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分享一件以前的事。当时有个热烈发表自我主张的男子,出现在比现在热闹的车站前面。那家伙像三明治一样,在身体正面和背上贴著传达自我主张的纸张,比手画脚地对著路上往来的人们诉说主张。他的动作大得阻碍到行人通行,感觉随时都可能有人去通报站员。对于他的主张,没有任何人好奇心旺盛地停下脚步聆听。
毕竟是阳光猛烈的炎热夏天,每个人都垂头丧气地走著路,根本不想靠近一个如人体岩浆般散发出炙热能量的男子。我也跟大家一样,没兴致站在男子的正前方听他说话,但还愿意站在远处听一听高论。因为我随时都有时间。
照男子所说,「这个世界是神的垃圾桶」。神创造出来的失败作品会遭到废弃,而废弃地点据说是我们居住的星球。真不知道男子是从哪里接收到这样的神旨。不过,可以凭靠执著的想法和妄想甩开酷夏的热气,还那么有精神地大声喊叫,让人不得不佩服地想:「人类真是有趣。」所谓情绪足以影响病情,这句话或许挺正确的。
根据男子的预言,世界似乎会在一星期内烧毁,迎向末日。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两年以上的时间。世界应该还没到末日,我们也还好好活著。
所以,我今年的夏天也为了考试吃尽苦头。
大学上学期的期末考结束了,开始进入第二年的暑假。快中元节了,要回老家一趟吗?还是不要?抱著犹豫不决的心情回到公寓时,发现比内像个小混混般蹲在门前等我回来,我决定先逃为妙。跑到一半时我回头看,不用说也知道,比内当然追了上来。
我们两人一路跑到公寓外。流了满身大汗回来,为什么还要回到大太阳底下?笨蛋才这么做。于是,我停下脚步,抱著「姑且听听吧」的心态转过身。一转身,我看见一个女人整片浏海贴在脸上,浏海底下的右眼眯起,还发出锐利的目光。她一边大幅度摆动双手,一边保持身体向前倾的姿势奔来。我决定继续逃跑。
我从便利商店的前方跑过,再经过大学的出入口,准备奔向邮局的另一端。说是这么说,但其实建筑物并排在一起,所以实质上的距离根本不到二十公尺。刚才好不容易走下大学的陡坡,总算可以回到房里休息的,我怎么可能真的打算在大热天里奔跑。我们在体格和性别上都有差异,随便跑一跑也不会被比内追上吧。
因为我这般小看比内,双脚的动作也变得懒散,结果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低估了比内的实力。比内的动作明显看得出来是认真的。虽然她的跑步姿势奇特,上半身和下半身的动作不协调,看似各做各的动作,但确实拉近距离往这方逼来。这女人的一举一动怎么都像在拍恐怖片啊?这或许是种她真的被逼急了的表徵吧。
比内在离邮局不远的地方追上来,整个人趴在我的背上。不知道是顺势还是恰巧,我的腰被她的膝盖踹了一脚。我猜她是故意的。
我和比内一起手扶著膝盖,气喘吁吁地低著头。比内左右不对称的双眼隔著发丝直直瞪著我。与其说她的右眼比较小,应该说左眼看起来比较大。
「你干嘛要逃跑?」
比内的问话态度充满恨意,彷佛在说「害我没事多受苦」似的。
「我看到你追上来,就忍不住跑走。」
「是喔……」比内擦汗擦到一半停下动作,然后用力甩手和甩头。
「是你先逃跑的吧!」
她似乎察觉到顺序有问题。真可惜,差一步就骗过去了。
「没有啦,我怕又被掐住喉咙。」
比内刚才的姿势就像乡下地方的便利商店外面,坐在路边水泥块上吃午餐的小混混一样,一般人看了都会产生戒心,也会想逃跑。
「你找我有什么事?」
比内先从膝盖上挪开了手。这女人每次都复原得这么快。
接著,她一副有所要求的模样伸出手。
「我会找你只有一件事!还给我。」
「还什么东西?」
「我的诗……呃……我是说写了很多东西的笔记。」
比内说到一半时视线在空中游走,并改口说道。她的脸颊因为难为情而逐渐泛红。
哈哈!竟然要我还给她我的诗篇收藏。
「那是被丢到垃圾桶的东西,而且我也不是用借的……啊!是,我会还给你。」
看见比内的右手摆出准备发出刺喉攻击的姿势,我乖乖地表示顺从。如果不顺从,她可能会放火烧了房子,也顺便把我烧了。再说,我拿著那些诗其实也没什么用。
不过,现在比内知道了垃圾桶的运作方式,我恐怕再也读不到新创作的诗篇,这点确实让人有些难过。我失去一个珍贵的消遣方式,取而代之地得到「爱诗狂」这个受人鄙视的称号。这叫我怎么过日子啊!
「那回去吧!快点!真是的,害我没事白白跑一大段路……」
比内一边发牢骚,一边往回走。她要往回走是无所谓,但每走一步路,就脚步左右晃动地说一句:「好热!」她到底在门口等了多久啊?虽说头上有二楼的走道挡住烈阳,但恐怕还是无法完全挡住夏日的热气。
「其实你可以在房间里面等我的,虽然我房间没有冷气,但至少还有电风扇。」
我是说只要你不会把我房间翻得乱七八糟之后,还放把火烧了房间。
「啊?我又没有你房间的钥匙。我又不是你的女朋友。」
比内用夸张的动作挥手否定。我也不想交一个动不动就纵火的女朋友。
「我自己也没有钥匙。」
「你在说什么啊!」
「我的意思是我都没有锁门。」
我走到比内的身边跟她并肩而行,走著走著,连我也快要脚步左右晃动起来。
「你的脑袋真的有问题喔。」
「是啊~」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性。那栋公寓里有谁的脑袋是正常的?西园就别提了,而住在二楼的两个住户我不熟,至于女国中生……她算正常吗?自从要我帮忙推销内衣裤之后,女国中生只是看到我就会立刻逃开。那感觉简直就像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一样,情况非常不妙。我很可能被迫从「爱诗狂」升等为「爱内裤狂」。
比内在便利商店前停下脚步。横向拉长的蓝白色招牌反射著阳光,显得刺眼。
「干嘛?」
「我要买冰淇淋。」
说罢,比内宛如被吸进去似地走进便利商店。
「那我也要买。」
望著便利商店几秒钟后,我一边这么嘀咕,一边也跟著走进去。毕竟回到家只有香松可吃,吃香松也得不到什么疗愈效果。
比内买了水果冰沙口味、我买了鲷鱼烧形状的冰淇淋后,走出便利商店。枝繁叶茂的绿树从便利商店沿著大学的坡道延伸,我们两人来到树荫下,并肩靠在墙壁上,拆开冰淇淋的包装。
自树叶间流泻的阳光在肌肤表面游动,如发亮的碎纸片般纷纷飘落。
或许是便利商店的冷气吹乾了汗水,不再有在炎热晴空下的不舒服感。虽然四周的空气仍然像不会流动的温水贴在肌肤上,但姑且就当作在泡温水澡好了。或许是冰淇淋帮手和嘴巴降了温,所以才忍受得住吧。
比内咬下冰棒的爽脆声音,和今年显得低调的蝉鸣声重叠在一起。抬头仰望著从坡道和树林另一端冒出头来的大学建筑物,我渐渐体认到真的放暑假了。虽然小学或国中时,暑假期间自然会有很多行程,每天都很忙碌,但对于长假确实抱著期待。到了现在,却变得必须苦恼要安排什么活动,才能排遣无聊的日子。而且,现在和肌肉、女朋友都没有继续交往了。
不知道是不是不方便吃冰,比内把浏海往上拨开到左右两侧。
她只要好好整理头发,确实是个美女。真希望她可以一直这样,不要那么粗暴。
是说,让她变得粗暴的原因好像是我喔?没事的,是我想太多了。
「你叫什么名字?」
趁著视线交会时,比内问了我的名字。
这好像是第一次和她这么冷静地交谈。
「我姓神(Jin)。」
比内搬进公寓那天来打招呼的时候,还有上次大闹一场的时候,我都说过自己的名字,但她好像不记得了。
这或许是正常的,我也不记得二楼的剪发男和女国中生叫什么。
「Jin?」
「汉字是神,但念成Jin」
我举高手指在空中写字。比内用视线追著我的字迹,吃了一口冰棒后,她低声说出感想:
「很自以为了不起的感觉。」
「姓氏又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
哪有人这样找碴的。
「名字呢?隼人?宗一郎?」
「喜助。」
「好像古装剧里会出现的名字喔。」
「会吗?」
以前是有人说过很像牛舌店的名字。我爸妈说的。他们怪怪的。
「你的名字呢?」
「比内。」
「我是说后面的名字。」
虽然从比内的语气感觉得到她是刻意在闪避,但我还是试著再次询问。
比内转动著眼珠,最后直直看向前方,态度冷淡地回答:
「桃。」
「……是喔。」
这名字应该不至于到不想让人知道的地步吧。不过,确实会觉得太可爱了一点。
对话在这里中断了,我重新吃起冰淇淋。我刚刚不应该从尾巴吃起鲷鱼烧冰淇淋的,如今身体部位的冰淇淋溢了出来,可能是我不该一直咬同一边吧。用手指抹起冰淇淋舔了舔之后,忽然有种回到孩提时代的感觉。
闷热的风吹拂而来,比内的发丝随之飞扬。她用手按住头发,抬起头说:
「你是大学生啊?」
「是啊,上面那所大学。你呢?」
「我不是学生。」
比内否认。她的回答令人意外,但她也没说自己是社会人士,毕竟平常也没看到她像是要去上班的样子。
背后可能有很多故事吧。我刻意不去询问这方面的事,但还是试著问:
「你几岁?」
「今年就满二十二岁。」
「咦?你比我大喔?」
我不由得从墙上挺起身子,吃惊地说。我一直以为比内可能跟我同年,或比我小。
比内眯起右眼,投来充满攻击意味的眼神。
「现在你有要尊敬年长者的意思了吗?」
「还是不要好了,太麻烦。」
「这什么理由嘛!」
比内似乎也不觉得介意,她没有反驳地带过话题。话说回来,她二十二岁了,还会写那样的诗篇啊。
不对,好像有人说过女人不论到了多大的年纪,永远都像小女生。而且,或许出了社会的人会遇到更多与现实的摩擦,所以很容易陷入诗篇所描述的那种心境。我猜应该是吧。
写诗是个人的兴趣,我没有要干涉或批评的意思,上次是因为不得已才会干涉。
我看向远方,让自己接受这样的解读,比内趁著这时迅速移动到我身边。当我察觉到时,比内已经大动作地移动头部。
「啊!」
鲷鱼烧冰淇淋剩下的头部被大口吃掉了。比内塞了满嘴偷吃来的鲷鱼烧冰淇淋,动著脸颊和下巴咀嚼,眼里流露出赢得胜利的骄傲目光。
「太夸张了吧~」
我挥了挥剩下的空袋表示抗议。比内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别开视线,把鼻子扬得高高的。
「因会我逼你搭。」
「呃……那个……」
比内刚刚似乎是在说「因为我比你大」,但这根本不成理由。既然她可以毫无理由地做出这般恶行,表示我也可以大方反击。比内还在距离很近的位置,我一定可以成功反击。于是,我朝向她伸长脖子。虽然发现比内显得不自在的右眼有所反应,我还是不在意地勇敢挺进。
「啊!」
「呱咀!」
为了保护比内的名誉,我在这里就不明确指出后者是谁的惨叫声。
我打算学比内一样吃掉她剩下的水果冰棒时,比内转身试图保护冰棒,结果两人的头部互撞。我是被正面撞上额头,比内则是被猛力撞到侧头部。发出一声闷响的撞击力道之强,让双方都站不稳地往后退了几步。
我按住额头,感到严重耳鸣。耳鸣配上蝉鸣的合奏,感觉脑袋瓜都快扭曲变形。
「呜~我眼冒金星了……」
尽管如此示弱,我还是冷静地掌握状况,从冰棒的右侧大口咬下。比内原本按住头部闭著一只眼睛,她有所察觉地发出「啊!」的一声,但为时已晚。我发出爽脆的声响享受著冰棒的美味。比内拿著缺了右半边的冰棒,怒气冲冲地对我说:
「你在干什么!」
「捏七人捏烧七盛,尼纠都都包涵吧!」
「谁听得懂!」
我明明告诉比内「年轻人年少气盛,你就多多包涵吧」,她却完全没有要听人家说话的意思。比内伸出手试图掰开我的嘴角,于是我拚命抵抗,最后演变成一场互推的场面。「嗯~~~」我使力地紧闭双唇,左半边的脸痛得不得了。「呃啊~~~」比内拚命想要掰开别人嘴巴的表情也相当狰狞。在我们这样拉拉扯扯时,水果冰逐渐融化,就快从冰棒上滑落。
在两人你争我夺之间,我硬是吞下嘴里的整块水果冰,然后对著比内吐舌头。「呜呃~~~~!」结果被比内一把抓住舌头。比内把玩著我的舌头,脸上浮现近似虐待狂的笑容,嘴巴还歪了一边,我不禁觉得自己像是被地狱来的饿鬼缠住了。这女人实在太可怕了,她如果还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简直就是女鬼。她该不会其实是住在公寓里的妖怪吧?
尽管远方已不再传来蝉鸣声,我还是一直被迫参与这场程度低又没完没了的争斗。拜比内所赐,我不但眼冒金星,还觉得脑袋发麻。原本保持爽朗的安稳心情,顿时变得一片阴暗。背上的汗水好不容易乾了,现在又是汗水淋漓。为什么每次只要跟这女人有瓜葛,就会弄得满身大汗?比内的浏海也又掉了下来,让人看了觉得很恐怖。
等到风浪平息后,两人可以共享共度的时光早已流逝。算了,无所谓,反正只要把保管在家里的诗篇交出来,我和比内的缘分便会就此结束吧。
「……回去吧。」
「嗯,动作快点。」
比内推著我的背催促说道。「等一下啦!」我把冰淇淋的空袋丢进便利商店的垃圾桶里,摸著下巴。
如果神的垃圾桶发挥更强大的力量唤来垃圾,我可能不是选择走上毁灭之路,就是选择丢弃垃圾桶。如果要把垃圾桶丢掉是也无所谓啦。真的无所谓啦。
不过,现在想一想,真的是很奇妙。
虽然垃圾桶的力量还称不上是奇迹,但也很难说明或加以解析。
在那之后,我和比内推来推去地回到公寓。算你够聪明,知道要等到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之后再回收诗篇——尽管在心中臭骂比内,我还是乖乖准备带比内进去房间。我伸手准备开门时,比内转动眼珠看向其他方向。
随著比内的视线看去,视线的前方出现一颗圆滚滚的纯真眼珠。
女国中生把门推开一道小缝,观察著这边的动静。虽然女国中生只露出半张脸,但对上视线后,明显看得出她的反应极大。女国中生静悄悄地把门关上,消失在门后。我和比内互看著彼此。我期待比内可能知道女国中生为何会有这般反应,但比内的脸上没有浮现任何表情。
「她干嘛?」
「我哪知道。」
我装傻说道。怎么想都觉得跟我有关,应该是内衣裤那件事吧……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可能。女国中生该不会是想再问我认不认识要买内衣裤的朋友吧?我怎么可能有那方面的人脉!
话虽这么说,但恐怕也不能一直置之不理。万一女国中生的妈妈胡乱猜疑,误以为我对她的女儿下手,我这颗脑袋可能会被当成球踢。
「喂!你要去哪里?」
我准备离开时,比内叫住了我。
「东西在最里面,你可以自己进去随便翻。」
「我才不要哩,房间里面好像很脏的样子。」
我没理会满脑子偏见的比内,往女国中生消失不见的那扇门走去。途中经过西园家的门前时,我充满戒心地等著西园会像惊喜箱一样跳出来,但这次他并没有现身。希望西园就这么一直关在房间里,在里面发酵个二十年左右。
「那个~听得到吗?里面的小姐,小姐:」
我不记得女国中生的名字,所以只能用这么奇怪的称呼法。咚!敲了敲门后,门后传来头撞上门的声音。女国中生似乎还在玄关里。
「呃~请问你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吗?」
「不、那个、没有。」
「是喔……那我走了喔:」
即使隔著墙壁,仍感觉得到有一股我不擅长处理的气氛,所以我决定早早撤退。
我又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如果还要去顾虑女国中生的心情未免太麻烦了。
「请、请等一下。」
「嗯?」
女国中生即将现身。不知道是基于什么样的心态,她贴在门上,和门框呈直角地探出身体。因为正在放暑假,所以不是穿制服。她身上穿著宽松的T恤,明显看得出是妈妈的衣服,下半身搭配短裤,所以看起来有些像是什么都没穿。
女国中生抓住T恤的衣角低著头,那模样让原本就矮了一颗头的她看起来更加娇小。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她连凉鞋也没穿。赤脚踩在地上不会热吗?或许她已经没有多余心力去感受热不热这件事了吧。
我低头看著女国中生,搔了搔脸颊。连我都快要害羞得低下头了。
女国中生还挺可爱的。
除非有弟弟或妹妹,否则上了大学后,很少有机会可以近距离地观察国中生。应该说如果有机会观察,那就太可疑了。就这层涵义来说,我算是意外得到了特权。不过,越认真观察,越觉得可怕。这么可爱的女生过了十几年后,会像她妈妈一样变成神龙波伦加啊……不是说如果许下的愿望超出神力的极
限,就无法实现吗?时间怎么凌驾于神明之上呢?
「你、你好。」
女国中生毕恭毕敬地点头打招呼,我也跟著点头说:「你好。」
好啦,礼貌地打过招呼了,接下来要怎么办?女国中生仰著头,湿润的眼眸有些像是快哭出来似地看著我,却迟迟不肯开口说话。额头上开始冒出黏答答的汗珠。我的房间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就个人的立场来说,挺让人在意的。那女人应该会用正常的方式找东西吧?
「对了,你暑假过得好吗?」
我试著丢出不会踩地雷的话题。除了这个话题之外,还能跟一个国中生聊什么?我不禁觉得自己像一个不了解年轻族群的老头子。尤其对象不是男生,更加缩小了我的知识范围。
「呃……很好……天气很热喔。」
「是、是啊。」
话题结束。或许是觉得过意不去,女国中生反问说:
「神先生也是放暑假吗?」
「嗯,今天开始放。我正在烦恼到底要不要回老家。」
不知道是被什么触动了神经,女国中生皱起眉头。我感到纳闷地搔抓脸颊时,女国中生保持抓住T恤衣角的姿势,摇了摇头。她摇头是什么意思?而且,她的脸越来越红了。没多久后,连耳朵都泛红的女国中生把话含在嘴里说:
「神先生。」
「有~」
「明天、呃……要不要出去走走?」
女国中生就像动物在摆动耳朵,一边甩著侧边的头发,一边这么提议。
我的双眉紧皱,皱得中间都凹了一个洞,可见我有多么讶异。
「出去走走?我跟你一起?」
女国中生用力地点了点头。接著,她抬高视线地直直看著我,等待我的回答。尽管内心多少感到动摇,我还是随著她的目光放低视线。令人意外的邀约。反正我闲闲没事做,一起出去走走也无所谓。可是……这应该是那种意思吧?
「……好啊,我无所谓啊。」
因为没理由拒绝,所以尽管心存戒心,我还是决定接受邀约。不知道为什么,女国中生没有表现出松口气的样子,反而是一副觉得更加困扰的模样缩起肩膀。看见她保持著这般不自在的姿势准备走回屋内,我决定先搞清楚一件事。
「呃……你叫什么名字?」
「咦……?喔,我叫木鸟。木是木头的木,鸟是麻雀、乌鸦……没事。」
女国中生试图表现幽默感,但宣告失败,最后一边转动眼珠,一边退回屋内。
「不是啊……」
我是想知道你姓什么耶。女国中生刚刚说的应该是名字吧。
没错,我确实是问她叫什么名字啦,但应该可以一起说出姓氏吧?真是个老实的孩子啊。
算了,就直接叫她名字好了。
……现在更应该思考的是,她约我一起出去走走这件事。这是约会吗?不是啊,对方是国中生耶!而我是大学生……如果以年龄的差距来看,似乎也没有相差到让人觉得奇怪的地步。
真正奇怪的是,要跟一个没什么交集的对象约会这件事。
「怎么想也不觉得她是因为喜欢我才想要约会。」
如果只是打招呼就被她爱上,那反而更恐怖。而且,女国中生看起来也不像是那样的女生。
感觉也不像因为有其他事情想跟我说,所以是在布局。
我们既没有讨论要去哪,也没约好会合的时间……反正房间那么近,总有办法的。不过,实在难以想像如果被知道我跟女国中生一起出去,尤其是被西园知道,到时大家不晓得会戴上什么有色的眼镜来看我。刚才是不是应该拒绝她比较好?
我一边苦恼,一边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发现比内还在里面。她蹲在神的垃圾桶前,探头看著桶子里。「热死人了~」浑厚低沉的声音传来。那不是女生应该被人听见的声音,比内未免也太掉以轻心了吧。我这么想著,边走近一步后,比内迅速转过头来。
那反应之灵敏,简直就像野生动物一样。如果不管她,她应该有办法让全身的毛发都竖起来吧。
「原来你不是魔法师啊。」
「啊?」
「我的意思是拥有奇妙力量的是垃圾桶,你根本没什么了不起。」
可能是我不在房里的时候,垃圾桶依旧发挥了作用,而比内目睹了那画面。
「是啊,」我随便这么认同后,比内抓起垃圾桶,面带严肃的表情发出命令说:
「把这个丢掉。」
「为什么?」
「知道你有这东西,谁还敢随便乱丢垃圾。」
「本来就不应该随便乱丢垃圾,我们要当一个懂得爱护地球的人。」
「闭嘴!」
比内瞄准垃圾桶上写著我名字的位置用力拍打。她不仅蹲著的姿势像小混混一样,表情也够凶狠,看得我有点害怕。这女人真的没办法好好沟通。她写的诗篇明明那么感性,而且感觉那么能言善道。
「话说回来,你到底从哪里买来这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附近的大卖场。」
「好普通喔~」
「再怎么奇怪的异端分子,也都是妈妈怀胎十个月生出来的。人的出生或物品的制造过程没什么太大的意义吧。」
这只垃圾桶和其他垃圾桶最明显的差异,就在于有没有写「神」这个字而已。
搞不好写上「神」这个字的前女友才是魔法师也说不定。说到前女友,她应该还跟我上同一所大学,但我都没有遇到她。或许我们都在无意识之中,很自然地避开彼此行动吧。其实如果碰到面,我是可以轻松打招呼的。
「你去重新买个垃圾桶。要不然我买给你。」
「喔~我拒绝。」
比内扬起了眼角。我没有畏缩地勇敢说出拒绝的理由:
「就算它只是一种器具,但也有感情。而且,我不想乖乖照著你说的去做。」
绝大部分的理由在于后者。比内一边吼叫,一边像青蛙一样扑上来。我摆好姿势准备迎击的同时,暗自说道:「来吧!」并祈祷神的垃圾桶能存活下来。
没必要毁掉可能性的嫩芽。
要不是有神的垃圾桶,我也不可能和比内邂逅……是说,也或许不要有这场邂逅比较好吧。
尽情大闹一番后,比内捧著纸堆,满身大汗地离开房间。我一边目送比内,一边歪著头想:「有那么多诗篇吗?算了,你高兴拿走就拿走吧!」尽管感到纳闷,我还是保持沉默地让比内离开。
看著没关上的门,我发出咋舌声犹豫著要不要关门,最后因为懒得动,所以决定不关门。一个人独处之后,我总算是平静了下来,不过想起另一件事情后,立刻又抬高了屁股。我跪在地上,身体往前倾,让额头在地板上磨蹭。我一边扭动身体,一边抱著头试图掩饰无比难为情的心情。应该已经有半年没有和女生一起出门了吧?我是说比内不算的话,差不多有半年那么久了。
大吵大闹时滴落的汗水,带著湿热感在额头和地板之间流窜。我只转动右眼试图逃离黏答答的湿热感,结果看见了垃圾桶。垃圾桶整个倒了过来。比内离开时不知道为什么把垃圾桶翻了过来。
如果有垃圾在这种状况下被转送过来,不知道会怎样?因为挺在意的,我保持不动地观察著。窗外传来蝉鸣声。我学著蝉叫一边发出「唧~唧~」的叫声,一边上下摆动身体,这时忽然想起大门敞开,吓一大跳地抬起头看,但没看到任何人,所以放下心地重新展开诡异的动作。就在我做得正起劲的时候,垃圾桶变热闹了。
如往常一样无声无息地,也没有空间扭曲的现象,垃圾瞬间出现。不过,这次出现的位置有些奇怪。垃圾不是出现在垃圾桶里,而是像降落似地掉在朝向天花板的桶底上。「厉害喔~」我满身大汗地出声赞叹。原来把垃坡桶反过来会变这样啊。
「第一次知道会这样耶。」
全新的功能呢!只是好像完全没有用处就是了。虽然搞不清楚其中的原理和理论,但很肯定的一点是,打扫起来会很麻烦。我总算挺起身子,决定收拾传来的垃圾。
今天的垃圾有发丝……嗯~八成是二楼的剪发男丢的。用布包起来的发丝从垃圾桶的桶底滑落,散落在地板上。天啊~我惨叫了一声,但还是乖乖地集中散落一地的发丝,重新包起来。其他垃圾顶多只有纸张而已。不过,那些应该不是我期待中的东西。也就是说,不是被丢弃的诗篇。想到这点,心中顿时升起一丝落寞感。
虽然最初会阅读诗篇只是抱著排遣无聊时间的心态,但现在已经转变成「我只想看那些诗篇」。是因为得知写诗者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心态转变吗?不过,不可能再有新创作的诗篇了。不是新作品也无所谓,没丢掉的珍藏诗篇也好,真希望有机会读到。去拜托一下比内,要她在我面前朗读给我听好了。不行,她绝对会受不了的,到时候旁边如果有窗户,肯定会不惜跳楼也想逃跑吧。话说回来,如果这么提出要求,我可能又会遭受刺喉攻击。
看见掉落在地的纸张上出现
文字,我忍不住扑上前去,但不用说也知道,那当然不是我期待看到的东西。取而代之的,我看见了抄下手机号码和地址的字条。当然,那不足我熟悉的字迹。
字条上的字体很粗,辨识不出是谁写的字。我就这么紧抓住字条,热得趴倒在地。
脸颊贴上地板后,柔细发丝摩擦脸颊的触感传来,好想哭啊!
隔天,我忙著把香松洒在白饭上的时候听见敲门声,看了时钟一眼,发现现在是早上九点多。顶多只有房东和女国中生,才可能这么有礼貌地敲门。放下洒到一半的香松站起来后,我才想起只要说「门没锁」就好。我重新坐下来的同时,房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被打开来。
不出所料,女国中生木鸟出现在门后。好像哪里怪怪的……不知道为什么,木鸟穿著制服,肩上还挂著书包。
「打扰了……啊!我来得太早了吗?」
木鸟轻瞥桌上的香松白饭一眼问道。「不会,而且我们也没有具体约时间。」我一边回答一边准备坐垫。我平常是把那坐垫对折起来当成枕头在用,但应该没关系吧?木鸟迅速地跪坐在坐垫上。她这么一坐后,果然感觉很娇小。
我先洒好香松后,把电风扇转向木鸟,并打开电源。「没关系的,我不热。」木鸟试图闪躲电风扇的风,但我怎么可能让她逃过呢(?),我调整电风勖的上下方向追著木鸟跑。木鸟前后挪动身体好一会儿,但最后可能是死心了吧,又跪坐回原本的位置,事情也总算获得解决。我默默地想著,其实木鸟没必要死心,我硬要她吹风也毫无意义可书。木鸟的侧边头发随著风摇曳,看起来就像垂下的耳朵。
「你吃香松饭啊?」
「早上都吃海苔鸡蛋口味。」
「早上?」
「中午吃鲑鱼口味、晚上吃姜烧猪肉口味,我自己订的顺序。」
我心想不应该让木鸟等太久,于是急忙扒起香松饭。嗯,跟昨天一模一样的味道。
木鸟露出难以书喻的表情,像是要闪躲似地别过脸说:
「辛苦你了。」
「我只是懒得自己煮而已。」
老家会寄生活费给我,我自己也会打工,所以多少有些储蓄。不过,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了储蓄后,反而会犹豫不想花掉。我想应该是因为花钱会有「变少了」的感觉吧。说是这么说,但我还是会和西园喝酒什么的。不过,这算是两回事吧。
毕竟那是还没开始存钱之前就有的习惯,只不过是不良习惯就是了。
木鸟跪坐著,身体微微左右晃动,显得很不镇静。她忙碌地环视著屋内。她是第一次进来我房间吗?房间里面没什么值得看的东西啊。木鸟的眼睛跟电风扇一样转来转去,最后视线停留在垃圾桶上。在垃圾桶上写「神」字果然有杀伤力。脑中闪过这样的想法后,我立刻又想到或许有其他原因。木鸟应该也有垃圾桶里的垃圾消失不见的经验才对。垃圾桶里时而会出现国中讲义,所以她会特别在意垃圾桶也不足为奇。万一被问及垃圾桶的事也很伤脑筋,所以我假装没看见,继续吃饭。
我吃到一半时差点被黏成一团的饭粒噎到,所以趁著去倒麦茶给自己喝的时候,顺便也帮木鸟倒了一杯。不过,毕竟是过著一个人住的邋遢生活,所以家里最多只有两只杯子。至于同居时买给前女友的杯子,分手时被带走了。
「一个是我用的,一个是西园用的,你要用哪一个?」
我举高两只杯子询问木鸟的意愿。木鸟的视线在空中游走一会儿后,开口说:
「请给我你用的杯子。」
「收到~」
耶~我赢了西园。虽然是程度非常低的竞争,但还是感到开心。不过,如果连那种家伙都赢不了,可就伤脑筋了。那家伙平常的言行举止和装扮都属于非主流的类型,所以并非只要不比他更让人想保持距离就表示自己很正常。送上麦茶后,木鸟点了一下头,就这么一直注视著麦茶的水面。
木鸟的动作很少,这样反而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我举白旗投降。
吃完香松饭之后,喝下麦茶,刷了刷牙。根据杂志上的说法,其实要隔一会儿时间再刷牙会比较好。但是,要跪坐著面对木鸟三十分钟实在有点痛苦。最后我洗了把脸回到房间时,发现木鸟的杯子已经见底。
「你还要喝吗?」
「不用了,谢谢。」
木鸟双手递出杯子说道,我接过杯子拿到流理台后,回到自己的老位置。
我小口小口地喝著自己的那杯麦茶,不自在地和木鸟保持著沉默。房间里只有电风扇显得最有活力。
木鸟应该是有话想跟我说吧。但她扭扭捏捏地一直揉著膝盖,也不肯抬起头来。
照这样下去,事情永远不会有进展。这么一来,尽管觉得麻烦,我也只好主动。
「那不然,出门吧。」
在狭窄的房间里面对面,只会让奇怪的气氛一直持续下去。空气越来越混浊,或许呼吸到外面的空气后,木鸟的表情和言谈会变得轻松一些。此刻的感觉和上次她提出内衣裤话题时很像,为了逃离这样的气氛,提议出门会是相当好的藉口。
「喔,好……请问要去哪里?」
是你邀我的耶,别问我啊!
不过,我不想跟比内一样那么幼稚,就让木鸟见识一下年长者的稳重吧。「先出门再决定。」对著木鸟这么说后,我迅速穿上鞋子,推开房门。
今天外面还是一样热,照射过来的阳光感觉都快变成红光。
可能是就在附近,又经常看到,木鸟才会主动说想来这里走走。
我们正在大学里散步。虽然大学里一片冷清,但因为还有学生没考完上学期的期末考,所以还是有人走来走去。如果走进教室大楼,肯定会看到更多人。
……我想想,如果遇到朋友问木鸟是谁,不知回答是亲戚还是妹妹比较有可信度?
爬上漫长的坡道后,在树荫下休息一会儿,又继续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散步。现在还不到去学生餐厅吃饭的时间,这么一来,只好顶著太阳去已经看腻的中央大楼附近走一圈。不过,木鸟依旧一副觉得非常稀奇的样子。
木鸟僵硬缩起的脖子已经恢复原状,紧张之中仍尽兴欣赏著大学的景色。不知道她的心境是不是像小朋友偷看大人的世界一样?我记得自己也有过这样的感受。
看见木鸟不停转头左顾右盼的天真模样,不禁觉得相当可爱。
她身上穿著制服,别人可能会以为是来参观校园……好像太牵强了,以一个高中生来说,她显得太稚气。木鸟甩动手臂时制服和肌肤之间会出现空隙,制服底下的肤色和晒到太阳的肤色差了一截,正是她年纪还小的象徵。
散步途中,我们在教室大楼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饮料,两罐都是水蜜桃口味鲜什么水的。看到「桃」这个字,我不禁联想到比内,有些后悔地觉得选错了饮料。
我们两人在立体交叉路口底下的阴影处,背靠著墙壁喝饮料润喉。「那我不客气了。」木鸟点头致谢后,以很快的速度喝起饮料。我斜眼看著她,脑中浮现很直接的感想:「原来她口很渴啊~」就这样看著木鸟时,视线前方出现一个让人不由得眯起眼睛的对象。
我谨慎地、静悄悄地别开视线。是说,转动眼睛也不可能有声音就是了。
「……好久没看到了。」
我自认只是对著饮料罐的另一端自言自语,但木鸟似乎也听见了。她转过头说:
「看到什么?」
「没有啦。」
好久没看到的那个人没有发现我,在朋友的围绕下,从对面的走道上走过。
可能是从视线的方向看出我在看其中一人,木鸟开口询问:
「你的朋友吗?」
「以前的朋友。」
我没有说实话。木鸟大幅度地转动眼珠后,歪著头说:
「咦?我好像看过那个人进出过公寓……她是你的女朋友吧?」
什么嘛!原来木鸟看过,也还记得啊!真糗,我还说是朋友。
「嗯。」
就我个人而言,这不是什么会让人想要开心聊起的事,所以很想结束话题。然而,木鸟却眼神闪闪发亮,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听别人的感情故事会觉得有趣吗?假设西园要分享这类的事给我听,我可能不到三分钟就会掐紧他的喉咙。
「你们分手了啊?」
「是啊。」
「为什么会分手呢?」
不仅音调,木鸟连脚步也变得轻快,她往前一步,探出头看著我的脸。
真是有点不方便,如果对象是西园,就可以一脚踹开他说:「你烦不烦啊!」
「那当然是个性不合之类的吧。」
说得太具体也只会让人变得郁闷而已,所以我找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原因。
「我觉得你应该是个很体贴的人啊。」
「费心跟体贴有些不同。」
我露出苦笑,拍了拍木鸟的头。裹上夏日湿热空气的发丝显得温暖,触感也相当有质感。透过掌心,我感受著热气和年轻气息
。木鸟一副感到刺眼的模样闭起一边的眼睛,抬头看著我的手。
「大人动不动就会说好像很有智慧的话。」
「我算是大人啊?」
从木鸟的头上挪开手后,这回换成搔抓自己的后脑杓。想起昨天和比内的争执,我不禁觉得惭愧。
「在我眼中算是大人。」
「喔,说得也是。」
「她是什么样的人呢?你女朋友。」
木乌拉回话题,穷追不舍。女生都很喜欢这类的话题。
「从负面的角度来说,她是一个思考没有重力的人。」
「呃……」
木鸟似乎难以理解这样的形容,或许应该要用自由奔放来形容会比较容易懂吧。
可是,自由奔放的肯定意味恐怕太强了。
「她不会被绑住。不只是沉重的事情,连常识也绑不了她。」
要跟上这种女人的脚步,我的步伐稍嫌笨重了些。
……应该不需要再配合木鸟继续聊这个话题了。
「我们去图书馆好了。图书馆里面有冷气,也有可以安静坐下来的地方。」
我的学生证就放在皮夹里,只要事前取得同意,木鸟也可以进去图书馆。为了打断话题,我没询问木鸟同不同意便踏出步伐。我们离开立体交叉路口的底下,绕到另一边爬上阶梯。
中央大楼旁设有空罐专用的垃圾桶,我们先丢了空罐子后,穿过立体交叉路口朝图书馆的大门前进。来到上面后,带著湿气的热风随之转强,让人意识到大学位于山丘上的事实。
迎面而来的热风感觉很不舒服,逆著质感不佳的风前进时,木鸟忽然低喃一句。她的音量就跟我刚才含著饮料罐自言自语时一样地小声。那感觉相当虚幻,很容易就被风声掩盖过去。
「为什么人们相处到最后,总会出现问题?」
一开始,我以为木鸟指的是我和前女友的关系。不过,后来发现木鸟不是在对著他人说话,而是她内心里悄然冒出的话语。话语水滴在她的内心掀起涟漪,飞沫随之溅起,飞溅到我的耳边来。
尽管装作没听到,我还是忍不住边回想那位强悍的母亲大人,边猜想木鸟指的会不会是她的父母亲。理所当然地,木鸟一定有父亲。假设她的父亲不是离开人世,木鸟说的「相处到最后总会出现问题」的原因就有可能存在。木鸟的意思是想知道原因吗?
父母的问题和跟女朋友分手的话题不能相提并论,而且父母的问题会牵涉到生活。
只不过,我不知道没有爸妈是什么样的感觉,或许难以想像其中究竟。
走进图书馆后,马上看到设置在正面的读卡机,柜台则在右手边。馆内的温度要冷不冷的,我在轻微寒意之中,走向柜台准备申请入馆许可。我本来以为没有事前申请会拿不到入馆许可,但出示学生证之后,馆方意外乾脆地接受了申请。柜台人员递出申请书后,木鸟在上面填写名字。我没抱著什么特别的想法,默默在旁边望著木鸟写字。
「……咦?」
我不由得探出身子细看木鸟写的字。我看过那线条刚硬的笔迹。
木鸟的笔迹看起来,跟抄了手机号码和地址的字条笔迹一样。
「怎么了吗?」木鸟表现出纳闷的模样,我压抑住内心的动摇,敷衍说:
「没事,我只是在想你写的字相当刚强有力。」
听到我这么说,木鸟显得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发丝随之向下滑落。
「我常被人家这么说,说不像女生写的字。」
「嗯。不过,不需要那么在意啦!像我写的字就很丑。」
我抱著自虐的心态说出打气的话语。在那之后,我稍微拉开距离,等待木鸟填写好申请书。
应该是一样的笔迹吧。我在脑海里把刚才看到的笔迹,和记忆里的笔迹叠在一起后,得到确认。
「久等了。」
也因为先前听到木鸟低喃的话语,所以她走回来的时候,我忍不住开口询问:
「我问你喔,这个问题或许有些失礼。」
「是,请问是什么问题?」
「你会想见到父亲吗?」
听到我没有任何开场白就这么询问,木鸟的脸色大变。早知道不应该问的。尽管脑中闪过后悔的念头,但话一说出口就收不回来。木鸟微微俯首,摇摇头说:
「我不知道,应该吧。」
木鸟回答得有气无力,也没有明确指出意思和方向。
她低著头的模样以及显得害怕的感觉,让人看了忍不住叹气。
不过,这或许也是正常的反应。
我回想起自己还是国中生时的模样,在朦胧之中看见「小孩子」的轮廓。
在学生餐厅吃完午餐后,我决定回去公寓。我想确认一些事情,而且虽然不小心看到了前女友,但确实已经消磨掉不少时间。就这点来说,必须表示感谢。
走下坡之后旁边就有一家便利商店,我犹豫了好一会儿要不要进去买冰淇淋,但最后没有进去,直接走回公寓。虽然在图书馆时气氛显得相当诡异,但我们原本就因为内衣裤事件而关系僵硬,所以反而应该说变得比较容易交谈了。这非常值得开心啊!
我带著获得成果的满足感准备回房间,并打声招呼说:「那我先回去啰!」
「神先生!」
木鸟突然以强而有力的声音叫住我。回头一看后,看见木鸟姿势僵硬地抓著裙襬。
她咬住下嘴唇,身体不停地颤抖。
「什、什么事?」
一股感觉不妙的气氛弥漫。木鸟完全没有辜负我的期待,采取行动说:
「我、我有东西要卖给你。」
该来的还是来了,想也知道木鸟接下来会说什么。怎么可能让你有机会说!我先发制人地说:
「如、如果是要卖内衣裤,我不会买的。我也没有朋友会买。」
木鸟肯定是为了提这件事,才会约我出去。她想要让事情有个了断。木鸟用力咬著下嘴唇,好不容易才抬起下巴说:
「那这样,换别的。」
「……咦?什么别的?」
木鸟别开了视线。她的眼窝不停地微微颤动,耳根也瞬间染上红色。
她的眼睛宛如冒泡的汽水般,每眨一次眼,都会呈现不同的色泽和模样。
究竟是怎样!
木鸟表现出强烈的斗志,让人不禁感到畏缩。在这样的状况下,木鸟乘胜追击说:
「我、我在想,不、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买、买我?」
「……………………………………………………………………啊?」
感觉上,在我屏住呼吸的这段时间,地球已经绕了三圈。
女国中生的威力足以让人觉得时间停止了那么久。
这……
这、这是认真的?这是真的卖春行为耶!
相较之下,内衣裤的买卖根本是小事一桩。
「咦?咦?咦?」
连我也变得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生一样惊慌失措,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木鸟小姐,你……木鸟小姐?「呜、呜~~~~~~~~~」「啊!喂!」
木鸟抱著头,陷入恐慌地胡乱搔抓头发。看见她的模样后,我稍微冷静了下来。基于各种涵义,我都想问一声:「你要不要紧啊?」我正在为木鸟担心时,木鸟抬起头,带著感觉都快咬断舌头似的猛烈气势说:
「请请请、请靠虑看看!」
木鸟不仅咬到舌头,连脚步也没踩稳,视线还不知道看向何方。表现出一切都兜不起来的壮烈举动之后,木鸟跑了出去。她身体歪一边地逃进房间里,真佩服她竟然没有跌倒。
想必木鸟一定也上了门锁。就算一直敲门,她应该也会装不在家装到底吧。
「唔……喂!喂~喂……」
猛烈的一击让我的四肢变得僵硬,就连内心的情绪也动摇到一半便被冻结了。
我鼓起勇气拒绝购买,却被推销更惨的产品。这产品也太夸张了吧!
回到房间后,我趴倒在地板上。趴下来后,背部开始痉挛。
唔~唔~唔~~~~
女人实在太可怕了,竟然可以如此轻易地把男人逼到绝路。
然而,我连趴著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啊?」
我的好邻居为了让人隔著墙也能清楚听见,正刻意放大嗓门不知道在嚷嚷什么。
虽然完全不想听,但我还是往墙边滚去。
「是~一点也没错~对方还是国中生耶!国~中~生~这社会的风纪败坏实在令人担忧。是!我希望让对方知道如何当一个善良的好市民……」
我赤脚走出房门,突击隔壁房间。西园跟我一样,也不习惯锁门。
虽然有可能会被房东骂,但我不顾后果地用力踹开西园的房门。
「救命啊~~~援交欧吉桑跑来我的房间啦~~~」
这时代很少人自己住还安装室内电话,西园一边捧著室内电话机,一边仍继续对著话筒的另一端申诉。我毫不客气地走进西园的房间,往西园的下巴一
脚踹去,给了他一点颜色瞧瞧。西园在地板上到处打滚,揉成一团的纸张随著他的动作发出唰唰声响,让人听了就烦。
很久没进来这家伙的房间了,他还是一副自以为是文豪的德性。揉成一团的纸张全是没印上任何文字的空白影印纸,西园只是为了营造气氛才丢了满地的纸团。他纯粹是一个笨蛋。
「可恶,没想到你已经连援交欧吉桑无影脚都学会了……动作还那么熟练!」
我再补上一脚,把西园踹到墙边去。
「很烦耶!你会不会太闲了?还自己在演短剧!」
西园再怎么夸张,也不可能真的报警吧?我抢下红色的话筒凑到耳边后,抱著开玩笑的心态对著话筒说:「喂~喂~」
「喂~发生什么状况?」
「………………………………」
话筒的另一端传出回应。我全身的血液和汗水瞬间散开。散开的汗水集中到背部,宛如喷泉一般涌出,浸湿了衬衫。我用勉强还保有的少许理性遮住话筒,并转过身。西园悠哉地躺在墙边休息,我对著他大声怒骂:
「谁叫你真的报警了!」
「难道你要我打恶作剧电话给警察!」
「不是这个意思吧!」
西园朝这边滚来,我用援交无影脚(暂称)把他踹回去。不行,我要冷静下来。
「不好意思,方便确认一件事吗?请问您真的是警察吗?」
「咦?不是啊,你谁啊?你不是西园吧?」
对方也放弃装出稳重的声音,毫不掩饰地以粗鲁的语调说话。
对方果然只是配合西园的恶作剧在演戏,不是真的警察。
我早就知道是这样,哈哈哈!唉~背上的汗水好湿好冷啊!
「感谢你的配合演出,我代替西园向你道谢。」
可以的话,其实我也很想狠狠地踹这家伙一脚。
「你的意思是不需要再演戏了?」
「我是这个意思。」
「好吧,那再见啰~援交欧吉桑。」
对方在最后留下这句没礼貌的称呼,便挂断电话。可恶,果然是西园的朋友没错。
你们两个!我必须跟你们更正一件事。
「谁是欧吉桑了!」
「真没想到你比较在意的是这点。我看你打从骨子里就是援交人。」
「要不要我把你那缺乏观察力的眼睛戳瞎?」
我把话筒一丢,再用脚拨开地板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后坐了下来。西园的房间还是跟以前一样,地板上散落一地的东西,连想找个地方坐都很辛苦。地板上有稍嫌骯脏的软绵绵棉被,真不知道他从什么季节就一直放到现在。还有像把落叶扫成一堆、堆成一座小山的书本。还有更夸张的东西,那可能是西园的午餐吧,只剩下酱汁的凉面盒就直接搁在地板上。在这样的环境中,西园竟然还能大动作地滚来滚去。就负面的角度来说,他确实拥有自己的势力范围。
「事态的发展似乎挺有趣的嘛。」
「是啊,(对你这个爱凑热闹的人来说)是很令人开心的发展吧。」
「嗯、嗯。」
在当事人的面前,还好意思厚脸皮地点头认同。是说,我本来就不对西园抱有任何的期待。
摸著额头把浏海往上拨后,整颗头自然地屈服于地心引力,我只好托起腮撑住头部。然而,低下头后,我无法控制地深深叹了一口大气。木鸟就住在西园隔壁的房间,不应该太大声说话。
「内衣裤就算了,这完全是犯罪行为。」
「既然你有自知之明,我劝你去自首吧。」
「闭嘴。」
我挥手做出赶人的手势。「这里是我的房间。」即便西园这么说,我还是继续挥手,没打算理会他。
「这种事情拜托去找二楼的帅哥嘛。」
不要把男女问题硬塞到我身上啊!我已经受够这方面的折磨,整个人精神憔悴。
「帅哥不需要用买的,也可以自己任意挑选女人吧。」
说得也对……等一下,这句话是不是暗藏著瞧不起人的意思?
「然后啊,我也不会被推销,对吧,」
西园一副赢得胜利的得意模样发出「呵呵呵」的笑声。可怜的西园,让我来告诉你事实吧。
「人家只是纯粹讨厌你而已。」
「重点就是,她需要一定金额的钱。」
对自己不利的话题,西园完全不予以理会。他保持盘腿的姿势在地板上滚动,还一边用脚底互相拍打。以西园来说,这次算是难得把话题转移到有帮助的方向。
一定金额的钱啊……原来如此,事情的真相越来越清楚了。
那字迹是木鸟的字迹,加上在图书馆里提到的话题……应该就是那么一回事。
「现在是暑假,我猜她是需要一笔钱可以大玩特玩。」
「她不像是那样的女生。」
「看来你已经被那个荡妇给骗了。没有一个卖春女会在额头上贴著『我是妓女』过生活的。」
西园怎么可以说得这么笃定?
他是不是曾经因为女人有过悲惨的回忆?不过,我也没立场说别人就是了。
「援交之神啊,有这样的别名也太帅了吧。」
「我只有一种整个脖子紧到不行的感觉。」
我根本还没说要接受木鸟的提议……不对,我没有要接受的意思。
「是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踹了西园几脚,感觉心情平静了一些,现在有心情好好冷静地思考一下,看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目前来说,我少了可以用来做判断的材料。
我瞥了放在矮桌上的桌上型电脑一眼,萤幕保护程式里的缎带在画面上到处舞动,勾勒出彩色的线条。红紫色缎带从眼前划过,房间里的墙壁随之被染上淡淡的色彩。
随著色彩消失在墙壁的另一端,我宛如要追上色彩似地站起来。
「跟你借一下电脑。这台电脑可以上网吧?」
「现在还有人会用不能上网的电脑吗?」
「我还住在老家的时候有喔。」
我用膝盖顶著矮桌,操作起滑鼠。萤幕保护程式关闭后,画面上出现非常「那个」的影像。我懒得追究这件事,开始搜寻起记忆模糊的地址。幸好只要输入发音就会出现很多同音字,帮了我大忙。我稍微查了一下车站名称和地名。
「……原来如此,距离挺远的,要搭电车可能距离太远了。」
「那什么地方?援交圣地啊?」
「不知道,我没去过。」
西园从旁边探出头看,我一脚踹开他后,他这回换成从旁边伸出手来。
他仲来的手上拿著杯子,我接下空杯子后,西园已在不知不觉中准备好了酒。黄色液体从倾斜的玻璃瓶里划出一条如坡道的斜线,好想跳进去里面尽情滑翔。
都怪天气太过闷热,才会忍不住有这样的想法。
「今天我请客,你不用拿香松来当下酒菜。」
「感恩~」
太阳根本还没下山,真是太颓废了。
我带著消沉的表情接过杯子。虽说能喝到免费的酒,但不是会让人乐意去做的事。
「我们要挑夜灯彻底讨论。今天的主题是『与女国中生的援交,让他的内宇宙空间产生律动』。」
「哪有什么律动!」
知道我为什么会说不乐意了吧?那当然是因为今天晚上会是这般下场。
「看我援交曙光公主的厉害!」
「怎样也不会是你说吧!」
西园使出乱掰的醉汉必杀技,但根本不须闪躲,他的拳头自动摇摇晃晃地往下坠。
天还没亮,我们已经醉得差不多了。
西园和我的酒量都不算好,只要喝一点点酒就会满脸通红,眼球也会布满血丝。说到我们最初为什么会这样喝酒,还不是因为西园主动来邀我,说什么「这样感觉很帅」。我们纯粹是向往变成大人才开始喝酒,老实说,我从不觉得酒有什么好喝的。
每次喝酒都会觉得脑袋泡在酒精里,还发出溅起水花的声音。
我到底在这间脏乱的房间里待了几个小时?
「现在差不多几点了?」
「根据太阳的位置来看,差不多八点吧?」
「太阳已经下山了喔……」
西园真的喝醉了。不过,他清醒的时候也是很随便,所以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原本塞在冰箱最里面的软Q炸花枝和米叶都吃光了,接下来只能小口小口地喝酒。不过,这么一来,不用十分钟就会醉倒。
好想再来一点下酒菜。
「我去找点东西来吃,你等一下。」
虽说我是以香松为必备菜,但只要去冰箱里找找,应该找得到一些东西吧。酒精目前还没流窜到双脚,所以我的脚步踩得还满稳的。「嗯,」西园点点头含糊地应了声。
走出屋外后,发现天色已暗。不过,跟我的老家比起来,路上还是会看到车辆接二连三地驶过,也有路灯和店家的灯光,所以还不到一片黑的地步。在这般热闹气氛的影响下,尽管已
是太阳落入地平线的时段,却更强烈地感受到夏天的闷热。
在如此闷热的夜景里,一道人影从灯海的那一端划破夜幕走来。
对方是比内,她也立刻发现我,脸上浮现难以言喻的表情。我一副邋遢样露出笑容后,比内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所有诗篇都归还了,照理说我们已经没有任何交集,但彼此还是很自然地停下脚步。两人没说话地注视彼此时,我察觉附近传来虫叫声。
比内的怀里捧著塑胶袋,梳子从袋口冒出头来。她的咖啡色头发也湿湿的,看样子似乎是去了澡堂回来。其实公寓里每间房间都有淋浴间,但淋浴似乎满足不了她。虽然和我的原因大不同,但她的肌肤也微微泛红。
我们没怎么样,只是面对面而已,但比内的左右眼大小不对称,所以看起来像是皱著眉头。她绝不是因为讨厌我而露出厌烦的表情……应该不是的。
「嗨!小桃!」
我态度亲切地喊了比内的名字后,被揪住胸口。这种态度已经超出装熟的范围。
「我比你大耶!」
「那你可不可以表现得像年长者一点?」
「好吧,就让我来管教一下态度傲慢的大学生……」
可能是闻到我呼出的气,比内说到一半时忽然身体往后仰地说一句:「酒臭味!」然后站得远远的。真难得,原来喝酒也有好处。
「我刚好跟西园在喝酒。你认识西园吗?他住在我隔壁。」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看过他。就是那个染上作家病的家伙,对吧?」
作家病,好妙的形容。毕竟西园那家伙的兴趣就是扮成作家。
「……所以,你找我什么事?」
「没事啊,我们不过是恰巧遇到而已,你会不会自我意识太强了?」
「是喔。」
比内的语调显得不悦,并且别过脸去,直接往阶梯走去。
美女都这样,真的很伤脑筋。不对,其实没什么好伤脑筋的……仔细一想,如果单纯看外表,比内确实是个美女。住在二楼的剪发男很有女人缘,所以也是好男人。隔壁的米粉头男虽然显得俗气,但好像有女朋友,所以也是好男人。至于木鸟,只要不考虑到她妈妈,也会觉得她长得很可爱。这么一来,只剩下我和西园「不属于那一边」。
我转过头看向排在右斜前方的房间。
感觉好像打麻将时被排在最旁边的没用麻将牌喔。好可悲啊~
「对了,你有爸妈吗?」
听到我唐突的提问后,爬楼梯爬到一半的比内皱起眉头,一副充满戒心的模样。
我仰望著比内,比内则低头看著我。在这样的角度下交谈,彼此的脖子有可能都会很痛。
「当然有啊。」
「他们好吗?」
「应该是吧……怎样?」
比内彷佛在说「不要故意让人著急」,在踏板上原地踩踏发出催促的声响。
真不知道该说她是直线思考,还是急性子,但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就是了。
不仅如此,比内还像舞龙舞狮的表演一样甩起没绑起来的湿头发,水滴从阶梯的缝隙之间飞溅过来。这算哪招攻击啊?水滴还喷得挺远的。我带著极度复杂的心情,对著剧烈甩头的比内说:
「没有啦,我只是想到住在最里面那间套房的女国中生,她没有跟爸爸一起住。」
我指向一楼最旁边的房间。微弱的灯光从门缝里流泻出来,只要竖耳倾听,也会听见厚实宏亮的声音,木鸟的母亲似乎也回到家了。有那么强悍的母亲,或许也一手包办父亲该做的事,搞不好没什么问题吧。
可是啊……
「没有爸爸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喔。」
成长过程中,父母亲都陪伴在我的身边,现在双亲也仍健在,所以我无法体会那种心情。
即便是种类相似的生物,依生活环境的不同,其生态也会有很大的差异。住在沙漠里的青蛙,以及住在我老家附近田里的青蛙,在生活方式上肯定会有很大的落差。这是一种适应,没有谁对谁错。对于父母亲都在身边的人,以及只有单亲在身边的人,也可以套上相同的说法。
两者之间的落差或许不会夸张到有戏剧性的变化,但还是不同。「要回老家一趟吗?反正跟老爸也没什么话好聊,回不回去都无所谓吧?」木鸟肯定不会像我一样抱著轻松的心情为这件事烦恼。
木鸟会有什么想法呢?
她会想跟父亲见面吗?
「应该就是『我没有爸爸』的感觉吧?」
比内的回答只是直接指出事实。我抬头看著她的脸,不禁想摇头叹气。
「你还真随性。」
「不随性要怎么办?就算认真动脑思考,也不能让某人消失,当作对方不存在过吧。」
「……你是在指我吗?」
「一个人被赋予的环境是属于那个人的,障碍或困难也是属于那个人的。在困境中得到的收获或有新的发现,都是属于那个人的。小鸟会吃虫,就算知道这个事实,我也不想吃虫。」
比内滔滔不绝地强势说出她的主张。我保持沉默地聆听时,不禁被她的气势压倒。不过,冷静地反刍话语后,发现她说的话完全抓不到重点。嗯……她想表达的重点应该是,就算能体会对方的心情,也跟她毫无关系吧。虽然不是很能理解,但确实相当符合比内的作风。
「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实觉得你比我大。」
「我永远比你大。」
我坦率地说出感想后,比内难得露出了笑容。不过,那笑容显得有些坏心眼。
「如果楼下房间没住人,不知道该有多好啊!」比内一边口出恶言,一边爬上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嗯,我完全被视为眼中钉了。我明明是你诗篇的粉丝耶。
「原因可能就出在这里吧。」
咯咯咯,我不由得耸起肩膀笑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好笑。
可能是喝了酒的关系吧。
我两手空空地折返回到西园的房间,西园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抬头看著我。
「咦?下酒菜呢?」
「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喔?」
「嗯?你带了多少钱来?在哪里?」
「我跟你喝过了好多次,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喔?」
西园转动视线蒙矓的眼睛,视线在空中游走。他一根一根地折起手指头在数数,但八成没在做任何计算。西园上上下下地移动著眼球,那模样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应该花了不少钱吧,几乎都花在下酒菜上。」
「我想也是……」
如果把所有金额累计起来,别说是新干线,恐怕连飞机都搭得起。
花了那么多钱买来的酒和下酒菜化为我的血肉,在体内流窜。明明如此,我却不能环游日本一圈,也不能搭飞机去国外。这该说是不公平,还是不合理?总之,我内心升起一股强烈的焦躁感。我在浪费精力和金钱,更重要的是我在浪费人生。
盲目地锻炼肌肉的那年冬天,我只要有一天没做重力训练就会感到焦躁不安。现在的感觉和那时候很像。焦躁感来自一个疑问:我的生活过得有建设性吗?如果当下的行动不能延伸到下一个目标,就会觉得毫无意义、觉得是多余的。比起为了拉高分数一直玩某个早就破了所有关卡的游戏,玩新的游戏闯关会比较有延伸到下一个目标之感。应该就是类似这样的感觉吧。
说得极端点,每个人最后都会死。有些事就算再怎么想要有建设性,也无能为力。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追求下一个目标。所谓的正面积极,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一个人或许没办法飞上天空翱翔,但想仰望天空景色的心不会凋零。
我的心强烈地告诉我必须更有效率地生活。
「所以,那些钱在哪里?」
「好,我决定了!」
我再次离开西园的房间,自始至终都没有理会那个笨到最高境界的笨蛋。可能是酒精退得差不多了,视野变得清晰。原本只觉得遥远的朦胧光线也像是拉近了距离,分得清星光和灯光之别。天地之间出现一条界线,我忽然陷入彷佛站在地平线上的错觉。
我感受到命运在天与地的夹缝之间流动,并且在背后推著我。
「喂~」一只大虫在背后叫我,我保持看著前方的姿势回答:
「就跟你说,我做好决定了!」
我决定要花钱花得更有意义。
「喂~我决定接受援交~」
一大早我来到房门前,使力地敲门。说是一大早,但其实已经过了十点钟。每敲一次门,就觉得我的脑袋快要炸开。敲门敲到第三次时,屋子最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女国中生像一只巢穴遭受袭击的小鸟,从屋子里冲出来。
冲出屋外的小鸟像红雀般红冬冬的,舌头和眼睛忙碌地转动,整张脸感觉都快冒出油来。
「我先确认过你妈妈已经去上班才敲门的,请放心!」
我也不想调皮地杠上神龙波伦加。凭我的力量,赢不了真正的神。
「我、我才不……那真是太好
了……」
木鸟猛地挺直背脊,很快地又放松下来。怎么有人这么容易被识破心声啊。
「嗯,那你去换衣服吧,我们要出门。」
「啪啪啪啪……」
「谁叫你吹泡泡了!」
木鸟口吐白沫的模样看起来,简直像我在责怪她一样。我实在看不下去,只好帮她擦了擦口水。
「要、要、要去哪里?」
「秘密。援交也有援交适合去的地方。」
「真……」
「真的吗?」
爱凑热闹的家伙从隔壁房间冲出来,我将他夹在门板和墙壁之间制伏他,然后催促木鸟说:「好了,快去换衣服。记得要精心打扮。」木鸟依旧面带迟疑的表情轻轻点点头后,背影像消了气的气球似地走回房间最里面。意志消沉成这样,一开始不要提议不就好了。说是这么说,一个平凡的国中生想必也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赚一大笔钱。
「偷听狂,你什么时候会消失啊?」
西园全身被压得扁扁的,唯独那张脸显得极度正经,看得我不禁觉得好笑。
「别误会,我这是在采访。因为我想以你为主人翁写一本小说。」
「这样啊~那我真是太荣幸了。大师,请问书名是?」
「《淫乱女学园实录·夏日篇》。」
「去死吧你!」
我把西园塞进门后,完成封印动作。神啊,请让他一直待在房里直到变成肉乾吧!
我一边压著门以免西园再次开门,一边等待木鸟。过了将近十分钟后,不是一身制服打扮的木鸟慢吞吞地走出来。她开门的力道相当微弱,还有些弯著腰,我们两人的身高本来就差了一颗头,现在感觉差距更大。我伤脑筋地搔了搔头,但还是决定踏出步伐。木鸟也很努力地跟上来,与我并肩而行。
「……嗯?」
上方传来有人在爬楼梯的声音,我抬头一看,但没看到任何人。
没什么好奇怪的吧,楼上本来就有住人,有人进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们去车站搭地下铁,然后还要搭新干线。」
在木鸟询问要去哪里之前,我先说明了目的地。不过,我没有说出具体的地名。
「要去那么远啊?」木鸟这么嘀咕后,忽然把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型也变得圆圆地发出「啊!」的一声。
「我没带那么多钱出来。」
「我帮你出。」
所谓的援交就是这么回事啊。
我们搭上地下铁,来到一个大车站。在那之后,因为不熟悉车站,所以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JR售票处。一路寻找售票处的时候,我思考了一下木鸟的事情。
如果不要坚持搭新干线,愿意改搭其他交通工具的话,也是有机会节省一些费用。但是,如果没有当天来回,恐怕会引起一些麻烦事。我回想著波伦加妈妈的可靠背影时,找到了JR售票处,所以决定进去买新干线的车票。完成购票步骤准备付钱时,我终于知道对一个国中生来说,新干线的车资真的很贵。
按下按钮的同时,我回想起自己还是国中生时曾经多么渴求金钱和自由。
根据新干线的目的地,或许木鸟在某程度上已经预料到是怎么回事。话虽如此,但照理说,我不应该知道相关资讯,所以对于这次的行动,她应该是抱著半信半疑的态度。木鸟变得越来越沉默,尽管一直迷路,我还是带著她努力朝向目的地前进。
我们明明是搭上前往大都市的新干线,到了目的地车站下车后,在路上走著走著,才发现来到一个相当偏僻的乡下地方。这里的住户比我老家周边的住户还要少,一眼望去尽是田地和山脉。在夏天的强烈日晒下,植物呈现鲜艳的深绿色。感觉上即使距离很远,也闻得到植物的独特气味。
闻得到独特气味是无所谓,但走在没有半辆车子驶过的马路中央时,四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蔽阳光,实在走得相当辛苦。
「早知道应该戴个帽子的,对吧?」
我向木鸟询问意见,但没有得到回应。木鸟忙碌地转动著眼珠,似乎没有多余心思回答我的问题。她的反应证明我的推测应该正确,我不由得松了口气。
来到外观古色古香的住家前面时,一路上始终保持沉默的木鸟转身看著我,张开了樱桃小嘴。
她露出像是看到超自然现象似的怀疑眼神,眼神里藏著惊讶和不安。
「神先生,你怎么会知道?」
「呵呵呵,因为我是『神』啊。呵呵呵,这么点小事当然会知道啰。」
我也想表现得帅气,但难为情的情绪跑在前头,忍不住夹杂了恶心的笑声。
想轻松说出耍帅的话语,平常就必须锻炼。我也来写诗好了。
「你不是很想来这里吗?好了,快去见他吧!」
我从背后推著木鸟说道。木鸟按住胸口,呼吸变得急促,用力踩在原地不肯前进。
她一副像在说胸口疼似的模样回过头,脸上浮现困惑的表情。
「太、太突然了……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现在做好了,快去吧!」
这应该不是要整理好心情才去面对的事情吧。
木鸟转过身不肯移动脚步,并露出感触极深的眼神看著我。
「你还帮我出钱。」
「没有喔,谁说我要把钱送给你了?」
「咦?」
少女,你别想得太天真啊。我做出牵制后,木鸟明显表现出有所戒心的态度。
如果就这样让木鸟进去,未免太装模作样。
「该讨回来的,我还是会讨回来,但不一定要是金钱。」
「不、不一定要是金钱的意思是指……这个吗?」
不知道为什么,木鸟隔著衣服捏著腰部何边的肉。在她的眼中,我是会提出这种怪要求的家伙吗?
「我不会要你马上还债。」
我轻轻摸著木鸟的头,用手梳了梳滑顺的发丝。
「等你再大一点,成为法律允许的好女人之后再来就好了。」
我勉强没有咬到舌地顺利说出这句从昨晚开始酝酿的台词。
木鸟泪水盈眶地抬头看著我,她的视线无疑是把我当成成熟的大人。
我赢比内,也赢西园了!这股优越感让人就快开心地弯腰笑起来。我揍了自己的侧腰一拳控制住情绪,并转过身准备在附近随便找个地方等待木鸟时,腰部的衣服被拉住了。木鸟露出像小孩子在讨东西似的不安表情,指著住家的方向说:
「一、一起去。」
「不要。你自己去,因为那是你的爸爸。」
我总不能当自己是监护人似地陪同木鸟进去吧。
再怎么好心,也不可能付出到那样的地步。这可是援交,除了付钱,其他的我都不会做。
「为什么你连这个都知道呢?」
「我就是会知道。好了,快去吧,少女!」
我从背后推了木鸟一把。木鸟一下子看向住家,一下子看向我,忙碌地转动著脖子。不过,她的脚步缓慢地朝门口前进。我一直挥著手,不让木鸟有折返回来的机会。
虽然父亲的部分是我猜的,但说实在的,也没有其他的对象可猜。
确认木鸟已经穿过门口后,我把视线移向田地另一端的山脉。一边眺望在远处随风摇曳的缆车电缆线,一边压抑著开心到想要跳起来的心情。好难为情啊!
「做了一个很好的约定呢,哈哈哈!期待五年后赶快到来。」
不过,那时我可能已经不住在那栋公寓。
如果还住在那栋公寓,问题就大了。
「我来算一下……五年也是有可能喔,如果留级的话。不对,万一留级,应该就拿不到生活费……」
我缩回数数的手指,在田边坐下来。背部和头发被烈日晒得灼热,开始觉得汗水就像一颗颗会扎人的利器,心中不禁浮现疑问:我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陌生地方要做什么?虽然不讨厌这么做,但还是有无法接受的部分。
或许是因为我不认为自己是好人吧。
明明不是好人,却装出善良的样子,我看不惯这样的自己。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过,我想对自己说。
如果你想在女生面前耍酷,就不需要在意。
「嗯,意思就是……」
比起把钱花在和西园的娱乐费(笑)上,不如花在可爱的女生身上还比较有建设性。不论是对或错,至少我是抱持这样的价值观,并且以此为基准采取了行动。
蹲下来观察景色后,发现渠道里有东西在动。红色的东西!
「啊!螯虾。」
「应该是……喔?」
从眼角清楚看见有影子挡著我的背部和头部。我回头一看——
「哇啊!」
比内就站在我背后。比内抆著腰,泰然自若地探出头看著我。
我因为惊吓过度而快要掉进田里,她却完全没有要伸手拉我的意思。自力挺起身子后,我边拍打沾在手上的泥土边站起来。两只脚和膝盖后侧都使不出力,威觉只要一松懈,就会一屁股跌坐
在地。
比内仰望著我,她抬头挺胸地在胸前交叉起双手,额头上冒著汗珠。
不可能的,不可能在乡下地方偶然遇到一个长得很像比内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跟踪你们到这里啊。」
比内面不改色地说道。没想到这女人可以那么轻松就掏钱买新干线的车票。
她该不会是千金小姐吧?如果是,就能接受她身为社会人士却不工作的事实。
「我是为了防止有变态做出淫乱的行为才跟踪你们,没想到竟然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
「原来你也是偷听狂啊……不,我是说您的听力真好。」
看见比内竖起手指准备使出攻击,我立刻把话吞回去。
可恶!比内是女生,所以不能动手打她,这里也没有门可以夹她。太卑鄙了!
「告诉你吧,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我很闲。」
「我想也是。」
其实你可以关在房里锻练肌肉的。你都不知道锻炼肌肉有多好,成长可以成为心灵的养分。
我和比内一起望著木鸟父亲的宅邸(暂称)。毕竟是在屋外,从旁看过去不觉得有什么震撼惊人的变化,但此刻屋内或许弥漫著重逢的感动气氛。我是说,有可能啦。
「话说回来,那国中生是谁啊?」
「只是一个邻居而已。」
我刻意以冷漠的态度回答比内的问题。我想不到其他像样一点的答案。
「只是一个国中生而已,你的态度会不会太亲切了?」
比内的话语像带著刺,让人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的举动确实有些过头,用「亲切」来形容并不贴切。
「没有啦……只是想在比自己小的人面前耍酷而已。」
因为神的垃圾桶,我收到那张被丢掉的字条,后来又有机会得知字条的来处。我只是觉得,如果这一连串的事态演变是命运的安排,照著安排行动也不赖,就这样而已。毕竟今天实在太热了。
天气热成这样,会让人觉得哪怕有可能被如洪水般的命运浊流捉弄,也想泡在里头散热。
「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原来你不是恋童癖,而是有财力的恋童癖。」
「拜托你不要用这种会破坏别人名声的形容。」
这女人除了会挖苦人之外,还会什么!
我带著这般责怪的意味瞪著比内,但比内完全不在意。
「对了,我看你一直在这边等,万一他们在里面聊很久,你要怎么办?」
「……可以考虑跳进去渠道里。」
「又不是白痴。」比内低喃。你可以回去啊!虽然我心里这么想,但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看我的秘密武器。」比内一边这么嘀咕,一边从包包里拿出杯装冰淇淋。她可能是在搭新干线时跟贩卖商品的推车买的,好羡慕喔!哪有人在热得快晕头的时候拿出这种东西,太犯规了!
「给我一口。」
「不要。」
比内拒绝了我。她掀开杯盖,看似凉爽的白烟往上冒。
刚刚的态度可能有些欠缺诚意,我试著有礼貌地提出请求说:
「请给我一口。」
「我不要。」
比内郑重地表示拒绝后,一口接一口把冰淇淋送进嘴里。「嗯~真好吃~」比内一副赢得胜利的得意模样说道。
可恶!
「……我的梦(遥远未来)似雨,一滴接著一滴落下,不曾停留在手上。」
比内猛地瞪大眼睛,接著像猛禽般摆出顶出利爪的姿势飞扑过来。
我摆好应战的姿势,准备在田间小路展开一场扭打。比内用嘴巴叼著冰淇淋杯,扭曲著整张脸发出「呼吱呼吱!」的不明叫声。
身为敌方的我也因为汗水流到眼睛里而大声狂叫,但还是不肯退后半步。
为什么跟这女人在一起的时候,老是陷入这种状况?
问题到底是出在哪一方?
比内的奇怪叫声似乎引起了注意。
木鸟一副前来观察状况的模样现身。包括不知不觉中出现一个女人的疑惑在内,她脸上写著一个大问号说:
「请问……你们在做什么?」
「做鞋模……」
我和比内互揪彼此头发,不停哭喊:「痛啊~~~~~~」看也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吧!
「你看不出来吗?」
木鸟露出诉说著「我看不出来」的眼神。不久后,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张大眼睛,放松脸颊地扬起嘴角。现在是笑的时候吗?此刻换成我的脸上出现问号。
「我看得出来你们两人很开心。」
说罢,木鸟脸上浮现柔和的微笑。那股天真无邪的感觉,足以让我想缩回手,展现成熟的姿态。同时,我也有了些许体会——为何世上真的会存在著所谓的援交,而且是在违法行为的情况下,援交行为肯定还是会在世界某处发生。
「呼吱!呼吱!」
比内完全没有要停止的意思。拜托你看一下气氛好吗?
就这样,我的存款减少了一些。
虽然荷包变得单薄,但我的内宇宙空间产生了良好的律动。
金钱变少了,但心灵上得到满足。
这是纯真不违法的援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