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芙妮斯在离开薛修、席德以及考夫曼所率领的部队之后,重新回到了皇都。为的就是要与道格拉斯等人所在的第102连队会合。
不过在此之前,她无论如何都想做一件事情。
那就是去见见自己的祖父·考夫曼。由于菲芙妮斯在打完海滨地区防卫战之后,立刻又有一堆任务蜂拥而至,令她没办法与祖父见面。在她参加海滨地区防卫战之际,曾接获消息说考夫曼病倒了,她当时还以为自己的心臓要停止跳动了。
当菲芙妮斯来到祖父所在的帐篷时,发现他正在小憩。
菲芙妮斯看著安稳睡去的祖父,一股感到不舍的心情油然而生。她明白祖父是勉强自己来到这里,并且也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其实不太好。虽然菲芙妮斯以孙女的身分,对祖父如此敬业的行动既尊敬又感谢,但同时也很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因此现在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考夫曼。
接著考夫曼似乎注意到菲芙妮斯的来访,当他从睡梦中醒来之后,便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开口说道:
「……喔~菲芙妮斯啊。抱歉喔,我睡得有点沉。」
「您有梦到什么吗?」
「这个嘛……梦到我以前很受女性欢迎的时候。」
菲芙妮斯听见祖父的玩笑话之后,便露出笑容开口回应:
「祖父大人有过很受欢迎的时候吗?」
「瞧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当时可是非常受欢迎喔。」
祖孙两人都因为这段玩笑话而笑出声来。接著考夫曼慢慢地撑起上半身,以正眼看向菲芙妮斯。看著表情忽然变得一本正经的祖父,菲芙妮斯不禁端正好自己的坐姿。
「我说菲芙妮斯啊。」
「请问有什么事吗?祖父大人。」
「我有几样东西想交给你。」
语毕,考夫曼便拿出了一本书以及一个小小的银色哨子。
「麻烦你把这本书交给克洛姆,至于这个哨子则是要给你的。」
菲芙妮斯对这些东西感到一丝疑虑。因为——考夫曼要交给克洛姆的这本书,多少令她有点在意。
「……祖父大人,我是不是别过来问这本书的内容比较好呢?」
「………………………………那怎么会呢。」
「您骗人!」
「难道你已经知道这本书的内容了吗!?」
「是的……亏我看祖父大人您一脸认真,彷佛想委托很重要的事情给我,但我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一本色情书刊…………」
「没、没那回事!你误会了!这本书的文笔十分成熟,又有很深的古典造诣……」
在菲芙妮斯的记忆之中,克洛姆之前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藉口。
「所以这是一本色情书刊吧!?」
「……嗯。」
当自己私藏的色情书刊被孙女发现时,祖父究竟会有怎样的心情,菲芙妮斯实在无法想像。
「不管是克洛姆或祖父大人,为什么你们都会喜欢看这种书呢?我完全无法理解。」
「你误会了,这可是一部名作喔。虽然这本书根据皇都条例已经禁止贩卖,不过当真是一本旷世巨作。」
「我完全没听说过这种事喔!」
被宝贝孙女一针见血地揭穿真相之后,身为祖父的考夫曼露出十分沮丧的表情。
不过他像是想重新打起精神般轻咳一声,然后再次以正眼看著菲芙妮斯。
「那么————」
由于考夫曼露出与先前一样十分认真的表情,因此菲芙妮斯也反射性地端正好坐姿。
「这个哨子是要给你的,菲芙妮斯。」
「请问这个哨子……原本是属于祖父大人您的吗?」
考夫曼听完之后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像在喃喃自语般小声解释著:
「这是你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女儿拜托名为乌尔·麦卡兰的铁匠所制作的。」
菲芙妮斯听见之后,忍不住看向自己手中的哨子。考夫曼先是瞥了一眼菲芙妮斯,接著就继续开口说道:
「你的双亲在第一次利基亚战役当时下落不明,严格说来,是在克格诺斯谷那场战争之中……」
关于这部分的事情,菲芙妮斯之前就已经从考夫曼的口中得知了。
「如果他们都还活著的话,或许是被利基亚当成俘虏给抓走了。虽然我也不想说得太乐观,不过这个哨子有可能会成为让你找回父母的契机。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你们三人拥有这种银色哨子。」
菲芙妮斯把哨子紧紧地握在手中,因为此物是自己的父母拜托祖父转交给她的。
由于菲芙妮斯诞生在第一次利基亚战役爆发当时,因此她与不久后就征战沙场的父母之间并没有太多回忆,甚至可说是少得可怜。但是根据这些琐碎的记忆,有几件事情还是鲜明地烙印在她的心中。菲芙妮斯就这样一边看著银色哨子,一边从遥远的回忆中寻找著父母的身影。
考夫曼静静地对著菲芙妮斯开口说道:
「说实话,我之所以会把此物交给你,就是因为我已经来日不多了。你应该察觉出来了吧。」
菲芙妮斯不发一语,就这样默默地低下头去。
「人终有一死,相信你也明白这个道理。如果我能活著熬过这场战争,当然是再好不过…………但是难保我会死在敌人的手中。」
菲芙妮斯完全能够理解祖父想表达的意思。
既然身为一名军人兼骑士,就免不了会遇到这种事情。战死在沙场之上,也是骑士应有的死法。菲芙妮斯也同样抱有这样的觉悟了。
考夫曼也是一名骑士,自然做好如此觉悟了吧。
「菲芙妮斯,倘若我死在战场上,你不必为此感到太难过喔。」
面对如此语重心长的考夫曼,菲芙妮斯彷佛终于把话从喉咙中挤出来般开口回答:
「……我不要。」
菲芙妮斯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斩钉截铁地开口拒绝。
「如果……如果祖父大人过世的话,我还是会感到非常难过。」
菲芙妮斯露出一副泪眼汪汪的模样,豆大般的泪珠接连从眼角滑落下来。
「虽然对于考夫曼·麦克昂以骑士的身分死去一事,我会感到既自豪又尊敬,不过我同样也是您的孙女,到时请容许我为您的逝去表示哀悼好吗?」
「…………」
「……我一定会重新振作的。以一个平凡人的身分发泄完悲伤后,我会以一个骑士的身分重新振作的。请相信我。因为……我是爷爷的孙女啊。」
语毕,菲芙妮斯便潸然泪下。这段期间,考夫曼则是默默地摸著菲芙妮斯的头。无论是菲芙妮斯出生当时,或是在她成长的过程中,也体验过多次相同的温暖。
考夫曼并非是以骑士或军师的身分在开导菲芙妮斯,而是以祖父的身分在安慰她。
经过一段时间之后,菲芙妮斯终于止住哭泣,接著她起身对考夫曼露出满脸的笑容。
「那我这就出发啰,祖父大人。」
「嗯,你去吧,一路上要保重喔。」
「是!」
此刻的他们就跟平凡人家的祖父与孙女一样,彷佛只是暂时出门般互相开口道别。
菲芙妮斯返回皇都后,便与她所率领的第102连队会合,开始执行下一个任务。至于任务内容是要把马匹的乾草运往准备迎击利基亚军的驻扎基地,然后再把乾草运送至其他前线。
在树木林立的特制驻扎基地中,包含其他连队的成员在内,有许多人都在此处来回行走,因此策马在基地内奔驰相当危险。基于这个原因,菲芙妮斯队一边提高警觉,一边完成自己所负责的任务。
菲芙妮斯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之后,便替道格拉斯等人所在的第102连队进行训练。
他们在离开驻扎基地所在的森林之后,便前往宽阔的平原进行一连串骑术训练,因此现在所有人都汗流浃背。
虽然菲芙妮斯担心第102连队的成员们是否太过劳累,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似乎还游刃有余。其中最重要的是,他们对于骑马已经驾轻就熟了。基于这个理由,所有人看起来都对于骑马一事乐在其中。
其实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一样,在熟练之后就会从中感受到乐趣。对于至今未曾骑过马的第102连队成员们来说,现在将会是他们最乐于骑马的一段时期。
菲芙妮斯一边回想著过去的自己,一边继续为部下们进行训练。
完成一连串训练之后,菲芙妮斯在返回营地的路途上,与担任副队长的道格拉斯以及副官陆毕尔开口说道:
「大家会不会太累呢?老实说刚才的训练算是挺严苛的喔。」
但是道格拉斯却一脸冷静地摇头否定。
「没这回事,那点程度不算什么。」
「是吗?不过接下来即将要上场战斗了,我是希望大家在那之前不要搞坏身子。」
陆毕尔在一旁听见之后,便竖起大拇指,爽朗地开口回答:
「放心吧!因为有一位天使陪伴著我们啊!」
「??」
菲芙妮斯
不解地歪著头。她认为陆毕尔是在指利杰尔教的天使,因此她只能回以一脸暧昧的苦笑。至于挂在菲芙妮斯脖子上的银色哨子,在阳光的照映下隐隐发光。率先注意到此物的人,就是担任副队长副官的陆毕尔·列桑。
隔天,第102连队依然负责运送乾草,陆毕尔便趁著闲暇之余对道格拉斯小声说道:
「喂,出大事了。」
「什么事?」
「以往不曾佩戴饰品的小菲,现在却带了一条银制项链喔。」
「…………所以呢?」
道格拉斯一边擦著汗水,一边不耐烦地如此回应。但是陆毕尔却继续说道:
「你听好啦,女生会忽然像这样在身上配戴饰品,肯定就是受到男性的影响喔?」
「……我觉得应该不是耶。」
「啊啊——你这个大木头真是啥都不懂!你听清楚喔,不觉得小菲这次回来之后有点不一样吗?该说是脱胎换骨了呢?还是变成熟了呢?」
「你说的这些,我也略有同感啦……」
「原因肯定就是男人!」
当陆毕尔如此断言之后——
「「「你、你说什么————!?」」」
周围的士兵们全都一起靠了过来。陆毕尔将双手交叉在胸前,露出十分凝重的表情对著其他人开口说道:
「错不了的,十之八九是因为男人!肯定有男人跑来勾引我们家的小菲天使!」
「「「好——就由我们来负责面试!假如不够格的话,就一刀把那家伙给劈了!!」」」
面对情绪激昂的弟兄们,道格拉斯以冷静的语气开口安抚众人。
「你们这群饭桶给我冷静点,不要因为幻想就乱发脾气。快静下心来好好思考。」
听完道格拉斯的这番话,陆毕尔一脸不满地提出反驳。
「喂,如果对象是那个克洛姆·贾瑞特的话该怎么办?」
「………………………………」
道格拉斯因为陆毕尔的发言而暂时陷入沉思,不过当他重新睁开双眼时,直接一把抽出腰际上的弯刀。
「我想起自己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所以先暂时离开一下。」
看著气呼呼往不同方向走去的道格拉斯,陆毕尔等一干弟兄们立刻拚死将他拦下来。
「你先冷静点啦!道格拉斯!不要因为幻想就乱发脾气!快静下心来好好思考!」
「我已经很冷静了!」
「你冷静个屁啦!」
「那个死小鬼竟敢对我们家的队长乱来,简直就是活腻了!」
「我说道格拉斯老大啊!你根本就已经失去理智啰!」
陆毕尔与其他弟兄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终于把道格拉斯拦了下来。
被一群人拦阻才勉强冷静下来的道格拉斯,就这样不悦地盘坐在地上。
「…………我多少能够理解你们的心情了。」
「你的情况哪是『多少能够理解』啊,根本是气疯了吧。」
「总之,抱著这种烦闷的心情上场战斗,很可能会令指挥受到影响。」
「是啊,而且问题主要都出在你的身上。」
「这种时候应该找队长当面问清楚吧?」
其他人听见道格拉斯的提议之后,都默默地点头表示同意。完成当天作业与训练后,包含道格拉斯在内的814名弟兄们,全都跑去拜访菲芙妮斯。
因为全体部下忽然浩浩荡荡地跑来兵舍拜访自己,所以菲芙妮斯难掩讶异——
「怎么突然跑来找我?是出了什么事吗?」
她目瞪口呆地如此提问。道格拉斯彷佛担任代表般向前跨出一步,但他此刻却眉头深锁,并且露出十分复杂的表情不发一语。
站在一旁的陆毕尔似乎再也看不下去,于是径自开口提问:
「那个,队长,请问、你最近、有碰到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吗?」
虽然菲芙妮斯起初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但接著又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说出答案。
「嗯。」
下个瞬间,站在他背后的其他弟兄们同时流下了男儿泪。道格拉斯则是握紧双拳,并且抬头仰望著天空。陆毕尔见状之后感到一阵焦虑,于是立刻继续开口提问:
「那、那么…………这件事果然跟男性有关吗?」
「这个嘛……基本上算是与男性有关。」
「「「「鸣哇——!!」」」」
看著同时放声大哭的部下们,菲芙妮斯吓得浑身抖了一下。虽然所有人都纷纷说出「我们的天使居然……」或是「众神已死」这类台词,不过菲芙妮斯却是听得满头雾水。
她一脸惊讶地向陆毕尔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大家为什么都在哭呢?」
「……那、那是因为队长你……」
「我怎么了?」
「………………恭喜队长!」
「咦~~!为什么要恭喜我呢?我根本没有遇到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喔。」
「因、因为你的脖子上戴著一条项炼!」
「啊,是指这个哨子吗?」
「那是谁送你的呢!?肯定是男人对吧!?是克洛姆那个家伙送你的对吧?」
「不是的,这是祖父大人转交给我的。」
「可恶~果然不出…………咦,祖父大人?」
「嗯,他说——这是我父母留下的遗物。」
菲芙妮斯一边把当作项链的哨子拿在手上,一边露出微笑说道:
「虽然我的父母在过去的大战之中突然失踪,不过祖父大人说他们或许还活在世上……只不过……可能性很低就是了。」
虽然菲芙妮斯勉强挤出笑容,但却露出十分哀伤的眼神看著手中的哨子。
弟兄们见状后纷纷停止哭泣,在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
「我真是太蠢了!」「很抱歉,我们居然这样怀疑队长!」「请原谅我们吧!天使!」
他们又开始嚎啕大哭,并且跪倒在地。由于这股哭声回荡在驻扎于树林间的营地里,导致其他连队的士兵们都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纷纷跑来看热闹。
菲芙妮斯见状后,误以为是自己因为祖父的事情而显得很沮丧,所以部下们基于担心才会跑来安慰自己。对此感到十分内疚的菲芙妮斯,宛如想帮大家打气般大声说道:
「各、各位!虽然好像因为自己的私事给各位添麻烦,但是我依然很有精神喔!」
「「「「喔喔喔喔!!」」」」
「决战已近在眼前,就让我们一起加油吧!」
「「「「小菲万岁——!」」」」
看著士气莫名高昂的第102连队,其他的骑士们在这之后都对菲芙妮斯·麦克昂更加另眼相看。
克洛姆为了做好引诱利基亚军上门的准备,于森林入口处确认进度。
基本上看起来都有依照原定计画在进行。不过关键就在于,利基亚军是否真的会乖乖通过这里。
但是计画已经开始执行了。事到如今再如何担心也于事无补。
(如果被识破的话……到时就……)
克洛姆在脑中如此想著的时候,露露刚好骑著小桃走了过来。
「克洛姆。」
「嗯?怎么了?」
「我们不做任何准备没问题吗?」
面对露露的提问,克洛姆不禁面露苦笑。由于露露曾经阅读过考夫曼书房里几本与战术有关的书籍,因此她看见这片战争预定地之后,不禁冒出了上述疑问。
位在森林附近的平地上,根本没有设置壕沟与营地。
但是兵法书里一定会描述到关于建设这类设施的地点。
「因为我军拥有其他的致胜手段,所以此次不需要建造那些东西。」
「原因是那片森林吗?」
「是可以这么说,但又算不上是正确答案。」
「嗯~?」
不解其意的露露开始环顾四周。
克洛姆看著露露下方的小桃,先是伸手摸了摸它的腹部,然后慢慢地向前走去。
「我方这次是采取短期决战。时间拖得愈长,就会对兵力较多的利基亚军愈有利。重点是还有其他许多需要警戒的事情,所以现在只需这样的准备就足够了。」
「是吗……既然你这么说的话,我也没有其他意见。」
不再提出异议的露露从怀里拿出一条小黄瓜,就这样一边吃著一边眺望远方。该处能看见骑著马接受训练的士兵们。
克洛姆带著露露与小桃来到瞭望塔。山丘上原本就用木头盖了一座高耸的瞭望塔。
骑著小桃抵达山丘的露露从它背上跳了下来——
「辛苦你了。」
然后就这样一边抚摸小桃的下颚,一边如此说著。小桃眯起双眼露出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并且乖巧地坐在地上。它让露露抚摸完之后,便打了个哈欠趴倒在地。露露则是整个人靠在小桃的身上,之后便开始发呆。
先前总是一直跟在克洛姆身后的露露,最近却变得跟小桃形影不离。
(虽然我早
就知道这天终究会来临……)
当然,露露开始自行思考并且采取行动一事,对克洛姆来说是乐见其成。不过这种情况却又让他感到有些寂寞。
(……但是却又让我感到五味杂陈。)
话虽如此,不过自己却多次承蒙露露与小桃的帮助。
其中又以海滨地区突围之际与第一水坝的战斗中最为显著。若是没有露露与小桃的话,克洛姆就不得不采取有可能会造成牺牲的方法。如果没有露露的帮忙,当面临相同的情况时,肯定会犠牲许多士兵吧。
克洛姆很清楚光凭一己之力的极限在哪里。有时也不得不提出以牺牲部下为前提的计画。正因为如此,他总是会提醒自己不能太习惯仰赖露露与小桃的力量。
(不过,我也不会为了自己的矜持,而不去利用现有的力量啦……我可没这么高尚。)
克洛姆如此想著,并看著正在发呆的露露。
对于身为虚空的露露以及魔兽小桃而言,他们是如何看待这场人类之间的战争呢?
露露与小桃能够看见克洛姆绝对无法目睹的世界。当他们经历过这场战争之后,等到面临自己的宿命时,又会得出怎样的答案呢?
克洛姆的脑中充满了疑问。
就算如此,他此刻也只能在心中默默地感谢露露与小桃平日的付出吧。
克洛姆也明白,自己就是从他们那里得到了这么多的帮助。
「露露。」
「什么事?」
「我去见一下公主,你可以在这里等我吗?」
「嗯,没问题。」
看著点头答应的露露,克洛姆从怀里拿出一颗苹果拋到她的手上。
「你肚子饿的话可以吃那个喔。」
「喔~是苹果耶!」
事实上冬季的苹果已经有点过熟了。不过—
「好吃!」
露露如此说完之后,便开始大口享用著手中的苹果。
克洛姆眯起眼,露出慈祥的眼神看向露露,接著他便来到正在建造司令塔的山顶上。
此时,他看见了正在负责此处工程的尤丝蒂娜。
尤丝蒂娜应该也是来此确认施工进度吧。但是她的神情却很阴郁。
「嗨~尤丝蒂娜公主,您怎么了吗?」
「啊、是克洛姆呀……嗯,只是小事而己。」
「请问您在担心什么事情呢?」
尤丝蒂娜听见之后,便朝著正在远方进行训练的士兵们看过去。
「……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个战术实在太惊人了。」
尤丝蒂娜这番话,是指士兵们正在接受的训练内容。真要说来是克洛姆与考夫曼一起提让的这个战术,将会在此次皇都防卫战的大小战事之中,给敌军造成最严重的打击吧。但由于这个方法前所未见,因此士兵们仍然感到有些不安。
「克洛姆你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想出这个战术了吗?」
「嗯,不过在与考夫曼先生讨论过后,得出的结论是无法立刻执行。这个战术果然需要一些时间准备才能够奏效。」
尤丝蒂娜听见之后,神情稍微和缓了些。
「你真是令人佩服呢,哪像我,就连作梦也想不出这种方法来。」
接著她以开玩笑的语气笑著说:
「倘若格兰斯坦迪亚与克洛姆为敌的话,立场肯定会相当危险吧。」
面对尤丝蒂娜诚心的赞美,克洛姆鞠躬说道:
「能听见公主这番赞美,是属下的荣幸。接下来就希望此战术能够在实战中发挥功效了。」
「说得也是。」
就在此时,忽然有个动作敏捷的生物跑到尤丝蒂娜的脚边乱窜。
「呀!」
由于事出突然,尤丝蒂娜罕见地从嘴里发出了惊呼声,并且一把扑到克洛姆的身上。
定眼一看,原来是珐拉所饲养的三只小白鼠。
也不知小白鼠们是从哪跑来的,总之它们就这样不停绕著克洛姆与尤丝蒂娜的身边跑来跑去。
接著珐拉一边喘气,一边往山丘这边跑了上来。
「抱歉!克洛姆,尤丝蒂娜公主!因为我刚才没有拿饲料喂帕克它们,所以就在那边闹脾气。」
小白鼠们注意到珐拉之后,先是抱怨般不断吱吱叫,接著立刻转过身去准备落跑。
「提克!去把帕克它们通通抓起来!」
大鹰提克接获命令后,先是发出一声鸣叫,接著从珐拉的肩膀上振翅高飞,转眼间就把一只小白鼠抓在脚上,然后又用另一只脚抓住第二只小白鼠。
至于最后一只小白鼠,则是被提克不小心吞了进去。
「笨蛋——————!你怎么把它吃掉了嘛!提克!」
珐拉追上之后,立刻用力拍打提克的背部,最后小白鼠终于从提克的嘴里滚了出来。
她一边拿出饲料喂著终于抓回来的三只小白鼠,一边搔著头露出十分不好意思的模样说道:
「唉呀~惊扰到二位了呀。」
看著开口道歉,却不知是否真心在反省的珐拉,尤丝蒂娜先是安心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就露出无奈的苦笑。
珐拉来回看了看尤丝蒂娜与克洛姆之后,像是在看好戏似地轻笑说道:
「…………哎呀呀,看来好像打扰到你们了,那我就先失陪啰。」
她以别有深意的语气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带著动物们一起离去了。
对于珐拉的态度与发言,尤丝蒂娜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愣在原地。
「为何珐拉会说出那种话呢…………」
看著一脸困惑的尤丝蒂娜,克洛姆抓了抓太阳穴附近,思考著该说些什么话才好。
「尤丝蒂娜公主。」
「什么事?」
「请问您要抱著我到什么时候呢?」
从刚才小白鼠们忽然窜出来的那时开始,尤丝蒂娜就一直维持著这个姿势。
事实上,两人的脸也贴近到几乎快要撞在一起了。
由于尤丝蒂娜似乎在此之前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因此当她认清眼前的状况之后,脸色就这样愈变愈红——
「呀啊啊啊!」
并且迅速地跳到一旁。
「克克、克洛姆!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那个,就因为我什么都没做,所以才演变成现在这种情况。」
由于克洛姆不忍继续刺激脑中陷入一片混乱的尤丝蒂娜,因此——
「你刚才有顶到我喔。」
他先是竖起自己的大拇指,然后就笑著以这句话来安慰尤丝蒂娜。
「是、是什么顶到你了!?」
「需要我解释清楚吗?」
「不需要!你别说了!明明我都还没有嫁人耶!这叫我怎么嫁人嘛!」
尤丝蒂娜一边惊叫出声,一边遮著脸迅速地往山脚下跑走。
克洛姆就这样一脸尴尬地目送对方离去。
心不在焉地目睹整个过程的露露,依旧大口嚼著苹果,并露出十分困惑的表情。
莱拉率领1万名士兵穿过街道,就此进入了杰比尔山的山路中。
他们在这之前都没有遭到格兰斯坦迪亚军的袭击。换句话说,格兰斯坦迪亚军就会在这个易守难攻的山路上展开攻击,这是明摆著的事实。另外,莱拉为了让对方误以为自己是率领全军来到杰比尔山,便将本来排成十列的进军队伍集中成五列。于是原先只有1万名士兵的部队阵容便整个拉长,最末端甚至还未走出森林。如此一来,格兰斯坦迪亚就难以看穿莱拉军的人数。
接下来的情况一如莱拉所料,虽然格兰斯坦迪亚军从山坡上方,使用弓箭与石头来袭击沿著山路前进的利基亚军,却未曾发动过大规模的攻势。
格兰斯坦迪亚军派遣好几支由10至20人所组成的小队,以神出鬼没的方式不断袭击利基亚军,并且一旦得手就会立即撤退。以上攻势主要是针对正在行军中的队伍。
这就是有效利用山坡地形所使出的游击战术,这种方法在面对大规模部队时特别有效。虽然无法歼灭对手,但却能逐渐削减敌方的兵力。而且每次袭击都一定会让敌军阵脚大乱,导致对方的行军速度一直无法加快。
(不过这样就足够了……)
莱拉默默地在心中如此想著,并且目光严肃地看向前方。之所以会这么做,就是要帮娜塔莎争取更多的进军时间。为了避免娜塔莎军的动向遭到识破,所以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吸引格兰斯坦迪亚军的注意力。这也是她所肩负的任务。
穿过山路之后,杰比尔山南侧有一片辽阔的森林。格兰斯坦迪亚军若是想歼灭利基亚军,在这片森林里发动攻势将会最有效率。原因就在于如果在森林里爆发战斗的话,利基亚军就无法摆出自己最擅长的大范围阵形了。
当天晚上,虽然格兰斯坦迪亚军发动夜袭,但在莱拉的指示下成功逼退敌军,并且就这样过了一夜。
季节即将迈入初夏,等不及夏季来临的山中昆虫们发出吵杂的虫鸣声。由于此处湿度甚高,因此有许多士兵不愿待在帐篷里休息。
在其中
一座帐篷里,身为孙女的卡莲·苏莎端了一杯热水给莱拉,并且针对这趟行军提出疑问。
「祖母大人,请问格兰斯坦迪亚是打算尽可能削减我方的兵力吗?」
莱拉点头肯定卡莲的说法。
「没错,对于占有地利的格兰斯坦迪亚来说,这场游击战最关键的部分就在于能够削减我方多少兵力。」
「依照现在的状况穿过这条山路,我方将会损失上千名士兵喔。」
「……即便加强防守,我军显然还是会面临这样的结果。不过这就是我们的目的。」
卡莲在听完莱拉的这番话之后,表情僵硬地低下头去。
「……祖母大人……请问您是打算死在这里吗?」
莱拉听见这个问题后不禁沉默,她在稍作思考之后便重新看向卡莲说道:
「我已经做好觉悟了,而且我们的目的就是要帮忙争取时间。不过啊…………若是有必要的话,或许会献出自己的性命也说不定。而我则是打从一开始就有这个觉悟了。」
「……我还是难以接受这个决定。」
莱拉听见卡莲语气强硬地如此说完之后,便露出一脸笑容说道:
「穿过这条山路之后才会面临真正的考验。格兰斯坦迪亚会在前方那座森林布下陷阱,我们得要想办法避开才行。」
「为的是帮其他友军争取时间吗?」
莱拉听见这个问题之后,就只是回以一张暧昧的笑容而已。卡莲似乎无法与莱拉四目相交,就这样低著头紧咬牙关。莱拉见状后,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卡莲的头。
「如果我过世的话,到时就由你来率领这支部队撤离这里。」
「……是。」
「这群士兵的性命就落在你的肩膀上,一切就拜托你啰。」
「……是。」
卡莲静静地如此回答。莱拉多少能够感受出卡莲心中的紧张。
由于卡莲身为苏莎家的后裔,并且又是著名智将莱拉的孙女,因此一路努力向学活到现在。她肯定从小就一直承受著这种无形的压力,而这就是身为利基亚十二贵族之人,说什么都无法逃避的宿命。虽然卡莲不是天赋异禀的那种人,但她依然咬紧牙关努力生活。莱拉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因此莱拉轻轻地将卡莲拥入怀中。
「……祖母大人。」
「别怕,我知道你每天都十分努力,即便没有人认同你,我依然明白你所有的付出。」
卡莲彷佛想忍住即将宣泄出来的情感般,全身就这样不断颤抖著。
「听著,卡莲,你今后就跟在娜塔莎的身边吧。」
「……跟在娜塔莎大人的……身边吗?」
「你之前已经亲眼见识过娜塔莎的本领对吧?」
卡莲先是倒吸一口气,然后就立刻点头以对。她的脑中应该浮现出日前娜塔莎不费一兵一卒就占领拉瓦达地区一事吧。
「嗯,娜塔莎大人准确掌握了敌军的状况以及兵力,并且还有效利用这部分的情报。老实说,我从未见过有人能够以那么俐落的方式战胜敌军。」
「没错,你肯定能够从她那里学到很多。并且与她站上同样的地方,一起携手合作。我相信她一定能够带领你继续走下去的。」
语毕,莱拉慢慢地从小书柜中拿出了两封信,上头的封蜡则是印有苏莎家的家纹。其中一封信是注明要交给统治利基亚宗派国的法王,另一封则是注明写给娜塔莎·瑞布雷利亚。
「祖母大人,请问这是……?」
「若是我发生万一,就把这些交给娜塔莎。反之,如果我们平安返回利基亚的话,你就直接拿去烧掉即可。」
卡莲在接下之后,就这么咬紧下唇,默默地注视著手中的两封信。
她们祖孙两人静静地身处在缭绕于山林间的虫鸣声之中。
格兰斯坦迪亚军的将军席德·雷奥南托斯与薛修·妮卡诺尔在进入这片山林之后,不知已经发出今日第几次的叹息声了。
格兰斯坦迪亚在这段时期的湿度总是特别高。
外加上此处的树木长得十分茂盛,导致地面又湿又滑,迫使他们两人只得采取更为吃力的姿势行走。
「我说薛修啊。」
「干嘛?」
「其他人可有顺利跟上来吗?」
「至少我的部下们是没问题啦。」
「你说什么……这点程度对我的部下们来说,当然也完全没问题啊。」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吧。」
「虽然这么说是没错啦……」
席德与薛修的部下们目前正分开行动。他们各自率领20人行走在这片山林之间。
基本上利基亚军都有依照格兰斯坦迪亚当初的预期在行动。
而他们两人的任务也执行得还算顺利。
不过薛修此时却深锁眉间,并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啊。」
「怎么了?」
「我到现在都还没看见利基亚十二贵族的成员们喔。」
「……是啊。根据之前从俘虏口中打听出来的情报,敌方将领应该有鲁斯达夫、娜塔莎、阿巴斯、巴尔以及莱拉。」
「哎呀……看来对方当真卯足全力耶。但是就算没有看见对方的将军,我们还是得先完成自己的工作吧。」
「嗯,说得也是。」
席德一边如此说著,一边仰望著天空。
由于此处的树木枝叶茂盛,因此即使是白天也显得有些昏暗。无论是席德或是薛修,都不喜欢长时间待在这种地方。
继续待在这里,感觉会让人变得很阴郁。
话虽如此,但是为了要配合克洛姆的计画,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情。于是两人一边如此想著,一边在此稍作休息。
对于他们来说,值得庆幸的就是不必赶时间。
另外,唯一的不满就只有伙食而已。
事实上他们两人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吃到热呼呼的食物了。毕竟在山上生火的话,简直就跟直接暴露自己的行踪没两样。特别是目前分成许多小队各自行动,假使大家一起生火煮饭的话,将会让情况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两人心照不宣,不过脑子里都想著——等到返回皇都时,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去吃一顿热呼呼的大餐。
就在此时,靠在树干上休息的薛修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开口说道:
「话说以前也碰过类似的情况耶……」
席德则是不发一语,静静地看著薛修回忆起昔日往事。
虽然席德很怀疑薛修到底是怎么了,不过或许是因为他们最近很少有机会聊天,薛修才会特别容易感慨也说不定。当然他们有时也会一起喝酒,但是发起酒疯时的薛修根本不会像这样重提往事。
席德瞄了薛修一眼,发现她露出一副正在缅怀过去的模样,并且心不在焉地开口说道:
「为了赶上你……还有那个人,我当时是真的努力到浑然忘我……」
「现在不需要提起这种陈年旧事吧。」
席德以低沉的嗓音打断了薛修的回忆。并且认为她似乎还没有走出那段过去。
当年他们三人经常聊起想成为将军的梦想,并且每天都会互相切磋磨练。不过其中一人却在追求梦想的半途中撒手人寰。
(假如对方是自己的初恋情人,就会更令当事人难以走出伤痛吧。)
席德一想到这里,就无法直视薛修的脸庞。
他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才好。毕竟依照席德的个性,他并没有体贴到有办法找出适合的话题去安慰薛修。
——如果换作是那家伙的话,肯定有办法让薛修打起精神来吧。
由于席德惊觉自己也差点沉浸于回忆之中,因此反射性地甩了甩自己的脑袋。他不禁认为这座山里弥漫著一股阴郁的气氛,莫名容易令人陷入感伤的情绪之中。席德一边认为身为将军之人岂能如此软弱,一边让自己重新振奋起精神。
「那么,差不多该出发啰?」
听见席德语气坚定地如此说完之后,薛修便立刻恢复成平日的模样,接著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好啦好啦,我们走吧。」
席德与薛修再度上路,就这样穿梭于树林之间。
数天后,当莱拉军离开杰比尔山时,当场被布署于森林前方的格兰斯坦迪亚军给吓得瞠目结舌。
——原来如此……对方也早已预测出娜塔莎会做出怎样的判断了。
莱拉就这样一边看著令她难以置信的光景,一边懊恼地咬紧牙根。
埋伏在此的格兰斯坦迪亚军前方有一辆马车,而考夫曼·麦克昂就站在那辆马车上。其身影完全不像是一名老者,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沙场老将的气势,看起来威风凛凛。
考夫曼从马车上大声对著莱拉喊道。
「莱拉,好久不见啊!」
莱拉不禁露出笑容,然后直接站在军队的最前方开口回应。
「瞧你老了好多呢。」
「你也同样不遑多让啊。」
两位敌对的将军就这样谈笑风生,完全
看不出来双方接下来即将展开赌上性命的厮杀。
「——方便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请直说无妨。」
「这个计策是考夫曼你想出来的吗?」
考夫曼摇了摇头,发出一阵痛快的笑声并且开口说道:
「像这种计中计,我哪有胆子去执行嘛。」
莱拉听见之后,回以一脸苦笑说道:
「说得也是,不过……当真是很有一套。」
语毕,一阵沉默降临于两人之间。旁观的两军士兵们皆屏息以待。在这片无声无息的人海之中,率先打破沉默的人是莱拉。
「就让我们分出胜负吧。」
考夫曼先是露出有些落寞的笑容,接著就像是做好觉悟般开口回应。
「……说得也是。」
两人分别回到各自的阵营里。接著双方士兵都开始迅速进行战斗准备。在此期间,莱拉也对著等在一旁的卡莲下达命令。
「卡莲,等战斗开始之后,我会命5000名士兵留在这里,你则是率领其余的士兵撤离此地。」
卡莲听见之后大惊失色。
「您在说些什么!?我岂能……!」
「我应该说过了!如果我死去的话,你就得率领部队撤离这里。」
「但是祖母大人您还没有死呀!」
面对卡莲的发言,莱拉露出坚强的笑容开口说道:
「我一定会死的。为了利基亚的未来,以及你即将面对的时代……我会在这里打倒考夫曼,尽可能地削减格兰斯坦迪亚的力量。」
以上是莱拉身为一名将军所做出的发言,完全没有一丝祖孙之情能够介入其中。卡莲懊恼地咬紧牙根,就这样不发一语。
这个命令对卡莲来说想必是十分残酷。但莱拉是真切希望她能够跨过此难关,并且在今后能够变得更加坚强。相信卡莲未来也会多次面临这种令人心碎的情况吧。并且肯定会再体验到比此次更令人痛不欲生的经历才对。
不过卡莲一定会变得更坚强,并且也会有许多人去引导她。
(你一定要变得更加坚强喔,卡莲。)
莱拉将这个愿望埋藏于心中,然后把目光移到战场之上。
她架起手中的武器,并且身怀老当益壮的惊人胆识,朝著准备迎战的格兰斯坦迪亚军厉声喝道:
「利基亚宗派国十二贵族的莱拉·苏莎在此!接招吧!」
眼前的格兰斯坦迪亚军兵力并没有多达12万,粗略估计,大约只有5000名士兵而已。
娜塔莎所率领的16万利基亚大军,正沿著山中的羊肠小径向前迈进。
为了能够直接前去偷袭皇都,娜塔莎说什么都非得想办法瞒过敌军的眼线不可。莱拉所率领的诱敌部队目前正保持著一定的行军速度,不停朝著杰比尔山前进。而且到时肯定会遭遇严阵以待的格兰斯坦迪亚大军。但是只要莱拉将敌军拖延愈久,娜塔莎等人就有愈充裕的时间能够攻陷皇都席奥尼亚。
但是娜塔莎对此却感到十分心痛。因为她居然让自己最尊敬的莱拉·苏莎去担任诱饵。如果可以的话,她是希望由自己去负责这项任务。不过莱拉说得很有道理,若是由娜塔莎来担任诱饵的话,确实无法让格兰斯坦迪亚上钩。必须由莱拉这种身经百战的名将来扮演诱饵,才能够发挥其功效。
虽说她们两人都同样身为利基亚十二贵族,但是名声不够响亮的娜塔莎根本无法扮演与莱拉一样的角色。如此一来,她目前能够做的事情就只有想办法攻陷席奥尼亚而已。
当娜塔莎终于领军抵达山顶时,却被眼前的美景给夺去目光。不管是皇都席奥尼亚与其北侧的农耕区,还有充足的水源流经四处,以及茂盛的农作物。并且还能够看见麦子已经全数收割完毕的农田,为了下一次的耕作而在整地。
娜塔莎重新体认到这个国家究竟有多么丰饶。即使是战况陷入胶著的第一次利基亚战役当时,虽然格兰斯坦迪亚的铁矿与铜矿都不多,但是依然有丰饶的大地支撑著士兵们。
此处的景致与利基亚截然不同。娜塔莎甚至对于这片美景心生忌妒,内心隐隐作痛。
越过农耕区前方的城墙,就是皇都席奥尼亚的市中心,而再继续向前延伸即是海滨地区。只不过娜塔莎从此处无法眺望到整片海滨地区。话虽如此,她依然能够清楚看见此次的攻击目标,也就是席奥尼亚市中心以及皇宫。
娜塔莎一边欣赏这片光景,一边在脑中拟定攻陷皇都的作战计画。
首先非克服不可的问题,就是要破坏席奥尼亚的城墙。为此必须要使用破城槌。
所谓的破城槌,就是以巨木来撞破城门的一种兵器。利基亚的破城槌是以推车为骨干,并且使用绳索把巨木吊在车上。然后透过类似钟摆的方式前后摇晃巨木,进而撞破敌方的城门。这是攻城战中必备的兵器。不过想要携带巨木与组装所需的木材一起行军可说是极为困难。更别提此次这种为了发动奇袭,率领军队翻山越岭的情况。
这种时候的理想手段便是就地取材。更何况格兰斯坦迪亚是个充满绿色植物的国家,因此直接在现场打造出攻城兵器可说是轻而易举。
(如此一来,就以那块区域为主吧……)
娜塔莎看上的地点,就是座落于城墙北侧的森林附近。那片茂密的森林是沿著城墙外围生长的。部队若是以该处为中心准备木材,然后趁著前线在应战的期间制作破城槌,基本上应该不会花费太多时间。重点是麦田收割之后,地形上也容易让士兵们站稳脚步。
娜塔莎一边在脑中如此盘算著,一边率军下山穿梭于树林之间。
虽然下山比起登山较为轻松,但是依然会给体力上造成负担。特别是对于一直生活在平地上的利基亚人来说,并没有那么习惯行走于山野间。即便利基亚军一日能行军10里以上,但是需要翻山越岭时也就不能相提并论了。
由于娜塔莎也十分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她没有勉强加快行军速度,并且还努力想办法让士兵们在下山时能够逐渐回复体力。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当娜塔莎抱著以上想法来到第二段下山的路上时,她忽然注意到一件事情。那就是山野间的情况让她感到有些不太对劲。
(不对……难道说……)
娜塔莎定眼一看,发现山坡上的树木已经被人大量砍伐。她先确认好树木的种类,然后再次朝著皇都的方向看过去。
(……错不了的。)
惊觉异状的娜塔莎立刻召集利基亚十二贵族的巴尔、鲁斯达夫以及阿巴斯。
这些利基亚贵族到齐之后,娜塔莎便神情紧张地开口说道:
「……这附近有格兰斯坦迪亚的伏兵。」
巴尔与鲁斯达夫在听见这句话时,都错愕到说不出话来。
阿巴斯则是大惊失色地提出疑问。
「等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啊,娜塔莎。照理来说应该是我军识破格兰斯坦迪亚的诡计才对。既然如此,为何你又说敌军埋伏在这里呢?」
面对以上的问题,娜塔莎咬牙切齿地开口回答:
「……因为敌军已经看穿我方的行动了。」
其他利基亚贵族们似乎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全都暂时陷入沉默。
此时娜塔莎将自己中计的理由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格兰斯坦迪亚早就料到——我会识破他们的诡计。」
娜塔莎懊悔地咬紧下唇。当她一想到自己完全被格兰斯坦迪亚的军师玩弄于股掌之间时,就更是感到心有不甘。
不过娜塔莎并未选择自暴自弃,而是开始分析利基亚军目前所处的状况。
「……敌军主战力很可能就埋伏在农耕区。」
「但是我们一直在朝农耕区移动喔,不过根本没有看见任何敌军啊?」
「敌军就躲在连接北侧城门的那片森林里。那是一片人工森林。敌军砍掉下面那片山坡上的树木,然后将那些木材当成遮蔽物埋伏在城墙附近。」
其他利基亚贵族们为了确认此事,纷纷把目光移向下方的山坡处。
被砍伐过的树干断面颜色还很鲜艳。当所有人发现类似生长于此处的植物确实出现在席奥尼亚城墙附近时,脸色都显得十分难看。
娜塔莎一边颤抖,一边深深地向所有人鞠躬道歉。
「……真的是非常对不起。」
在场没有任何人针对娜塔莎的过失出言责备。原因就在于—当时每个人都点头认同莱拉与娜塔莎所提出的见解。
所有人都对于自己当时并未提出反对或反驳,所以如今根本没有资格责备娜塔莎一事抱有自觉。
因此接下来应该采取的行动,就是在确认过对手的战术之后,仔细思考己方究竟该如何应对。
全员都明白这层道理之后,首先是巴尔开口说道:
「换句话说,先假想成对方已经设下某些陷阱会比较好吧。」
鲁斯达夫接著说道:
「假设敌军已在那座森林里设下埋伏,但是对方除此之外
的防守却特别薄弱,这也很令人在意。这么一来,我方也能够大规模布署阵形,反而是对我们更为有利啦。」
阿巴斯紧接著补充说明:
「农耕区并没有看见任何壕沟与营地,最多就只是山丘上盖了一座瞭望塔而已……如此一来,我们应该要先设想好进攻地点的先后顺序。」
利基亚贵族们确认完状况之后,便同时将目光集中到娜塔莎的身上。
「你打算怎么做呢?娜塔莎。」
所有人都丝毫没有表现出指责娜塔莎的态度。
而是露出相信她、愿意听从指示的表情。
至今总是把娜塔莎当成小女孩看待的利基亚贵族们,都对她露出平辈之间的友善笑客。
他们此刻的表情,就是已与娜塔莎筑起信赖关系的最大证据。并且显示出大家经由这场皇都攻略战,认清了娜塔莎所拥有的实力,进而做好将性命托付在她手上的觉悟。
清楚体认到这件事的娜塔莎,当场感动到说不出任何话来。
巴尔见状,随即露出豪爽的笑容开口说道:
「你在紧张什么?只要是你想出来的战术,我们所有人都不会反对啦。相信现场最清楚所有情况的人就是你。倘若我们当真因此而送命的话,大家也不会有怨言的。」
阿巴斯与鲁斯达夫彷佛也抱持相同意见般,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娜塔莎先是倒吸一口气——
「——是。」
然后精神饱满地继续说道:
「敌军拥有十分充裕的时间能够做好准备。虽然对方只足够开辟出一处战场……但是正因为如此,所以对手也不可能会坐以待毙。根据瞭望兵的回报,农田里看起来应该没有布置石头令人难以站立。按照这部分来考量的话,敌军应该采用有别于以往的战术。」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面对阿巴斯的提问,娜塔莎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我目前还想不出来,不过这其中必定有诈。直到看穿对方的诡计之前,我军得要集中兵力慢慢进军才行。」
「意思是与对方正面冲突吗?有意思。」
语毕,巴尔便展现出身上的肌肉,并且露出豪迈的笑容。
但是娜塔莎却露出了微妙的表情开口叮咛:
「请您务必要提高警觉,毕竟对手是诡计多端的格兰斯坦迪亚。」
鲁斯达夫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像是认同般点头说道:
「说得也是,难保对方会使出何种诡计。」
「没错。那么,我军的主力部队就交由鲁斯达夫大人您来指挥。」
鲁斯达夫的作战风格是忠于基本战术。而在这种要与敌军正面交锋的战斗之中,最讲究的就是基本战术。
在准确看穿战况的同时,也要利用自己身经百战的经验与理论来制定战术,最终才有办法克敌制胜。鲁斯达夫在明白这点之后,便点头答应担此重任。
「我明白了。但是你又有何打算呢?娜塔莎。」
「我会率领1万名士兵与你们分开行动。」
「1万名士兵?你想要拿去做什么呢?」
「我在利基亚战役中曾多次亲眼目睹过格兰斯坦迪亚的战斗方式。至于对方促成这种战斗方式的要素,就是拜指挥官精确的指示所赐。」
「嗯,怪不得很难打乱敌军的阵脚,而且他们还能够随时配合状况做出应对。」
「根据我的猜测,敌方军师的指挥权限应该在将军之上。」
「说得也是,要不然整支部队根本无法行动得如此井然有序。」
「不过只要歼灭敌方的指挥官……」
「……他们就会变成一群乌合之众……这么说也对。部队愈是仰赖指挥官,当失去指挥官时的战力就愈是大打折扣……不对,而是根本无法战斗了。」
「没错,就由我来负责歼灭敌军的指挥官。关于这部分,我已经想好以下对策……」
娜塔莎站在巴尔与鲁斯达夫的中间,开口说明与格兰斯坦迪亚军交战时的各个细节。
莱拉率领9000名士兵位于杰比尔山南侧。
反观考夫曼则是率领5000名士兵在此应战。
莱拉预测后方那片深林中并没有躲藏其他敌军。因为那片树林太安静了。如此一来,表示现场的5000名步兵就是格兰斯坦迪亚于此处的所有战力。
换句话说,莱拉等人完全中了敌方军师所设下的诡计。
至于敌军布署主战力的地点,应该就是娜塔莎等人所在的杰比尔山东侧,也就是之前提到的农耕区。不过莱拉已经认清自己在这种状况下所该完成的工作。
那就是在这里杀了格兰斯坦迪亚的头号智囊考夫曼·麦克昂。
她既是利基亚十二贵族之一,也是将生命献给利基亚之人。
只要能够在此击败麦克昂,并且将其首级献给利基亚,今后与格兰斯坦迪亚的战争都将会处于优势。因此莱拉无论如何都非得趁此机会杀死考夫曼不可。
莱拉对著位在身后的卡莲下达指示。
「卡莲!在我开始进军的同时,你就立刻率领其他士兵撤退!」
「但是……!?」
「快走!这是命令!」
卡莲懊恼地咬紧牙根,接著就立刻策马往后方奔去。
于是莱拉率领与考夫曼军相同人数的兵力开始进军。
——依照眼前的状况来推断,战败的人应该是我。
莱拉透过其身经百战的经验做出上述判断。不对,真要说来是出自于直觉吧。毕竟她至今曾多次面临生死关头,而此刻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真切地体验到这种感觉。她觉得自己的胸口炽热无比,甚至有些隐隐作痛。
这是她许久未曾体验到的某种感觉。
就是自从第一次利基亚战役之后再也没有经历过的挫败感,以及想要扭转乾坤的斗争心。
事实上莱拉没想到如此年老的自己,竟然还能再次体验到这种感觉。
(不知自己已经多久未曾有过这种感觉了……)
抱持著上述想法的莱拉厉声喝道。
「弟兄们随我来!敌方大将乃是考夫曼!就让我们携手打赢他!藉此取下格兰斯坦迪亚第一智将的首级!」
于是利基亚军在莱拉的号令之下,士气大增地向前突击。他们一边维持著阵形,一边以最快速度朝著格兰斯坦迪亚军发动猛攻。
格兰斯坦迪亚军也立刻准备迎击。
不过负责指挥格兰斯坦迪亚军的考夫曼·麦克昂,看著冲杀过来的利基亚军却不禁轻笑出声。
「全军散开!立刻退至森林里!」
5000名格兰斯塔迪亚士兵在听见命令之后,为了引诱利基亚军而各自四散,迅速跑进了森林里。
(不出我所料,我早就看穿你的战术了,考夫曼。)
莱拉先是瞥了一眼逃进森林里的格兰斯坦迪亚军,接著就立刻发号施令。
「敌阵就在森林里!不必理会其他士兵!集中兵力追击考夫曼所搭乘的马车!」
5000名利基亚士兵遵照指示,开始对格兰斯坦迪亚军展开追击。
考夫曼搭乘的马车沿著道路飞奔而去。而莱拉所率领的部队则是紧追在后,一起进入了森林里。这段期间,考夫曼始终威风凛凛地站在马车上。完全露出一副「我就等在这里,有本事就过来抓住我」的模样。
莱拉见状后,先是露出极为不甘心的表情——接著咧嘴一笑。
「真是浅显易懂的诱敌之计……有意思,我就来个将计就计。考夫曼,我说什么都非得打倒你不可……这一切都是为了利基亚……不对,是为了我自己!」
莱拉在领军进入狭窄的森林里之后,便立刻下令变更阵形。
「别让考夫曼逃了!外侧士兵提高警觉,以防敌军偷袭!一旦发现其他格兰斯坦迪亚军,就立刻上前打垮对方!」
莱拉当初看见格兰斯坦迪亚军将兵力布署在森林前方时,就已经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基于这个原因,莱拉军就只剩下战败或撤退两种选择而已。
不过考夫曼·麦克昂此刻就近在眼前。只要能够打倒这名男子,对于格兰斯坦迪亚军所造成的损失将会难以估计。他的生死将会大幅影响今后的战局。因此即便明知前方已设下陷阱,莱拉依然非得进军不可。
即使接下来将会全军覆没,莱拉也不能轻易罢休。无论如何……都得取下考夫曼的项上人头。
莱拉默默地如此下定决心。
进入森林之后,道路变得错综复杂。考夫曼所搭乘的马车朝著森林深处直冲而去。此处的守军也十分顽强,就这样一边撤退、一边持续与莱拉的部队交战。
而且森林里设下了许多埋伏,躲在暗处的格兰斯坦迪亚军有时会发射弓箭,有时则是以长枪偷袭来削减莱拉军的兵力。
不过利基亚军在莱拉既正确又迅速的指挥之下接连突破重围,甚至反过来包围前来偷袭的格兰斯坦迪亚士兵们,并且确实逐一歼灭。
从白天起就开打的这场战斗,一路持续到晚上都
尚未结束。同时这也足以证明,无论是格兰斯坦迪亚或利基亚,在这场战争中都抱持著必死的觉悟。
森林在入夜之后变得十分昏暗。但是莱拉军却没有点燃火把,完全只能仰赖从树叶间隙所洒下的微弱月光持续前进。在这种情况下点燃火把,根本就等同于自杀行为。简直就跟提醒敌军过来攻打这里没两样。
不过格兰斯坦迪亚军也身处在相同的条件之下。双方就在这片昏暗的森林里一边维持著密集阵形一边交战。虽然这样会导致行军速度大幅下降,但是反而也让莱拉能够避免追丢考夫曼所搭乘的马车。于是两军就这样不断互相厮杀,持续削弱彼此的兵力。
经过长时间的交战,士兵们都显得疲惫不堪,守在莱拉身边的士兵们已经阵亡了好几人,而且所有人都是遍体鳞伤。但也多亏士兵们的奋战不懈,才让利基亚军已经接近到能够以肉眼辨识考夫曼所搭乘之马车的距离。
就在此时,在一片昏暗的森林之中,莱拉忽然感受到自己的肩膀传来一阵剧痛。
她扭头看向该处,发现有一根箭矢深深地刺进了自己的肩膀之中。她不禁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
随即又有敌军朝著莱拉放箭。虽然她连忙拿起弯刀把箭矢击落,但却无法挡下所有的箭矢。而成为漏网之鱼的箭矢便接连对她造成更多伤害。
保护莱拉的士兵们立刻朝著射箭的方向冲杀而去。然后那片黑暗之中,随即传来了格兰斯坦迪亚士兵们死前的惨叫声。
鲜血不断从伤口中涌出。如果莱拉现在把箭矢拔出来的话,有可能会导致自己失血过多而死。如此一来,除了让箭矢继续刺在身上以外别无他法。
——拜托,我一定要撑到杀死考夫曼……自己在那之后变成怎样都无所谓……!
差点失去意识的莱拉,凭藉著这股意志又重新振作起精神。与此同时,她也明白自己已经没救了。大概最多就只能撑到隔天早上而已。莱拉认清现状之后,便继续快马加鞭向前赶路。
「冲啊!务必要抓住考夫曼!」
在莱拉的一声令下,守在她身边的士兵们立刻集结,并且一起朝著考夫曼的马车展开突击。
与此同时,莱拉等人的视野突然一口气变得清晰无比。
现场完全笼罩在耀眼的月光之下。
(没想到今晚的月色是如此明亮——)
不光只有月光照进了她的眼帘。
高挂于夜空中的月亮,让整片湖面反射著柔和的光芒。
莱拉立刻依循记忆回想起地图的全貌,她随即发现,此处是以阿鲁可河的支流艾因河汇集而成的湖泊。
考夫曼所搭乘的马车就停在湖畔边。守在他周围的士兵们,则是战意高昂地拔剑直指敌方。但是因为在场的格兰斯坦迪亚士兵人数并不多。所以光凭兵力来说是利基亚占上风。
在莱拉的命令之下,步兵队立刻打倒死守在马车周围的格兰斯坦迪亚士兵们。
但是拉动该马车的马匹却在此时发出嘶鸣声,并且开始往前行进。
「站住!」
在莱拉如此大喊的瞬间,马车已经向前驶去。但是该处的高低落差很大,导致马车上的其中一颗轮子因为踩空而大幅度倾斜。虽然马匹一边发出嘶鸣声一边想把马车拖回岸上,不过沉重的马车最终还是摔进湖里。
莱拉见状,立刻就朝著该处跑去。但是马车在湖面激起一阵水花之后就开始下沉。莱拉连忙跟著跳入湖中,并且伸手抓住马车的门。
「考夫曼!」
莱拉明白自己随时都会失去意识。
但是她对于考夫曼的那份执著,让她勉强维持住意识。
「……终于逮到你了……」
莱拉在打开马车的门之后,不禁错愕到瞪大双眼。
考夫曼此刻已经闭上双眼,就这样浑身无力地躺靠在一旁。莱拉赶忙握住考夫曼的手,但是手中却只感受到考夫曼冰冷的体温。
莱拉的眼中开始涌出泪水。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这乃是身为人无可避免,终有一天会面临的宿命。
「……为什么你已经死去了呢?考夫曼。」
考夫曼·麦克昂早已咽下最后一口气,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地上。明明他今早是如此意气风发地与利基亚军对峙。明明他的身上毫无一丝外伤,但是此刻却彷佛陷入沉睡般与世长辞。莱拉不清楚考夫曼是年寿已尽,亦或是死于疾病。不过唯一能够肯定的事情,就是他并非伤重不治。对于莱拉而言,这在在证明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考夫曼也抱持一样的目的。就是想在此战役中杀死利基亚军的头号智将莱拉。为此,考夫曼在临死之前……不对,而是就算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也一路把莱拉给骗来这里。
事实上莱拉等人一路穷追猛赶的对象,就只是一名死人罢了。
莱拉与考夫曼所在的这辆马车,慢慢地沉入湖泊之中。
莱拉已经疲倦到就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她慢慢地闭上双眼。应该是因为失血过多的关系吧。感觉上彷佛正浸泡在偏冷的温水之中。至于她的身体则像是刚接受完长时间的训练般沉重无比。
此时她真的觉得很困——累到好想就这么睡去。
于是莱拉就这样牵著考夫曼的手,慢慢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我作了一个关于自己年轻时候的梦。
这件事发生在我十多岁左右——当我还是一名孩子的时候,由于自己在利基亚宗派国里比一般大人都更加聪明,因此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因为我是苏沙家的一份子,所以曾经与身为外交官的双亲在格兰斯坦迪亚皇都席奥尼亚住了几年。
当时两国处于被世人誉为是无须担心饥荒的『百年大安』期间,彼此有著十分良好的邦交。比常人更加聪慧的我即使到了席奥尼亚,依旧摆出一副鄙视他人的得意嘴脸。但是我那狂妄傲慢的自尊心,却因为一位青年而尝尽了羞辱。
这位青年的名字就叫做——考夫曼·麦克昂。
考夫曼乃是骑士世家麦克昂一族的长子,当时他正逐渐在国内崭露头角。当我结识考夫曼之后,就经常与他爆发口角。
面对比自己更加聪明的存在,令我产生了一股斗争心。即便我故意去找碴,最终仍然败在考夫曼的口才之下。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把这些胜负放在心上,也未曾展现出骄傲自大的态度。在经过数次的辩论之后,我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与他成为了知心好友。至今在辩论上从未棋逢对手的我首次感受到——与人辩论竟然是如此有趣的一件事情。
考夫曼当时经常在嘴上挂著这么一句话。
「我不想成为武官。」
由于考夫曼的剑术在国内可说是首屈一指,因此当我听见这番话之后,不解地歪著头开口提问。
「这是为什么呢?我记得你是出生在骑士世家吧?」
「嗯,对啊,但是我想成为一名文官。」
我在听见此话时,不禁当场捧腹啊大笑。
「你在胡说些什么呀,考夫曼。身为骑士的你哪有办法成为文官嘛。」
「你很吵耶,但是我认为自己跟文官比较合得来耶。」
其实我也觉得考夫曼比较适合担任文官。而且一想到他当上文官或许会有一番作为,就觉得有趣到令人难以自拔。并且也认为自己今后能够一直就近观察著成为文官的他。
但是正所谓天不从人愿。本国对苏莎家下达返国命令,而且国内还有一位至今未曾见过面的未婚夫在等著我。此时我才终于明白,自己根本不能就近观赏他未来的发展。
其实我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但是我依然在席奥尼亚作了一段很长的美梦。
在我准备离开席奥尼亚的前一天,有跑去与考夫曼见面。
并且打算对他坦白一切事情。
无论是自己明天即将离开这里,或是国内有一位未婚夫在等著自己的事。
——或许是我在内心深处抱著一丝希望也说不定。
感觉只要告诉考夫曼这些事情,未来或许就会产生变化。当时他一如往常待在书房里,就这样一边看著书本上的内容,一边以稀松平常的态度和我聊天。
关于天文学、地理学或是历史等等话题——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
就在此时,他对我说出了以下这番话。
「我很喜欢像这样……在阅读完一本书之后留下笔记,然后将我国与他国的历史与民俗文化,甚至是将地质学与气象学统整成书。并且不光只是以国家为单位,也想把整个涅雷西亚大陆拿来进行比较然后集结成册。如此一来,即便未来再次发生天灾或饥荒,国与国之间也能够共体时艰才对。」
我听完之后说不出任何话来。因为我从未思考过这种事情。
在这个任谁都会以自己祖国的利益为优先考量的时代里,考夫曼的想法可说是前卫到不切实际。
直到现在,也尚未出现一位能够综观涅雷西亚全土的人才。原因就在于大家都会优先考量自己的国家,进而去
威胁其他国家。以学者的角度去分析所发生的事情,这样的想法根本就是异类。
他这样的想法对我来说,真的是太令人震撼且难以直视……
由于他将眼光放得如此辽阔又长远……因此让我完全开不了口。
无论是「再见」——或是除此之外的言词,我都说不出来。
记得当时……我应该有暗自落泪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