第一卷 第二章 重返皇都席奥尼亚城

小型商用船顺着海流,朝向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的皇都席奥尼亚推进。或许是为了答谢化解海贼船打劫骚动的恩情吧,克洛姆等三人被安排住进一间空间不算大的船室。托这项安排的福,一行人总算能悠闲自在地度过剩下没几天的海上行程。

在这当中,唯有菲芙妮斯独自一人露出难以接受的神情。

克洛姆则是边看着她的不满表情边思考该如何排解才好。其实说穿了,就是关于露露召唤魔兽的特殊能力,搞不好连克洛姆施展的幻术也被菲芙妮斯不小心撞见了。总而言之,现在演变成十分伤脑筋的情势。

倘若可以的话,克洛姆实在很希望能永远保密。

假如说那是源自南方国家,名叫魔法的技能,是否就能取信于她呢?不,她八成不会相信吧……克洛姆面露苦涩神情。

会使用魔法这项技能的少数民族,只存在于南方史喀尔塔比亚联合国之中的某个小国。但他们所使用的是操纵天气变化的魔法,绝非能够召唤出那种可怕怪物的骇人魔法。更何况幻术基本上是不存在于台面上的术法。

在那之后,整艘商用船上至船长下至船员,全都频频追问克洛姆究竟是怎么赶跑海贼。然而,克洛姆却只是一再搬出「透过交涉劝退对方」的说词敷衍了事。毕竟若想掩饰事实真相的话,也只能坚持这种说法。

只不过,仍然有人对隐瞒真相的克洛姆投射出带刺的狐疑目光。不用说也知道,此人就是菲芙妮斯。

菲芙妮斯仿佛表达出「你究竟要到几时才肯解释给我听?」的意思一般,始终紧跟在克洛姆背后。

相较之下,克洛姆则是佯装出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心不在焉地持续翻阅随身携带的书籍。露露更是表现出若无其事的表情,边眺望着窗外风景边啃黑麦面包裹腹。

于是,终于按捺不住性子的菲芙妮斯,一把抢下克洛姆手中的书本。

「…………菲芙妮斯,怎么了吗?」

「你还敢问!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指什么?」

他装傻了,简直故意到极点地摆出一副装傻神情。但菲芙妮斯却如同强调「你休想称心如意」似地继续追问。

「就是那头怪物的事啦,露露叫出来的那只豺犬,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见克洛姆转头望向露露如此询问:

「有出现过什么怪物吗?」

露露则是一边大口咀嚼黑麦面包,一边做出回应。

「天晓得,露露并没有看见唷。」

克洛姆与露露联手,企图打发掉菲芙妮斯的诘问。面对他们这番装疯卖傻的态度,菲芙妮斯忍不住「唔~~……」地鼓起脸颊。

不经意目睹的事实,以及泉涌而出的好奇心。答案明明近在眼前却硬生生吃了顿闭门羹的菲芙妮斯,感到很不服气地抱着膝盖闹起别扭。

克洛姆瞥了有此反应的菲芙妮斯一眼,在内心暗自向她道歉。

或许有朝一日,不得不告诉她事实真相的时候终会来临。

关于自己具备这项叫作幻术的特殊能力之事,以及露露拥有的众多魔兽。但这些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他在樱桃花林所邂逅的这位名叫露露的存在本身,才是最关键的重点。

一名与在他年幼时离世的小妹长得极其相似的少女。

这名少女就是露露,自己下意识地与她订定契约。

如果这个名叫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的小国,往后注定将被卷入一场大规模战争之中的话,那就非得意识到露露的存在不可。

假设可行的话,克洛姆希望能够设法回避这样的未来成真,他就是有此想法才决定下山。

但尤丝蒂娜公主既下令召集自己返回皇城,就代表格兰斯坦迪亚皇国正在酝酿可能引爆大规模战争的危险性。战火涵盖范围及规模愈大,露露存在的意义也会随之变得愈加重要。一旦事态发展成最坏的情节,则不得不向菲芙妮斯坦承所有事情的时刻,大概也会跟着来临吧。

更进一步来说,他期盼最好可以永远都不必提起这些事情。各国之间若能保持友好关系,共同打造出一个不再有战火肆虐的太平盛世,那就再好不过了。

(尽管如此,所谓国家的命运,大概还是会渴求人们的鲜血与泪水吧……)

克洛姆像是企图屏除这一闪而过的不安般,轻轻地摇了摇头。

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相当明确。

也正因为这样,在那一日来临之前,都绝不能让其他人得知露露的真实身分,以及自己所背负的命运。一旦出于兴趣而获知真相的话,这个秘密总有一天会导致菲芙妮斯本身受尽折磨。无论如何都必须避免这种情形成真,克洛姆如此心想。

基于上述缘故,克洛姆才故意模糊话题,并一边安抚闹别扭的菲芙妮斯,一边继续这趟短暂的航海旅程。

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皇都席奥尼亚大致具有三种不同面貌。

其一是南边原本的浅滩,藉由搬运大量石块所形成的海滨地区。

其二为整治自西方群山流出的河流,设置数座大型储水池的农耕地区。

以及位处两地之间,拥有充实都市机能的中央地区。

这三大地区相加起来才统称为皇都席奥尼亚。

克洛姆等人搭乘的小型商用船停泊于席奥尼亚南侧的港口。这座港口是由搬运大量巨岩填平本为浅滩的近海,再利用这些巨岩组成之无数人造岛屿建构而成的水上都市。由于同时被打造成兼具防卫据点的机能,因此在港口附近并不存在所谓的宽敞大道。区块划分相当严谨,各区块的岛屿都是由1町X2.5町(约109公尺X273公尺)的小小长方形块状岩层层叠叠并排而成。

物资搬送及交通往来问题,大多都是交由沿着分布于岛屿间联通水路的小船负责解决。虽说只要跨越桥梁便可徒步自由往来于各区块之间,但错综复杂的炼瓦桥,以及数不清的小巷道就宛如迷宫一般,对海滨地带一无所知的人必会迷失方向。

而不想迷路的人,就一定得利用小船。

克洛姆等人一离开商用船,立刻改搭小船,吩咐船夫前往皇都中央地区。抬头仰望,可看见四层楼高的石砌民宅住户们,都将洗干净的衣物晾在户外晒太阳。从小船探头俯看水面,发现或许是海浪变得平稳的缘故,得以一眼看透澄澈的水底景致。大概是首次目睹的新鲜光景吧,只见露露一手扶着小船船缘、一手抓着苹果大快朵颐,同时兴致勃勃地定睛追逐鱼儿悠游的踪影。

穿越海滨地区,离开小船上陆之后,这次则是一鼓作气转变为街景。以大街为中心,随处都可见到两层楼高的石砌民宅。身为主要干道的格兰斯坦迪亚大道,则是一条井然有序地铺满工整石板,笔直延伸至皇城的大道,四面八方都能听见管弦乐器合奏的悠扬乐音。这并非某些商家雇用专人演奏的音乐,主要是源自格兰斯坦迪亚推广音乐的国家政策。这是先前的大战终结之后,菲芙妮斯的祖父考夫曼向吉尔巴皇帝提出推广音乐的谏言,才在这几年间一鼓作气掀起这波爱乐热潮。明明没有举办祭典,大街小巷却都充满音乐声,带给人一种朝气蓬勃的感觉。附带一提,菲芙妮斯边走边发起牢骚,说考夫曼并未向身为孙女的自己解释,当时是基于何种因素才开始推广音乐。

看样子,菲芙妮斯似乎几乎从没跟祖父聊过任何与政治扯上关系的话题。克洛姆等人就在菲芙妮斯的带领之下,经由格兰斯坦迪亚大道前往麦克昂家。

一行人穿越皇都中央大道,走进麦克昂家的宅邸。麦克昂家是一栋跟其他民房没什么差异的两层楼高建筑物。收拾整齐的庭院,据说是菲芙妮斯平常惯用的练剑场地。宅邸内部空间十分宽敞,对祖孙俩相依为命的生活而言,甚至可以说有点宽敞过头了。另外似乎还有好几名同样住在宅邸内工作的佣人,每个都和蔼可亲地向跟随菲芙妮斯进屋的克洛姆及露露打招呼。

是一批与5年前克洛姆寄宿此地时所认识的佣人完全不同的新人马。

「总之得先去向爷爷请安才行。」

「说的也是,我也想跟阔别已久的考夫曼先生打声招呼。」

在菲芙妮斯的带领下,克洛姆与露露爬上楼梯,来到宅邸二楼。菲芙妮斯的祖父考夫曼在二楼书房处理撰稿事务。

留着白胡子的老人一见到克洛姆立刻笑逐颜开。

「哦哦,克洛姆。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考夫曼先生。」

「哎唷,这位小姑娘是谁啊?难不成……克洛姆你结婚啦?」

考夫曼诧异地仔细观察站在克洛姆背后那名啃着燕麦面包的少女。

「不是,这名少女是我妹妹,您无须在意。」

听见克洛姆泰然自若地如此回答,菲芙妮斯立刻赏了他一记白眼。包含日前的事情在内,她似乎已对克洛姆及露露起了疑心。但因为并非带有恶意的疑心,唯独这点还算大可放心就是了。

「妹妹是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老人家,请多指教。」

那虽不是希望他人

多多指教应有的谦虚态度,考夫曼却完全没放在心上。

「很好、很好,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克洛姆有个小妹呢。」

「是的,先前没能告知您此事,实在非常抱歉。只是话说考夫曼先生,那项计划似乎推行得相当顺利呢。」

「嗯,你是指推广音乐一事吗……尽管一开始,就连吉尔巴皇帝也都频频询问究竟有何意图,但我尚未透露理由。总而言之呢,我只用『行军时带音乐家随行,不仅可激发斗志,也有助维持士兵精神稳定』这段说词带过罢了。」

「您这番说词也不无道理啊。话虽如此,个人认为只要日后找机会向陛下说明事实真相就好。无需急于一时,也不会造成问题就是了。」

「嗯……话又说回来。」

如此说道的考夫曼清清嗓子,换上正经八百的严肃神情,看样子是打算切入正题了吧。察觉到这一点的克洛姆也弯腰就座,准备专心听考夫曼讲话。

菲芙妮斯及露露也跟着坐下。

「或许迟早都会听皇城人士提起,但我想克洛姆你应该先知悉此事比较妥当。单就结论而言,便是近期内将爆发战祸的征兆已现。」

听见这段话的克洛姆手抵下颚,微眯双眼说道:

「……对手是利基亚宗派国吗?」

「哦,克洛姆也察觉到了吗?」

「5年前的宿怨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利基亚陷于粮食短缺的艰辛状态。再加上原先占利基亚全国粮食总生产量16%之多的福格罗地区遭到格兰斯坦迪亚接管,该国不紧张也难。假使对方决定发动战争,我想大概会是冲着这几点而来吧。」

「嗯,看来即便深居山林,你的实力仍旧未见退步呢。」

考夫曼眉头深锁,边轻抚胡须边接着继续说道:

「你可再向陛下请教详情。我因年纪老迈,如今连想进城谒见都无法如愿啊。」

考夫曼深深地叹了口气。

「……总之能见到你平安归来就好。克洛姆啊,你已决定好在皇都的栖身之处了吗?」

「还没,我才刚抵达皇都,接下来才要开始寻找住处。」

「是吗、是吗?那就用你以前住过的那间客房吧。现在仍原封不动地保持着你离开当时的模样。」

听考夫曼这么一说,克洛姆脸上顿时掠过一抹阴霾。

「……这、这样啊,还保持着以前的模样吗……那实在有点糟糕啊。」

「放心啦,不妥物品通通都藏好了。」

「不愧是师父!」

此时,菲芙妮斯虽然没有说出口——

(绝对是黄色书刊……)

但她内心却冒出这个念头,而坐在旁边享用饼干的露露似乎也浮现相同想法。

(克洛姆还真是喜欢黄色书刊呢。)

克洛姆则是等到过了好一阵子之后,才得知这个事实。于是暌违许久的两人相谈甚欢,最后等聊到一个段落之际,考夫曼便主动为这场对谈划下句点。

「哎呀,总而言之呢,相信长途跋涉的你们一定也都累了。今天就好好睡个觉休息一番吧。」

「是,真的非常感谢您在各方面的关照。」

因此,这一天便为了消除旅途所累积的疲劳,而决定早早上床就寝。

到了隔天,吃完早餐的克洛姆开始打理准备外出。此时,来到房间的菲芙妮斯见状,忍不住面露诧异神情。

「咦,克洛姆,这是怎么了啊?」

「喔,原来是菲芙妮斯啊。我只是打算进城谒见尤丝蒂娜公主罢了。」

「啥?」

菲芙妮斯一听见他这么说,顿时惊慌失措地猛眨双眼。她会有此反应也不难理解。

在昨天才刚返抵皇都,都还没进城报告此事的状况下,要是克洛姆突然前往拜访,公主八成也会不知该如何是好吧。然而,克洛姆却是一副相当坚持的样子。因为,其中还包含了想要稍微吓吓尤丝蒂娜公主的恶作剧心态。

「可、可是克洛姆,要是你这样突然前去谒见,尤丝蒂娜殿下八成也会大吃一惊啊。」

该说尽在预料之中吗?菲芙妮斯表达了不出所料的担忧想法。尽管手足无措,她好像仍努力地思索着,有没有其他可以阻止克洛姆得逞的方法。

「没问题啦,用不着放在心上。召集我来的人不就是尤丝蒂娜公主吗?」

「呃,这、话是这么讲没错啦……但……」

克洛姆毫不在意似乎还有话要说的菲芙妮斯,迳自继续打理外出的准备工作。菲芙妮斯满脸忐忑不安地观察了克洛姆片刻之后,不知为何竟像是临时想起什么急事一样,突然转身夺门而出。

「?」

尽管微微歪头感到不解,克洛姆还是继续忙他的外出准备工作。接着与打从一大早便大口咀嚼着蒸面包的露露一同来到玄关门口,这才发现换上一袭正装的菲芙妮斯已在门口等待他们。

「只有克洛姆你一个人实在令人担心,我也要陪你同行。请你当作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吧。」

首先就算突然前往谒见,他也不认为自己能被守卫带进皇宫。因此原本就打算拜托菲芙妮斯同行的克洛姆,不禁面露微笑说道:

「那就麻烦你啰,菲芙妮斯。」

于是三人便一同踏出麦克昂家。

尤丝蒂娜·格瑟克斯是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的第二公主。

芳龄16岁的尤丝蒂娜平常就过着习惯窝在自己房间的生活。之所以会这样,主要是肇因于5年前利基亚战役终结之际,身为部属的克洛姆·贾瑞特对她说的那句话。

『下次再会之时,我将成为一名有能力撑起公主所高举之理想旗帜的旗手。但届时倘若公主所高举的是一面染上尘埃、夹带迷惘随波逐流的旗帜,则请容我辞去为您效劳的这份职务。』

当时年仅11岁的尤丝蒂娜,其实对他那种态度感到相当火大。她体恤私兵的心意始终没变,但要是区区一介私兵对自己展现出那种踞傲态度,将导致自己身为皇室成员的威信大受影响。

结果为了不输给克洛姆,尤丝蒂娜便开始过起天天呕心沥血努力学习的生活。她的奋斗程度,甚至到了让所有家臣都忍不住担心起来的地步。

住在皇宫的她比任何人都更早起床,运用自学方式整理各国国际情势、本国粮食自给率、人口变化、农作物收成量等情报数据,再进一步找出症结点。另外又召集各种领域的有识之士,时而请教专家们的意见想法、时而与他们展开讨论。

但真要追根究柢的话,这一切全都是克洛姆以前做过的事。

尤丝蒂娜只不过是模仿克洛姆当初跟随在军师考夫曼·麦克昂身后,时常向人称皇国七圣的专家们征询意见或讨教技术,再自行下工夫吸收改良的作法罢了。

她也不是未曾对模仿克洛姆作法一事感到懊恼,但却也自然而然地觉得这是最有效率的学习方式。因此尤丝蒂娜强忍着悔恨之情,孜孜不倦地用功求学。不用说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基于想在日后见到克洛姆时,能在他面前争一口气的信念所致。

这一天也同样安排了下午与地质学家会谈的行程,上午便忙着针对会谈内容进行预习。预习结束,起身离开自己房间之际,刚好撞见了哥哥·达克特王子。

达克特一见到尤丝蒂娜,立即露出皱眉神情,同时轻轻叹了口气。

「尤丝蒂娜,你明明是个女人,又忙着读书学习了吗?」

「……嗯。」

尤丝蒂娜不由自主地移开目光。

总有一天要背负起国家兴亡大任的达克特,眼中蕴含着如同烈火般的强大野心。他是一名充满自信,仿佛甫经研磨的锋利刀刃一般,散发着咄咄逼人气息的皇太子。

然而,达克特身上却带有某种令尤丝蒂娜感到有点棘手的特质。

达克特身为豪杰一事自是无庸置疑,不过仅限于乱世。要是让他在太平盛世继承皇位,他甚至有可能会摇身变成一名暴君,这便是尤丝蒂娜的见解。

不过身为第二公主的尤丝蒂娜,当然无法对他表明自己的意见。纵使内心有何想法,也会被要求三缄其口,当个保持沉默的人。这就是身为第二公主的立场。

达克特露出爽朗的笑容,对有苦难言的尤丝蒂娜如此说道:

「就算再怎么用功学习,你又打算如何运用这些学问呢?」

被兄长这么一问,身为第二公主的自己首先必须承认错误,再向皇太子赔罪,这就是原本应有的对答形式。然而,年少善感及平日努力学习有所成果的尤丝蒂娜,却下意识地脱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单就目前我国与邻国的摩擦状况,以及粮食短缺等等危机来看,亦可发现不久后的未来即将爆发战争的可能性。我认为届时身为一国公主的我,必须好好充实,让自己具备不落人后的行动能力才行。因此……」

「因此你才用功学习吗?」

达克特再次脱口而出的冰冷语气,令她不由自主地噤声。

见到尤丝蒂娜面露畏惧神情,达克特这才心满意足地展现笑容。

「话虽如此,但你

该不会打算赶赴前线应战吧?」

面对达克特带有压迫性的笑容,尤丝蒂娜只能如同喃喃自语一般轻声做出回应。

「…………如果有必要的话,这么做也无妨……正如5年前那样。」

面对如此回答的尤丝蒂娜.达克特仿佛再也压抑不了似地放声大笑。

「呵呵…………哈哈哈哈!你始终都是个调皮捣蛋的公主殿下呢。」

「有、有什么好笑的啊?」

「没什么啦,我只是回想起5年前那场利基亚战役。想起宣称为了慰问在沙场上奋勇作战的士兵们而抵达前线的你,后来不是打听到敌军情报,就是针对敌营内部策动计谋,结果立下连武将都不禁汗颜的过人战绩一事罢了。」

那是发生在利基亚战役末期的事。当时年仅11岁的尤丝蒂娜依照达克特吩咐,打着慰问士兵们的名义赶抵战场。但她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打破利基亚宗派国与格兰斯坦迪亚皇国陷入胶着状态的战局。但区区11岁的小孩子自然不可能有办法想到这种事情。

在背后煽风点火的不是别人,正是克洛姆·贾瑞特。

跟随军师考夫曼跑遍各地战场长达数年之久的克洛姆,在那一年首度被任命为陪伴尤丝蒂娜的指导老师。国家明明面临存亡危机,自己却只能束手无策地待在皇城干着急。也不晓得是不是知道尤丝蒂娜内心的感受,克洛姆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

『假设真的如此在意战况,建议您可以慰问名义前往视察。而如果想要设法打破目前的两国持久战僵局,则请您找我接下来所说的这几位人物出马,担任您此行的贴身保镖。』

克洛姆这番仿佛看透自己心思的发言,促使尤丝蒂娜立刻正式展开行动。

接下来的局势便在转瞬间风云变色。尤丝蒂娜率领在市区进行表演的演员、被关进监牢的扒手、本国地质学家,以及克洛姆等人赶赴战场。抵达前线后则安排军师、佣兵与铁匠等人担任自己的贴身护卫。但护卫与慰问行程都只是表面理由,实际上是由克洛姆在背地里透过军师考夫曼之口陆续转达作战内容,并指示众人展开更进一步的谍报行动。

不用说也知道,此时齐聚在尤丝蒂娜身边的这群人,正是日后众人传颂的『皇国七圣』。

尤丝蒂娜现在依然能够鲜明地忆起当时的光景。

同时也有着为了追赶那道背影,如今才会依旧这么拚命的自觉。

而达克特话中所指,大概就是关于这件事情吧。

「但尤丝蒂娜啊,你总有一天会嫁进格兰斯坦迪亚皇国内某个势力强大的贵族世家。难道,你在夫家也打算运用你具备的知识学问大显身手吗?那样一来,官僚们迟早会搬出『这岂不等于是在跟皇都席奥尼亚作对吗?』的说词开始起哄,造成国家陷入动荡不安的情势。聪明如你,应该十分清楚这一点才对吧?」

「……是的。」

没错,尤丝蒂娜总有一天必须下嫁给国内某个贵族世家。在受到群山阻隔的广大格兰斯坦迪亚皇国境内,这是必然的安排。为了与各地势力强大的诸侯建立紧密的信赖关系,让皇室公主下嫁诸侯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传统习俗。而各地贵族安排自家女儿嫁进皇室作为回礼,也是由来已久的传统作法。因此皇室自古以来便采行一夫多妻制。实际上第一公主已嫁给西方的某有力贵族。皇太子达克特也已娶了两名妻子,连孩子都已经出生。

身为第二公主的尤丝蒂娜自然也不例外,总有一天将与某地贵族结为连理,这是自幼就已经被决定好的事项。甚至还有可能远嫁隔着边境界线的邻国。透过政治联婚支持国家,正是继承皇室血统之人应负的义务。尤丝蒂娜十分明确地理解到这一点。

「正因如此,尤丝蒂娜才希望能助日后将登基为皇的兄长大人一臂之力。」

这是尤丝蒂娜的藉口。因为她明白皇太子达克特一旦就此登上皇位,战火连绵不断的时代将随之来临。为了化作迟早会继承皇位的达克特之抑制力,自己非得成为这样的存在不可,否则这个国家将步上四面楚歌的悲惨未来。

然而,光是自己设法阻止好战的达克特,并不等于就已经解决掉这个国家所面临的问题。

战乱也会自国外延烧进来,有许多邻近诸国都在打这个国家的主意。

因为自古以来,格兰斯坦迪亚皇国便因其地理位置的优越性,而被喻为称霸大陆全土的关键要冲。左右两侧边界分别邻接东边的利基亚宗派国及西边的拉托鲁格国,就连海上交通路线都十分发达完善的格兰斯坦迪亚领土,对于有意征服大陆全土的各国而言,可说是一个极其渴望占有的国家。

也可以说,愈快将这个国家收归己有的国家,就愈有机会掌握大陆霸权。正因为这是一块持续受到其他国家觊觎的土地,尤丝蒂娜才会有此想法。认为一旦遭到各国势力入侵蹂躏,人民将会陷入更加水深火热的悲惨景况。

她并不觉得换成自己就有办法扭转乾坤。但或许可以协助国家营造出人民不致挨饿、不致遭到其他国家侵略及践踏的局势。她认为这才是以统治者身分诞生的自己,所背负的命运。

内心虽然有此想法,却无法对达克特表明一切的尤丝蒂娜,只能压低目光紧抿嘴唇。

「哼,你还是一样能言善道呢。不过尤丝蒂娜,在你心中留有一丝天真。那份天真对统治者而言会形成致命弱点,甚至有可能引发最糟糕的情势,你该有所自觉才对。」

「……是。」

尤丝蒂娜对兄长所说的事也有自觉。其实当哥哥的达克特也跟自己同样为民着想。而哥哥堪称出色的地方,就在于他有办法变得冷酷无情,他能做出弃卒保帅的选择。就帝王学而言,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假如具备足以颠覆前述决定的知性、又能瞬间拟定因应策略,并毫不迟疑地付诸实行的话,那自然另当别论。但这并非人人都办得到的事情。不可或缺的,是在必须割舍时,能够毫不犹豫加以割舍的判断力。这同时也是皇者理应具备的资质。

「算了,尤丝蒂娜。你若想帮助哥哥,哥哥便感谢领受你这份心意。但要是你始终都这么调皮,哥哥可是会很伤脑筋喔。」

「是,小妹知道了。」

尤丝蒂娜边说边低头致意。达克特见状也未再多说什么,就此转身离开现场。总算获得解放的尤丝蒂娜大大地深呼吸几口气,但却未能放松紧绷的心情。

尤丝蒂娜眼中漾起忧郁神色、轻轻咬着嘴唇。她像是试图排解这股无处发泄的心情一般,想要走到户外吹吹风转换心情——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侍女来到尤丝蒂娜身边禀报。

「有什么事吗?」

「是的,尤丝蒂娜公主。其实是有人前来求见。」

「怪了,是地质学家罗布吗?但也来得太早了吧,我记得是跟他约下午碰面才对啊……」

「啊,您误会了,并不是罗布大人。」

「嗯?那不然是谁?」

「对方自称克洛姆·贾瑞特。」

尤丝蒂娜倒抽一口气,整个人瞬间为之一愣。

「什……」

「嗯?」

「什么?」

回答的同时,尤丝蒂娜已拔腿冲出房间。匆忙到甚至忘记询问克洛姆是在哪里等待。

被带进会客室的克洛姆,与菲芙妮斯一同坐在沙发椅上。可能是觉得皇宫内部装潢十分稀奇,露露则是连坐都没坐下,只顾一边观察家俱,一边大口咀嚼着佣人端出来的松饼。

「喂,露露啊,你可别随便乱摸或搞坏家俱喔。这里头摆的可都是一旦被你搞坏,就算我花一辈子也赔不完的高档货啊。」

「嗯,知道了。我不会乱摸。」

话才刚讲完,露露随即试图伸手触摸表面有着几何学图案的陶壶。附带一提,坐在克洛姆身旁的菲芙妮斯,大概是因为心情紧张的缘故吧,从进城到现在始终不发一语。

「菲芙妮斯,你怎么啦?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因、因为我很担心像这样未经预约就突然造访,会不会惹尤丝蒂娜殿下大发脾气……」

「若她肚量小到会因这种小事而发脾气,那我会马上重返山林。」

「这、这样我会很为难!毕竟我也得为此事负责啊。」

「菲芙妮斯完全无须负任何责任吧。你都已经确实遵照任性公主的吩咐,将我带来这里了啊。」

就在克洛姆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第三者的声音。

「……哦,明明阔别许久未见,居然劈头就说我任性,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呢。」

看到突然插嘴参与这段对话的人物,菲芙妮斯顿时「呀」地惊呼一声,并霍然起身。

没错,只见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第二公主尤丝蒂娜·格瑟克斯面露不悦表情伫立不动,然而当事人克洛姆却是毫不在意……

「唷,尤丝蒂娜公主,好久不见。」

故意展现出仿佛刚刚并未讲过什么失礼字句的泰然态度。见克洛姆有此表现的尤丝蒂娜,则是边叹气边走到正对面的沙发椅前。

「真是够了,克洛姆的嘴巴还是跟

以前一样恶毒呢。」

「我就把这句话当成赞美收下啰。」

「又没人在夸奖你好吗?笨蛋,克洛姆你这大笨蛋。」

尤丝蒂娜搬出不加修饰的言词,对大言不惭的克洛姆展开反击。

如果只看这个情形,会觉得尤丝蒂娜简直只是个符合实际年龄的少女。但克洛姆却察觉到在公主气呼呼的表情当中,隐藏着某种紧绷的情绪。

(……这位小公主又独自一人逞强了……)

心生此念的克洛姆开始讲起俏皮话。

「话说尤丝蒂娜公主,瞧您的呼吸似乎显得有些急促,该不会是特地跑步赶来这里吧?」

「……你?」

浑身为之一震的尤丝蒂娜顿时转移视线。

「……这、才不是!我只是因为运动不足才稍微跑个步罢了。克洛姆你不是曾说过,只要藉由运动提升血液循环速度之后,就能活化脑部运作吗?」

「我是有说过没错。」

「所以……就是这么一回事。许多事情害身为公主的我伤透脑筋,因此我只不过是稍微运动一下而已,然后克洛姆就在我运动的时候抵达皇宫……换句话说,那个、我绝不是因为你出现才跑步过来!」

尤丝蒂娜一边辩解,一边紧抿嘴唇坐回沙发椅上。

目睹她这副姿态,克洛姆顿时难掩内心的千头万绪。即便只是坐回沙发椅上的一个小小动作,都充满了贤淑婉约的公主气质。5年的岁月,让当初那位年幼的公主彻底化身成一名成熟的女性。

「克洛姆,你怎么了吗?」

面对尤丝蒂娜游刃有余的举止态度,克洛姆内心的恶作剧念头顿时蠢蠢欲动。

「……没什么,只是觉得您有了很大的转变呢。」

尤丝蒂娜闻言立刻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都已经过了整整5年,我也不可能永远都保持小孩子的模样啊。」

「的确,您变得相当漂亮了。」

听见克洛姆这句夸奖,尤丝蒂娜突然惊慌失措起来——

「啊、唔?克洛姆!呃,那个……」

同时不断轻摆双手,但却又立刻正襟危坐地装出一副平静的神情。

「……这、这样啊……嘻嘻……」

边出声回答边轻轻压低视线的她,大概是难掩涌上心头的笑意吧,整个人十分开心地微微颤抖不止。克洛姆则是一边心想「这小女孩真可爱」,一边微眯双眼注视着尤丝蒂娜这番稚气未脱的反应。

过没多久总算逐渐冷静下来的尤丝蒂娜轻轻深呼吸一口气,接着随即注意到窝在会客室一角的少女。她所注视的不是别人,正是咔哩咔哩地啃着草莓果酱饼干的露露。

而大概是山林居民的直觉起了作用吧,尤丝蒂娜投射出来的视线让露露霍然回头。

「嗯?」

露露纯真的眼神,与尤丝蒂娜略带困惑的目光产生交会。片刻过后,尤丝蒂娜仿佛认输似地缓缓移开视线,转而重新望向克洛姆。

「……克洛姆啊……那个……」

「是,殿下有什么疑问吗?」

「菲芙妮斯跟你一起来,这我还可以理解。毕竟是我拜托她去带你回到皇宫的。但是……那名少女是谁啊?」

克洛姆瞬间瞄了露露一眼……

「………………」

隔了很长一段空档才转头面向尤丝蒂娜,意有所指地呵呵轻笑一声。

「这个嘛,她呢……是在山林生活当中,与我互相填补孤独、彼此分担劳苦的存在。」

「咦?」

克洛姆的回答令尤丝蒂娜脸上浮现出大惊失色的僵硬神情。

「互相填补孤独……彼此分担劳苦……难道说,克洛姆,你的意思是指!」

克洛姆面带爽朗笑容,对神情狼狈的尤丝蒂娜点了点头。

「……是的,正如尤丝蒂娜公主所想那样。」

「什、什、那、那那那就是,就是说,呃,那个,你们俩是那种……」

面红耳赤的尤丝蒂娜,宛如不知该如何形容两人关系似地支吾其词起来。露露则是一脸茫然地将最后一块饼干塞进嘴里。

见公主彻底掉进自己设下的圈套当中,克洛姆脸上浮现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此时,坐在旁边的菲芙妮斯立刻狠狠赏了克洛姆胳臂一记肘击。

「呜喔!菲芙妮斯你干什么啊!」

「请不要捉弄公主,规规矩矩地据实以告,好吗?」

听见菲芙妮斯出声告诫,尤丝蒂娜也仿佛察觉到异状似地大吃一惊。

「难、难道说克洛姆,你骗了我吗?」

「您何出此言呢,想也知道我怎么可能会骗公主殿下嘛。正如公主殿下所料,她只是我妹妹罢了。」

「什么?咦,可是克洛姆你……丨.」

只见克洛姆露出一抹讨人厌的奸笑。

「咦,怎么回事?难不成尤丝蒂娜公主产生其他方面的联想了吗?」

尤丝蒂娜虽然瞬间瞠目结舌,却仍立刻回过神来——

「并、并没有!我才没胡思乱想!」

「原来您刚刚胡思乱想了啊……?」

「啊、唔、唔……」

不知所措的公主。内在似乎没啥改变呢,克洛姆面带莞尔神情观看着她的反应。此时,菲芙妮斯再度施展肘击轰向克洛姆胳臂的同一个部位。

「哇啊!菲芙妮斯,你又给我……」

「那还用说,克洛姆为何对尤丝蒂娜殿下这么没礼貌呢?」

克洛姆伸手轻轻按摩挨了两次肘击的胳臂。

「大概是民族意识偏低的缘故吧,我们山林居民并没有什么所谓国家的概念啊。」

此时,尤丝蒂娜仿佛重新调整心情似地清了清嗓子。

「……那就代表我必须稍微让你意识到这点才行啰。」

「您的意思是说……」

克洛姆的反问促使尤丝蒂娜换上正经八百的严肃表情。

「克洛姆,你应该有去过福格罗港,对吧?」

「是的,我们在那边短暂停留了一天左右的时间。」

「——你有何感想?」

克洛姆流利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作为最北方的港都而欣欣向荣,同时又享有最大城寨盛名的福格罗港,带给人一种都市面积人口比率偏高的印象。而且,我发现其中又以在马路上讨生活的人,以及无家可归的人口居多。」

尤丝蒂娜缓缓对如此回答的克洛姆点了点头。

「没错,克洛姆看见的那些人,就是自利基亚宗派国涌入的无家可归难民。」

「果然是那样吗……」

「遭受凶猛旱灾侵袭的利基亚境内居民,全都面临粮食短缺的问题。而日常生活苦不堪言的国民虽在这数年当中发动过好几次武装起义,结果却全都在转瞬之间就趋于平息。」

「利基亚宗派国是个将大部分国库预算投注于军事领域的国家,要镇压暴徒或民众武装暴动当然易如反掌。」

「或许是受到上述理由影响吧,这几年来由利基亚辗转流入福格罗地区的难民数量呈现急速成长趋势。福格罗港则似乎因为承认宗教自由,而被贫困的利基亚人视作天堂。话虽如此,单靠福格罗地区,根本无法喂饱这群数量庞大的难民。当然啦,就算格兰斯坦迪亚公开宣布愿意接收难民,结果仍旧不会有所改变。」

「这是个难题啊,要是明年及后年的难民数量持续增加下去……」

「最后福格罗港将会陷入人口爆炸的窘境,届时市区治安也势必随之恶化。」

「不仅如此,我也已经能够明确想像到,暴徒们在福格罗港四处为非作歹的光景了。」

单纯粮食短缺所引发的暴动、犯罪,最后甚至可能发展为武装起义。如此的治安情况,大概在不久后便会来临。

「没错。一旦市区遭到暴徒肆虐,就必须派遣军队前来镇压。而只要挪用军力对付暴徒.便等于对利基亚自曝弱点。利基亚必会利用这项弱点趁机挥军进攻格兰斯坦迪亚,引发一连串显而易见的负面连锁效应。」

「这一连串负面连锁效应的终点,将会是……大国之间的战争吧。」

面对这个可以联想到的最糟结论,尤丝蒂娜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的想法是利基亚正在等候出手时机。同时,我也认为利基亚宗派国与格兰斯坦迪亚皇国极有可能在未来数年之内再度爆发战争。」

面对尤丝蒂娜提出的意见,克洛姆手抵下颚,双眼凝视着半空中。

「……我猜……利基亚宗派国恐怕不会枯等数年才展开行动吧?」

「什么?」

尤丝蒂娜自不待言,就连坐在身旁的菲芙妮斯,也因克洛姆这句话而露出惊愕神情。

「应该可以说,利基亚宗派国早已开始着手进行侵略格兰斯坦迪亚的准备工作了吧。」

「你为何这么认为?」

「第一点正如方才尤丝蒂娜公主所说,就是难民数量持续增加的现象。难民数量逐步攀升所代表的意义,就是利基亚陷入无法提供足够粮食给国民享用的状况。那么究

竟会是什么状况,导致利基亚这种大国竟无法满足国民的粮食需求呢?」

尤丝蒂娜二话不说便立刻开口回答。

「大概就是持续扩张军备吧?」

「答对了,我们可以大胆认定,利基亚挪用了大部分的国库预算扩充军备。如果这项决策持续数年之久,那岂不就表示利基亚早在5年前的利基亚战役结束之后,便已开始着手进行下一场战争的准备工作了吗?」

克洛姆这番话令尤丝蒂娜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紧接着提出另一个疑问。

「那你所谓利基亚不会枯等数年,又是什么意思?」

克洛姆仿佛替这场谈话分段似地轻轻吐了口气,再次定睛凝视尤丝蒂娜的双眼。

「相信尤丝蒂娜公主也知悉,由福格罗港通往皇都席奥尼亚的红海航线上有海贼出没一事,对吧?」

「嗯,如今文武高官们也正为了商量讨伐海贼一事举行会议。」

「——如果我的见解无误,那群海贼其实是利基亚海军。」

「什……什么?」

尤丝蒂娜忍不住发出惊呼声。

连坐在身旁的菲芙妮斯也瞠目结舌地开口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明明就只是普通海贼……」

「错了,菲芙妮斯。假使我没看走眼的话,那群人铁定是现役的利基亚海军。」

克洛姆简单打发掉菲芙妮斯的追问,重新转头面向尤丝蒂娜。

「我想尤丝蒂娜公主或许还不晓得,我们自福格罗港启程往皇都席奥尼亚的途中,曾遭到海贼袭击的事情吧……」

得知这项事实的尤丝蒂娜十分惊讶地睁大双眼。

「什、什么?嗯,这是我首度听说……但我有听说昨天抵达皇城的拉托鲁格特使与驻外大使利金森提出了遭遇海贼袭击的报告。该不会克洛姆也是同一艘船的乘客吧?」

克洛姆对哑口无言的尤丝蒂娜点了点头。

「嗯,算是吧。」

「那么,拯救商船免遭海贼魔手的三人组……」

「就是在尤丝蒂娜公主眼前的这三人。」

「呃……换句话说……就代表……」

尤丝蒂娜开始显得有点混乱的样子,不过聪明伶俐的她立刻理解状况。

「那,你们三位都没受伤吧?」

在聆听详情之前,先开口对克洛姆等三人表达关心之意。

她那种堪称烂好人的反应,逗得克洛姆不禁莞尔一笑。

看着眼前的她,克洛姆不经意地回想起5年前赶抵战场的年幼公主殿下,对士兵们所说出的第一句话。

『众人都没受伤吧?有没有生病?有没有饿着呢?』

受伤、生病及挨饿,这几点都是战场上的兵家常事。然而面对年幼公主殿下的问候,所有士兵全都笑容满面地做出回应。众人都产生了「为了这名少女,就算吃再多苦头也要忍耐下去」的念头,她就是身怀这样一股鼓励他人的力量。而这就是她悲天悯人的心怀,克洛姆也认为她这样的人格特色很值得珍惜。

只是他也有自觉。自己想归想,却仍乖僻地不肯开口加以赞扬。

「嗯,托殿下的福。虽然有些轻微擦伤,但也就仅止于此罢了。」

「那、那就好……」

尤丝蒂娜闻言才放心似地伸手轻按胸口松了口气。克洛姆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尤丝蒂娜听,尤丝蒂娜不发一语地从头听到最后,脸上随即浮现严肃神情。

「我可以理解克洛姆的说法,但为何那群海贼会是利基亚海军呢?」

这是个最基本的疑问,她需要可以证实海贼就是利基亚海军的铁证。

「应该说是……用字遣词吗?总之,他们是采用利基亚海军的军事用语发号施令。他们外表虽佯装成海贼的模样,可是根深蒂固的军事用语没那么容易说忘就忘。包含这些迹象在内,便可断言目前盘踞红海海域的海贼,无疑是利基亚派出的先遣部队。起初我原本以为只是一群退伍军人在战争结束后,因为失业而沦为海贼展开掠夺行动。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是现役军人。」

「此事当真?」

克洛姆对脸上浮现难以置信之惊愕表情的尤丝蒂娜点了点头。

「或许的确很难相信吧。但由对方知悉我这个区区小卒的全名一事来看,我猜他们至少都是身分地位高到与作战司令部脱不了关系的重要人物。」

「知道克洛姆的名字?」

「是的,他们晓得我在5年前的利基亚战役期间,曾经担任过考夫曼先生助理的事迹。随处可见的一般士兵不可能得知这件事情,因此我猜与作战司令部关系密切的他们,搞不好是千夫长阶级以上的人士。」

与克洛姆抑剑交击过的义贾与道格拉斯两人,就算大胆认定他们俩具有类似的高阶官位亦无不可。实难想像,沦为海贼的退伍军人会知道克洛姆及考夫曼的相关情报。

「可是……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答案很简单,就是营造挑起战争的藉口。」

「挑起战争?」

也难怪尤丝蒂娜会微微侧头露出不解神情。虽说是假借海贼名义的机密行动,但大概也很难将其行径与战争联想在一起吧。

「假设格兰斯坦迪亚军发兵讨伐海贼好了。但对方其实并非海贼,而是利基亚海军。一旦格兰斯坦迪亚军挟优势兵力击溃海贼团,利基亚宗派国将会针对这次不当的军事行动采取报复手段。」

「等等,这也太扯了吧。做出海贼行径的明明就是利基亚海军不是吗?」

尤丝蒂娜会这么愤怒也是理所当然。因此克洛姆并没有否定她的反应,而是接着继续说道:

「一点也没错。但利基亚八成会坚称他们对海贼一事毫不知情吧,最后剩下的就只有格兰斯坦迪亚军击溃利基亚海军的不争事实。」

「那你的意思是说,不能讨伐肆虐红海海域的海贼啰?」

「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啊。福格罗港与皇都席奥尼亚之间的航线并不是只归格兰斯坦迪亚所有,就算被其他国家搬出『快点搞定那批海贼啦,那是你们的领海没错吧?』这种论调强力抨击,我国也无从抱怨。」

只见尤丝蒂娜紧握的双拳开始微微颤抖。

「……那么……那么……岂不是只剩下开战这条路可以走吗?」

「是可以这么说没错。」

「…………我的天啊……」

领悟到事态严重的尤丝蒂娜不禁无言以对。

克洛姆则是露出心不在焉的眼神,边轻抓头发边叹了口气之后,接着这样说道:

「话虽如此,但也并非没有办法可以避免两国正式开战。」

这句话促使尤丝蒂娜霍然抬起头来。

「真的吗?」

「我不敢保证绝对有效,但并非全无可能。」

「该怎么做才好?要怎么办才能防止格兰斯坦迪亚遭到战火侵袭呢?」

「只要把驻留在红海的利基亚海军干部,全抓起来当成俘虏就好。」

「……俘虏?」

「是的。利基亚宗派国是头一个明确建立海战概念,将军队组织划分成陆军及海军的国家。因此,有能力指挥海战的干部重要性非常高。只要逮捕那批海军干部作为俘虏,便能以交换俘虏为条件,与利基亚宗派国进行一场双边会谈。」

「我懂了,如此一来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对方得逞……」

「是的。最起码应该是可以避免战争爆发才对。」

「……可是……」

聚精会神地聆听克洛姆说词的尤丝蒂娜,不知为何竟突然无精打采地低下头去。

「您怎么了吗?」

「就不知兄长大人及父皇大人对此事有何想法……」

尤丝蒂娜的兄长·达克特王子,以及现任皇帝吉尔巴·格瑟克斯。倘若这两人期望与利基亚宗派国开战,那事态就会变得另当别论了。

「公主的意思是说,王子及皇帝两人渴望与利基亚决一死战……是吗?」

面对克洛姆的询问,尤丝蒂娜用力点了点头。

「兄长大人及父皇大人毕竟是背负皇家兴亡大任的人,他们都对涅雷西亚大陆的传说深信不疑。」

流传于涅雷西亚大陆的一则传说——据传统一这座大陆的人,将能获得神祇所赐予的广大肥沃土地。环绕涅雷西亚大陆四方的海洋,一年到头始终波涛汹涌,即便到了航海技术发达的现今,仍然无人能成功横渡这片汪洋并平安归来。从来没人见过在涅雷西亚大陆外面,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新世界。唯独众神声称在汹涌海浪的另一侧,有一片广大的肥沃大地。而只有统一这片大陆的人,才有资格获得那片新天地。

奇妙的是,在不同国家的不同神话当中,都存在着这个说法。各国神学家曾数次针对此一描述进行议论,历史学家则积极试图揪出各神话之间的差异。只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篇由最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神话,早已化作这个世上所有人共同拥有的远大梦想。

「原来如此,统一大陆及应许的肥沃乐土是吧……」

「嗯,将整座涅

雷西亚大陆统一成一个国家,横渡外海,更进一步扩大领土版图,这正是住在这座大陆之人的夙愿。因此若能再次与利基亚交战的话,父皇大人及兄长大人应该都会欣然果敢地提剑出征吧。但这样做是不对的!」

尤丝蒂娜毫不掩饰内心情感,使劲紧握双拳。

「绝不能为了发起战争而害广大民众陷于贫困生活之中。必须终结父母贩卖子女的行径,也不能让掠夺、杀戳及憎恨的负面连锁持续发酵。」

面对语重心长地如此说道的尤丝蒂娜,克洛姆依然露出心不在焉的眼神望着她,随后故意脱口讲出一句任谁都会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听错的字句。

「——尤丝蒂娜公主果然天真啊。」

「你?」

面对克洛姆这番直言不讳的语气,尤丝蒂娜顿时起身。

「克洛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是你不解释清楚,我将以侮辱皇室的罪名惩罚你!」

「天真就是天真,尤丝蒂娜公主所说的话只是理想论。整个世界绝不可能按照您的理想而产生转变啊。」

克洛姆毫不客气的这段发言,令尤丝蒂娜瞬间气得满脸通红,就此微微颤抖地伫立不动。而在一旁观看的菲芙妮斯则是脸色苍白,搞不清楚状况的露露则是静静地观注事态发展。

就在克洛姆心想尤丝蒂娜大概会火冒三丈地狠狠赏自己一记耳光之际,却突然听见在出人意表的方向响起一阵笑声。

所有人均转眼望向传出那阵笑声的方向,也就是会客室的门口。只见忍不住发出窃笑声的第一王子达克特·格瑟克斯伫立于门口。

「哎呀,抱歉,我并不是有意偷听。只是当我不经意地开门之时,里面刚好开始上演争吵戏码,于是我便听得入神了。」

达克特一边讲出坏心眼的台词,一边举步走进会客室。

「尤丝蒂娜,这下子你明白我所讲的话了吧。你的想法纯属理想主义,或许的确也有人愿意追随那样的理想吧。可是,现实早已摆在你的眼前。当面对那样的现实之际,理想主义根本不堪一击,追随者也会产生放弃的念头。现实另有依循现实的理想,而能合乎现实情况的理想之人,方能掌握『皇者』称号。不切实际的梦想只会造成国家陷入混乱,你也差不多该明确理解到这一点才是。」

达克特像是打发年纪差距不小的尤丝蒂娜一样谆谆告诫。但身为当事人的尤丝蒂娜却依旧面红耳赤,嘴唇紧抿成一条线并紧紧握着拳头不放。

克洛姆则是一边凝视兄妹俩的对话,一边觉得很受不了地抓了抓头。

「那个——……我话还没说完耶。」

面对算准绝妙时机开口如此说道的克洛姆,两名皇室成员当场为之一愣。

达克特甚至仿佛气势全消似地睁大双眼,回了他一句「啥,你说什么?」的傻眼回答。克洛姆则边确认边接着说道:

「王子,请问我可以继续方才所提『尤丝蒂娜公主太过天真』的这个话题吗?」

「呃,嗯,当然可以。」

无视于目瞪口呆的达克特,克洛姆再次张口。

「是,那在下便不客气了。尤丝蒂娜公主所提倡的天真幼稚理想,正如方才达克特王子所言,是个追随者总有一天会转身离去的梦想。在不久的将来,原先追逐这个梦想的人们大概都会依序宣告放弃吧。至此,我想请教尤丝蒂娜公主一个閊题。」

只见话锋转到她身上的尤丝蒂娜双眼漾着一丝淡淡泪光,表情却依然坚毅地瞪视着克洛姆,充满绝不退让的意志。

「……什么问题?」

「即便如此,您仍有继续坚持这个理想的觉悟吗?」

克洛姆目不转睛地笔直凝视着尤丝蒂娜的双眼。

尤丝蒂娜以毫不迟疑的明确口气,回答了这个问题。

「当然,我绝不会轻易舍弃这个理想。有民才有国,我从未曾把国民视为一般草民。打造一个不让万民挨饿受苦的国家,我十分清楚这才是上天赋予皇室成员的使命,而这也才是皇室成员当为之事。」

「纵使有可能舍近求远,您依旧怀有绝不放弃的觉悟吗?」

克洛姆刻不容缓地继续追问。尤丝蒂娜不偏不倚地凝视着他的双眼,态度果决坚毅地继续说道:

「倘若有需要的话,那便舍近求远吧。如果这样做,就能完成建立理想国度这个目标的话!」

听见尤丝蒂娜语气明确地如此宣言,兄长达克特宛如表达「真受不了」的意思似地用鼻子哼出一口气,同时轻轻耸了耸肩。谁知达克特竟在下一瞬间愕然睁大双眼。

因为,他目睹方才即便在皇室成员面前,始终不改其盛气凌人态度的克洛姆,竟屈膝向尤丝蒂娜下跪,并深深地垂低颈项。

「尤丝蒂娜公主,只要您一天不舍弃这份理想,您就绝不会孤军奋战。只要公主持续提倡这极其天真,且有可能遭人耻笑的理想,为了使公主的梦想成真,我愿赌上一切全力以赴。」

「……克洛姆。」

尤丝蒂娜十分惊讶地轻轻倒抽了一口气。

接着她那双大眼睛迅速地泛出晶莹泪光。

「纵使您再怎么势单力薄,目前包含尤丝蒂娜公主在内,已有两名试图实现这个理想的人马啰。」

此时,原先脸色铁青地坐在克洛姆身旁的菲芙妮斯,也同样当场屈膝下跪。

「骑士之所以为骑士的理由,是为了守护万民。属下因年纪资历尚浅,能够办到的事情并不多。但若有自己做得到的事情,我菲芙妮斯·麦克昂,愿为协助公主殿下接近理想,倾尽全心全意追随到底。」

「哎唷,尤丝蒂娜公主,这下子变成3个人啰。啊,另外,我家小妹露露会一直跟着我,所以姑且可算成4个人吧?」

克洛姆边说边抬头观看尤丝蒂娜的脸庞,她连忙转身背对克洛姆。或许是不想让人见到自己脸上所浮现的神情吧,尤丝蒂娜以手捂口、默然低头不语。

「咦,为什么尤丝蒂娜公主看似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呢?」

「哪、哪有快要哭出来!笨蛋,克洛姆你这大笨蛋!」

尤丝蒂娜宛如瞒着在场众人似地轻轻抽了抽鼻子,随即重新转身面向克洛姆等人。

「看样子我的理想是个讲起来会很难为情的梦想,但我会持续宣扬!尽管先前浑然不知这是个被他人听见会觉得丢脸的理想,但我还是会不停讲述下去!」

听见尤丝蒂娜如此宣言,兄长达克特脸上浮现出瞬间的诧异表情。

但他旋即换回一如往常的锐利眼神,接着转身背对尤丝蒂娜说道:

「……算了,没关系。想不到那么奉行现实主义的克洛姆,竟会决定奉陪尤丝蒂娜的痴人说梦,感觉还挺有趣的嘛。」

面对宛如瞧不起人似地撂下这句话的达克特,克洛姆刻不容缓地做出回应。

「若少了现实主义者的帮助,根本无从实现所谓的痴人说梦啊。」

「还真伶牙利齿呢。这下子愈来愈有趣了。但克洛姆,想必你应该十分清楚才对,现实没那么简单。你有办法奉陪我这娇纵小妹的任性想法到几时呢?」

达克特面露游刃有余的笑容,然而他的眼神却毫无半丝笑意。他对准克洛姆投射出一道仿佛贯彻己见一般,冷酷到极点的高压目光。

克洛姆却是完全不为所动,只以明确语气如此回应。

「……只要她持续坚持这个理想,我就会力挺到底。」

听见这个答案的达克特发出嘹亮笑声。

「那就尽管放手去做吧。另外,也记得要到吉尔巴皇帝面前露个脸喔。目前文武百官正在大殿上争执不休,麻烦你设法处理一下吧。」

「争执?是针对什么事情起了争执呢?」

「就是你们刚刚谈论到的海贼骚动啦。」

他究竟是从哪个段落开始聆听我们的对谈啊?——心生疑虑的克洛姆,一边感受到一股淡淡寒意袭身,一边目送转身离开会客室的那道背影远去。

大殿位于皇城中心。举凡外交、政务等各种重要事项均是在此地拍板定案,可说是整个国家的中枢执政机关。而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现任统治者——吉尔巴·格瑟克斯则坐镇于大殿宝座之上。现年45岁的吉尔巴皇帝,脸上布满了与其实际年龄极不相衬的深邃皱纹。他那张皱褶面容及一头斑驳白发,是由旁人难以想像的千辛万苦刻划而成,但却感受不到任何一丝老态龙钟的衰弱迹象。其眼神如今仍蕴含着野心勃勃的青年光辉,同时酝酿出一股仿佛超脱生老病死般的泰然气息。身穿绣有细致刺绣图纹的华服、肩披象征威严与权力的鲜红斗篷,头戴唯独王者方有资格佩戴的黄金宝冠。

众多文武官员则并列于皇者面前。然而提案决议却触礁,在场所有人全都面露相同的苦涩表情,任由视线四处游移。造成现场陷入一片沉默的不是其他原因,正是方才抵达大殿的王子达克特脱口告知的海贼庐山真面目。在还认定对手只是一般海贼之时,众人全都齐声高喊『理当讨伐海贼!』。不过,在获知海贼实际上是利基亚海军的那一瞬间,整座大殿便倏然转变成目前这种凝重的沉闷

气氛。

而仿佛要打破这片沉默一般,近卫兵高声宣布「尤丝蒂娜公主殿下驾到!」,于是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全数集中至来者身上。

由尤丝蒂娜公主带头,克洛姆、露露及菲芙妮斯等人紧跟在后,一同现身议决大殿。文官们一见到克洛姆等人出现,瞬间面露皱眉神情。因为他们对于来路不明之人公然踏入国家中枢机关一事感到莫名其妙,而达克特像是打发这批文官一般……

「这位是宣誓效忠尤丝蒂娜的克洛姆·贾瑞特,这则关于利基亚海军的情报正是由他所带来的。」

他一如此说道,现场气氛顿时缓和几分。此时,一名身穿拉托鲁格国服装,坐在来宾席的男子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向克洛姆鞠躬致意。

「克洛姆先生,日前承蒙您出手相救一命,实在感激不尽。」

出声道谢之人,正是日前与克洛姆等人搭乘同一艘商用船的特使璜巽。克洛姆则只是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啊,你好。」

简单打过招呼后,就此将视线转移至皇帝身上。

首先,克洛姆非常不擅应付这种一板一眼的场所。一群人只会纸上谈兵,没完没了地讲说这样也不对、那样也不行,最后却是连半个解决方案都讨论不出来。而且明明一事无成,众人却又特别爱营造出一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即便在这种场合提出好方案,势必得再大费周章一番,才能拟定出更好的配套措施。总之克洛姆就是最讨厌这种没意义的举动。

坐在宝座上的吉尔巴皇帝,开口对内心虽然排斥,表面上仍装出一副严肃模样的克洛姆说道:

「克洛姆,你来得好。日前挺身对抗海贼的功绩,我已自旁边这位拉托鲁格特使璜巽先生口中获知。辛苦你了。」

「不敢当。」

克洛姆轻描淡写地边回答边低头致意,吉尔巴皇帝接着继续说道:

「那么克洛姆啊。假设如你所言,红海海贼团是利基亚海军的话,你会作何打算?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克洛姆闻言抬起头来,毫不拖泥带水地开始表达意见。

「首先,必须查明对手的战力。」

「哦,可是我们连对方据点位在何处都一无所知呢。」

「这点无须担心,借过一下。」

语毕,克洛姆起身自列席于上位的众武官之间穿越而过,来到高挂于墙上的格兰斯坦迪亚皇国地图前面。

「我们遇袭的地点刚好就在红海的这个位置附近。而当时海贼团决定逃亡之际,则是往北北西的这个方位撤退。」

克洛姆指着地图进行详细说明。

「在这方位上较适合作为据点的地方,大概就是相当于艾卢克火山山麓一带的这片复杂岸壁附近。由此看来,便能推测出对方是将据点设在这一带的某处,因此请立刻派人展开调查。若不知敌方战力多寡,我方即便想讨伐也无能为力。」

此时有一名武官起身发言。

「但就算知道敌军藏身位置,我方人马大概也难以混入利基亚人之中吧。」

「这点无须担心,用某种方法便能轻易看透对方战力。」

「什么方法?」

「只要计算对方船舰总数即可。利基亚海军船舰分成三大类,大型帆船收容人数为400人、中型划桨式甲板船则为80人、缺少甲板的划桨式叶形船仅20人。也就是说只要看清对方船舰数量,军力总数自然水落石出。」

「……原、原来如此。」

心服口服的武官直接就座,吉尔巴皇帝则接着继续说道:

「不愧是个精通异民族文化的智者啊。我明白了,这便立刻派人展开调查。话又说回来……」

原本面容和蔼慈祥的吉尔巴皇帝,神情忽然在转眼之间丕变。

他露出像要斩杀所有人般的锐利眼光,搭配不留任何一丝破绽的呼吸节奏。

在顷刻之间,便对克洛姆释出一股足令在场所有人均心生畏惧的强大压力。

「克洛姆啊,你带来的那只生物是什么玩意儿?」

就是这样简短的一句话。此话一出,满朝文武百官、菲芙妮斯、尤丝蒂娜公主、璜巽特使,甚至连达克特王子均被笼罩在一股难以喘息的紧张气氛之中。整座大殿顿时充斥着一股仿佛无人能在这波强大压力面前发言的严肃气息。

而被这股压力锁定的露露,当场悚然呆立不动地睁大双眼。目光中浮现出以往的她从未曾感受过的恐惧色彩,娇小身体微微颤抖不止。最后连站都站不稳的露露,差点当场跪倒在地。克洛姆见状立刻赶到她身边搀扶着她,同时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吉尔巴皇帝的问题。

「这位少女是我妹妹,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面对如此做出回应的克洛姆,吉尔巴皇帝皱起眉头侧目斜视。

「…………小子,你想诓骗我吗?」

然而,克洛姆脸上却未浮现半丝动摇神色。

「纵使真的诓骗,也不会发生吉尔巴皇帝惧怕之事,请您尽管放心。」

克洛姆这句话使现场仿佛结冻似地陷入一片沉默。换算成实际时间可能连一秒钟也不到,但这一秒钟却夹带着感觉极其漫长的可怕沉默。

最终则是由吉尔巴皇帝的笑声打破了这股沉默气息。

「哈——哈哈哈哈!难道你这小子想说,身为皇帝的我也有所畏惧吗?」

「这个嘛,在下从无登基为皇的经验,因此不得而知。」

「皇者无所惧!正因不怕任何人,才有资格成为皇者!」

宛如就是在等待这句话的克洛姆,刻不容缓地定睛直视吉尔巴皇帝的双眼。

「既是如此,那无论我的妹妹到底是谁,都请皇上切勿追究。我的妹妹纯粹只是为了见见世面而下山,目的就这么单纯。并不是会对王道霸业造成阻碍的人物。」

在场所有人大概都无法理解,吉尔巴皇帝与自己之间这段对话的含义吧。

况且若非如此也会很伤脑筋……当克洛姆暗自这样心想之时,只见吉尔巴皇帝若有所思地竖肘拄着王位扶手,侧目斜视他们两人。他的眼神绝非只夹带着敌意等容易应付的情绪。

「………好吧,我明白了。看在你面对我亦不折服的胆识份上,这次我便放你一马。你可以退下了。」

吉尔巴皇帝仿佛强忍着杀意似地开口说道。克洛姆却是一脸若无其事地低头行礼并转身离去,一旁的尤丝蒂娜如同代替克洛姆表达出内心感受似地抚着胸口松了口气。

进殿谒见完皇帝之后,克洛姆等人再次回到会客室。

一走进会客室,尤丝蒂娜及菲芙妮斯同时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那样可怕的父皇大人,我连看都没看过。」

「我还以为心脏要从嘴里跳出来了呢。」

无视于神情憔悴的两人,克洛姆忙着照顾露露。不同于另外两人,露露宛如罹患传染病一般面无血色。

「你不要紧吧?总觉得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耶?」

连菲芙妮斯担心的询问都无法回答,露露整个人神智不清地横躺在沙发椅上。

取而代之的是克洛姆边关注露露的状况边做出回应。

「这并不会造成生命危险,只是暂时性的症状罢了。大概是因她从没谒见过皇帝之类的大人物,才遭到现场气氛所震慑了。」

听克洛姆语气平淡地如此说明,尤丝蒂娜露出一副无法接受的表情,双手扠腰开口提问。

「克洛姆啊,那名少女不是你的妹妹吗?」

面对她这番透露出有一定程度把握的质疑,克洛姆并未自露露身上移开目光,而是含糊其词地出声回答。

「……恐怕正如尤丝蒂娜公主所推测的那样。」

「那么,父皇大人说的那句话又是怎么回事?」

若不明白她诘问之事的内容,那他就不配称作克洛姆。

『那只生物是什么玩意儿?』

她追问的重点,就是吉尔巴皇帝对克洛姆所说这句话的真正含义究竟为何。

而在克洛姆身旁,则见菲芙妮斯一脸尴尬地移开视线。

她回想起日前在船上目睹魔兽一事,其实并不难想像。但透过方才吉尔巴皇帝的神情,她大概也感受到此事已由原本令人兴致勃勃的疑问,转变成一个不该触及的禁忌话题。

只不过,尤丝蒂娜公主也有相同的感受。就连她,八成也被初次目睹父亲散发出的气势所震慑而心生颤栗。然而,跟菲芙妮斯不同的地方,在于尤丝蒂娜是吉尔巴皇帝的女儿,同时贵为公主殿下。她大概认为,弄清楚父皇吉尔巴所表现的那种态度究竟有何意义,是身为皇室成员的自己应尽之义务。

纵使那是不该触及的禁忌,她仍怀着非查明真相不可的意志。

因此,克洛姆才一边凝视着露露的侧脸,一边陷入沉思。

他思索着,这件事情真的应该在这个时候讲给她听吗……

「……尤丝蒂娜公主。」

「……嗯。」

「向您解释露露之事的时机,总有一天必将来临。不过,那会是发生对您而

言堪称最不利情况的时候。因此,现在恳请您不要再继续追问下去。」

「……父皇大人晓得那名少女的庐山真面目吗?」

「……恐怕是的。」

「我不该知道她的真实身分吗?」

面对尤丝蒂娜毫不让步的追问,克洛姆轻轻摇了摇头。

「不,反倒是您迟早都非得了解不可,但不可以是现在。重点在于什么时候知悉真相,现在明了的话,对公主而言只会是一道无形的枷锁。」

「…………」

听完克洛姆这番话,尤丝蒂娜再也找不到适合反驳的字眼似地紧珉嘴唇。然而脸上却明显浮现似乎非常不服气的严肃表情。察觉公主神色有异的菲芙妮斯顿时不知所措。

克洛姆则依旧忙着动手替露露擦拭冷汗,或是喂她喝水。

尤丝蒂娜的视线宛如始终不肯自克洛姆身上移开一般,默默瞪视了他一段时间。但最后大概是再也按捺不住性子了吧,她以细若蚊鸣的音量轻轻嘀咕着说道:

「……我讨厌这种情形。」

「什么?」

无法理解尤丝蒂娜话中含义的克洛姆抬起头来,只见她像个普通少女似地面带不悦表情俯瞰着克洛姆。

「我讨厌克洛姆有事瞒着我!」

在撂下这句话的尤丝蒂娜身上,已见不到方才为止那种贵为公主的高雅气息。她仿佛妙龄少女倾吐苦闷心情一样紧握双拳。

「这种要求也太强人所难了吧,即便是我也会有一、两项秘密啊。」

「这我当然明白!明白归明白……」

尤丝蒂娜「唔唔唔」地任由挤不出适当字句的焦躁心情,在脸上化成苦涩表情。

「但是,讨厌的事就是讨厌嘛!」

话一讲完,尤丝蒂娜随即转身步出会客室。

被抛下的克洛姆一脸茫然,菲芙妮斯则是手扶额头——

「……老天啊。」

忍不住垂头丧气。

克洛姆背着身体状况还不见起色的露露,与菲芙妮斯一同踏上回麦克昂家的归途。

今天一整天已经被搞到精神耗弱的菲芙妮斯,可能是紧绷的神经随着步出皇城而彻底放松了吧,整个人变得比往常更加多嘴。

她开始讲起例如哪间店的海鲜料理很美味啦、那间杂货店偶尔会卖瑕疵品啦……等等微不足道的闲话。只是由于克洛姆的精神也跟她一样疲惫不堪,因此,这些闲话家常的发言听起来格外舒适顺耳。

更要紧的是,开开心心地讲起这些无谓话题的菲芙妮斯,散发出一股符合其实际年龄的少女气息,这可说是最令克洛姆感到安心的事实。虽说是基于国家需要,但太过年轻便受封骑士称号,对她而言想必是个重担。尽管如此,她仍持续表现出坚强的模样。可是,这项事实却也令克洛姆内心略感不安。

此时,菲芙妮斯突然改变话题,转眼望向克洛姆。

「呐,克洛姆。」

「什么事?」

只见菲芙妮斯表现出有些迷惘的态度,缓缓开口说道:

「……那个啊,是关于尤丝蒂娜公主的事啦。」

「喔,公主殿下怎么了吗?」

「那个,该怎么说才好呢……虽然我觉得这样胡乱猜测似乎也不太好,但该怎么讲呢我只是有点好奇,尤丝蒂娜公主对克洛姆究竟有何看法……」

「…………」

面对沉默不语的克洛姆,菲芙妮斯像是惊慌失措似地连忙用力挥手。

「啊,没有啦,那个……其实,倒也不是像你想的那样,那个……该怎么说呢……」

克洛姆也不是三岁小孩,他当然听得出菲芙妮斯想要表达的意思。

「换句话说,尤丝蒂娜公主是否对我怀有异性好感,这就是你想问我的问题,对吧?」

只见菲芙妮斯大概是再也掩饰不住内心情绪了吧,一口气变得相当兴奋。

「呀——!不——没没没、完全没这回事,好吗?」

满脸通红地猛挥双手的菲芙妮斯,看起来似乎十分开心的样子。

也是啦,15岁大概就是最爱谈论他人恋爱话题的年纪吧,克洛姆如此心想。但关于此事也只能说她真的有点想太多了。

「很遗憾,我想并不是那种能让菲芙妮斯乐在其中的关系喔。」

「什么?可、可是尤丝蒂娜公主方才的态度铁定有问题啊!」

菲芙妮斯双手紧握成拳头状,两眼闪闪发亮。

「但是,那铁定是对露露感到嫉妒啊!还有讨厌被瞒着之类的,完全是坠入情网的少女嘛!」

要用合乎逻辑的说词劝谏被妄想冲昏头的少女,难度实在有点高。

要是没搞好,说不定比说服皇宫里的官僚还要吃力。

「我说菲芙妮斯啊。你要知道,尤丝蒂娜公主或许确实抱持着嫉妒心,但我猜那八成是类似独占欲的念头。」

「哇喔——!果然不出我所料啊!」

「但至于那究竟是不是男女情愫……我敢断言绝对不是!」

「…………你为什么可以讲出那么没有梦想的话。」

菲芙妮斯的情绪瞬间一落千丈。

「我再断言一次吧,那绝非男女之间的爱情!」

「唔唔!你为什么还这样刻意再三强调啊?」

看来,她好像无论如何都希望克洛姆能跟公主成为情侣的样子。

「首先,光就常识面来看就知道,我俩身分地位相差太过悬殊。因此,八成不会对那样的对象产生谈情说爱的联想。」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那才是最迷人的地方好不好!这是一段公主与部下的禁断恋情耶!是一篇两个人因身分地位缘故,而无法结为连理的悲恋故事耶!」

「喔,原来在菲芙妮斯心中,最后是迎向不幸的结局啊……」

「才不是不幸的结局!是悲恋啦!」

而且,菲芙妮斯脑海中的妄想又开始膨胀。非得尽快结束掉这场闹剧不可,克洛姆内心涌现一丝焦躁之情。

「……菲芙妮斯,你听我说。」

「嗯,什么事呢?」

「菲芙妮斯你因为没有兄弟姊妹,所以或许难以想像。但尤丝蒂娜公主对我抱持的情感,其实比较接近所谓弟弟妹妹不想输给哥哥的那种好胜情感。」

「………颇难想像呢。」

「很难想像,对吧?但5年前在她身旁煽风点火的人确实是我,因此她才为了让我说出一声『我认输』,而拚命努力学习吧。但那终究不是爱情,至少现阶段绝不会是。」

「………至少……现阶段?」

不妙,克洛姆如此心想。原本打算轻描淡写地带过,想不到她居然紧咬不放。

「换句话说,公主跟克洛姆接下来也有可能发展成情侣关系啰!不,你用不着回答也没关系,我的直觉告诉我演变成这种状态的可能性非常高。不对,实际上就算猜测爱苗早已开始滋长也不足为奇。毕竟,我从没见过尤丝蒂娜公主表现出那么真情流露的样子呢。」

确实,尤丝蒂娜面对克洛姆时总会表现出感情用事的一面,她绝不会把对待克洛姆的态度用在其他皇室成员或宫城里的人们身上。就这层意义而言,克洛姆确实也称得上是与众不同的存在,但菲芙妮斯的想像却是错得离谱。

好吧,所谓『与众不同的存在』=『恋爱』的短浅思考模式,的确是符合她这种年纪的风格,所以也没办法责怪她就是了。总之,克洛姆为了稳妥地结束掉这个话题,遂伸手轻轻搭住菲芙妮斯的肩膀。

「不不,就跟你说……」

「没关系,你不必再多作解释了。嗯,我当然清楚得很。尤丝蒂娜公主也还不明白现在那股焦躁情绪就是恋爱的感觉,对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说的也是啦,公主殿下成天都窝在城里用功学习,可见一定比克洛姆更不谙谈情说爱之类的话题。嘻嘻嘻,这么说来,现今那股情绪会在哪个阶段升华为恋爱情感,就是今后值得关注的焦点啰。哎呀,事情变得愈来愈引人入胜啰!」

妄想彻底失控的菲芙妮斯令克洛姆不禁感到头痛万分。纵使心里有股『也没办法,谁教她进入青春期了』,几乎快要放弃抵抗的念头,但克洛姆还是为了堵住菲芙妮斯那张嘴而展开反击。

「话又说回来,菲芙妮斯你只顾着关心别人的事,那你自己又如何?」

「我吗?」

似乎摸不透问题含义的菲芙妮斯,一脸茫然地微微歪头。

「菲芙妮斯,你自己也已经到了适婚年龄。个人认为你就算有谈过一、两次恋爱的经验也不足为奇。怎么样,你起码有交过男朋友了吧?」

当话锋一指向菲芙妮斯,她瞬间变得满脸通红。

「这这这这、我我我我我我,怎、怎么可能!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克、克洛姆你太不知羞耻了!怎、怎么可以对女孩子提出这种问题啊!」

方才你还不是卯起来丢出妄想炸弹轰炸我……克洛姆内心虽这么想,却没说出口。

「我现在没闲工夫管那种事情啦!我还背负着骑士应尽的任务啊!」

「是、是

喔。」

尽管被滔滔不绝地表态的菲芙妮斯吓了一跳,但她那种分外青涩的反应还是令克洛姆顿时感到有点沮丧。向来一直当成妹妹看待的菲芙妮斯,到了这种适婚年龄居然还没谈过半次恋爱。要是换成一般人,就算早已交到男朋友也不奇怪。

只是她若有朝一日带交往对象回家的话,站在如同兄长般立场的自己,终究还是得扁那家伙一顿才行吧。而且是用尽全力!

克洛姆就这么边更新想法边迈步前行,最后抵达麦克昂家,伫立在玄关入口处。

此时克洛姆突然出声询问菲芙妮斯。

「菲芙妮斯,今天在大殿上的那群文武百官之中,有见到那个设计陷害你的家伙吗?」

伸手握住门把的菲芙妮斯仿佛全身凝结似地就此停止动作,低头默然不语。

在前往迎接克洛姆的任务过程中所设下的圈套。

宫中之人拿钱给事先安排妥当的山林居民,企图杀害菲芙妮斯的计谋。

相信菲芙妮斯应该有注意到那名幕后黑手才对。

菲芙妮斯小声嘀咕着回答。

「……我看到了。」

那是一阵小到几乎快听不见的微弱嘀咕声。菲芙妮斯稍稍转头望向克洛姆,脸上露出强颜欢笑的神情。

「虽然有看到……但这是我的问题,是麦克昂家及我的问题。所以,我一定会靠自己的力量设法解决。」

「……这样啊。」

菲芙妮斯并未趁入宫时呈报那件事实。纵使她想报告,克洛姆也打算出面加以制止。

因为一旦报告上去,菲芙妮斯反而有可能遭到惩罚。

首先,对方是个企图败那种奸诈圈套陷害15岁少女的混帐东西。

纵使菲芙妮斯活着回到城里,对方当然早已想好脱罪之词。

尤其菲芙妮斯虽具备骑士称号,却还尚未成年。因此发言可信度自然会被打折扣。恐怕布下陷阱算计菲芙妮斯之人,是连同这一点也考虑在内,才拟出那项作战方案吧。

如此看来,目前格兰斯坦迪亚可说是反映出一种既丑恶又扭曲的国家体制。交代小孩子与大人处理相同难度的事务,然而当结果对大人不利之时,便转头责骂都是小孩子坏了大事。在这种环境下受封成为骑士的少女,对克洛姆露出了既僵硬又笨拙的笑容。

「所以,克洛姆不必担心啦。请你好好遵照诺言效忠尤丝蒂娜公主,我可不能扯你的后腿啊。」

即便身处逆境,菲芙妮斯仍然绝不退缩地吃立于现场。既没有辩解、也没有告状,只是接受现状,同时试图跨越障碍。不过绷得太紧的东西容易断折,心灵亦是如此。也正因为这样,克洛姆才对着她的背影开口说道:

「但假如发现独自一人解决不了问题的话,要记得告诉我喔。」

菲芙妮斯只是默然不语地伫立于门口。

「单凭一己之力所能办到的事情相当有限。而只有脑袋不灵光的人,才会想勉强自己独力完成所有事情。我希望你是个不会做傻事的聪明人。」

克洛姆这番话促使菲芙妮斯再次微微转头——

「克洛姆你应该更慎重一点选用字句才对。如此一来,尤丝蒂娜公主绝对会重新爱上你的……」

「我有这东西相伴,因此没那个必要。」

语毕,克洛姆轻轻拍打挂在腰际的书籍。菲芙妮斯见状也露出一抹淡淡的,却比方才来得更为柔和的微笑作为回应。

当天晚上。

克洛姆早早便喂身体不适的露露吃完晚餐,随后直接扶她上床睡觉。接着克洛姆为了调查资料,而前往考夫曼的书房找了几本藏书,再回到自己的寝室。

却见露露屏住呼吸,低头伫立于昏暗无光的寝室当中。

「露露,你怎么啦?」

月光洒落在抬起头来的露露脸颊上,她的脸上露出似乎夹带一抹恐惧的茫然神情。

「……克洛姆,你在那边吗?」

「嗯,我在这里。」

「你哪都不会去吗?克洛姆会陪伴在露露身边吗?」

「当然,我会永远陪伴着你。」

露露跑到克洛姆面前,以她那几乎快要消失般的纤瘦双臂抱住克洛姆的身体。

「克洛姆,那个人类是什么东西?」

克洛姆很容易便联想到她这句话所指的对象究竟是谁。

「你是指吉尔巴皇帝吗?」

听克洛姆回问,露露轻轻点了点头。

「在那个男子背后,有个非常不得了的东西。那……那并非这个世界的产物。」

那时,露露的双眼大概看见了人类肉眼看不见的事物吧。

那是一种理应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东西。

「克洛姆,那究竟是什么呢?」

克洛姆凝视着露露水汪汪的双眼,只简短说出一句话。

「那是精灵神·席翁的形影。」

「……精灵……神?」

露露将脸埋入轻轻点了点头的克洛姆胸口。

「自从降临到这个世界以来,露露首度体验到自己会死的感觉。克洛姆,这阵颤抖是怎么回事?在我心中不停打转的这股漩涡又是什么?」

「那就是恐惧,是人在感受到危险之时会产生的『心情』。」

「……原来,这就是恐惧啊。身为虚空的我,竟也像人类一样感到恐惧了呢。」

月光照亮两人身影,两人纹风不动地置身于停滞的空气底下。

怀着全世界唯有他们俩人知情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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