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四尊 夫妇的问题

八千矛之神命 妾之大国主

君为男儿汉 环岛岬 绕崎矶 处处绮年妻

妾为女儿身 除君之外 别无夫婿

除君之外 别无夫婿

(节录自《古事记》)

八千矛之神,我的大国主啊。

因为祢是男人,所以天涯海角、所到之处,都有年轻貌美的妻子。

然而我是女人,除了祢以外,没有其他男人。

除了祢以外,没有其他丈夫——

过了三月上旬,平安神宫附近步道旁的樱树开始结花苞,白天变得暖和许多。然而太阳一下山,京都的街道便又被刺骨的寒气包围,宛若仍在冬天。像这种怱冷怱热的日子持续了好一阵子。

这一天,良彦去参加打工同事的送别会。同事的年龄层上至六十几岁、下至十几岁,彼此的交情并不深厚,但也不是漠不关心。他们聚在居酒屋里,一面闲聊一面吃吃喝喝了一阵子之后,便配合末班电车的发车时间解散了。

良彦转乘地下铁和民营电车,回到离家最近的车站,在随着夜深而下降的气温之中小跑步回家。前几天,母亲收集大把抽奖券参加的香肠抽奖活动,中了三天两夜的温泉旅行,所以良彦以外的家人都在今天出发了。由于那是限定日期的旅行,必须打工和参加送别会的良彦无法同行,只好一个人留下来。

「他们现在一定正在吃美食吧……」

他早已过了错过家族旅行会闹脾气的年龄,不过,在他带着从容的笑容开口说「你们三个一起去玩吧」之前,就被决定「良彦看家」,难免令他耿耿于怀。他只能相信家人至少会带纪念品回来给他。

良彦弯过通往自家的转角,吹来的风冷得他猛打颤。这种冷飕飕的天气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再不快点变暖,办差事时又得吃苦头。

「啊,这么一提……」

说到办差事,良彦想起在他离家之前,宣之言书上又突然浮现一个难懂的神名。说来不巧,毛茸茸神名搜寻器去和附近的众神聚会,不在家中,所以良彦姑且先放着不管。

「回家以后得查查看。」

在寒空之下吐出的气息,白蒙蒙地飘荡着,随即就消失无踪。办完泣泽女神的差事后,只过了半个月,这次又得去找哪尊神明呢?如果可以,希望在夏天到来之前,大神别再派遣跟水有关的任务。良彦一面如此暗想一面行走,突然对前方的光景皱起眉头,停下脚步。

「……唔?」

眼前的垃圾场是良彦家倒垃圾的地方,他再熟悉不过。由于明天不是回收日,没有提早拿出来丢弃的垃圾,只挂着防止乌鸦靠近的网子。如今,有个女性卡在网子上。

「……为什么?」

正确地说,是网子罩在她身上,而她穿着红色高跟鞋的脚露在外面。

这是梦境?还是幻影?良彦冷静地揉了揉眼睛。该不会是什么刑事案件吧?他一面想像着最坏的事态,一面战战兢兢地靠近那个女性。从这个位置,连她是生是死都看不出来。

「……呃……小姐?」

步步靠近的良彦在街灯的照耀下,首先辨认出那是个三十几岁的女性。她有一头微卷的亮丽秀发和眼线浓艳的花俏妆容,身上穿着毛料夹克和成套的迷你窄裙;从网子底下露出的腿只穿着高跟鞋,看起来冷飕飕的,但是修长美丽。她的服装并无凌乱之处,还有规律的鼻息声传来,应该只是睡着了。

「……哇,酒味好重……」

来到她身边,良彦才发现这股酒臭,忍不住皱起眉头。看来正确答案是她喝得烂醉如泥,在路旁倒头大睡。附近没看到大衣、外套或包包,或许她是在醉醺醺的状态下走来这里。

「你没事吧?」

良彦不能视而不见,只好出声呼唤。他本来以为这位女子是做特种行业的人,但是现在距离这类人醉倒的时段应该还早;再说,罩着网子呼呼大睡的女子,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从事那种工作,勉强说来,比较像是住在高级住宅区的年轻贵妇。无论如何,她不像是会在这种地方睡觉的人。

「会感冒喔!」

在这种季节,连大衣也没穿就睡在这种地方,搞不好会冻死;更何况她是女性,睡在这里还伴随着各种危险。

由于多次呼唤她都没有反应,良彦便移开网子,轻摇她的肩膀。只见女子发出不成话语的呻吟声,翻个身之后,突然皱起眉头,用着让良彦吓得忘记呼吸的音量大声呐喊:

「……我……受够了!」

附近住家的窗户像是对这个声音做出反应一般,亮了起来。

「为什么!」

「拜、拜托你冷静一点!」

女子完全不听良彦的劝解,依然躺在地上,伸出双手,硬生生地揪住良彦的胸口。

「你怎么会懂我的心情!」

她放声大叫,良彦慌忙捂住她的嘴,环顾四周。如果被人目睹这一幕,铁定会以为他是女子的同伴;到时就算挨骂,他也只能乖乖道歉。

「啊,呃,小姐,请问你家在哪里?」

无可奈何之下,良彦只好抱着她的肩膀,扶她起身。一直待在这里,搞不好会有人报警,说有酒鬼在闹事。

「家?」

「对,家,你自己的家。」

如果她就住在附近,直接送她回家最快,所以良彦才如此询问。这应该是最不会把事情闹大的方法。

「家……」

她浑身无力,头软绵绵地往后仰,喃喃说道:

「……免谈。」

「啊?」

她总不会是游民吧?良彦反问,只见女子怒气腾腾地再度大叫:

「要我回家,免谈~~~」

「良彦,快起床,良彦!」

隔天,星期六的早上,良彦被肉趾连拍脸颊而醒来。他一睁开眼睛,便看到黄金位于极近距离的鼻头,而迷迷糊糊地望着那黑漆漆的圆点。

「……哦,祢回来啦……」

良彦的脑海一角这才想起昨晚他回家时,黄金还没回来,他便直接就寝了。

「我昨天也是很晚才回家,再让我睡一下……」

良彦确认枕边的智慧型手机,上头显示的时间是上午十点。睡懒觉是自由业者的特权,这方面就多宽贷他一下吧。

「你要睡得跟猪一样,或是真的变成猪,我都无所谓。」

黄金坐起身子,俯视平躺的良彦。良彦刚睡醒,脑袋迷迷糊糊的,只觉得在祂的背后可以看见的桌子位置似乎有些奇怪,如果自己躺在床上,桌脚不可能这么近。这么一提,背上有种坚硬的触感,莫非他睡到一半跌下床铺?

黄金带着冷静的眼眸,询问仍然一头雾水的良彦。

「我问你,那个女人是谁?」

良彦望向黄金用鼻尖指示的方向之后,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清醒过来。

「——啊!」

良彦猛然起身,瞬间苏醒的记忆让他不禁抱住脑袋。没错,昨晚他在垃圾场捡到一个烂醉如泥的女性,她大呼小叫地说她不想回家,无可奈何之下,良彦只得带她回来。

「你该不会是趁着我不在家,干些不知羞耻的事……」

「怎么可能!我是出于好心!看她醉倒在垃圾场,才带她回来!」

昨晚的女性在床上睡得又香又甜,脱掉的高跟鞋滚落在床边。

「良彦,我可是神啊。你敢在神明面前发誓,说你是清白的吗?」

黄金对良彦投以纠缠的视线。

「要我发誓几次都行!居然不相信我这个室友兼差使,祢真的是神吗?」

「神是蛮横无理的。」

「喂,这句话也太好用了吧!」

在他们争执之际,床上的女性扭动身体,伴随着呻吟声缓缓睁开眼睛。

「早、早安……」

良彦一本正经地打了声招呼。他们睡在不同的地方,除了替她脱鞋的时候,良彦完全没碰过她;不过,连黄金都怀疑他们有染,搞不好女子本人也有同样的想法。她昨晚醉成那副德行,有没有记忆很难说。

她裹着棉被,迷迷糊糊地看着良彦,下一瞬间,便猛然弹起来。

「咦……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她连忙窥探棉被里,检查自己的衣服,接着又撩起凌乱的头发,环顾室内。她的视线停留在桌上,接着又垂落地板,皱起眉头。

「啊,呃……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吗?」

良彦认为必须先证明自己的清白,战战兢兢地对坐在床上歪头的女性问道。

「咦?……昨晚的事?」

她把目光转回良彦身上,一面回忆一面眨眼。

「……我一开始在只园的茶坊喝茶,后来去了酒吧,再到先斗町的居酒屋喝酒,又去天一吃拉面……」

女性一面屈指算数,一面说道。良彦松一口气,却又有股奇妙的败北感。或许当时放着她不管,她也能平安回家。

「后来就在垃圾场遇见你……对吧?我没说错吧?」

「只园那一段我不清楚,但我的确是在

垃圾场遇见你。为了彼此的名誉,我要事先声明,我是怕你直接睡在那里,才带你回来的。我并无他意,当然,也没对你做任何事。」

良彦举起双手,宛若要证明自己无罪一般。不过,他毕竟也是个男人,若要问他是否真的完全没有遐想,他可就答不上来。

女子望着他,诧异地眨了眨眼问道:

「欸,你……叫什么名字?」

这么一提,良彦还没自我介绍。他在毛毯上正座,轻轻低头致意,说道:

「我叫萩原良彦。」

闻言,女性突然睁大眼睛。下一瞬间,她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霎时,仿佛整个空间都涂上鲜艳的色彩。

「原来你就是良彦!」

突然听见这种不似人间所有的美丽音色,让良彦错愕地张大嘴巴,刚睡醒的脑袋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咦?你认识我吗?」

女子一脸满意地对愣住的良彦微笑,并掀开棉被下床。现在重新打量她的模样,才发现她比良彦高,拥有一头及背的秀发,带着妖艳氛围的五官极为美丽。「东方美人」四个字,或许就是用来形容她这样的人。

「谢谢你帮我。虽然说是巧合,不过,这下子省事多了。」

「省事?」

依然保持正座的良彦仰望女子,简短地反问。

她没有回答良彦的问题,而是用美丽的嘴唇微微一笑。

「不好意思,从今天起,我要在这里住下来。」

面对这个光明正大的宣言,良彦不解其意,张大了嘴巴。

「浴室先借我用一下。」

「咦?呃,等一下!」

女子不顾良彦制止,轻快地打开房门,一面喃喃自语:「浴室是在楼下吧?」一面下楼。

「那个女人不是常人。」

黄金在仍在发愣的良彦身旁喃喃说道。良彦本来慌慌张张地想追上去,听到这句话便回过头来。

「……什么意思?」

「你没发现吗?那个女人刚才在床上一直盯着我看。还有那阵笑声。扶摇直上的繁荣乐音,正是身为神明的证明……」

「神明?那个人是神明!」

听黄金这么说,良彦带着某种确信,拿起桌上的宣之言书。他打开最新的页面,上头有着昨天出门前看见的薄墨文字。莫非……

「……这个名字要怎么念啊?」

良彦一如往常,念不出宣之言书上浮现的神名,整个丢给毛茸茸神名搜寻器。黄金窥探良彦手上的宣之言书,确认过后,一反常态地脸色大变,沉默下来。

「……原来如此,是那尊比卖【※比卖神,日本神道教对女神的称呼。多指神社主祭神之配偶神或亲属神。】啊……难怪神威非比寻常……」

「咦?谁、谁啊?」

见黄金默不吭声,良彦感觉到一股诡谲的气氛。那位女性到底是什么神明?

就在黄金开口说「其实……」的瞬间,门铃声传入良彦的耳中。怎么偏偏挑在这种时候上门呢?良彦下楼一看,只见门口站着一脸紧张神色的穗乃香,她那冷冰冰的表情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僵硬。

「穗、穗乃香?」

看见她紧绷得几乎散发出杀气的模样,打开门的良彦暗自慌张。自从泣泽女神的那件差事以来,良彦偶尔会在大主神社或穗乃香上下学的途中遇见她,但这是她头一次来良彦家。仔细一想,他们甚至没交换过联络方式,应该是孝太郎告诉她良彦家的住址。不知道她有什么事?

「……呃……」

穿着白色大衣、围着水蓝色围巾的穗乃香张开嘴巴,却又僵在原地数秒,沉默不语,似乎在思索什么。接着,她缓缓将手上的塑胶袋递往良彦眼前。

「……别人送的,有很多……我替藤波先生送来……」

塑胶袋中装了个小纸箱,里头塞满鲜红色的成熟草莓。

「是草莓啊。」

良彦窥探袋中,忍不住喃喃说了声「看起来好好吃」。

「不好意思,还麻烦你特地送来。外头很冷吧?」

如果将她简短的话语加以意译,这八成是某人送给神社的草莓,而她代替孝太郎送一些过来和良彦分享。接过草莓的瞬间,良彦碰到穗乃香的手,她的手比想像中的更加冰冷。这一带的巷弄错综复杂,对于初次来访的人而言有点难懂,或许她是迷路了。

「不会……」

穗乃香的脸庞依然白皙,她垂下双眼,把冻僵的双手藏在身后。她原本就不擅长与人交流,即使是造访熟人的家,想必也需要莫大的勇气。这么一想,就可以解释她刚才的表情为何那么僵硬。

「其实这种事叫孝太郎做就好了,反正他的目的是来我家吃饭。」

八面玲珑的他在良彦家还有专用碗筷,被当成第二个儿子看待;如果将母亲和妹妹的评价也列入考量,他甚至危及亲生儿子的地位。

「……对不起。」

穗乃香细声说道,良彦连忙补充说道:

「不,不是,你用不着道歉!孝太郎有没有饭吃根本一点都不重要!你送草莓来,我很开心,谢谢你。」

听到这句话,穗乃香终于放缓表情,吁了口气。

「泣泽女神可安好?」

从良彦脚边探出脸来的黄金抬起鼻尖问道。

「很好……我也要送草莓给祂……」

透过那件差事暂时离开水井的泣泽女神,已经再度回到井中,执行自己的任务。在那之后,穗乃香似乎比之前更常去拜访祂。对于无法离开水井的泣泽女神而言,告知春天来访的鲜红草莓应该是最佳的礼物。

「所以……呃……」

穗乃香的白皙脸颊再度僵硬起来,她的视线微微摇曳,结结巴巴地不知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把话吞回去,未能成声。

「……什么?」

良彦催促穗乃香说下去。只见穗乃香下定决心,握紧拳头,抬起脸来。

「如果你有空……」

然而,话说到一半,穗乃香的表情突然冻结,并中断了话语。

「穗乃香?」

良彦诧异地窥探她的脸庞,这时,背后传来的呼唤声,让他心惊胆颤地回过头。

「欸~没有沐浴油吗~?这里的浴室是用自来水吧?」

脱下衣服、围着浴巾的女性,毫不遮掩地走出更衣室。外露的肩膀、丰满的胸部和曲线动人的长腿,让良彦的视线无法抗拒地受到吸引。

「若不是温泉水的话,不加点什么东西,皮肤会干燥吧?」

祂悠哉地说出这番话,微微歪了歪头。眼见这种状况,穗乃香顿了一顿,说道:

「……打扰了。」

「等、等一下!」

穗乃香的双眼浮现轻蔑之色,迅速转身离去,良彦连忙抓住她的手臂。要是让她就这么回去,自己可会招来不必要的嫌疑。

「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是误会!」

正当良彦对一脸狐疑的穗乃香辩解之时,浴室方向再度传来女性的声音。

「欸,我可以用这个入浴剂吗~?有大象图案的这个~」

「等等,不、不行!千万别用那个!」

他可受不了浴室又被弄得满是咖哩味。

良彦一面安抚穗乃香,一面捂着发疼的太阳穴。他该怎么跟穗乃香说明?连他自己都还没把思绪整理好,该怎么说明这个状况?他完全摸不着头绪。

「那个人,啊,不该说是人,祂好像不是人……」

良彦越来越混乱,黄金看不下去,代替他开口说道:

「那尊比卖外表看来虽然是那副模样,但祂并不是凡人。」

听到这句话,穗乃香望向黄金。

黄金淡然说出事实。

「祂是坐镇八坂的须佐之男命之女,也是坐镇出云的大国主神之妻,须势理毘卖。」

「我离家出走了。」

须势理毘卖穿着良彦借她的连帽上衣,顶着刚出浴的潮湿头发,如此断然说道。

「离家出走?」

良彦忍不住反问。他把客厅的沙发让出来,自己坐在地板上。为了证明良彦的清白而被要求旁听的穗乃香,听到须势理毘卖的回答也困惑地眨眼。

「神明也会有想离家出走的时候。」

须势理毘卖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打开从冰箱里擅自借来的罐装啤酒。

「……为什么?」

良彦一脸严肃地问道。连神明都会离家出走,应该是发生很重大的事吧?更何况祂的丈夫,是连良彦都知道的出云大社里奉祀的神明——大国主神。

「……莫非是因为祢再也无法容忍大国主神?」

黄金一本正经地问道。喝着冰啤酒的须势理毘卖极为干脆地点头。

「没错。」

听到这个简洁的答案,良彦忍不住抱住脑袋。出云大社不是以结缘而闻名的神社吗?

「祢、祢和老公感情不好吗……?」

即使贵为神明,也和人类有着同样的夫妻问题吗?良彦战战兢兢地问道,只见须势理毘卖盘起手臂,不

悦地眯起那双美丽的眼睛。

「感情不差啊,只要祂别那么爱拈花惹草。」

良彦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这句话,满脑子混乱地反问:

「咦……拈花……惹草……?」

他们明明是在谈论神明,什么时候切换成妇女人生谘询专栏?神明拈花惹草,一定是良彦听错了。

然而,须势理毘卖完全不理会困惑的良彦,焦虑地换边跷起腿。

「祂的风流性子自神代以来从未改变过,每次一逮到机会就背着我和其他女性卿卿我我、打情骂俏……除了我以外,祂已经有五尊妻子了,居然还不满足。」

「……真过分。」

连鲜少显露情感起伏的穗乃香,都忍不住喃喃说道。

良彦觉得头疼,按住太阳穴。

「……我记得大国主神就是和少彦名一起建国的神明吧……?」

过去良彦也遇过茧居族、爱哭鬼等各式各样的神明,但他没想到会听见这种事。坐镇出云大社的名神爱拈花惹草——如果可以选择,这种话题他根本不想听。他很怀疑,做出这种事还叫神明吗?

「就算祂建过国,住在气派的御殿里,还是一样风流成性。」

须势理毘卖撩起长发,皱起美丽的脸庞。

「你们知道祂花心的事被我逮到过几次吗?昨天,祂居然向自诹访出使的侍女求婚,所以我赏了祂一记飞踢,离家出走。」

良彦暗暗地倒抽一口气。这么美丽的女神使出飞踢,根本犯规啊!

「尔等夫妇俩的问题,就赤裸裸地记载在凡人写下的《古事记》中,可说是根深蒂固的老问题了。」

黄金啼笑皆非地说道,良彦忍不住回过头。

「咦?这么隐私的事情居然被昭告天下?」

良彦没读过《古事记》,只能靠想像来揣测内文,他万万没想到里头居然记录了某对夫妻的家务事。

见到良彦的反应,黄金把黄绿色的眼眸转向他,继续说道:

「大国主神明明已经有须势理毘卖这个正室,却还想另娶沼河比卖为妻而赠与对方的求爱歌,以及痴心的须势理毘卖为了挽留大国主神而作的和歌,《古事记》里应该都有记载。」

「这、这等于是告白信被人公布耶!」

而且还传诵了一千多年,这是哪门子的惩罚游戏?

「我也没想到会留在书卷里,凡人真是闲着没事干。」

虽然是自身之事,须势理毘卖似乎也是啼笑皆非,如此喃喃说道。站在当事人的立场,应该不希望这些事情被张扬开来吧:至于站在良彦的立场,他则是很难相信这么漂亮的小姐居然是神明。

「如果你读过《古事记》和《日本书纪》,就会明白神明也是有七情六欲。神并非无所不能,和凡人一样有烦恼。」

「不,就算是这样……」

听了黄金的说明,良彦不禁发出呻吟。除了正室以外另有五尊妻子的神,直到现在居然还会拈花惹草,未免太过自由奔放吧?而且,妻子因此对丈夫心灰意冷,离家出走了。

良彦身旁的穗乃香依然面无表情,淡然聆听着。从她白皙的脸庞,看不出她是感到惊讶或是傻眼。良彦很希望同为人类的她和自己一起抱头苦恼,但是对这个少女要求这些,似乎是强人所难。

「话说回来,须势理毘卖,无巧不成书,宣之言书也在这时候浮现祢的名字。祢和身为差使的良彦相遇,可是偶然?」

在黄金的注视之下,畅饮啤酒的须势理毘卖露出妖艳的微笑。

「选在这种关头让我在宣之言书上现名,大神也真是好心。遇见良彦虽然是偶然,但我本来就打算上门找他。」

「咦?来我家找我吗?」

良彦忍不住反问。若是见过面的神明倒也罢了,他和须势理毘卖可是初次见面,为何祂认得自己,还知道自己家住哪里?

「对,大年神跟我说过,有什么困难找差使就对了。」

须势理毘卖打开啤酒,微微一笑。大年神就是除夕那天交办差事的神明,原来祂们之间有交情?

「祢和大年神是朋友?」

良彦歪头问道,须势理毘卖极为爽快地回答:

「祂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真的假的……」

良彦低喃。原来「世界很小」这句话也适用于神明的世界。

「可是我又觉得不请自来有点厚脸皮,犹豫之间,不小心就在垃圾场睡着了。幸好良彦带我回家。当时,为了在店里饮食,我刻意配合凡人的磁场,让凡人也能看见我—昨晚若是被良彦以外的凡人发现,可就麻烦了。」

须势理毘卖对良彦微微一笑,良彦也露出五味杂陈的苦笑。

「原来神明可以现身给人类看见啊……」

难怪祂能去只园的茶坊喝茶,然后去酒吧,又去先斗町的居酒屋喝酒,再去天一吃拉面。

「当然可以啊。我们是神明,能够调整磁场的频率,让凡人看得见。」

须势理毘卖重新坐正,用祂细长的美丽双眼望着良彦。

「欸,别说这些了。既然宣之言书上头出现我的名字,我便能光明正大地交办差事吧?」

「嗯,是啊……」

良彦有种不祥的预感。看着须势理毘卖的美丽微笑,他感觉到背上有道冷汗滑落。

「那就麻烦你了。」

接着,须势理毘卖说出祂要交办的差事。

「让我那个无药可救的丈夫改过自新。」

良彦哑然无语。在他身旁,象征差事受理的宣之言书发出的光芒,无情地闪耀着。

「大国主神是在訑造访须势理毘卖的父亲须佐之男命治理的根之坚州国时,认识了须势理毘卖。」

须势理毘卖住进良彦家的隔天是星期日,良彦来到图书馆,摊开适合小孩阅读的《漫画古事记》,聆听黄金授课。

昨天,由于须势理毘卖想叫披萨,良彦便应祂的要求,临时举办一场披萨派对;不用说,黄金当然也兴高采烈地参加。后来,啤酒喝光了,须势理毘卖毫不客气地使唤良彦去买;而傍晚穗乃香回去之后,祂又强迫良彦当陪客,一杯接一杯地把葡萄酒及日本酒喝个精光。瞧祂这副大吃大喝的豪迈模样,真让人怀疑祂那苗条的身躯怎么装得进这么多酒菜。托祂的福,家里称得上是食物的东西都被一扫而空。

「祂们一见钟情,互许终身,并靠着须势理毘卖的智慧而通过须佐之男命提出的考验,在出云之地建国。」

「哦……」

良彦盘据在阅览区一角,抱着隐隐作痛的脑袋翻页。昨晚的酒宴持续到深夜,害他现在完全处于宿醉状态。

在须势理毘卖表明想和大国主神成亲之后,须佐之男命先要求大国主神睡在蛇群蠕动的房间里,而大国主神靠着须势理毘卖给祂的护符度过这一关。接着,须佐之男命将祂关进满是蜈蚣与蜜蜂的房间,祂又靠着须势理毘卖的护符全身而退。

然而,考验尚未结束。大国主神遵照须佐之男命的指示,前往原野捡拾射出的响箭,但在祂抵达原野之后,须佐之男命竟毫不容情地在周围放火,险些将祂烧死。后来须佐之男命又要求祂清理自己满是蜈蚣的头发,这回祂一样是靠着须势理毘卖的机智度过难关。两神就这样同心协力,克服了各种考验。

「须势理毘卖是尊足智多谋的女神。虽然性子刚烈又善妒,但是没有祂的智慧,大国主神早就被须佐之男命杀掉了。」

黄金用肉趾拍打须势理毘卖的图画。虽然和本人完全不像,不过书里的图一样是个美女,看来人类也认定须势理毘卖是尊美丽的女神。

「在我看来,祂只是个酒鬼而已……」

须势理毘卖是一尊豪迈大笑、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神。对于良彦而言,唯一的救赎是祂一喝醉便狂笑,至少比起哭哭啼啼地数落丈夫的不是,给予他的精神伤害要来得低。良彦离家时,祂还在睡觉,不知道神明会不会宿醉?

「不过,大国主神在认识须势理毘卖之前,就已经有个叫做八上比卖的妻子,而且和八上比卖之间也有孩子。」

「啊?」

听了黄金的话语,良彦忍不住大声反问,随即又慌慌张张地捂住嘴巴,环顾四周。刚才听闻两尊神跨越生死难关而结为连理所萌生的感动,瞬间因这个事实化为乌有。

「八上比卖见大国主神突然带着须势理毘卖这个妻子回来,大吃一惊,又害怕善妒刚烈的祂,便留下孩子,跑回娘家去了。」

「真的假的……」

良彦喃喃说道。原来三角关系从神代就存在。

「后来,大国主神又向沼河比卖求婚。每当訑扩大领土,便会多一个妻子,子孙自然也随之增加。就开枝散叶这一点而言,祂是尊非常优秀的神明。」

黄金用前脚和鼻尖灵巧地翻页,让良彦观看最后一页的神统谱,上头的确刊载着包含须势理毘卖在内的六尊大国主神娶为妻室的女神,以及祂们所生的神明之名。

「可是,都到了这个时代还没改掉风流的个性,我看祂根本不是为了开枝散叶

,只是好色吧?虽然这样说,对神明是有点不敬啦。」

良彦把书放回书架,站了起来。总之,现在他已经明白须势理毘卖和大国主神之间的关系,剩下的问题是如何办理须势理毘卖的差事。

「天性是不会随着时代改变的。就像须势理毘卖现在仍是一尊性情刚烈的女神一样,大国主神也只是维持『不变』而已。」

「怎么?祢很袒护祂嘛。祢认识祂吗?」

良彦走下图书馆的楼梯,瞥了黄金一眼。

「不认识。只不过,像你这种对神明所知无几的人,居然把替日本开疆辟土的大国主神当成寻常的登徒子,让同为神明的我难以接受而已。」

黄金一面摇晃蓬松的尾巴一面说道,良彦喃喃说了声「原来如此」。的确,光听须势理毘卖的一面之词和《古事记》的片段,难免会做出这种解释。

「不过,如果这是大国主神『不变』的天性,要怎么让祂改过自新啊……」

时间已经过了下午四点,一走出图书馆,良彦便打了个呵欠。他一面克制呵欠,同时为了侵袭胸口的不快感而皱起眉头。昨晚的酒宴害他身体不适。虽然已经是三月,但是吹来的风依然冰冷,良彦忍不住缩起身子行走。

别的不说,良彦虽然是差使,但他在人类里头是属于后段班,这样的他要让大国主神这么强大的神明改过自新,根本是个不可能的任务。良彦也想过拿其他方面的事说服须势理毘卖,让祂萌生回出云的念头,但是上完毛茸茸教授的课之后,他依然想不出任何解决的方法。即使他现在能够说服须势理毘卖回去出云,如果大国主神依然「不变」,须势理毘卖以后照样会离家出走。

「或许分居一阵子,等到祂气消了以后便能解决……」

停下来等红灯的黄金沉吟道:

「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就是说啊……」

良彦望着车流,表示赞同。先前神明交办的差事都是无妄之灾型的,这次也一样,而且这种倾向格外显著,根本是要他当这对吵架夫妻的和事佬。

「……啊,这么一提,少彦名是大国主神的好朋友吧?」

良彦突然想起那尊热爱温泉的神明,如此说道。

「或许祂会有什么好办法,毕竟祂比我更了解这对夫妻。」

又或者良彦必须亲自前往出云,和大国主神谈谈?如果丈夫前来迎接,或许须势理毘卖会乖乖回家。

「要不要找少彦名商量是你的自由,不过,祂不是已踏上超级澡堂的巡回之旅吗?你连祂身在日本何处都不知道,要怎么联络祂?」

「……对喔。」

良彦苦着脸喃喃说道。少彦名神和活用现代文明的一言主大神不同,即使想找祂商量,要和搭乘真实版龙猫巴士的祂取得联络极为困难。

「……良彦先生。」

灯号转为绿灯,在良彦通过斑马线之前,背后有个细小的声音叫住他。

「穗乃香。」

良彦回过头,发现在人群之中格外显眼的她。不知她是不是正在外出的途中?她穿着便服,白色脸庞和水蓝色围巾依然相互映衬。

「你要出门啊?」

「啊,不……你呢?」

「哦,我去念书,正要回家。我去图书馆看《古事记》。」

良彦一面和穗乃香并肩走过斑马线,一面如此回答。他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踏进图书馆了。

「……须势理毘卖后来怎么样?」

穗乃香一面闪避观光客等拥挤的人潮,一面小声询问。

虽说良彦也是身不由己,但是一想到穗乃香并非差使,却被迫旁听整件事的经过,良彦便觉得很过意不去。

「我出门的时候祂还在睡……不知道现在在干嘛?」

出门散步?或是又在偷喝冰箱里的啤酒?或许良彦该在母亲发现之前补充啤酒。

「我一直在想该怎么解决这件差事,但是想不出好办法。别的不说,要让神明改过自新,根本是强人所难嘛。」

良彦叹一口气,耸了耸肩。然而,如果他不想出办法来解决,须势理毘卖就会一直赖在他家里不走。

「呃……」

穗乃香喃喃说道,接着,她下定决心,静静地握住拳头,将那双冰冷的眼眸转向良彦。

「…………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良彦忍不住回头看着穗乃香。

「咦……帮忙……?」

如果良彦没听错,她刚才的确是这么说。

「……虽然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

说到这里,穗乃香突然注意到站在眼前的男人,便中断了话语。在人来人往的步道上,那个年轻男人既没让路,也没开口询问什么,只是停驻在穗乃香的面前,笔直地凝视她。

「……你认识他吗?」

「不……」

面对良彦的询问,穗乃香困惑地摇头。

那个男人看起来二十几岁,身高似乎有一百八十公分,但是身材很苗条,不会给人压迫感。他穿着白色圆领衬衫、白色连帽外套、牛仔裤加布鞋,打扮得十分休闲,但是以这个季节而言,似乎稍嫌单薄。他有着一头随兴风格的微卷短发、双眼皮的眼睛和紧实的嘴唇,温文儒雅的容貌就算出现在杂志或电视上也不足为奇。

「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人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毫不客气地凝视着穗乃香,一动也不动;良彦感到可疑,便如此询问。然而,良彦还来不及挺身挡在穗乃香之前,男人便突然牵起穗乃香的双手说道;

「请嫁给我吧!」

良彦从没遇过比现在更适合「哑然无语」四字的场面。

就在良彦和穗乃香都因为眼前这个无法理解的状况而愣在原地时,黄金苦着一张脸,摇了摇尾巴。

「——尔该不会就是……」

说着,祂仰望突然出现的男人。

「大国主神吧……?」

「看见美人,求婚是基本礼仪吧?」

在站前的速食店里,大国主神啜饮着祂点的热咖啡,用坦率的眼神若无其事地说道。

「在没有配合凡人磁场的状态下,本来就很难遇见看得到我的凡人,没想到现在居然能够邂逅如此美丽的天眼女孩,这根本是命运的安排!」

大国主神的左手试图再度握住穗乃香的手,却被穗乃香轻轻地闪开。良彦傻眼地看着抓空的大国主神,一脸不快地开口说道:

「如果祢不是神明,这可是性骚扰。」

打从刚才开始,黄金便一直背对他们,惆怅地望着窗外。祂才刚替大国主神辩护,说大国主神并非寻常的登徒子,谁知本神现身以后居然是这副德行,也难怪祂觉得空虚。

「这怎么能叫性骚扰呢?我只是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并付诸行动而已。」

大国主神反驳,眼神不带一丝阴霾。见状,良彦忍不住按着太阳穴。

「就是这样才不行!祢知不知道祢老婆现在怎么了!」

良彦忍不住大吼,随即察觉到周围的视线,连忙清了清喉咙掩饰。虽然他们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其他人可看不见大国主神。

话说回来,明明是坐镇出云的强大神明,外表却是个草食系男孩,实在令良彦难以接受。听少彦名神谈论起大国主神时,良彦还以为祂是个壮硕坚毅的神明。

「从前我见过的差使都对神明满怀敬意,你说话倒是挺直接的。」

大国主神端着咖啡,感慨良多地回望良彦。

「哎,我倒不讨厌这样子的凡人。不过,如果是我们那边的国造【※古代日本的世袭制地方官,大化革新之后,演变为掌理地方祭祀活动的名誉职。】听到了,大概会立刻昏倒吧。」

祂真的是出云的大国主神吗?良彦用狐疑的眼神看着驾轻就熟地喝咖啡的祂。无论是服装、发型或举止,祂都很像人类。

「……祢喜不喜欢我并不重要,反正现在我是替须势理毘卖办事。」

良彦不悦地回嘴,大国主神略微沉下脸来,望着良彦。

「我知道,我就是追着须势理来到这里。其实我很不想来须佐之男命所在的京都,可是为了须势理,这也无可奈何。」

大国主神把身子倚在廉价的塑胶沙发上,叹了口气。

「须佐之男命不就是须势理毘卖的爸爸吗?」

良彦想起黄金先前所说的一番话,如此问道。这么说来,须佐之男命就是大国主神的岳父罗?而且是在须势理毘卖说要结婚之际,用蛇和蜈蚣把大国主神整得死去活来,最后还险些烧死祂的元凶。

「对,超恐怖的老头。祂就在八坂神社。要是祂知道须势理离家出走,搞不好这次真的会宰了我。」

大国主神一本正经地诉说,良彦立刻反驳:

「也不想想原因是谁造成的。」

听了这句话,穗乃香也望向大国主神,以示赞同。

承受两人责难的眼神,大国主神吸了口气,一本正经地凝视着良彦。

「我想,你们和我之间有些

误会。」

「向侍女求婚被当场逮到,还被赏了一记飞踢,到底是哪个部分有误会?」

如果有,那么务必要请大国主神解开祂所谓的误会。

大国主神撇开视线,默默地喝一口咖啡。

「……关于这件事呢,其实是家常便饭……对我来说,那就和打招呼没什么两样……」

「……打招呼?」

刚才在大马路上被求婚的穗乃香,用略微带刺的口吻反问。

「不就是因为祢的招呼打得太过头,老婆才负气离家出走吗?」

良彦手撑在桌上拄着脸颊。他隔着黄金的毛茸茸后脑杓望向窗外,只见天色已经暗下来,车灯相当刺眼。

「可是,这种事在认识訑以后的几千年都一直在重演啊。」

大国主神伸长了无处可摆的腿,叹一口气说道。

「须势理的感情起伏的确很剧烈,但祂毕竟是我认可为五妻之一的豪迈女子,如今居然因为我跟别的女人打个招呼就离家出走,实在令我感到很纳闷。」

说着,大国主神盘起手臂。黄金回头瞥了祂一眼。

「这应该是因为祂的力量衰退吧?」

直到刚才,都像个布偶一样文风不动的黄金,终于从打击之中振作起来,将黄绿色的眼睛转向大国主神。

「虽然大国主神名播千里,但这个年头,记得祂的妻子之名并一并参拜的凡人少之又少。过去神威满盈,或许心灵能够保持平静;但如今神威衰退,自然会产生龃龉。」

良彦想起过去见过的众神。力量衰退的祂们不但变了模样,连记忆也模糊不清,从前充满力量时做起来易如反掌的事变得窒碍难行,只能大叹无奈。想必须势理毘卖也是一样。

「这么说来,须势理毘卖离家出走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人类不常祭祀神明?」

良彦苦着脸说道。没想到神明离家出走的原因居然出在人类身上,让他觉得肩上的担子倏然变重。

「原来如此,如果我们离婚,就是凡人造成的……」

大国主神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喃喃说道。

「原、原因不只有这个好不好!如果祢没有拈花惹草,须势理毘卖就不会吃醋了!」

「我们可是备受凡人爱戴的结缘神社之祭神啊……实在太遗憾了。」

「不要说得好像祢自己一点责任都没有!」

大国主神装模作样地捂着眼睛,良彦则是气冲冲地反驳。

良彦在成为差使之前,对神明毫无兴趣,因此目睹神明的力量因人类而衰退的各种情况之后,可说是五味杂陈。光靠良彦一人之力,无法在一时之间改变日本人的观念,那么,他能为须势理毘卖做什么?别的不说,要让訑丈夫大国主神改过自新这个差事,本身就是难如登天。

「……祢和须势理毘卖见过面了吗?」

穗乃香缓缓放下装着奶茶的杯子,如此询问。

「不,还没有。大年神跟我说,祂八成是去找差使,所以我决定先找差使。一方面,我也想先打听一下现在的情况。」

大国主神将身子转向穗乃香,带着令人望而出神的微笑回答她的问题。面对女孩子,祂的态度居然差这么多。

「既然祢有刚见面几秒就求婚的闲功夫,那就快问啊!」

何况祂是神明,居然连老婆的下落都无法靠自己找出来吗?良彦对大国主神投以狐疑的视线,大国主神则是毫不惭愧地回答:

「看到美人近在眼前,我忍不住……」

「给我忍住!」

这尊神根本只是寻常的登徒子吧?

大国主神无视大叫的良彦,轻轻牵起穗乃香的手,凝视她的双眸。

「能够顺利和差使会合,真是太好了。」

「喂,我才是差使。」

「能不能带我去找祂?」

「祢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要拜托差使带路,看着这边的眼睛说话行不行?

穗乃香啼笑皆非地把自己的手从大国主神的手中抽出来,直到此时,大国主神才把视线转向良彦。

「那么,我老婆现在待在哪座御殿?」

「在我家。」

良彦立刻回答。打从出娘胎以来,他和带有「御殿」二字的建筑物完全无缘。

「咦……你家……?」

「对,就睡在我的房间里。」

「你的房间……?」

大国主神愕然地瞪大眼睛,失神地仰望天花板,又低下头来,单手捂着脸庞,抖动肩膀发笑。每当祂的身体微微抖动,便有一阵热风掠过良彦脸颊,令他察觉到危险的气息而抬起头来。只见银色的电离子从大国主神的全身源源不绝地冒出来,迸裂飞散。

「……有个问题我得先问你……」

大国主神依然捂着脸,如此说道。下一瞬间,祂突然起身,揪住良彦的胸口。

「你没碰我老婆吧~~!」

从大国主神的身体飞散开来的电离子,犹如决堤一般劈啪作响,包围住良彦。为了不输给这股形若雷电的魄力,良彦大叫:

「我没碰祂,也没那个胆子!而且祢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在坐镇出云大社的大国主神和大神任命的差使即将大打出手之际,端着奶茶的穗乃香冷静地回头询问黄金:

「……神明都是这样子吗?」

再度眺望窗外、逃避现实的黄金,耳朵猛然一震。

「当然不是……我很想相信……不是这样子……」

低嗥般的回答声,空虚地回荡并消失了。

离开速食店后,良彦等人直接回家,让果然又在喝酒的须势理毘卖和大国主神见面。然而须势理毘卖一看见丈夫的脸便关上房门,接下来无论大国主神说什么,都只回一句「回去」。

「须势理,如果我让祢不开心,我道歉。求求祢,跟我回出云吧!我们继续恩恩爱爱地一起生活。」

大国主神在良彦的房门前喊话。

「别老是关在这种破房子里……」

「破房子碍着祢啦?」

良彦盘着手臂倚在墙上,开口反驳。

「我家在人类之中是极为一般的家庭,别拿出云大社当基准行不行?」

「我家的位置本来比奈良大佛更高,可是交给凡人改建以后,居然擅自把长阶撤去。真过分,也不跟屋主商量一声。」

「干我屁事啊!祢快点处理行不行!」

大国主神对于改建的怨言根本不重要。若不快点让须势理毘卖回心转意,良彦连自己的房间都进不去。

险些离题的大国主神再度转向房门。

「须势理……我们本来一直处得很好啊,祢为什么气成这样?」

面对这个问题,房内传来不快的声音。

「祢扪心自问,不就知道了?」

听见这个冷淡的答案,良彦苦着脸瞥了大国主神一眼。他有种预感,继续交给大国主神处理,事态不会好转,只会恶化。

「……须势理,难道祢是在气那件事……?」

大国主神还真的摸着自己的胸口歪头思索,并难以启齿地开口说道。

「我以为没穿帮……我、我谎称要和事代主【※出现在日本神话中的神只,是大国主神和神屋楯比卖命的儿子,为掌管神谕之神。】祂们去视察凡间,其实是去酒店……」

穗乃香用同情的眼神悄悄地俯视再度逃避现实的黄金。

「还是和女大学生联谊的事……?」

良彦觉得头更痛了,忍不住按着太阳穴。他总算明白大国主神为何那么熟悉人间的事物。

「啊,还是祢看到女郎酒吧的舞子传给我的简……」

说到这里的瞬间,房门在大国主神的鼻子前猛然开启,须势理毘卖用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使出飞踢,正中大国主神的心窝。

「祢这尊神!都到了这个关头,还嫌女人玩不够吗!」

飞到走廊上的大国主神掠过穗乃香的脚边,就这么滚下楼梯。

「那家伙……根本是自掘坟墓……」

良彦喃喃说道。虽说是自作自受,但祂也未免太老实。

「……如果我不是神明,现在已经死了……」

大国主神以奇妙的姿势撞上一楼的墙壁,停了下来,并呻吟般地喃喃说道。祂看起来虽然很痛,但并无大碍。虽然祂的外表文弱,毕竟仍比人类耐打得多。

「须势理毘卖的父亲是神界最为暴躁的『苍之贵神』须佐之男命【※伊耶那岐神所生的「三贵子」之么子,其性格变化无常,时而凶暴、时而英勇,最为著名的事迹是斩杀八岐大蛇。】。祂遗传到父亲的性格,性情之刚烈可说是无人不晓。」

黄金在良彦脚边喃喃说道。

的确,良彦也隐约察觉到须势理毘卖绝非性格温顺的神明,亲眼目睹祂飞踢丈夫这一幕,更是让良彦光和祂对上视线就反射性地想道歉。良彦这才明白为何黄金看见宣之言书上浮现祂的神名时,会露出苦瓜脸。

「现在差使正在替我办事,差事还没办完,我绝不回出云!」

须势理毘

卖如此叫道,再度摔上门,摔门的声音吓得良彦缩起身子。他战战兢兢地走向倒栽在楼梯下的大国主神。

「……祢干嘛惹祂生气呢?」

良彦搀扶大国主神起身,深深地叹一口气。如今不但没能说服须势理毘卖回家,还让祂变得更加顽固。

「我只想得到那些理由啊……」

大国主神捂着撞到的头,半是叹气地喃喃说道。

祂的本性不坏,只可惜太过天真。

「祂交代我让祢改过自新,祢有打算改过自新吗?」

良彦倚着墙壁问道。他隐约察觉到这是不可能的任务。

大国主神用问心无愧的清澈双眼看着良彦。

「如果有方法可以改掉我这个老毛病,我还想请教你呢。」

「我想也是。」

良彦抱头苦恼。大国主神会如此多情,部分原因是出于以开枝散叶为目的的「天性」,若要让訑改掉这个毛病,等于是改变历史。

「……不过,我觉得有点奇怪。」

和黄金一起下楼的穗乃香微微歪着头说道。

「……须势理毘卖应该……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大国主神。」

听到这句话,良彦抬起头来。经她这么一说,确实有道理。身为大国主神正室的祂,怎么可能没发现丈夫这种不变的「天性」呢?再说,依祂的性子,一定试过许多让大国主神改掉老毛病的方法。

「……那么,须势理毘卖为什么派这种差事给我……?」

大国主神也猛省过来,凝视着良彦。换句话说,这次的差事可说是打从一开始就以不可能达成为前提而交办的。

「还是说,须势理毘卖知道我无法完成这项差事……?」

良彦一面整理思绪,一面喃喃说道。若是如此,须势理毘卖的真正用意是什么?訑是为了什么目的而交办这个差事?

「……说到明知不可能达成还下达的命令,我也有过这种经验。」

大国主神盘坐在走廊上,一面思索一面开口说道。

「祢是指须佐之男命要祢做的那些事?」

良彦询问,大国主神点了点头。这么一提,祂的岳父曾经想要她的命。

「当时我是靠着须势理的机智,才能度过各项难关。现在想想,须佐之男命应该是想看我如何应对。」

大国主神忆起几千年前的事,继续说道:

「宝贝女儿要嫁的男人会如何度过危机?为了祂女儿,这男人又肯多么拼命?须佐之男命应该是在测试我这些。」

「测试……」

良彦喃喃说道,盘起手臂。这么说来,须势理毘卖也在测试自己罗?测试身为差使的良彦,在面对无理的难题时会如何行动。

不过,有一点良彦怎么也想不通。须势理毘卖和他之间,根本没有必须被测试的关系性。

「若是测试祢这个丈夫,我还能够明白,但干我什么事?」

如果须势理毘卖是想测试风流成性的丈夫爱不爱自己,找祂一尊神的麻烦就好啦。莫非这是差使的命运吗?就在良彦和大国主神一起歪头思索时,穗乃香再度轻声说道:

「……因为你是人类。」

听见这个细微的声音,良彦和大国主神同时抬起头来。

「我想,一定是因为良彦先生是人类……」

穗乃香带着依然看不出感情的眼神,如此说道。

「因为我是人类……?」

良彦皱着眉头喃喃自语,又猛然抬起脸来。

黄金说过一段话——

过去神威满盈,或许心灵能够保持平静;但如今神威衰退,自然会产生龃龉。

「原来如此……不是因为我是差使,而是因为我是人类……」

良彦似乎窥见须势理毘卖的心思,不禁想像起訑隐藏在心中的钝痛。

「祢是伊耶那岐神所生的三贵子【※伊耶那岐神自黄泉之国返回后,清洗脸上污秽时生下的三尊神只:由左眼而生的「天照大神」,由右眼而生的「月读」,以及由鼻子而生的「须佐之男命」。】之一——须佐之男命的女儿。」

从小,须势理毘卖便是听着这句话长大。

所以,遗传自父亲的暴躁性格,拥有凌驾于男神的刚烈性情,以及比一般女神高挑的身材,都让祂引以为傲。

丈夫挑选的其他妻子都是温柔内敛、仿佛用力抱紧就会折断的柔弱比卖,没有一尊是像祂这样勇于挺身为丈夫解决危机的女神。

此外,大国主神的建国大业并非仅止于开疆辟土,为了增加国土的人口,祂必须散播神的血脉。因此,在日本各地娶妻生子、留下祂的骨血,也是件重大的任务。

身为扶持大国主神的正室,须势理毘卖必须宽容地允许祂娶妻讨妾。

八矛神,大国主神啊。

还有我可爱的凡人。

我想询问尔等——

不知不觉间,想问的话语爬到喉咙。

过去祂能够忍耐,但是随着神威衰退,这种情形变得越来越明显。

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能支撑訑心灵的支柱开始崩颓。这种支柱,或许可以用「自信」二字代称吧。

然而,祂又觉得问这种问题,不符合自己的作风。

不合须势理毘卖豪迈、善饮、爽朗大笑的作风。

所以,祂总是硬生生地将话语吞回肚子里。

然而,每当祂这么做,祂就变得更加孤独。

八矛神,大国主神啊。

还有我可爱的凡人——

吞下话语的喉咙里,又是几时开始带着泪水的味道?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良彦认为同是女性比较好说话,便央求穗乃香带须势理毘卖来此。须势理毘卖的长发在三月的晚风中翻飞。

「哎呀,祢还在啊?」

看见良彦身后的大国主神,须势理毘卖傻眼地说道。

「我不是叫祢回去吗?」

「我怎么可能留下妻子,自己回去?」

良彦听见背后的大国主神,理所当然地如此回答。祂的风流性子的确无药可救,不过,从祂为了妻子前来畏惧三分的岳父所在的京都、一听见须势理毘卖住在良彦家便勃然大怒,以及刚才的发言来看,祂的心在谁身上一目了然。唯有这一点,令良彦十分尊敬。

「一直闷在家里也很无聊,难得来京都一趟,看看夜景又有何妨?」

良彦带须势理毘卖前来的,是位于大主神社坐镇的大主山里的小公园。这里的西侧视野开阔,可将京都的街景尽收眼底。现在已经过了晚上七点,闪亮的夜景拓展于清澈的空气之中。

「虽然我平时不看夜景……不过,还挺不赖的嘛。」

须势理毘卖穿着良彦借祂的连帽上衣和厚棉裤,眺望着街景。虽然祂穿得很休闲,但是英挺的站姿依然美丽无比。

「这里看得见的灯光全都是人类点亮的。」

良彦站在须势理毘卖身旁,指着塑造出夜景的点点灯光。

「住家的灯光、大楼的灯光、超商的灯光、路灯、寺庙的装饰灯……在各种灯光之下,有着许许多多的人类。」

「是啊。凡人兴起的文明,大大地改变了日本。」

穗乃香隔着一段距离,一脸担心地凝视着良彦等人。良彦满怀感激地接受穗乃香的心意,继续说道:

「但也正因为如此,人类渐渐遗忘和神明的相处之道。直到成为差使以后,我才知道,原来神明和人是互利共生的关系。削弱神明力量的,正是人类。」

或许每当城市里多出一盏灯,神明便少了一个住处。

「呃,我不清楚自己一个人的话语有多少分量,但是身为人类,我觉得我必须要说……」

推测出须势理毘卖真正想交办的差事为何的良彦如此说道。然而,须势理毘卖却同时开口说话,祂的声音与良彦的话语重叠在一起。

「良彦,我不是希望凡人向我赔罪。」

须势理毘卖用略微强硬的口吻继续说道:

「的确,认识我的凡人变少了,我的心灵也因此变得比以前脆弱许多。现在的我,面对过去能够忍耐的事,常会突然悲从中来;即使与大国主神过着幸福的日子,也会怀疑这种幸福是不是假象。」

祂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不该允许大国主神和其他妻子生儿育女。

「可是,因此责怪凡人,也说不通吧?」

人世的变化是无可避免的。所谓神即是世界,如果那就是凡人的选择,消逝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面对寻求赞同的须势理毘卖,良彦露出苦笑。

「祢既强悍又聪明,在这方面却不太灵光呢。」

良彦对着百感交集的美丽女神说道:

「如果真是这样,祢干嘛来找我?」

他的话语轻快地乘着冰冷的晚风而去。

「祢出那种无理的难题,不就是为了测试身为人类的我会如何应对吗?祢不能随便找个路人测试,身为差使又是人类的我,正是最适合的人选。」

不知是不是良彦说中了,只见须势理毘卖困惑地

别开视线。

「其实祢不用出这种难题,直接说出来就好了,说祢感到寂寞、难过或是不安。哎,我只是个无力的凡人,不知道能帮上多少忙,不过……」

祂在乎的不是差事能否达成,而是想知道凡人会为了自己如何行动。

但是这么做显得太过任性,所以使用这个方法,是祂最后的手段。

除了自己以外,大国主神另有妻室。

而且,自己必须容忍大国主神与其他妻妾生儿育女。

祂是一尊高贵的女神,无法对任何人透露它的感受,却又期盼有人理解。

在力量衰退的同时,过去所允许的一切行为都让祂感到不安,让祂的存在感越来越薄弱。

祂渴望的是能够维系自我的确切事物。

让祂再次坚强起来的自信。

以及梗在喉咙间话语的答案。

「虽然我才当了半年的差使,可是,有句话我一定要对神明说,毕竟神明是因为人类才变得这么不方便。」

良彦再度将视线转向夜景,吁了一口气。这是他成为差使以后,一直搁在心里的真心话。须势理毘卖看着他的侧脸,欲言又止地开口说道:

「良彦,我……」

「看到这个景色的时候,我就在想,一定要好好对祢说出这句话。虽然人类的数量这么多,但是,或许没有人当面跟祢说过。」

「不是的,良彦,我想听的是——」

须势理毘卖焦急地说道。

祂要的不是道歉,也不是赔罪。

祂想从可爱的凡人口中听见的,不是这些话语,而是——

「谢谢祢。」

从良彦口中吐露的话语,完全出乎须势理毘卖的意料之外,令祂愕然地瞪大双眼。

「谢谢祢,须势理毘卖。」

莫说在脚边卷起尾巴的黄金和大国主神,甚至连穗乃香都惊讶得瞠目结舌。

「我不是说过,在这些灯光之下,有许多人类吗?」

良彦在愣在原地的须势理毘卖身旁,再度指着夜景说道。

「不光是这里,如果连同全日本一起计算,应该有……呃,一亿……两千万人左右吧?」

良彦不记得确切的数字,便含糊其词,继续说道:

「总之,如果祢没有帮助大国主神,或许祂已经被须佐之男命杀掉了。若是如此,祂就无法建国。此外,如果祢没有允许大国主神和其他妻子生儿育女,人类也无法变得像现在这么多……或许我就不会存在。」

过去的齿轮只要有一个没嵌好,便不会有和现在一样的未来。和家人、朋友及其他所有人的缘分,都只限于今世。

「无论别人怎么说,祢都是日本人的妈妈。」

八矛神,大国主神啊。

还有我可爱的凡人。

「我还挺喜欢这个善妒、好强、酒量好,但其实个性纤细的妈妈。」

这是须势理毘卖一直问不出口的问题。

总是吞进肚子里的话语的答案。

尔等

我吗?

须势理毘卖睁大的双眼无声地流下水滴。一个丧失自信、不确定丈夫与孩子是否仍爱着祂的人妻与人母,流下透明的泪水。泪水沿着訑的脸颊滑落至下巴,接着掉落地面、飞散开来。

「不过,光靠我的能力,要让大国主神改过自新太困难了。祢也知道,祂毕竟是大国主神,那种个性就是祂原本的特质。不过,如果奉祀祂的人变少,或许祂会改变性格吧。」

良彦一面说着可怕的话语,一面摸索口袋,寻找可以拭泪的物品,但是没能找到,便伸出手来,打算用自己的袖子替须势理毘卖拭泪。谁知大国主神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他的手臂,带着电离子一起硬生生地把他的手拉回来。

「干、干嘛?」

良彦忍不住回头看着大国主神,只见祂全身迸出火花,用充满威吓的眼神看着良彦。

「你还敢问……?」

祂用另一只电离子缠绕的手揪住良彦的胸口。

「别乱碰我老婆行不行~~~!」

「我只是想替妈妈擦眼泪而已啊!」

祂就不能识相一点吗?穗乃香趁着良彦和大国主神互相揪住对方的衣服时,递出一条手帕给须势理毘卖。

「……刚才祂也是这样。」

穗乃香淡淡地对脸上带泪、愣在原地的须势理毘卖说道。

「大国主神一定很爱祢吧。」

接过手帕的须势理毘卖,看着和良彦额头抵着额头、几乎快比起相扑的大国主神。祂信不过大国主神对自己的爱而离开神社是事实。祂测试的不只有凡人。祂心里感到不安:如果自己不在,不知丈夫会怎么做?

须势理毘卖柔和地叹一口气,嘴角放缓,肩膀慢慢地抖动起来。不久后,从形状优美的嘴唇解放的娇艳笑声窜上夜空。

这阵宛若弹奏出满天繁星的笑声,让穗乃香惊讶地张大眼睛。那是任何乐器和歌声都无法比拟的清朗乐音,光是聆听,胸口就有种被幸福包围的感觉。再度听见这道声音时,良彦忍不住停下手来,露出笑容。

比起泪水,祂果然比较适合这种令周围都染上幸福的笑声。

「我真是个傻瓜。」

不久后,笑声平息,须势理毘卖一面用手帕擦拭眼角的泪水,一面喃喃说道:

「对不起,良彦……对不起,老公。」

用不着测试,他们也会抓住这只逐渐变淡的手。

也会说爱祂。

大国主神扔下与祂僵持不下的良彦,奔向须势理毘卖。

「须势理,会温柔对待我的比卖很多,但是能够责备我的只有祢而已。」

大国主神牵起须势理毘卖的手,爱怜地看着祂的双眼。

「哎呀,这样我很吃亏耶,只有我扮黑脸啊?」

须势理毘卖带着仍然湿润的眼眸,故意闹脾气。

「那我换个说法吧。」

大国主神转动视线,思索片刻后说道:

「须势理,祢并不是众多妻子之一。」

祂抱住与祂一起通过考验的柔软身子。

「对我而言,祢是独一无二的心爱比卖。」

良彦五味杂陈地看着这一幕,又是感到温馨,又是觉得肉麻。或许正因为大国主神能够轻易说出这种思心的台词,所以才会桃花不断吧。

须势理毘卖面露苦笑,伸手环住丈夫的脖子,就和为了挽留大国主神而吟咏和歌的那时候一样。

「……回去吧,回我们的家。」

在街道的夜景和天空的交界,几颗星星眨了眨眼。

「祭祀神明的习俗一旦式微,就连大国主神的妻子也会变得不安定,这你可要谨记在心!」

目送大国主神和须势理毘卖返回出云之后,良彦便顺道送穗乃香回家。半路上,黄金用黄绿色的眼睛看着他,如此叮咛。

「唉,比起这个,大国主神和须势理毘卖的性格更让我意外。我觉得好累……」

宣之言书上盖着须势理毘卖的朱印——两个酒杯,旁边则是大国主神的威武剑印。

「为了神明的名誉,我得向你声明,那并非祂们平时的模样。在凡间仍然充满凡人感恩的祈祷及神威之时,祂们的模样更加光辉灿烂、神圣高雅、庄严……」

「啊,知道啦、知道啦。」

「你还是这副死样子,不听我说话……」

望着一人一神斗嘴的穗乃香,突然在转角停下脚步。

「……那我就在这里说再见了……」

说着,穗乃香转向良彦。

「……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这只是举手之劳。再说,这次你也帮了我不少忙。」

良彦重新道谢。她凑巧在场,究竟是幸运或不幸?站在良彦的立场,拥有天眼、一样看得见神明的她在场,让良彦心里踏实许多。

穗乃香的视线游移片刻过后,才行了一礼,转向自己家。

「啊,穗乃香!」

良彦叫住她那黑发摇曳的背影。这么一提,有件重要的事他还没有问。

「你要什么时候去?只要是没有排班的日子,我都有空。」

穗乃香回过头来,讶异地歪着头,似乎不明白良彦在说什么。

「我是说草莓。你不是要把草莓送去给泣泽女吗?」

她不是说过要把成熟的鲜红色春天讯息,送去给那尊爱哭的女神吗?

「我也想探望祂,我们一起去吧。」

说着,良彦又慌忙追加一句:

「啊,当然,我是指如果你愿意的话……」

良彦窥探着反应淡薄的穗乃香。会不会是他太过鸡婆呢?

不久后,愣在原地的穗乃香大大地吸一口气,并在吐气的同时露出微笑。

「泽女一定也会很开心的……」

那是良彦第一次看见她的笑容。

黄金在良彦脚边无奈地叹一口气,仰望淡墨色的天空,怀想着冰冷晚风背后的春天。

要点 神明讲座 4 出云大社原本有多高?

果参考平安时代的《口游》【※平安时代由源为宪所着的儿童学习书籍。书中将初浅的知识编为歌谣,供官宦子弟诵读。】中「云太、和二、京三【※指当时的大型建筑物规模排名,第一名为出云大社,第二名为东大寺,第三名为京都御所的大极殿。】」这段记述,出云大社的本殿高约达四十八公尺,比约四十五公尺高的东大寺大佛殿还要高,同时是建盖在数根擎天而立的柱子上。不过,凭当时的技术,真的能够建造出这样的神社吗?这点长年以来一直备受怀疑。然而,西元二〇〇〇年,在出云大社境内的遗迹里发现了三根巨大的柱子,这些柱子分别由三棵大杉木为一组所组成,直径约有三公尺左右,而且位置和构造都和古代的巨大本殿设计图「金轮御造营差图」中描绘的模样类似,使得这个说法倏然增添许多真实性。

※「金轮御造营差图」是出云国造千家家(出云大社宫司家)自古以来代代相传的图。大国主神所说的「国造」,指的即是宫司。

黄金:现在的本殿是在延享元年(西元一七四四年)建造的,之后历经三次修筑,并于平成二十五年(西元二〇一三年)进行了「平成大迁宫【※「迁宫」指修整社殿时,将神像或神座先移往他处,等修建好后再移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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