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章 蓝格骑兵队

蓝格·葛兰兹双眼慵懒地凝视着半空,口吐一缕烟雾。

在13岁时谎报年龄加入军队,从一介士兵开始从军至今21年。其出类拔萃的剑术及领导能力获得极高评价,在利基亚战役期间受封骑士称号。但明明拥有如此惊人的才能,蓝格之所以到现在依旧只担任千夫长职位,可以说是他的个性使然。

「蓝格队长!达克特皇太子一行人从福格罗港回来了!」

「喔,是吗?」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呢?」

「不必管他们。反正有事的话,他们应该会自动找上门。」

「是!」

蓝格极不擅长经营人际关系,他本人对此也并无不满。但若想从千夫长的地位再更进一步升官封爵,就必须立下战功或发挥高明的政治手腕。而对第一次利基亚战役之后的他来说,在这两方面都没有什么建树可言。

蓝格突然开口询问进来报告的士兵。

「喂,我听说在达克特皇太子的随行人员当中,有克洛姆·贾瑞特这号人物,对吧?」

「咦,啊,是的。正确来说,他应该是以尤丝蒂娜公主的侍从身分参与了本次会谈才对……」

「是吗?我明白了。你可以退下了。」

「是!」

蓝格再度点燃烟斗,吐出一口白烟。

(……克洛姆下山了啊。)

蓝格缅怀起久远前的往事,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呢?是在第一次利基亚战役才刚爆发没多久的时期,大概是14年前吧。

跟随考夫曼率领的师团出征的蓝格,是布阵准备攻下福格罗港的士兵之一。当时已经身职百夫长,有权指挥士兵的蓝格,在艾卢克火山及福格罗港的中间地点布阵,负责指挥兵粮搬送作业。

井然有序的蓝格小队,比其他小队更迅速地完成了份内工作,趁夜半时分边喝酒边闲话家常。

而在昏暗的夜色中,率先察觉到有人从山区那边走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蓝格。那道影子仿佛受到火光引诱的虫子一般,摇摇晃晃地往这边走来。

在低垂的夜幕底下,虽然看不清楚那道身影的真实面目,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道身影很小。不是大人的体型,是小孩子。

如此心想的蓝格,就这么保持戒心等待那名小孩的到来。

总算看清楚被营火照亮的小孩容貌时,包含蓝格在内的现场所有人全都无言以对。那双眼空洞且漆黑,但眼眸深处却隐约夹带着宛如烈火般的热气。散发出一股矛盾气息的少年,转动其双眼锁定现场士兵们。

他身穿以皮革缝制而成的特殊服装,立刻就能看出这名少年是山民。但他身上的服装却是破破烂烂,而且整个人瘦骨嶙峋。

少年不经意地扫视了士兵们一眼,喃喃自语地开口说道:

「……教我……杀人的……方法。」

无法想像这是小孩子说出口的话。

「怎么啦?」、「要不要吃顿饭呢?」

在场士兵们虽是异口同声地如此提问,少年却不予理会,接着转移视线望向蓝格。

「你是最厉害的,对吧……快告诉我,该怎么……杀人。」

不发一语的蓝格暗自感到赞叹,看样子这名少年似乎具有天分,可以藉由本能判断出生物的实力强弱。

蓝格起身走向少年,仿佛高山一般耸立在他面前。

「喂,小鬼。等你确实学会用字遣词的方法再来吧。」

如此咒骂的同时,他起脚踹中少年心窝。只见少年的矮小身体瞬间腾空,接着就此猛然摔回地面失去意识。目睹蓝格对小孩子祭出丝毫不留情面的一击,在场士兵们全都哑口无言,纷纷对蓝格投射出仿佛见到怪物般的忌讳视线。

隔天等到蓝格睡醒后,发​​现少年竟混在士兵群当中,忙着搬运柴火或协助炊事等杂务。

「喂,为什么那小鬼还没离开?」

「啊,呃——总觉得把他丢在这种地方不管,未免也太可怜了点……」

「碍事啊,那小鬼又不是士兵。只会造成伙食费负担变重罢了。」

蓝格如此警告士兵,少年却跑过来反驳。

「我会设法搞定自己的伙食问题。」

依旧从阴暗双眼深处绽放出骇人目光,如此回呛蓝格的少年,果真言出必行地自行猎到自己的食物。有时发现他会突然闹失踪,然后就抓到野兔或野鹿回来自行料理。若判断自己吃不完的话,就会拿多余的肉跟士兵们交换面包等干粮。他就这样与这个驻扎地的士兵们一同生活了好几天。

当士兵进行训练时,他就站在远处观望,接着有样学样地挥舞自己的山刀,到了某一天,少年再度跑来找蓝格。

「蓝格队长。」

「你没资格叫我队长。」

「拜托队长传授杀人的方法给我。」

「你学会杀人的方法想干嘛?」

「我可以帮忙你们作战。」

一眼就能识破他在说谎,这名少年恐怕是抱持着想要报仇之类的理由吧。

「吵死了,从我面前消失。我没有理由教你剑术。」

说归说,蓝格其实相当看好少年的刀剑实力。蓝格曾数度目击士兵们怀着玩耍心态陪伴少年练剑的场面。

蓝格清楚记得,那场面令他不禁瞠目结舌,少年身怀优异资质,根本不像是个7岁小孩。只要就此灌输基础要诀,好好培养的话,等到他成年时便能成为一名优质士兵。

话虽如此,目前正跟利基亚打得如火如荼,实在没空理踩这小鬼。

谁知少年不肯轻易死心,他每天都跑来要求蓝格教他剑术。

蓝格一方面感到厌烦,另一方面却也同时开始萌生出想把这孩子锻练成一名士兵的念头。之所以会这样,终究还是由于少年具备一身优质的剑术天分所致。

「……好吧,我知道了。但我能教你的就只有基础,这个部分一旦走样,你就无法成为一名像话的士兵。」

「可以,不管任何事我都会做给你看。」

「还有,我必须先声明一点。视情况而定,你有可能会丢掉小命。」

少年顿了一下,立刻表现出下定决心的神情点了点头。

「……明白了。」

在这之后,蓝格便开始找空档时间指导少年习练剑术。但就如同蓝格所言,是为了打好『基础』的练习,而非传授用剑技巧的课程。

「喏,随便你想从哪里攻过来都无妨。」

听见蓝格如此说道的少年举起山刀,接着一鼓作气缩短双方间距,挥舞山刀猛然一砍。蓝格以佩剑化解掉斩击的同时,抡拳狠狠地轰中少年的腹部。

肝脏遭到重击的少年当场不支跪倒在地。

「假如是在战场上的话,那这一击就结束了。你已经死了。」

「还没完……」

少年以使不上力的双脚勉强站了起来,但蓝格却是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向试图起身的少年侧腹,少年就此失去意识。蓝格命令部下拿一只装满水的水桶过来,狠狠泼向倒地不起的少年。

「清醒了没?接招吧。」

语毕,蓝格同时赏了少年的脸一记重拳,少年再次昏迷不醒。

这样的练习持续了好几天。

一般人若持续承受这样的对待,身心都会感到吃不消,逐渐露出如同死鱼般的混浊眼神。一旦变成这副德性,军旅生涯就跟着宣告终结了。

一个人是生是死的分水岭,取决于精神的场合比起肉体来得更多。

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人,要能坚持到最后拼命求生。倘若办不到,就无法活着离开战场。这便是蓝格所说的『基础』。

如果这名少年能够拥有竭力求生的执念,那他大概就会变强。可是若一脚踏进鬼门关,却就这么被拖进黄泉的话,便代表他打从一开始就毫无指望可言。

极其苛刻的剑术训练持续数天之后,少年的眼神逐渐混浊,身心倶疲、动作也开始变得迟钝缓慢。一旦呈现这种状态,人的思考模式就会开始往轻松的方向偏移,也就是「倒不如死一死还乐得轻松」这种企图逃避痛苦的廉价结论。这就是能活着离开战场与死在战场上之人的思考分水岭。少年能否通过这项考验,得到竭力求​​生的坚韧精神呢……蓝格一边思考此事,这一天也陪少年进行训练。逼他游走在濒临死亡的绝命关头。

要让他维持在这种状态下,可说是难如登天。

一手提剑挡下少年挥劈的山刀,另一手握拳殴打他的脑门。但少年并未倒下,双脚因脑震荡而摇晃不稳。但在混浊的眼瞳深处,却尚未浮现放弃抵抗的神色。接着,少年又立刻抡起山刀刺向蓝格,剑技变得比以前更加锋锐,然而仍不是蓝格的敌手。

蓝格在山刀即将刺中腹部的前翻身避开,以佩剑的剑柄对准少年的肩头敲了下去。不料少年只微微扭转身子闪过这一击,随后试图顺势挥动山刀直接砍向蓝格。

(不妙!)

猛然回神后,蓝格发现自己只稍稍往后跳开,同时以坚硬的皮靴赏了少年一记重踢。

7岁的少年身体高高飞向半空中。

此时蓝格确信,自己的脚尖留有错杀少年的明确感触。以那种力道将小孩子踢向半空中,纵使造成内脏破裂的重伤也不足为奇。

小小的身体摔回地面,一动也不动。

蓝格连忙冲了过去,伸手探向少年。

就在这个时候——

少年的小小手掌紧紧抓住蓝格伸长的手臂,他的握力令蓝格大感惊愕。一股根本不像是小孩子应有的力气,紧扣蓝格的手臂不放,接着刺破皮肤的爪痕逐渐流出鲜血,滴落在蓝格的手臂上。

「还给我!把露露……还给我!」

眼中透露出憎恨、绝望,以及犹如炼狱般的斗争心,少年仿佛说起梦话似地唤出某人的名字。接着一边发出近似野兽的低吼声,一边使劲掐住蓝格的手臂。但这阵低吼声却像被泼了水的火焰一样戛然止息,抓住蓝格的手掌也同时失去力量,颓然掉回地面。

(失去意识了吗……还是……)

蓝格为少年把脉确认他的生命迹象。接着在检视自己全力踹中他所留下的伤痕之际,又再次大吃一惊。原来少年扭转身体,避免内脏被端个正着。他在那一瞬间做出了这个判断。

如野生动物般灵敏的直觉,​​能够呼应直觉做出反应的肉体,以及更重要的就是凌驾于肉体之上的精神力。纵使巧妙避开要害,但即便是大人,挨了蓝格的这一踢也势必当场昏迷不醒。换作身心倶疲的小孩子被这一脚踹中,照理说应是必死无疑才对。谁知这名少年在被踢中后仍咬紧牙关硬撑,并且用指甲刺穿蓝格的手臂皮肤。

一脚踏进死亡深渊……不对,明明都已经只剩半条命,少年仍竭尽所能设法求生。

(或许,我捡到了一个非常不得了的小鬼也说不定……)

蓝格边想边背起少年走回营地。

蓝格的剑术指导到这一天正式划下句点。

再接下来的将近一年时间当中,少年就只是聚精会神地观看蓝格等人的训练。蓝格本身也认为这样就好,跨越过死亡深渊的人,对整个世界的看法会产生剧烈转变。只要观看世上万物,再加以融会贯通就好,这便是蓝格的想法。

到了某一天,顺利攻下福格罗港的考夫曼·麦克昂将军率军返抵驻扎地。

目的是为了讨论今后该如何运用被纳为皇国领地的福格罗港等议题。那时考夫曼似乎注意到驻扎地内有个小孩子,便主动开口询问蓝格。

「蓝格啊,那名小孩是怎么回事?」

考夫曼的口气没有怪罪之意,好像只是有点在意罢了。

「报告。去年那名看似山民的少年迷路误闻营区,属下便收留了他。」

「原来如此,只不过他有一双暗淡的眼神呢。」

考夫曼似乎一眼便看穿少年内心的黑暗。人称他是善于通晓人心的微妙变化,并加以拟定作战策略的军师,看样子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喂,少年啊,你过来一下。」

「…………」

少年一边对突然出现的老人投射出怀疑目光,一边战战兢兢地靠近他。

「嗯,我说少年啊。你看得懂字吗?」

少年闻言便摇了摇头。

「哦,那就让我这老爷子读书给你听吧。过来、过来。」

他那模样简直就像个疼爱孙子的和蔼老爷爷,目睹这一幕的蓝格难掩内心惊愕之情。人称格兰斯坦迪亚的智囊,面对兵力占尽压倒性上风的利基亚仍能立下显著战功的考夫曼·麦克昂,居然也有如此出人意表的一面。

考夫曼将少年抱到自己的膝盖上,随即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籍开始朗读。

「准备好了吗?呃——我瞧瞧……『人妻物语〜现在丈夫还在家啊〜上集』。作者——法布•雅各。我与丈夫结为连理,不知不觉已经过了20年……」

少年似乎相当专注地聆听着考夫曼所朗读的书本故事内容。

而看见他那副模样的蓝格……

(……对啊……他还只是个小孩子啊……)

仿佛如今才回想起来一般,蓝格领悟到这个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实。

一老一少不知这样相处经过多久的时间,猛一回神才发现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等明天我再继续念故事给你听。」

少年对如此说道的考夫曼点了点头。考夫曼则一边将书收回怀里,一边往蓝格这边走来。

「蓝格百夫长,我有个请求……」

身为将军且率领大规模师团的考夫曼居然有求于我,到底会是什么事呢——蓝格诧异地如此心想,只见考夫曼笑逐颜开地这样说道:

「那孩子……可以交给我来照顾吗?」

「……喔。」

蓝格也只能这样回答。考夫曼究竟是抱持着何种想法提出这个要求,坦白讲蓝格还真是完全摸不着头绪。即便如此,面对考夫曼将军提出的请求,他也不能表示反对。

之后经过了十余年的时光。

那名少年——也就是克洛姆担任考夫曼的助手跑遍世界各地一事,他自然略有耳闻。中途甚至还听说他当上了公主的指导老师。

那名眼神暗淡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只不过蓝格仍心不在焉地持续思考着,自己究竟该带着何种表情与克洛姆碰面才好。

抵达福格罗港的菲芙妮斯,重拾监视俘虏道格拉斯及陆毕尔的任务。虽说是俘虏,倒也没有把他们打进大牢或用绳索捆住双手。但是相对地,如果他们脱逃了也会让人一个头两个大,因此才轮流安排人员负责监视。而菲芙妮斯正是轮值监视的人员之一。在福格罗港所准备的宿舍中,菲芙妮斯为道格拉斯及陆毕尔送上晚餐,接着就留在里面继续监视。

道格拉斯板着一张令人看不出内心想法的扑克脸,默默地吃着菲芙妮斯端来的晚餐。相较之下,陆毕尔则是面露明显的沮丧神情,心不在焉地凝视着餐盘边缘。

那或许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菲芙妮斯暗自如此心想。

她听说他们赌上性命为国家奋战,结果却遭到身为国家代表的利基亚十二贵族无情辱骂。换成自己的话,铁定再也无法振作起来。

不知该对他们说些什么才好的菲芙妮斯,只能默默继续监视。

此时,原本毫无动静的陆毕尔突然开始吸起鼻子,即便是道格拉斯大概也注意到了吧。他一脸诧异地转眼望向陆毕尔,陆毕尔则是目泛泪光,自言自语似地嘀咕着说道:

「……这也太扯了吧……」

接着或许是感触良多吧,陆毕尔毫不忌惮他人目光,任由泪水潸然滑落。

「…………明明都一直拼命努力过来了耶。」

菲芙妮斯并不常见到男人哭泣的模样。因此她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默默静观其变。

开始哭泣的陆毕尔像是征求同意似地望向道格拉斯。

「……道格拉斯你不也是一样吗?」

「……什么意思?」

「你不是远比我更卖力报效国家吗?从什么都不是的一介基层士兵开始,不断立下战功才得到了现今这个地位,不是吗……」

「我才不是为了国家卖力奋战,我只不过是为求三餐温饱而投身军旅罢了。」

「搞什么啊,难道你都不觉得懊恼吗?你可是历经了千辛万苦耶!但利基亚却……」

陆毕尔仿佛要吞下后续的话一般痛哭失声,菲芙妮斯也只能束手无策地伫立在一旁。而或许是察觉到菲芙妮斯不知所措的视线吧,陆毕尔那张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脸上浮现出带有自嘲意味的笑容。

「小姐,笑我吧。如何?大叔们拼命紧抓不放的玩意儿如此轻易就遭到摧毁的瞬间,这可是相当难得一见的光景喔……指着我大笑,消遣我啊。如此一来……如此一来,没毅力的我也能鼓起勇气咬舌自尽了啊……」

悔愤交加的陆毕尔浑身颤抖不止。

菲芙妮斯虽然直到方才都无言以对,此时却被他这番话激发了内心的情绪。

「我才不会笑!」

一时情急之下讲出的这句话强而有力,宛如呐喊一般脱口而出。

「两位……不对,是贵国的4000名精锐已经奋力一战了。胆敢对英勇作战的勇士口出恶言的人,才会被我取笑了;瞧不起流血流汗奋战不懈的人,那种人才会被我一笑置之。」

这是菲芙妮斯如假包换的真心话,但陆毕尔却咬牙切齿地揄拳猛槌地板。

「……可是……我们落败了啊……」

「落败的士兵就不对吗!?没这回事!你们是无愧于任何人的英勇战士!该感到丢脸的,是那群对你们见死不救,还能不当一回事的人!」

菲芙妮斯对两人行军礼。

「纵使敌我立场分明,我仍对赌命奋战的诸位满怀敬意!」

面对斩钉截铁地如此断言的菲芙妮斯,道格拉斯及陆毕尔都睁大双眼无言以对。而察觉到两人的反应之后,菲芙妮斯也跟着猛然回神。

随后她突然感到很难为情。那

是因为像自己这种根本还没成年的人,居然大言不惭地夸下海口,导致她顿时感到坐立难安。但也不能就这样夺门而出,因此她只好回到原本的位置上,继续执行监视任务。

看着因难为情而微微颤抖不止的菲芙妮斯,陆毕尔不禁低喃:

「……你是天使啊。」

这声嘀咕,菲芙妮斯当然连听都没听见。

刚好在同一时刻,克洛姆在宿舍的另一处,向约好碰面的文官们报告此行与利基亚宗派国进行会谈的结果。这份报告将会立刻被送回皇都席奥尼亚。

等这些事情全部处理完毕之后,克洛姆准备了简单的面包及热汤。

「露露,要吃饭吗?」

「要!」

克洛姆就这么一边看着露露狼吞虎咽的模样,一边在脑海中思索今后该做的事情。此时,尤丝蒂娜前来找克洛姆谈话。

「克洛姆,你在吗?」

「在,有什么事吗?」

「……嗯,那个……我想跟你谈谈关于接下来那场会议的事情……」

「我也正好在思考这件事。」

接下来的会议——所指的是以达克特皇太子为中心,想趁现在讨论今后格兰斯坦迪亚动向的会议。双方决定开战,而利基亚已有一支在巴哈马湖畔整装待发的强行军。倘若要拟定对策,那就非得趁现在赶紧付诸行动不可。

「公主请进吧。」

克洛姆拉了张椅子请尤丝蒂娜就座。她暂时露出了有点困惑的表情,同时寻思该如何开口才好。

「克洛姆……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吗?」

「嗯,与利基亚的战争确定开打,我必须回皇都一趟才行。克洛姆你……」

「我或许也必须再跑一趟巴哈马了。」

话一出口,尤丝蒂娜随即微微压低视线。

「……这样啊。」

「因为还有一些非做不可的事情啊。」

「非做不可的事?」

「是的,当我们启程来此之时,不是有顺便带上盖杰尔吗?」

「嗯,是有这回事。不过,你究竟打算吩咐盖杰尔做什么?」

「我要带他跟蓝格千夫长的部队同行。」

格兰斯坦迪亚皇国内号称最强骑兵队的蓝格部队,便是千夫长蓝格·葛兰兹所指挥的部队。

「话说皇都那边也有提到要安排蓝格部队镇守福格罗港。」

「是的,利基亚的战略基本上是打物资战及人海战术。若考虑到这点,那就会是由佐拉港走海路攻打皇都的利基亚海军,以及自巴哈马湖进军的步兵陆军。对方应该会运用海陆包抄的手法,一鼓作气攻陷皇都。」

尤丝蒂娜闻言,顿时咬着指甲皱起眉头。

「意思就是说,福格罗港位在来自巴哈马湖的步兵进军路线上吗……」

「没错,因此我想请蓝格先生的骑兵队大展身手一番。」

「但是克洛姆啊,蓝格是千夫长。只凭这么一点兵力……」

「我当然有拟定作战计画……总之请放心把这边的事交给我。要回转皇都的尤丝蒂娜公主才是重点。」

「我吗?」

「是的,我会吩咐珐拉以联络人的身分与您同行。有什么状况时请依靠她的特技。需要意见时,亦可寻求考夫曼先生的建言。」

「我明白了,不过我比较担心考夫曼的健康状况。上次去见他时,发现他消瘦许多。」

「……嗯,本人虽宣称身体还很硬朗,但或许是罹患了某种疾病也说不定。」

「果然连你也这么认为吗?」

「是的……但想守护皇都,就必须借助考夫曼先生的力量。」

「嗯,我知道了。」

尤丝蒂娜神情紧绷地点了点头。克洛姆见状,忍不住露出笑咪咪的表情,一派轻松地说道:

「尤丝蒂娜公主,您听我说。别这么紧张兮兮的,请您完成份内的工作即可,剩下的我会通通处理妥当。」

尤丝蒂娜先是自我反省似地任由视线四处飘移,随后又仿佛重新打起精神一般紧抿嘴角,交抱双臂做出回应。

「这、这我当然明白。克洛姆太爱瞎操心了啦。」

接着,克洛姆与尤丝蒂娜商量今后的相关事宜,随后前往参加达克特等人所举行的会议。一抵达大厅,只见达克特、盖杰尔及千夫长蓝格都已经到场。

「唷,好久不见啦,克洛姆。」

眼神还是跟以前一样锐利呢……如此心想的克洛姆向蓝格打招呼。

「久违了。您变老了呢,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叔啰。」

「啰唆,我才34岁而已……不过,你的眼神还真是变得颓废多了呢。当时那宛如刀刃般锋利的目光,究竟跑哪去了呢?」

克洛姆笑着回答话里带刺的蓝格:

「即便板着一张可怕的臭脸也解决不了问题……我只是明白这个道理而已,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哼,只有那张嘴巴变得能言善道是吧。」

「是的,因为考夫曼先生传授了不少东西给我。」

「将军吗……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你。」

一旁的达克特插嘴打断蓝格与克洛姆的对谈。

「闲聊往事也该适可而止,目前事态可是分秒必争啊。」

蓝格不发一语,克洛姆也只是以点头来回应皇太子这句话。一行人就座后便立刻开始举行会议,率先开口发言的正是达克特。

「克洛姆,拜托你办理的那件事结果如何?」

「喔,您是指前往巴哈马湖侦查敌情一事吗?」

在与利基亚十二贵族举行完会议之后,由于周遭仍有敌军环伺的缘故,克洛姆并未向达克特汇报结果。

「据我判断,在巴哈马湖畔待命的敌军总数大约15万左右吧。」

敌军数量之大,令尤丝蒂娜顿时面露严肃神色。

「已有这么多兵力集结成军了吗?」

「是的,而且看起来士气似乎也相当高昂。」

达克特闻言,旋即对克洛姆投射出一道类似冷静观察的视线。

「还真亏你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掌握到这么多情报呢。」

讲话有够尖酸刻薄的……克洛姆不禁在内心暗自苦笑。

「下达这道强人所难命令的始作俑者,不正是达克特皇太子您吗?光是来回所费时间就已经够吃紧了,您还要求我计算敌军数量耶。」

「你是怎么办到的?」

至少达克特已经察觉到露露与克洛姆之间有些秘密,那道强人所难的命令正是最佳铁证。只不过,克洛姆打死也不能说是借助露露的力量完成任务。

因此,克洛姆搬出半开玩笑的口气回答:

「这个嘛,嗯,就当做是商业机密啰。」

「……哼,你以为我的双眼瞎了不成?」

「就是因为没瞎才令人伤透脑筋啊。只不过那先撇开不谈,目前应该有其他更需要优先处理的事情,不是吗?」

「……算了,姑且就当作是那样吧。」

面对露出一抹从容微笑的达克特,克洛姆边在内心咒骂他是个臭家伙,边继续说道:

「其实简言之,就是根据设置于巴哈马湖畔南岸的帐篷数量加以换算啦,我想数目应该正确无误才对。而且,装备方面则是准备了利基亚的强行军装备。」

利基亚引以为傲的强行军。

意指他们是一支行军速度比一般步兵快上数倍的军队。基本上,一般步兵部队一天平均大概只能推进2里(约6公里)左右的距离。

理由在于补给线——也就是粮食补给与三餐问题。专门负责搬运粮食的辎重队在进军时非常浪费时间,另一点则是在用餐时必须暂时中断行军。人数愈多,重新整装启程所需要的时间也愈多。

但利基亚强行军却能藉由极端减少辎重队所运送的兵粮份量,达到提升进军速度的效果。一开始,每一名士兵都会随身携带事先分发、约一星期份量的小麦烘烤口粮,在进军途中边走边吃。只有到了晚餐时间,才能坐下来吃顿像样的餐点。等到随身携带的口粮吃完之后,辎重队才会再分发新的口粮。反覆上述步骤,使这支军队得以发挥出非比寻常的进军速度。

该部队一天的平均进军速度为10里(约30公里)。

若只以步兵组成的部队来看,这无疑是大陆最顶尖的速度。

八成已在脑海中联想到概略状况的达克特皱起眉头说道:

「强行军吗……那么利基亚陆军的盘算会是……」

「直接挥军攻略皇都席奥尼亚吧,我猜他们恐怕并没有夺回福格罗港的意思。」

「这会是一支相当惊人的大军呢。」

「是的,但对方声势浩大倒也并非都是坏事。由于对方军队人数过多,因此只能通过宽敞的大型街道。如此一来,他们的进军路线自然尽在掌握之中。」

此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蓝格开口说道:

「你的意思就是要我设法处理一下这个问题,是不是?」

克洛姆大方地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一点也没错。

您得负责牵制多达15万人的利基亚陆军唷,蓝格千夫长。」

「哼……想不到我居然也会被当时那个臭小鬼命令啊。」

只见尤丝蒂娜面露严肃表情对蓝格说道:

「我也在此恳求了,蓝格你是有能力完成这桩任务的唯一人选。」

即便是口舌毒辣的蓝格,听公主这么一说也无法口出恶言,只能边轻抓头发边正经八百地回了声「是」。接着,他仿佛找替死鬼出气似地,将矛头指向克洛姆。

「然后咧,你要我怎么办?照常理推断也知道,总数仅1000的骑兵队,面对多达15万人的步兵大队,双方一旦杠上,我的骑兵队铁定不堪一击啊。」

「在这方面我有个作战计画。简言之,并不是要您率领1000名骑兵队击败15万步兵大队,而是只要牵制他们的行动就可以了。为此,请允许我……跟这位盖杰尔与蓝格千夫长的部队一同出击。」

「你要跟来的话我还能理解,但盖杰尔……该不会是指盖杰尔·浦利埃摩斯吧?」

「是的,正是此人。」

在上一次的漫长战役中,蓝格似乎也曾耳闻盖杰尔的风声。话虽如此,身为佣兵的盖杰尔,大概从没跟骑兵队队长蓝格打过照面吧。

蓝格露出锐利视线望向盖杰尔。

「哦,这家伙就是……」

「这个人是怎样,超可怕的!」

面对盖杰尔毫不掩饰的态度,蓝格以一抹凶狠笑容作为回应。

「那么,我这就开始说明牵制利基亚15万陆军大队的作战计画……」

以克洛姆这句话作为开端,作战会议一直持续到深夜时分。

在天色渐明的同时,准备与蓝格骑兵队一同参加巴哈马强行军侵略阻止作战的克洛姆,跟盖杰尔一起确认座骑的状态。

「哇喔,是马耶、是马耶!」

平常就没什么机会骑马的盖杰尔,对于骑马移动一事感到莫名兴奋。

骑兵队预计在上午进行出发前的点名,在那之前还有一点时间。

(就趁现在去见她一面吧。)

如此打定主意之后,克洛姆便带含着棒棒糖的露露与小桃回去宿舍。见到带着一头巨大山犬同行的克洛姆及露露,士兵们仍会表现出大吃一惊的反应。但之所以到现在还没人埋怨,大概是拜尤丝蒂娜的美言所赐吧。

而他们俩与一头山犬,在宿舍入口处撞见珐拉。

「珐拉……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啊?也没什么啦,只是想说假如没什么其他事情,我打算再回佐拉港罢了。」

「我应该有麻烦妳前往皇都担任联络人才对吧……」

「………………………………哎呀,好像是有听说过这么一回事。」

于是克洛姆带着珐拉一同前往码头。码头挤满了人潮。虽说平常本就人声鼎沸,但今天却是不同以往。原因无他,当然就是因​​为国司船准备离港。

许多观光客都为了一睹巨大国司船离港的场面,而将码头挤得水泄不通。而他们的主要目标不是别人,八成就是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的年轻皇太子达克特及尤丝蒂娜公主吧。

「露露,麻烦妳在这边等我一下好吗?」

「嗯。」

「千万不能跟着可疑人物离开喔。」

「嗯,但反正出了什么状况的话,还有小桃可以帮我。」

克洛姆觉得应该不会发生什么需要动用到小桃的意外状况。大概也没人敢在这头巨大山犬面前动起什么歪脑筋吧,克洛姆边如此心想边带着珐拉往前走。

穿越看热闹的人潮,不断往前推进。总算抵达最前面时,卫兵们出声阻挡克洛姆的去路。

「喂,你们两个,若是来看热闹的话就再退后一点。闲杂人等不准再继续往前进。」

「啊,呃,我是……」

克洛姆本来打算表明自己的身分,但仔细想想自己并没有携带什么身分证明。就在他思考该如何是好之际,准备登上船舰的菲芙妮斯刚好从旁边经过。

「咦,这不是克洛姆吗?」

卫兵们一得知克洛姆是菲芙妮斯认识的人,也很爽快地立刻放行。

「怎么了吗?」

「嗯,我想麻烦你顺便带这女孩前往皇都。」

「咦……她该不会是?」

珐拉随即笑容满面地举手回答。

「我是珐拉唷!」

「咦?难道她就是皇国七圣之一的珐拉小姐?」

菲芙妮斯的双眼绽放出兴奋目光。再这样放任下去,菲芙妮斯的妄想可能又要开始爆发了吧——察觉到这一点的克洛姆立刻出声回应。

「没错。我希望你能带这女孩前往皇都,并安排她待在尤丝蒂娜公主的身边。」

「有这回事?」

「嗯,她训练的大鹰是一只相当能干的信差。」

珐拉闻言,也跟着抬头挺胸地比出胜利手势。

「嘿嘿——没错,我可以帮上忙唷。」

「珐拉,另外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啊——?」

「别若无其事地想摸走我的钱包。」

「嘿嘿,穿帮了吗……果然厉害啊。」

「就算你这样夸奖我也没意义……」

说着说着,后方突然爆出阵阵喧闹声。克洛姆转眼望向众人注目的方向,发现达克特皇太子及尤丝蒂娜公主在禁卫兵的守护下抵达现场。

现场群众因着两人的登场而掀起欢呼声。克洛姆认为,两人在文化及宗教皆大不相同的福格罗市区还能这么受欢迎,是一件好事。从接管至今已满5年,当初刚成为其他民族管辖地时,福格罗港到处都充斥着不安气氛。但目前却可明显感受到,福格罗地区的居民都由于当地采行宗教自由及废除奴隶制等政策,而对格兰斯坦迪亚抱持着相当高的好感。

达克特英姿焕发地对民众挥手致意,尤丝蒂娜则是对民众露出文静婉约的甜美笑容。民众们的欢呼声变得更加响亮。

两人郑重其事地走向船舰。尤丝蒂娜似乎是注意到克洛姆在场的样子,途中侧目送出一道视线。她似乎显得有点诧异。

(好了好了,别慌张。)

克洛姆如此心想,此时大概是内心想法浮现在脸上了吧,只见看到克洛姆的尤丝蒂娜换上一张有点气呼呼的神情。

随后,她就这么撇过头去,渡桥登上船舰。

在旁边目睹这一幕的菲芙妮斯,则对克洛姆送出一道冷冰冰的视线。

「看吧,都是因为你露出那种表情啦。」

「那种表情是什么表情啊?」

「就是家长对小孩担心得要命的表情啦。」

那样确实会害她生气啊——克洛姆这么想,并搔了搔脸颊。

尤丝蒂娜站在离港的国司船船尾眺望着福格罗港。她一边用手梳理被海风吹乱的秀发,一边微眯双眼凝视港口。

她自我解嘲似地心想「我到底打算在这里站多久啊」,接着掉转脚步,准备回船舱休息。此时菲芙妮斯刚好来到船尾。

「尤丝蒂娜公主,原来您在这里啊。」

「嗯,稍微待了一下…………」

尤丝蒂娜微微低头如此说道,菲芙妮斯旋即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

感到不解的尤丝蒂娜开口询问菲芙妮斯。

「嗯,怎么了吗?」

「啊,呃……没什么……」

口是心非的菲芙妮斯忸忸怩怩地移开视线。

「怎么了嘛?没关系,有话直说呀。」

「……呃,我想说是因为克洛姆不在的缘故……所以您才……」

听见克洛姆的名字冷不防冒了出来,尤丝蒂娜内心顿时惊慌失措。但她却是不动声色,决定努力装出平静的模样。

「克……克洛姆不在身边又怎样?」

「啊,没有,是属下失礼了。真的没什么。」

愈是隐瞒就愈在意,这是人的天性。

「没关系,说来听听。」

「咦………………真的可以讲吗?」

反而该说菲芙妮斯就是一副迫不及待想讲出口的模样。

「………………没关系。」

「………………您不会发脾气吗?」

「………………我应该没有理由发脾气才对。」

此话一出,只见菲芙妮斯虽是面露困惑神情,却仍提心吊胆地开口说道:

「喏,我只是猜想尤丝蒂娜公主少了克洛姆在身旁就会感到寂寞……之类的啦。」

「你、你、你、你说什么……!」

感受到脸颊不知为何泛红的尤丝蒂娜顿时不知所措。

菲芙妮斯见状立刻倒退数步。

「非、非常抱歉!属下这段话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意思!」

「你、你所谓奇怪的意思是指什么意思啊!?」

「咦!属下真的可以说吗!?」

「原、原来你一直在想那种不知该不该说出口的事吗?」

「啊,没有,不是那样的……」

「说!到了这种地步,你就通通给我从

实招来!这是命令!」

「呃,是!尤丝蒂娜公主跟克洛姆有着无法向周遭众人公开的相恋关系,尽管彼此都明了对方的心意,却因受到身分地位差距而无法吐露真心,不过夜夜潜入公主寝室幽会的克洛姆终于按捺不住内心冲动,夺走了尤丝蒂娜公主的樱唇……」

尤丝蒂娜在脑海中反覆思量菲芙妮斯一鼓作气讲完的这段话。

仔细咀嚼、整理、理解内容之后——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尤丝蒂娜感到相当难为情,忍不住拔腿逃离现场。

回到船舱猛然关上房门之后,呼吸急促的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我跟克洛姆怎么可能会是那种关系……基本上克洛姆也不可能抱持着那种情感……那种……情感……)

试图冷静下来的尤丝蒂娜反而感到更加难为情,双手掩面当场蹲了下来。

(天啊啊啊啊啊啊……超级无敌丢脸的……我好想挖个地洞跳进去。)

她一边想,一边拼命地深呼吸。不过内心的悸动却迟迟无法恢复平稳,尤丝蒂娜只能竭力放空自己的思绪。

就这样,不晓得经过多久,船舱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大吃一惊的尤丝蒂娜调整好姿势出声回应,只闻门外传来达克特皇太子的声音。

「尤丝蒂娜,我想跟你谈谈。」

尽管整个人忍不住绷紧神经,尤丝蒂娜仍开门让兄长达克特入内,并表现出自然的模样应对。

「怎么了吗?兄长大人?」

「嗯,我有件小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商量?」

从达克特脸上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尤丝蒂娜坐回椅子上,聆听兄长的说词。

「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把克洛姆·贾瑞特让给我。」

达克特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所代表的意义,令尤丝蒂娜登时哑口无言。

达克特则滔滔不绝继续说道:

「对这个国家的未来而言,克洛姆是绝对不可或缺的存在。他将会是帮助国力贫弱的我国击败大国的致胜关键人物,留在你身边混吃等死未免太过可惜。」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反驳。但达克特却一边对激动的尤丝蒂娜露出从容微笑,一边重新跷起二郎腿。

「尤丝蒂娜,你扛不起带领这个国家的重责大任。因为你根本就不明白这个世界最重要的原理。」

「这个世界的……原理……?」

「没错,你不晓得我们格兰斯坦迪亚皇国非得掀起战争不可的理由。整片国土几乎都是山地,连矿产也没得开采的这个国家,之所以对外兴起战争的理由。」

这对尤丝蒂娜而言也是一个长年来悬而未决的疑问。像格兰斯坦迪亚皇国这么一个资源匮乏、人口也不多的国家,为何竟如此积极地决定开战呢?若是像利基亚宗派国或拉托鲁格国等大国倒还不难理解。但这个国家一开战就势必落入劣势,这是打从一开始就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达克特皇子,以及吉尔巴皇帝——身为国家统治者的这两人,难道隐藏着家臣国民,甚至连尤丝蒂娜都一无所知的某种秘密吗?

虽然有此想法,但尤丝蒂娜果断认定那是另一回事,并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意见。

「纵使这是兄长大人的心愿,但请恕我无法答应。克洛姆只会与我同在。」

只见达克特轻哼一声,仿佛早就明白尤丝蒂娜会如此回答似地。

「算了,我也不是要你现在立刻将他交给我。但假如你永远只想扮演幽灵及玩家家酒的话,终究只会演变成妨碍这个国家的绊脚石罢了。」

语毕,达克特瞄了无言以对的尤丝蒂娜一眼,径自起身离开船舱。

这是蓝格骑兵队离开福格罗港经过数天后的事。同行的克洛姆站在巨大岩块遍布各个角落的荒凉山丘上,在触目所及的街道中,只见大排长龙的行军队列——巴哈马强行军映入眼中。

(这还真是一条惊人的队列啊……)

自巴哈马湖出发的强行军沿着街道南下,一路往克格诺斯谷迈进。或许是因为才刚离开巴哈马湖的缘故吧,进军速度并不算太快。等到身体习惯之后,进军速度就会大幅提升。必须趁他们还没加速前设法应对,如此心想的克洛姆向蓝格骑兵队送出指令。

目前蓝格骑兵队分成各250骑的两支小队展开行动。由于队员人数较少、再加上是骑马移动的缘故,促使我方得以发挥出压倒性的高机动力。再加上因为人数少的关系,想要移动到克洛姆如今所处的街道外围地带也不成问题。

接收到克洛姆指示的蓝格,依照作战计画派出250骑的小队开始进军。而且,还故意像是曝露自身行踪似地在小山丘上整队。

利基亚阵营的瞭望员立刻注意到骑兵队的踪影,巴哈马强行军也跟着停止进军。

而利基亚阵营还来不及做好迎战准备,蓝格骑兵队早已抽箭搭上弓弦。

「拉紧弓弦!锁定目标!发射——!」

利箭一同射向巴哈马强行军的前锋集团,箭镞随机袭向士兵们。

这波攻势对15万大军所造成的打击,可说是微弱到趋近于零的地步,然而这样大概就足够了。对方立刻派出数十骑的骑兵前来追击,而在背后做好迎战准备的步兵队则组成阵形,静待我方的下一步行动。

确认到这点的克洛姆,马上对蓝格做出撤退的指示。250骑的蓝格部队收到指示便立刻掉头,以最快速度撤离战区。

利基亚军的马匹数量原本就少得可怜。能够骑马的就只有利基亚十二贵族及将军为首的士官群,或者斥侯、传令兵等不擅战斗的军种。纵使真的被追上,要轻松撂倒对方也不是问题。

基本上盛产骏马的格兰斯坦迪亚,马的脚力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有办法追上的。蓝格骑兵队一甩掉敌军,随即算准时机,向另一支蓄势待发的250人骑​​兵队下达出击命令。另一支部队也在间隔一小段空档后,启程采取相同行动。

而蓝格率领的250人骑​​兵队则赶往其他士兵所在的会合地点。

那边有剩下的500人备妥马匹,等待他们的前来。他们各自都牵着两匹马随行待命。蓝格等人立刻换乘另一批军马。

这是为了让马匹获得充分休息。想要摆脱巴哈马强行军的追击,就势必得全力策马疾驰不可,如此一来马匹当然会疲累。因此他们便回来跟在此待命的士兵们细心照料的马匹进行对调,再次挥军出击。

这就是克洛姆为了牵制15万名巴哈马强行军而拟定的作战计画。

敌兵一旦出现在眼前,强行军自然会停止进军,并被迫采取迎击态势。但在准备好迎击态势之际,蓝格骑兵队早已逃之夭夭。而巴哈马强行军也会再度由迎击态势恢复成进军态势。

蓝格骑兵队运用整整两天的时间,间隔一定空档执行了这项作战计画。

就在克洛姆依照地图确认巴哈马强行军的进军状况,进一步确认今后预定计画之时,一脸不悦的蓝格出现了。而注意到蓝格前来的克洛姆,则刻意搬出相对爽朗的态度跟他打招呼。

「唷,蓝格队长。瞧您怎么一副不开心的模样啊。」

听见克洛姆这句话,蓝格当场吐了口唾沫。

「啰唆啊。」

「怎么回事?您脸上挂着『事态都照着我的预测发展,太无聊了』的表情喔。」

「哼,你说得一点也没错。那算什么?」

蓝格毫不客气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克洛姆则是边将视线移回地图边开口回应:

「所谓的大军通常都会是那样。人数愈多,这项作战计画就愈能奏效。」

「说得也是。多达15万的人数一度停下脚步后,想再重新出动就得耗费相当多的时间……」

「再加上,做好迎战准备又宣布解除的工程也会造成极大负担。结果,巴哈马强行军将因此而浪费掉莫大的时间、粮食及劳力。更进一步而言,士兵们也得被迫承受强大的精神压力。」

「这是当然。队列无法照原订计划推进,又不知敌人几时会冒出来袭击的话,士兵铁定是紧张兮兮的啊。」

「在战争中,进军是会造成极大负担的一个环节。而若在进军途中时常陷入那种状态,士兵们的身心都将疲惫不堪。」

「只不过这效果未免也太过显著了吧?还真亏他们会被这种人数少到简直跟纸老虎没啥两样的部队给骗倒呢。」

「喔……那是因为我前阵子以斥侯身分前往巴哈马侦察敌情时耍了点小手段,想不到效果居然出奇地好……」

「你干了什么好事?」

「我释出了有数以万计的格兰斯坦迪亚骑兵队埋伏在这一带的假情报。」

只见蓝格一脸傻眼地叹了口大气。

「然后呢?巴哈马强行军这两天的进军距离有多长?」

「我看看喔……」

克洛姆边说边以量尺计算地图上的路线距离

「差不多才2里半(约7.5公里)吧。」

蓝格闻言,便换上毒辣神情嗤嗤地笑了出来。

「号称日进10里路(约30公里)的利基亚强行军,居然也会落得这步田地呢。」

「是的,截至目前为止,可以说一切都在计划当中吧。」

「那样固然是好事一桩,但计画太过顺利倒也令人耿耿于怀呢。他们迟早都会习惯我方的行动模式吧。到时候……」

「当然就会无视我方挑衅而继续加快进军速度吧。」

「我想也是……这不是一招永远有效的手段。你应该也有拟定后续的作战方针了吧?」

「嗯,这是当然……」

克洛姆话还没讲完,这次轮到盖杰尔跑来找他。

「喂〜〜克洛姆,我一整个闲得发慌耶……」

表情松缓到极点的盖杰尔,宛如才刚睡醒似地,​​打着呵欠茫然地如此说道:

「欸,让我去收拾一下利基亚的军队好不好?」

这句根本不把作战计划当一回事的发言,令克洛姆不禁面露苦涩神色。

「说得也是,也差不多该让盖杰尔大展身手一番了。」

听见这句话的盖杰尔表情瞬间为之一亮,整个人像是快飞上天似地感到欣喜若狂。

「好耶!走吧!现在就动身!」

「……拜托,这也是作战的一环,就算你独自出征也没意义啊。」

「又没关系,快点走啦。是说,你让我先过去好不好?」

「想也知道不行啊。虽说你身为一介佣兵,但好歹也是置身军​​队之中,因此拜托你务必按照军规行动喔。」

克洛姆话一出口,在一旁聆听的蓝格再度发出嗤嗤笑声。

「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想不到居然有机会听你讲出『规律』这个字眼啊。」

「哎呀,我认为自己有一套分寸在啊……」

「讲那什么鬼话,你根本就不适合从军好不好。」

蓝格面带毒辣笑容,如此口出恶言,接着点燃了烟斗。

返抵皇都席奥尼亚的尤丝蒂娜,与达克特皇太子一同前往谒见吉尔巴皇帝,进行归来的问候及事后详细报告。早已收到开战报告的大殿上笼罩着一股紧张气息,但当达克特开口述说会议内容的详情之后,在场文武百官全都安心地松了口大气。

大概是因为众人都很担心拉托鲁格国及史喀尔塔比亚联合国会针对吉尔巴皇帝这次所提出的要求从中作梗吧。只是大家也完全料想不到,这点竟是多亏利基亚十二贵族贝尔根·亚迪克的搅局而收到成效。

紧接着,达克特又继续报告从克洛姆口中得知的巴哈马强行军相关情报。

「经调查发现,驻扎于巴哈马湖畔的利基亚陆军,其数量单纯计算约为15万。随身携带强行军版装备。无论速度再怎么慢,预计都将在四周后针对皇都席奥尼亚发动突袭。」

说到这里,场内顿时一片哗然,达克特又接着说道:

「担任斥侯的克洛姆·贾瑞特同时也对南方的佐拉港有所警觉,他说现在那边的海军也开始有了动静。」

这段则是来自珐拉的报告。

讲得一副俨然是克洛姆立下大功的口气,再加上让人误以为仿佛是照自己指示采取行动的印象操作手法。达克特打算对皇宫中的人灌输克洛姆是自己属下的观念,这意图可说是显而易见。面对达克特皇太子这样的举动,尤丝蒂娜虽然感到焦躁不安,却仍硬是吞下这记闷亏。

听完所有报告的吉尔巴皇帝,睑上丝毫不见半分失落或焦虑神色,对​​方祭出物资战是再明白不过的事实。另外,也不难想象对方会变本加厉地玩弄某些特殊计策。但就现阶段掌握到的情报量,还无法推断出究竟会是何种计谋。现在也只能提高警觉,关注对手今后的动向,这便是防卫战的本质。

报告结束,开完漫长会议的尤丝蒂娜总算得以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

她换上侍女备妥的室内便服。

等到总算冷静下来松了口气之时,房门响起了敲门声。不知来者是谁的尤丝蒂娜开口询问。

「是菲芙妮斯·麦克昂前来叨扰。」

门外传来这声回应。至此,尤丝蒂娜总算才回想起自己召见了菲芙妮斯。尤丝蒂娜有不少事情想问她。

「进来吧。」

「是。」

她有点紧张兮兮地走进尤丝蒂娜的房间,或许是还对船上那件事情耿耿于怀吧。同时菲芙妮斯也觉得,跟克洛姆在一起时明明都还能保持几分冷静,想不到落单之后居然就差这么多。「用不着那么紧张。」

「呃,是……不过……」

「船上那件事情也不必在意。」

「呃,是。非常抱歉……」

看样子她果然还是很在意。尤丝蒂娜重新调整心情,故意清了清嗓子。

「我有件事情想问你,坐下吧。」

语毕,尤丝蒂娜敦促她就座,只见菲芙妮斯仍旧不改紧张兮兮的态度,动作僵硬地弯腰坐下。

「我的问题无他,就是考夫曼的事。」

「……祖父……吗?」

「嗯,关于这次的皇都防卫战,虽知有点强人所难,但我仍想征询考夫曼的意见。因此我需要先问问身为孙女的你。现在我方便前往拜访考夫曼,向他求取建言吗?」

「嗯,当然可以。况且……」

「况且……」

「祖父虽无法参与远征,但仍坚称自己是现役军人。」

讲归讲,菲芙妮斯的表情却透露出几分担忧祖父身体状况的神色。难道考夫曼的情况有什么值得她在意的地方吗?

尤丝蒂琊一边这么思索,一边体贴地笑着回应菲芙妮斯。

「我会尽可能不给考夫曼造成太大的负担。我打算明天亲自前往府上拜访,向他询问有关皇都防卫战的想法。」

「这怎么行,岂可劳烦尤丝蒂娜公主跑这一遭……」

「这点小事根本算不了什么。反而该说,既然要向人求教,本来就该亲自跑一趟的。」

「……万分感谢公主的顾虑。」

尤丝蒂娜对深深低头致谢的菲芙妮斯露出和蔼微笑。

于是到了隔天凌晨,尤丝蒂娜便率领侍从来到考夫曼的宅邸。

「尤丝蒂娜公主您好。」

现身迎接她的是地质学家罗布·弗葛。以及罗布的哥哥,气象学家约书亚·弗葛。弟弟罗布虽名列皇国七圣之一,当事人却竭力隐瞒此事。大概是顾虑到以学者身分与自己齐名的兄长吧。

实际上,哥哥约书亚在学界的表现也完全不亚于罗布。只不过在第一次利基亚战役时,因为需要地质学方面的知识,他才随军出征罢了。也正因为罗布对此有所自觉,才没有到处宣扬自己的功勋吧。

「原来约书亚及罗布你们也来啦?」

「是的,诚愿能够略尽棉薄之力。」

「文官本来就无能为力嘛。」

罗布及约书亚恭恭敬敬地向尤丝蒂娜行礼致意,并带领她进入宅邸。当她被带至一楼最尽头的房间时,沉坐在扶手椅上的考夫曼出声迎接她的到来。

「尤丝蒂娜公主,欢迎您莅临府上。以此样态迎接您,真是不好意思。」

「别在意。考夫曼,你身体无恙吗?」

「勉勉强强还过得去。但已经无法再逞强了,正所谓岁月不饶人啊。」

「是吗……务必保重身体啊。」

「呵呵呵……能听见公主殿下开口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看来年纪变大也并非坏事呢。话虽如此,像我这种老头子也还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公主​​殿下,请坐。」

受到敦促的尤丝蒂娜弯腰坐在椅子上,约书亚及罗布随即拿了一张偌大的皇都席奥尼亚地图,摊开平放在桌面上。

尤丝蒂娜将目前手边拥有的情报描述给考夫曼听。关于着手整顿军备的佐拉港概况、总人数多达15万的巴哈马强行军,以及前往牵制强行军行动的克洛姆等蓝格骑兵队。

听完这一连串情报内容的考夫曼,点点头并轻抚胡子。

「嗯嗯……原来如此,目前正设法拖垮敌方的进军速度吗……那后续才是问题所在啊。」

「什么意思?」

「纵使进军速度再怎么迟缓,巴哈马强行军早晚都会抵达席奥尼亚。如此一来,仍改变不了利基亚宗派国作战计划内的事实。真要做的话,就非得逼巴哈马强行军选择撤退不可。」

「……你说得没错,但该怎么做才好呢……」

只见考夫曼笑呵呵地说道:

「哎呀〜〜那种事交给克洛姆去烦恼就好,我们该思考的是另一个问题。」

「嗯,说得也是。是来自佐拉港的利基亚海军,对吧?」

「诚然。」

此时,守在一旁的地质学家罗布伸手推高眼镜,露出自信满满的表情

说道:

「关于这点的话,席奥尼亚的防守可说是有如铜墙铁壁。大型船舰无法驶进平浅的近海,因此敌军自然需要换乘小型船只。」

接着,站在罗布身旁的气象学家约书亚,也同样信心十足地交抱双臂。

「再加上这个时期,皇都附近的天候大多都是阴有小雨的型态。因此利基亚难以利用夜晚时分进军,而我方则可反过来对不熟悉这一带地形的利基亚海军发动夜袭。」

面对如此说道的两人,考夫曼又再度发出爽朗笑声。

「嗯嗯,若是对上过去的利基亚,或许这样应对就没问题了吧。」

尤丝蒂娜神情严肃地望向考夫曼。

「……那么,你的意思是对方不会采用过去那种战法啰?」

「可能性极高吧。利基亚在5年前割让福格罗港地区,为上一场大战画下句点,那肯定是为了储备下一场战争所需的国力。更重要的是,在过去仍互为友邦之时,对方也有熟知我国海滨地区地形的人物。因此皇都席奥尼亚才会数度遭到利基亚的袭击。换句话说,对方八成会运用过去失败经验所累积而成的情报来发动攻击吧。」

但罗布却是神情遗憾地微微侧头说道:

「然而过去的袭击全数被我军击退,可见海滨地区的防线确实固若金汤。」

「一点也没错,但那几次对方都只派了约1万名士兵前来攻打皇都。席奥尼亚的防线还没有薄弱到会被那么一丁点兵力给攻陷的地步。」

「对方也曾派过将近3万大军来犯,但我国仍旧守住了防线。」

「不过那一次几乎都是利基亚海军,上陆之后就换我军占尽优势了。」

听到这里的尤丝蒂娜接着说道:

「意思就是说,利基亚若是派出由陆军及海军混合编制的大规模船队来犯,则皇都防线也会变得岌岌可危吗?」

「一点也没错。附带一提,尤丝蒂娜公主,克洛姆有针对利基亚海军发表过任何意见吗?」

被考夫曼这么一问,尤丝蒂娜回想起克洛姆在福格罗港开会时曾说过的话。

「嗯,他说利基亚可能派出5万以上、10万以下的海军大队来犯。」

「嗯嗯,这预测还不差。假设总部派出大型帆船,前往载送在佐拉港待命的利基亚海军,那大概就会是那个数字吧。」

「那么,你果然也预料这会是一场总力战吗?但单靠皇都12万兵力根本无法抗衡。目前已向离皇国最近的拉瓦达领请求援兵。另外,薛修•妮卡诺尔将军率领的2万大军师团也已踏上归途。」

「尽管如此,一旦正面交锋的话,我方必然不堪一击啊。」

考夫曼斩钉截铁地如此断言,尤丝蒂娜马上就能想像到这会是一场苦战。但她绝不因此感到绝望,相信必有办法突破僵局的她,绞尽脑汁反覆思索。

此时,考夫曼仿佛要改变话题似地抬起头来,神情严肃地看着尤丝蒂娜。

「话说,尤丝蒂娜公主。」

「怎么?」

「除了逐渐逼近的皇都危机之外,老臣另外还有一件消息,无论如何都必须禀报给尤丝蒂娜公主您知道。」

见考夫曼的脸部皱纹变得更加深邃,尤丝蒂娜感受到一股非比寻常的气息。

「没关系,请直说吧。」

此话一出,考夫曼像是要整理思绪似地先低下头,随后又再度抬头说道:

「现在格兰斯坦迪亚与利基亚之间决定开战一事是一项指标……若老臣所料不差,恐怕拉托鲁格国及史喀尔塔比亚联合国当中也会出现动静,其中可能蕴含掀起战争的危险性。」

「这话是真的吗?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动静……」

面对尤丝蒂娜的询问,考夫曼只是静静摇了摇头。

「并不是因为有发生过值得注意的事态。这只是第六感之类的玩意儿罢了。长久以来,看着国家这头巨大生物活动的我所拥有的直觉。我感受到各国均隐约展现出战争爆发前夕特有的小小鸣动。」

尤丝蒂娜心领神会似地,以点头回应他所说的这番话。

「尤丝蒂娜公主,请您听仔细了。这段话……在世界各国展开窃取土地的行动时,或许会变得十分重要,也有可能完全派不上用场……总之,只要您肯把老臣这段话听进去就足够了。」

「……嗯。」

语毕,考夫曼对约书亚及罗布使了个眼色,两人随即取出数份书面资料递交给尤丝蒂娜。

「请公主先看这份资料。」

尤丝蒂娜依言低头扫视资料内容,这是关于福格罗地区的调查报告书。

「……降雨量调查书吗……另外这份则是福格罗的周边地图没错吧……这是?」

「关于这些资料,就交由两位专家负责解说。」

考夫曼话一说完,气象学家约书亚先行向前跨出一步。

「正如尤丝蒂娜公主所见,前一份资料是10年前的福格罗地区降雨率。而下一页则记载了福格罗收归为格兰斯坦迪亚领地之后的逐年降雨率。」

经他这么一说,尤丝蒂娜依照年代顺序观看资料上所记载的数字,登时面露惊讶神色。

「增加了……降雨量从5年前开始就逐渐上升,对吧?」

「是的,一点也没错。虽然只是微量,但降雨次数本身确实呈现出逐年上升的趋势。即便解读福格罗地区的过往历史,再加以进行调查,也没能发现过去曾发生过类似现象。」

接着轮到地质学家罗布趋前发言。

「此外还有另|个离奇的地方。」

「哪里?」

「这份是福格罗周边地区放大化的地图。右边是40年前的周边地区地图抄本,左边则是我前阵子亲自测量制作而成的地图。」

左右仔细比对的尤丝蒂娜发现一件事情。

「山地增加了吗?」

「是的。就测量结果而言,那并非足以称作山地的大型隆起。是近似丘陵的地形,但这座丘陵确实持续成长中。那座丘陵的所在地,在40年前是一座平坦的岩石沙漠。再者近年并未发生过火山活动或大规模的地震,然而地形开始受到重大影响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状况?」

只见考夫曼边轻抚胡须边摇了摇头。

「不明白,我们对此一无所知。但变化却是从福格罗地区成为格兰斯坦迪亚领地之后才开始,唯独这点无庸置疑。」

尤丝蒂娜内心一团混乱。这种事情真有可能发生吗?假使有办法诱发这种现象,那她也只能联想到这是诸神之力所为。

「尤丝蒂娜公主,您不觉得不可思议吗?」

「对什么感到不可思议?」

「这个世界小得无比……然而却存在着这么多截然不同的民族,构成大相径庭的文化,而各个文化也都并未相互混杂地保留至今。这种状况令人感到啧啧称奇,我个人如此认为。」

「考夫曼,你已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吗?」

面对这个疑问,考夫曼脸上虽然漾起笑容,却是颇感遗憾地摇了摇头。

「不……但我想我应该可以托付下去。有人在这里的约书亚及罗布……另外也还有克洛姆。假使有什么不明因素阻挡住尤丝蒂娜公主的去路时——那或许会是一股超越人世智慧的巨大力量也说不定,届时还请您记得依靠他们的力量。」

面对仿佛发表遗言一般的考夫曼,尤丝蒂娜语带慰劳地如此说道:

「考夫曼,请你别说出那种泄气话。你的人生才刚开始,不是吗?」

即便听见尤丝蒂娜的这席话,考夫曼也只是不断发出呵呵笑声。

在皇都席奥尼亚的骑士团总部,可见骑兵队各个阶级的新旧成员们全数齐聚一堂。

菲芙妮斯·麦克昂当然也列席其中。

为了即将到来的开战,骑兵队率先开始分配各自所率领的部队。

「哦哦,这不是麦克昂的孙女吗?」

如此出声打招呼之人,是在日前那场海贼骚动时担任指挥官的席德·雷奥南托斯将军。

「报告,属下是菲芙妮斯·麦克昂!」

面对绷紧神经这样回答的菲芙妮斯,席德笑逐颜开地说道:

「用不着那么一板一眼啦。我们不是曾经共赴战场的战友吗?」

年近50的席德这番话,最起码也稍稍缓和了菲芙妮斯的紧张情绪。他的『共赴』一词,令她感到十分开心。

「席德将军,这回是为了部队编制事宜而来吗?」

「嗯,没错,这次12万席奥尼亚军要总动员起来了。我大概会跟薛修分别负责指挥一半的兵力吧。」

防守的薛修·妮卡诺尔将军,进攻的席德·雷奥南托斯将军。

这两人是在第一次利基亚战役立下许多勋功的两大巨头。

「薛修将军要班师回朝了吗?」

「嗯,我跟那家伙虽是孽缘,但毕竟都碰到这种事态了。大概又得跟她一同驰骋战场了吧。」

薛修·妮卡诺尔将军,是格兰斯坦迪亚皇国军史上头一名登上将军

宝座的女性军官。虽因个性剽焊的缘故,从以前就时常与席德起冲突,但却是一名号称防守统率力无人能出其右的传奇人物。

「我记得薛修将军原本好像正在远征西域的途中……」

「嗯,因为有贵族企图造反。其实那边的局势很快就获得控制,但她为了顺便训练自己率领的部队而刻意绕了远路。由于传令兵已前往通知皇都有难,因此我想她应该会立刻班师回朝就是了。」

「原来如此,真希望能与将军见上一面啊。」

「她是个讨人厌的女人,只要一想到什么就会立刻说出口。」

席德如此露骨地出言嘲讽的模样十分罕见。话虽如此,若考虑到两人是自从加入骑兵队以来的老交情,那就代表他们八成是一对知心老友吧。

聊着聊着,远方传来点名声。菲芙妮斯连忙向席德敬礼,快步跑向传出点名声的方向。长官一边查看资料,一边对菲芙妮斯宣布。

「皇都102分队菲芙妮斯·麦克昂!」

「有!」

「这次任命你担任皇都军102分队千夫长!分配给你的士兵名单日后另行通知。在开战之前务必勤加操练!」

「是!」

菲芙妮斯内心相当兴奋,因为这将会是她头一批拥有的部下。一旦受封骑士称号,自然能获得等同于千夫长的地位。但话虽如此,国家也不可能立刻就分配千名部下给骑士。尤其像菲芙妮斯这类以皇宫内务居多的骑士更是不在话下。

因此,这回的人事调动对菲芙妮斯而言,无疑是一次大大的跃进。

菲芙妮斯满心欢喜地离开骑兵队总部,动身来到皇宫。

来此的目的是为了办理原先业务的交接工作。走着走着,却不巧撞见一名从走廊另一端走过来的人物,令菲芙妮斯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

来者是宫内的文官之一,名叫以诺·休希亚司。

他是文官世家休希亚司家的长子,今年31岁。

他一发现菲芙妮斯的踪影,立刻露出黏腻的笑容主动挨近。

「唷,菲芙妮斯。话说今天骑兵队好像发布了人事调动令,对吧?」

「……是的。」

虽然做出回应,菲芙妮斯却不肯与以诺四目相对。因为日前曾发生过一桩令菲芙妮斯无法忽视的事情。

为了召回克洛姆而前往福格罗地区时,与她一同行动的那几个山民。

安排那次人事命令的幕后黑手,就是以诺·休希亚司。

以诺笑咪咪地将脸凑近菲芙妮斯。

「我说菲芙妮斯啊,你有考虑过日前我所提的那件事了吗?」

「……关于那件事的话,我已正式回绝了。」

「为什么?你有什么不满呢?为什么不肯嫁给我咧?」

菲芙妮斯咬紧牙关,强行压制住想要皱起眉头的冲动。

这人真的有够讨厌。他是个若事态发展不够称心如意,甚至会轻易动起杀人念头的人。同时也是个满脑子只想彻底摧毁对方自尊心的人。

自己说什么都绝对无法跟这种人相知相惜,菲芙妮斯如此心想。

「菲芙妮斯啊,看样子你似乎有所误解,我的意思是说我可以原谅你喔。」

「……你要原谅我什么?」

以诺的发言令菲芙妮斯摸不着头绪。对于身为被害人的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之间受到被定罪的待遇一事,除了不悦到极点之外,更有一股疑惑掠过心海。

以诺面带笑容如此说道:

「就是原谅你拒绝我求婚的不智之举啊。」

太过出人意表的事态发展令菲芙妮斯登时无言以对,紧接着一股熊熊怒火逐渐涌上心头。但她仍强忍住满腔怒气,静静开口回答。

「我还未成年,没立场论及婚嫁。」

「啊哈哈哈,那种原则算什么?还不是有一大堆未成年的女性都结婚了。」

「那是……市民或农民的状况,况且我有我自己的考量!」

菲芙妮斯明确地加以拒绝,一脸不悦的以诺随即装模作样地叹了口大气。

「要不然到底哪一种男人才能得到你的认同呢?」

「我……」

话讲到一半的菲芙妮斯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克洛姆的容貌。这种时候还在胡思乱想什么啊我……摇摇头切换思绪之后,菲芙妮斯果断地开口回答。

「我喜欢充满智慧,面对任何场合都毫不畏惧,无论身陷何种绝境都不轻言放弃,而且总是温柔地守护着我的……」

也不知是想到什么,只见以诺突然发出窃笑声。

「上述条件指的不就是我吗?你果然还是……」

边说边企图伸手触摸菲芙妮斯头发的以诺,被菲芙妮斯狠狠地一把拨开。

「这里是宫殿,请你放尊重一点!」

「哦,那你的意思是只要不在宫殿就没关系吗……?」

「错!告辞了!」

菲芙妮斯再也难以忍受,转身背对以诺迈步离开现场。此时,以诺对着拂袖而去的菲芙妮斯背影抛出一段尖酸刻薄的台词。

「瞧你似乎忘记一件重要的事情,所以就让我提醒你一番吧。身为军务会计士官的我,站在能够左右军方预算的立场。」

菲芙妮斯头也不回地反问。

「那又如何?」

「事情很简单啊,就是我拥有对骑兵队发言的权利啰。」

直到数天后,菲芙妮斯才切身体会到隐藏在他这番话背后的真正含义。

菲芙妮斯收到一封来自骑兵队的命令书。

命令书上写着被分派至菲芙妮斯底下的士兵清单。

而在命令书的开头部分,则附有道格拉斯·拜昂的名字。

骑兵队分配给菲芙妮斯的,竟是目前身为俘虏的利基亚海军士兵。看到这份命令书,自然可以明了高层对自己的要求为何。

换句话说,就是暗中下令自己袖手旁观。

菲芙妮斯忿忿不平地咬紧牙关,使劲猛槌石墙。

尽管气得牙痒痒的,但年纪尚轻的菲芙妮斯仍旧束手无策。

(假使自己真的应当采取行动的话……)

如此心想的菲芙妮斯当天立即展开行动。她所采取的行动不是别的,正是设法说服道格拉斯等人。

将俘虏安排给自己,换句话说就是只要交涉成功,便允许将他们纳为自己的部下。目前军方人员短缺到一个极致。既然如此,那也只能透过正式交涉,说服俘虏们成为战友。菲芙妮斯的心灵并没有脆弱到一遇逆境便彻底崩溃的地步。

她天天前往俘虏收容所,申请与千夫长道格拉斯会面。

然而,身为当事人的道格拉斯却是压根不肯与菲芙妮斯交谈。

日复一日地持续扑空,皇都的危机也是一天比一天更加逼近。其他骑士们都勤奋地进行训练,专心致志地作好抗战准备。菲芙妮斯内心也逐渐涌现出焦躁之情。

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在这股念头之支配下,无从发泄的怒气已逼得她整个人濒临失控边缘。到了某一天。

「喔,菲芙妮斯。」

在城堡附近突然听见有人打招呼,回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珐拉。

「啊,珐拉小姐,您怎么没待在尤丝蒂娜公主的身边呢?」

「不不不,待在城里太难受了,总觉得文官们的眼神都很下流喔。个个都露出好色目光直视我这成熟丰满的肉体,所以我就溜出来啰。」

珐拉边紧紧搂住自己的娇小躯体边扭动个不停,不知该作何回应才好的菲芙妮斯则是……

「啊哈哈……」

忍不住发出一阵干笑声,但珐拉倒也没把她的反应放在心上。

「倒是你怎么啦?看起来好像不太有精神喔?」

是由于同为女性的缘故,或是情绪已经明显低落到人人都看得出来的地步了呢?只见珐拉睁大双眼窥视菲芙妮斯的脸庞。

「……不,我没有精神不好啊……」

「喔,是吗?前阵子在福格罗港跟克洛姆聊天的你,看起来明明就一副活力充沛的模样说。这是为什么呢,嘻嘻嘻……」

面对冷眼笑着如此说道的珐拉,菲芙妮斯连忙拼命辩解。

「才、才不是那样好吗!只是……我碰到了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问题……」

「啥——真的假的?那不然这样好了。找姐姐我商量一下吧,毕竟我年纪比你还大嘛。在这方面,身为人生前辈的我还可以给妳一点建议唷。」

听她这么说的菲芙妮斯一方面觉得开心,同时也感到有点紧张,毕竟是皇国七圣愿意充当自己的商量对象。即或不然,她也有很多事情想要请教。在祖父口中的珐拉,是勇敢潜入敌方阵营、灵巧地执行隐密行动、同时作为传令员表现也相当活跃的一号人物。

「那、那么可以请你听我说吗?」

「嗯嗯,我会妥善处理你的问题。」

菲芙妮斯详实地描述了如今自己所面临的困境。面带难色地交抱双臂的珐拉听她讲完之后,一脸正经八百地对菲芙妮斯说道:

「……菲芙妮斯啊。」

「呃,是。」

「我有一个很棒的解决方法喔。」

「真的吗?」

「……嗯,听清楚啰!首先,你说有个叫以诺的男生,对吧?」

「是。」

「就直接露胸部给他……」

「我才不要!」

菲芙妮斯立刻一口回绝。内心尽管对于明明是自己找皇国七圣商量一事感到很过意不去,但凌驾在那之上的情绪仍抢先一步脱口而出。只见珐拉有点慌张地敦促菲芙妮斯冷静下来。

「哎呀,菲芙妮斯,你先仔细听我把话讲完啦。」

「你、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这算哪门子的解决方法!」

「大部分男人只要靠这招就能搞定了喔!这是佐拉港酒馆老板娘告诉我的绝招耶!」

「打死我也不干!要我……要我对那种人……」

有时也会发生所谓生理上无法接受的状况。对菲芙妮斯而言,以诺就是一个这样的存在。当然啦,即便回顾他之前对自己干的好事,说什么也都绝对无法饶恕他就是了。

此时,珐拉眼神冷淡地边侧目看着菲芙妮斯边嘀咕一声。

「啥〜〜但假如换成是克洛姆的话,你就办得到了吧?」

「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我办不到!对克洛姆……对克洛姆,露出我的……天啊!」

光是想像就令菲芙妮斯满脸发烫,这种事情想也知道她当然办不到。

「不过克洛姆铁定会很开心喔,毕竟他是个闷骚色狼。」

「谈话一整个偏离主题了喔,我们可不是在讨论对克洛姆……做那种事的话题。」

「唔〜〜这样啊,那不然……」

一脸困扰的珐拉吹响指哨,在上空盘旋的大魔立刻振翅飞降至她肩上。

「你要不要直接找克洛姆商量看看?」

「咦,要怎么跟他商量啊?」

「我可是被送来这里扮演联络人的角色耶,当然就利用这孩子啰。」

「可是,这……」

「放心、放心。提克它啊,一刻钟(约两小时)可以飞八十里(约240公里)远喔。」

听见珐拉这么说的菲芙妮斯大吃一惊。

换言之,大鹰是以半刻钟四十里(时速约120公里)的速度飞行。倘若无视障碍物且毫不停歇地赶路的话,大概不到一天就能抵达克洛姆所前往的巴哈马地区了。

「好厉害喔!」

「很厉害吧,再多夸几句、再多夸几句。虽然厉害的不是我啦……可是,我觉得克洛姆的答案应该跟我一样就是了……」

「我认为绝对不同。」

「你那是什么充满自信的表情啊?算了。喏,快点写信吧。但可不能用太多张信纸喔。提克它载不了太重的东西啊。」

「知、知道了。」

菲芙妮斯取出携带用的文具盒,连忙开始写要寄给克洛姆的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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