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们搬进宿舍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现在离宿舍熄灯的时间还有五分钟。我看向躺在隔壁床上的克克露。
她看起来睡得很安稳,感觉不会那么容易就醒来……这样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我的耐性已经濒临极限了,再也忍不下去了。
我在两天前就不断想着一件事情,现在决定要付诸实行。为了不吵醒克克露,我悄悄地爬了起——然后离开了房间。
在心生犹豫前,我迅速地行动了。我打开了隔壁的房门,同时弯下了腰。
「蕾蒂西雅,拜托了!换你照顾克克露吧!」
这样就像是舍弃了自己应该担负的责任一样,我虽然感到于心不安,但我真的不行了。克克露根本没有把我当作男性看待,对于她的种种行动,我已经看不下去了。再说,身为一个身心健全的男子,怎么可能忍受得住。像这样在一天之中,我的心脏不知道就加速跳动过几次了,再这样下去会死人的。
于是,我的恳求也得到了回应。
|呀呜!」
那是一声尖叫。
我不明所以地抬头一看。只见房间里的蕾蒂西雅全身一丝不挂,她单手遮着胸部,至于另外一只手,则正举起枕头要丢我。
在蕾蒂西雅手上的枕头朝我飞来之前,一切就进入了慢动作模式。那是因为我的集中力瞬间提升到了极限,至于原因自然不言而喻。
我的视线凝聚之处,就是蕾蒂西雅的胸部。
虽然稍逊于陛下,但蕾蒂西雅的也非同凡物,即使用单手遮住,那对胸部仍像是要强调自我般呼之欲出。
自古以来,巨乳就是丰收的象征,而我非常喜欢丰收,因为我是农民。
就在我想着这种蠢事的时候,枕头就迎面击中我了,但我一点也不后悔。我知道自己露出了非常开心的笑脸。
慢动作的世界恢复了原本的速度。因为羽毛枕很轻,所以我并没有感觉到多痛,但相较之下,精神上的冲击远远超出许多。虽然我很犹豫是否要责问蕾蒂西雅,不过,这个疑问并未放在心里,而是不小心就脱口而出了。
「你、你为什么全裸啊!?难道不冷吗!?」
「因为这样睡觉比较安稳呀!……喂,你问这什么问题呀!?你进门前至少该先敲个门吧!」
「真的很抱歉。」
我再次鞠躬。因为连日来的操劳,造成自己的心眼似乎变得有点狭窄,我对此深切地反省着。
房里传来了砰唰一声,那是将一大块布翻转过来的声响。接着又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所以她应该披上了毛毯之类的东西吧?
之后,当我听到「可以抬起头了。」这道催促声之后,就见蕾蒂西雅一脸不解地问:
「你刚刚说要换我照顾克克露?」
看着蕾蒂西雅仍略带红晕的脸庞,我点头答道:
「都是女生,应该比较不用拘束吧?尽管我以前照顾过家里的妹妹们,但和克克露比起来,她们都还只是小孩子罢了。虽然克克露也很小啦……但我果然还是会介意就是了。」
所以拜托了!我弯下腰如此求着。而蕾蒂西雅则开始用手指卷着发尾,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如果我能代替你的话,我当然也很愿意啦。可是陛下她……」
「欸?陛下怎么了?」
「陛下的意思,就是要你和克克露必须尽可能一起行动。」
让我和克克露同住|间房,恐怕也是这个原因吧。如果圣骸必须在两位驾驶者心意合一的情况下才能诞生出来的话,就透过共同生活加深彼此的羁绊。
「对了,克克露呢?」
「哦,因为她应该会睡到早上,所以我觉得放她一个人也没关系。」
「总感觉……与其说是兄妹,你更像是独力养育女儿的父亲,因为太久没有喝一杯了,所以偷偷一个人跑了出来。」
「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但大概就是那样的心情吧。」
我偶尔也想出来呼吸自由的空气。蕾蒂西雅见到我沉闷地叹了口气之后,似乎想嘲弄我一番,便眯起双眼,露出恶作剧的光芒。
「要是有意见的话,就直接去和陛下说呀。陛下那么温柔,想必会答应你的要求……但她一定会感到很失望。」
「唔。」
我很轻易就想像到了陛下那张无精打采的表情。看着无法作出反驳的我,蕾蒂西雅仿佛想敲诈我的样子,假惺惺地说道:
「好不容易让沉寂已久的圣骸动了起来,说不定能解开藏身其中的秘密,却因为一介庶民的任性而化为泡影。哎呀,感觉陛下好可怜哪!之所以让你们同住一间房,陛下自然有其道理!」
「可、可是啊!就算一整年都黏在一起,也不表示彼此的感情会变得更深厚吧!」
虽然这是个很勉强的辩解,但蕾蒂西雅却话锋一转,说道:
「况且,我还没放弃驾验圣骸哦?要是我和克克露感情变好了,你的位子就得让给我——事情就会演变成这样。」
「这、这会让我很为难!」
虽然我也不希望自己的地位遭到剥夺,而且我也还满抗拒蕾蒂西雅和克克露孕育孩子的。毕竟在这个国家,那种事情并没有很普遍。
如此一来,蕾蒂西雅做出了结论。
「看来你只能慢慢习惯了吧?」
「就是因为我办不到,所以才来找你商量的啊!」
「话说回来,只要你心中不要胡思乱想不就没事了吗?」
「……蕾蒂西雅,我从早到晚都必须贴身照顾一个失去记忆的异性,你把自己代入这种处境认真地想像一次。」
「?」
蕾蒂西雅露出沉思的表情,按照我所说的想像了一遍。
没过多久,就见到蕾蒂西雅的脸庞有如火势窜烧上来般,瞬间潮红一片。
「你、你、你、你让我想像什么东西呀!?」
「看吧?就是这样子。」
虽然我不知道这位大小姐具体想像了什么样的事情,但从那个反应看来,她脑中所想的似乎和我预期的一样。叫人家别去在乎那种事情反而更残酷。
即使蕾蒂西雅已经理解了我的处境,她仍旧泪眼汪汪地指责道:
「笨蛋!」
「欸,那个……抱歉。我只是希望你设身处地为我着想一下。」
我明明很清楚自己对这种话题没什么耐性,却忍不住耍了她一下。蕾蒂西雅看着反省中的我,就微微地嘟起了嘴。
「你、你这样一说,不就换我得道歉了吗?」
「咦?」
「所以,那个……对不起,我竟然说了风凉话。」
蕾蒂西雅露出难为情的模样,吞吞吐吐地向我道了歉。我见状,便确信这次来找她商量是没错的。像这样多了一个能够体会我心情的人,我就觉得至今付出的辛苦都得到回报了。
那就再多撑一阵子吧。我稍微恢复了一点活力,而这时,蕾蒂西雅自己想出了一个对策。
「如果克克露恢复记忆的话,就能够独立了吧?」
「是啊,你说得没错。而且很多事情都能因此有更多进展。」
不只是日常生活,就连圣骸身上的谜团也得以解开吧。
「但具体来说,我们该怎么做?」
「那就是我们接下来要思考的。」
这个方针实在太笼统了,简直可以说是毫无对策,但我还是说道:
「那我就朝这个方向想办法吧,谢谢你。即使只是听我说这些事情,也算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啊,等等——」
蕾蒂西雅叫住了即将步出房间的我。她还有什么事吗?
只见蕾蒂西雅用手指卷着她独具特征的头发,说道:
「那个……如果只是商量的话,随时都能来找我哦?」
听到她这么说,我当下呆站在原地,无法作出回应。该怎么说呢……我实在没有料到,那个之前把我视作眼中钉的蕾蒂西雅竟然会说出这番话。
蕾蒂西雅看着我感激万分的模样,脸颊不知为何透出了红晕,莫名地快速补充道:
「这、这是贵族的义务啦!只要庶民有所烦恼,我们就会伸出援手。这对我来说,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即使对蕾蒂西雅来说,这只不过是她的义务。然而,我还是感到很开心,便自然而然地露出和颜悦色的表情。
「我知道了,到时再麻烦你了。」
「好、好的,尽管来找我吧。」蕾蒂西雅说着,得意地挺起胸膛。
但是,她那副全身只裹着毛毯的样子,实在不成体统。
〇
「召见?」
隔天,蕾蒂西雅以「这是陛下传达的命令。」这句话作为开场白,将纸袋递给我们。
「对。总之先换上这套衣服。」
纸袋中装的是教导院的制服。顺带一提,蕾蒂西雅已经穿上了制服,见到她那身和以往不一样的打扮,我不禁在心中默默赞叹着。
也许是蕾蒂西雅的气质使然吧,像制服这样整齐笔挺的装扮非常适合她。虽
然有时候会有脱线的表现,但她毕竟还是个贵族千金哪。
蕾蒂西雅说完之后,大概是考虑到我们要换衣服,于是就离开房间了。我很快地就先换好了衣服。
我不记得有订制服,但陛下应该是根据身形来判断的吧,这件制服的尺寸对我来说刚刚好。虽然偏大件了点,不过,我喜欢稍微有点宽松的衣服。
也许是因为当初考试时经历了不少麻烦,所以,光是能穿上这身制服,我就有无限的感慨,也令我绷紧了全身上下每根神经。
另一方面,克克露将衬衫整件摊了开来,然后就保持着沉默。我见状,就用已经很熟悉的手势协助克克露换衣服。
「好,先把衣服脱掉,来,万岁。」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吗?」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脱衣服很值得高兴吗?」
「你可以别说那种容易招人误解的话吗?」
我让她举高双手,将她身上的素面衬衫脱下来,之后当然只剩内衣了,但我移开视线不去看,并将制服衬衫拿了过来。
我帮克克露穿上制服衬衫后,就让她自己把前面的扣子扣上。
「会自己扣钮扣吗?」
「让我来。」
「好。」
她做得到的事情,我就让她自己做。我已经渐渐掌握住这样的教育方针了。
接着是裙子,我也让克克露自己穿上了。
「……这裙子会不会太短?」
「是这样吗?」
几乎整双腿都露出来了,令人不知该看哪才好。但既然克克露自己都不在意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所以只提醒了几句。
「注意别让人看到里面了哦。」
「里面?你说的里面,是指这个吗?」
「不、不用让我看啦丨.」
见到克克露打算掀起裙子,我连忙出声阻止。真是的……明明无论是一时疏忽还是可乘之机都不该出现的,但根本到处都是疏忽和可乘之机啊。
那一瞬间看到的大腿肚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此时,我发烫的双颊并没有退烧的打算。
当我一边发闷时,也帮克克露整理好上衣了,大功告成。虽然蕾蒂西雅很适合这身制服,但克克露也有自己的可爱之处。因为散发出了和以往不同的氛围,所以也别具风情。
换好衣服后,我们就离开房间。倚在墙上等待的蕾蒂西雅便将我们带了出去。
「那么就出发了。」
宿舍外面停了一辆马车。我还没有习惯这种特地来迎接的礼遇,便兴冲冲地坐上了马车。
马车摇晃着行驶约十分钟左右,就抵达目的地了。我们下车之后,就见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匣』,虽然是无机物,却发出了温热的能量——
「因为是召见,所以我还以为一定是去王城里……但这里是格纳库吧?」
从老家前往王都时,我有从行经的街道上远远看过这个地方一次。军方本部所配发到的机铠,都是由这里统一管理的。
这时,蕾蒂西雅点头应道:
「收回圣骸之后,就放在这个地方。这也就是说……你应该知道来这里的理由了吧?」
她意味深长地向我使了一个眼色。至于理由——我只想得到一个。
那就是,我还能再次驾驶圣骸。
「太好了,我都觉得我差不多快生疏了。」
「是吗?如果是演舞的话,无论何时我都能奉陪哦?」
我在蕾蒂西雅眼中看到一抹好战的光芒。和她打一场演舞吗?说起来,我还没亲眼见证过她的实力呢。
「说得也是,那下次就麻烦了。」
我们走进了格纳库,这时,我不禁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一整排的机铠就在我眼前,而负责整备的人们忙个不停,偶尔还会互相怒吼几句。一股热气朝我迎面扑来,比在外面看还要热上许多。
「……」
克克露似乎也感到害怕,只见她胆怯地抓住了我的衣摆。当我摸摸她的头藉以消除她的不安时,里头就传来了一道声音。
「让你们久等了。」
那样的女高音相当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充满了粗犷气息的地方。只见陛下正站在圣骸旁边,她穿着教导院的制服,外头又罩上一件白袍,脸上戴着我们初次见面时的眼镜。这身打扮,比起女王,更突显出了她身为研究者的一面。
即使如此,陛下和格纳库还是非常格格不入,所以我不禁就脱口问道:
「呃,陛下?您到底想在这里做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亲眼见圣骸一面,毕竟我是守护圣骸一族的后裔。」
陛下静静地将手摆到圣骸上面,眯起了双眼,似乎怀念起了过去的日子。
「父亲他们一直很挂心圣骸,但圣骸既然在我身为女王时苏醒过来的话……一定就具有什么意义才对。」
虽然我在懂事之前就失去了双亲,所以不太明白那种『亲子间的羁绊』,但无论是王族,抑或是庶民,似乎都拥有这样的东西。
陛下回过神来,一脸歉意地垂下头。
「真、真抱歉,我不小心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了。」
「没什么,我觉得陛下说得没错。」
那不会是偶然。一个已然失去灵魂的神,既然能够再次获得新生的话,那就代表他觉醒的时候到了。所以——
「我们一起找出那个『意义』吧。我身为一个让圣骸再次降生于世的父亲,也想找出那个答案。」
也许我说得有点夸张吧?就见陛下稍微愣了一会儿,但马上就点了点头。
「——好的。」
她此时露出的笑容,不太像是女王,反而像是一个普通女孩子。
而那对我来说,具有难以想像的威力。
「那么,现在就麻烦你们两位了。」
陛下双手交握,两眼发光地看着我们。我似乎能够理解陛下如此受人敬慕的理由了。面对着那样的一张脸庞,会让人很想达成她的期望。
好,就让她看一下我们的厉害吧——我如此想着,便往圣骸的脚尖走过去。
但这时,我才想到了某件重大的事情。
要起动圣骸的话,就必须先经过那个孕育孩子的过程,而且还要在大家面前做。
这其中,当然包括了陛下和蕾蒂西雅,而负责整备的人们一听说圣骸将要起动,也都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我顿失血色。要我在这种地方孕育孩子,别开玩笑了!
「克克——」
我连忙想劝止克克露,但为时已晚,她早一步用双手抱住了我的头。
虽然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但我仍然被那股剌激的感觉震撼住了全身,一动也不能动。在这期间就任由克克露亲来亲去,不断在我口中恣意蹂躏着。
我仿佛要求救般看向了陛下和蕾蒂西雅。但只见陛下板着一张脸僵硬在原地,而蕾蒂西雅则昏厥过去,倒在了陛下身上。
啵一声,克克露放过了我的嘴唇,也将紧抱在头上的双手收了回来。同时间,我也膝盖一软,瘫倒下来。
「我又被强迫做了这种事……而且,这次还是在大家面前。」
「什么?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陛下一边戒备着我,一边开始慢慢地往后退。她的脚边似乎画上了一道名为『再接近的话我就要喊卫兵了』的线。
「陛下,不是的。请您冷静听我说——」当我为了消除误会而打算解释时,克克露就在一旁插嘴道:
「这是孕育孩子。」
「克克露,我来说明就可以了,你先上去好吗?呐?」
我语气强硬,不由分说地就将克克露推往驾驶座。这时,陛下将失去意识的蕾蒂西雅放到地上,然后用着惴惴不安的目光看着我。因为她平常是个落落大方的人,所以我深切地感受到了态度上的转变。
「所以,孕育孩子是什么意思?」
「不是的,克克露指的是孕育圣骸时必经的仪式。」
「仪式?——唔嗯,这到底具有什么意义呢?总之,看来不单是『临行前的吻别』而已吧。」
「就是这样哦,因为是必要的仪式,所以才不得不做哦。」「我懂了。孕育孩子……吗?」
当陛下发现自己说出了什么东西时,她顿了一下,双颊立刻一片通红。
「之、之后再来讨论吧。总之,请你先去起动圣骸。」
「是、是的。」
她飞快地朝我说了这些话之后,于是我也坐进了驾驶座,将手伸进机甲中起动圣骸。
其实我还是有点担心是否能像之前那样起动圣骸。但是,我还是要相信自己和克克露,以及圣骸——
(诞生吧……!)
我在心中想像了自己在当时所发射出的光辉。而首先迎来的,就是和克克露合而为一的感觉。透过了机甲,我们彼此的意识重叠在一起了。
我的视野渐渐从自己身上移转到了圣骸身上,以正面为中心,开始往左右两边扩散出去。接着出现了无数光芒的奔流,那些光芒仿佛是体内流动的血
液般,随着脉动而澎湃起来,又逐渐聚集成束形成了四肢。
刹那间——随着响起一道沉重的声响,圣骸也站了起来。于是,原本失落已久的神〈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就此降生于世。
我的视线变得很高,也听到周围响起了无数感叹声,而变小的陛下则目不转睛地仰望着我。
「这就是〈尤里真〉。南方圣骸……」
陛下先是愣愣地呢喃着,而后随即回过神来,俐落地发出指令。
「让开道路!圣骸要出去了!」
只见整备兵四散开来,皆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而我则操纵机体随着引导迈出步伐。虽然能够到外面去也不错,不过,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呢?就算是要进行模拟战,但恕我直言,圣骸和机铠之间的性能简直有如天壤之别。
圣骸可以独力正面迎击在一般情况下需要六具机铠才能应付的祸兽,这就是圣骸所拥有的力量。然而,跟在我后面从格纳库出来的却只有一具机铠。
一对一的话,双方的战力根本无法比拟。这时,陛下也随着机铠匆匆地跑出来了,我便问道:
「所以,您要我们做什么?」
「首先就开始进行耐久力的测试吧。」「……咦?那是什么意思?」
「请接受机铠的攻击,不能防御。」
「等、等一下!?怎么可以这样乱来!」
「好的,要开始第一轮攻击啰!」
在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身体就遭到撞击了。但是,或许对方也手下留情了吧,所以并未造成什么损伤。
「接下来,稍微增强力道。」
「难道说,您要试到造成损伤为止吗?」
「啊哈哈,怎么可能。」
「我想也是。」
陛下果然不会做那种漫无目标的实验吧——当我放下心之后,陛下又说道:
「在那之前就会停止了。」
「您说的『在那之前』的时机是要怎么判断啊!?」
在我这么说的时候,第二轮攻击就来了。接下来,对方不断替换武器,以同样的攻势朝我进行了数十次的连续打击。
「好的,辛苦了!准备好下一轮的攻击啰!」
陛下发号施令的声音响彻四方,她的语调既轻快又明朗,听起来就是整个人乐在这个实验之中的样子。
虽然我很高兴能够达成她的期望,但只是这样站着不动反而还满累人的。克克露也差不多感到厌烦了吧?
「呐,克克——」
我话才刚说出来,就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窒息感。
这不是出自我身上,而是另一个身躯所传递过来的变化。是因为我将意识转向了克克露才会这样吗?
「克克露,你身体不舒服吗?总感觉连我的身体都出现了不适感,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就是有种奇怪的感觉。」
「你多心了。」
「不,可是——」
当我打算追究下去的时候,陛下又继续下了指令。
「好的,这次要检查腕力哦!」
虽然我心中的疑惑还未消除,但事实上,我连和克克露共享意识的感觉都抓不太准,所以这样东想西想也无济于事。我只好就和克克露说的一样,当作是自己「多心」了吧。
实验就这样持续下去。陛下调查完整个机铠之后,接下来又要求调查〈原初之法〉,于是,克克露就和之前的战斗时一样,咏唱起了那个咒谣——
「……什么也没发生呢。」
世界没有出现任何变化,也没发生凭空造出剑的奇迹。
「咦?克克露,怎么了吗?」
「因为没有能够反转的东西。」
克克露说得理所当然,但我却听得糊涂。她突然说出口的反转是指什么?
当我头上冒出了好几个问号时,陛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事情。
「请稍等一下。虽然我听说是凭空造出了一把剑,但这个说法或许是错的。」她立即向周围的士兵下达指令,让他们从格纳库里面拿出了火炬。接着,这些士兵围绕着圣骸将火炬放了下来,转瞬间,一股热浪就包围住了圣骸。
陛下站在飘荡的热气对面,朝我们说道:
「克克露,这样如何?」
「嗯,应该可以,我试试看。」
克克露点点头,照惯例开始咏唱起那段咒语。
「《初始即为终结。逆位之龙,汝,即刻以反转之牙刺穿来者。》」
看来,如果要使用〈原初之法〉的话,就必须经过这段程序。透过咏唱咒语,让己身之〈法〉渗入这个世界。
「连结吧——『梅比斯系统』。」呼唤术式之名,将〈法〉固定于这个世界。
那一瞬间,包围着我们的火焰全都变成了冰。
「这是……」
如果遵从这个世界的法则的话,这根本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陛下一副了然于心似地点了点头,开始分析这个现象。
「——原来如此。看来这个术式并不是造出剑,而是『将攻击自己目标的属性反转过来』呢。如此一来,克克露所拥有的〈法〉便是以『反转』为基础……我的解释没错吧?」
对我来说,还是有不明白的部分,于是我就问道:
「既然这样,为什么最初那一战会出现剑呢?」
「风的相反就是地——也就是说,我想那把剑就是以矿物为象征而生出来的吧。马基特,那把剑是不是寄宿着火焰或炽热的力量?」
「没、没错,正如您所说。」
「那就是将雨水反转过来的能量吧。将风转为地之力,将雨转为炎之力,像这样把相对应的东西转换过来,就是克克露的力量。」
「这不就像是临时反应出来的东西吗?」
「问题就在这里。属性的定义较为模糊不清,所以很难确定反转之后会出现什么东西。不过,只要掌握住使用方法,就能灵活运用于战术上吧?遇到冷害的祸兽时,便可以使用火焰攻击,能像这样经常针对弱点作战的话,或许对我们来说也相当方便。」
「您既然都这样说了,那么,克克露,使用方法和运用时机之类的就交给你了哦?」
我不经意地朝克克露说着,却察觉到身体出现了变化。刚才感受到的窒息感变得更加严重。
克克露并未回话,而是发出了阵阵喘息声。
「……克克露?你果然不太舒服吧?」
她的模样明显不太对劲。然而,克克露还是极力否认道:
「不、用……担——」
随着她的声音,仿佛产生了连锁效应般,驾驶舱开始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怎、怎么了!?」
我和圣骸连结起来的视野被切断了。感官一下子从巨人身上转换回来,这样的剧变使我脑身陷这阵天摇地动之中,我不用特地去确认状况,就凭直觉了解发生何事了。
〈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失去了现在的形貌,正逐渐变回原本的朽化摇篮。「克克露!」
一股不安的情绪直升上来,我不禁大喊出声。
但是,那个小小的身驱早已因筋疲力尽而失去意识,对我的呼唤毫无反应。
〇
「看来是过度劳累了。」
在宿舍的房间里,陛下派来的年老医师如此判断着。
「你说她没有露出不舒服的样子?」
「……对。」
我坐在椅子上,勉勉强强地点了点头。不知道医师是否看出我现在无法冷静思考,只见他迳自说道:
「圣骸……果然蕴含着未知的力量啊。如果走错了一步,很有可能会赔上性命吧。虽然这次未酿成大害,但难保下一次不会出事。总之,现在就让她维持正常饮食和适度休养,请将此谨记在心。」
「谢谢您。」
我站起身来,向医师行了一礼便目送他离去。房门关上后,室内鸦雀无声。我坐回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克克露一脸难受的表情。
我有察觉到克克露的不对劲。然而,我却以「还没有抓到感觉」和「多心」这两个理由,装作没有这回事——
为什么我会做出这种事?现在事情演变成这样,我必须正视这个问题。而那个问题,就是我心中的傲慢。
我当时不想从圣骸上面离开,因为我把那里当作属于自己的地方。
曾一度断绝的希望,又因克克露而得以重拾信心,但我却如此强迫她。
我原本因为被宣告无法起动机铠而感到绝望,后来却成为了传说中圣铠的驾驶,因此沉浸在这股优越感里,一个不小心就将克克露给拖下水了。带给跟我的自卑感毫无相关的克克露负担。
我不知道因为内心的懊悔而自责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我立即回道:「请进。」只见走进来的人是蕾蒂西雅。
「你果然还醒着呢。」
她这样一说,我便看向了窗外。外头已经笼罩于一片黑暗之中了。
「你光是这样看着,克克露的状况也不会因此好起来的。」
「但是——」
「你也稍微休息
一下吧,我来帮你看着。」
「……不行,我做不到。」
克克露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全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面对我这样顽强的态度,蕾蒂西雅便弯下腰,直接逼问道:
「莫非,你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那是……当然的吧?只要我振作一点就好了,这样克克露就不会——」
「你是不是太高估了自己呀?」
「——你那是什么意思啊?」
我无法理解她那番毫无头绪的话,便出口反驳了回去,但蕾蒂西雅也不服输地回道:
「只要我振作一点就好了?别说笑了,要是这样就能避开这次的意外,那也未免太省事了。」
「那你倒是说说看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啊?」
我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椅子差点被我撞倒,而蕾蒂西雅看到我突然大发雷霆,却一步也不肯退让,同样大声斥责道:
「当然是大家都振作一点就好了呀!」
「——」
我一时语塞,因为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而蕾蒂西雅则趁这时候继续说道:
「也就是说,我不该昏迷,陛下也不该接二连三地提出无理要求,而克克露也不该隐瞒自己的不适,应该要这样才对吧?你想一个人独自承担责任,不就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吗?」
看着蕾蒂西雅怒气冲冲的模样,我不禁想起了过去在孤儿院里经常对我说教的姊姊,当下感到有些招架不住。
「可、可是……克克露的伙伴是我。」
「所以我才说你傲慢呀。」
蕾蒂西雅戳着我的眉间,仿佛在挑剔那些皱纹似地说道:
「你拥有身为咏士的骄傲,这是很好的事。但你不该一个人藏着这些烦恼,多依赖我一点吧。你之前为了照顾克克露的事情来找我商量时……我真的感到很开心。」
蕾蒂西雅对我坦白这些话后,露出了羞怯的样子。既然她都说到这份上了,要是我再执拗下去的话,就再也愚蠢不过了。于是,我终于将蕾蒂西雅的话听了进去。
「……我知道了,下次会找你的。」
「嗯,那就好。」
蕾蒂西雅笑逐颜开,看起来很满意。但我感觉自己这次似乎输给她了,只能暗自反省自己的不成熟。
「那个……谢啦。」
我露出一丝苦笑,朝她道谢.而蕾蒂西雅见状,不知为何慌了起来。
「没、没什么,像这样的事情,不管是谁都会有同样的想法。陛下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听到她的语气,我的脑中忽然浮现一个疑问。
「你和陛下之间是什么关系?」
蕾蒂西雅有时会莫名地表现出很了解陛下的样子,而现在回想起来,刚才她的说教里也有指责陛下的意思在。在一般的情况下,说那种话会令人惶恐不已,根本不敢如此逾矩。
仔细想想,就算蕾蒂西雅的能力足以通过推荐入学,但充其量也还只是个学生而已,在这时就将她任命为监督者也太奇怪了。而蕾蒂西雅听到我的问题后,眨了眨眼,似乎是突然想起来自己从没解释过这件事。
「亚布瑟鲁特家是历史久远的家族,所以从很久以前就跟王家有所来往了……我也是在年幼之时,就陪伴着陛下到现在了。」
「简单来说,就是儿时玩伴吗?」
「如果陛下允许我这么称呼的话,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蕾蒂西雅委婉地说着自己和陛下只是主仆关系,因为她是个很踏实的人吧。
当我们说着这些事情时,耳边再次传来了敲门声。
接着,门悄悄地开出一点缝隙,真的是说人人到。只见那张从门缝中窥探进来的脸是——
「陛、陛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那个……我不太放心克克露。我可以进来吗?」
「这、这当然了,您请进,不用和我们客气。」
陛下局促不安地走了进来,稍微瞄了一眼床上的克克露,当她瞧见克克露的现状后,突然就弯下腰来。
「对不起!我一点都没有顾虑到你们的状况!」
见状,我不禁大吃一惊。对君主的敬畏之意从很久以前就根深蒂固于心中,因此我不由得产生了强烈的抗拒感。
「等、等等啊,陛下!?请您别这样!太——」
「但、但是……不这样做的话,我始终无法释怀!」
陛下痛苦地喊着,她的音量盖过了我急欲阻止的声音。而我听到她的叫喊后,便当场说不出话来。
我从来不知道人的声音可以如此具有威力。我愣愣地站着,感觉到似乎有股电流急窜而过一般,让我全身起了一阵颤栗。只见陛下继续说道:
「以一个女王来说,我还不够成熟。而以研究者来说,我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无论是身为女王,或是身为研究者,我可能都没有资格说话。所以……请让我以一个同学的立场来说『很抱歉我如此强迫你们』这句话吧。」
迎上陛下过于直接的视线,我没辙地叹了口气。
「我刚刚才被蕾蒂西雅训了一顿呢。她说不能把责任推拖到一个人身上,不管是我、克克露、蕾蒂西雅,以及陛下都应该振作一点才对。」
陛下略为讶异地睁圆了双眼。
「蕾蒂西雅,这是真的吗?」
「那、那是—」
就算是儿时玩伴,但陛下毕竟是一国之尊,再怎么样也不该跟他人批评陛下的是非,所以蕾蒂西雅似乎有点发窘。不过,陛下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
「不要紧的,蕾蒂西雅。请你今后也务必以朋友的身分,适时提点我不当之处吧。」
「那、那种事,我岂敢——」
「蕾蒂西雅?」
陛下语气轻柔,却带有一丝不容抗拒的意味。于是,蕾蒂西雅嘟起了嘴。
「真是的……您就是这么爱强迫人。」
「你知道这一点就好了。」
陛下露出满意的笑容,又说道:
「现在大家一起来作这次的反省吧。别再犯下相同的过错,也别再把负担强压在克克露一个人身上了。」
陛下说话的声音仿佛发出「咚」地一声落到我的心底深处。说不定是源自于共犯的心理,我和蕾蒂西雅都很轻易地就接纳了陛下的话。
然而,蕾蒂西雅还是不忘叮嘱着。
「陛下,见到您如此关怀臣下,我真的感到很开心。但是,陛下您虽然是学生,却更是一国的女王。今天就请您好好休息,为了明天的公务养足精神吧。」
「唔——我知道啦!」
陛下嘟着嘴,一脸不情不愿地离开了,但她那副模样,看起来完全就是个与我们年纪相仿的女孩子。
虽然我这样想好像不太恭敬,但我确实觉得「这样的陛下也很有魅力」。
○
当我回过神时,就发现自己不小心睡着了。
「啊……糟了。」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刺得我双眼睁不太开来。我到底睡了多久啊?而且,我竟然就这样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吗……
连我都有点佩服我自己——当我这么想时,就突然发现自己是睡在哪里了。
我仍旧坐在椅子上,但身体却趴下来枕着克克露的大腿。
当我急着要抬起身子的时候,却感觉到有人轻抚着我的头。
「醒了?」
克克露背靠着床板,形成半躺的姿势,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察觉到我此刻的心情,只用着平淡的声音如此问着我。
「克克露!」
我不禁喊出声。见到她醒来之后,我非常开心,心中充满了庆幸,差点就要扑上去抱住她,但最后我还是决定规矩一点。
「那个,你没事吗?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克克露看着远方,似乎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道:
「肚子饿了。」
她只回给我这个有点蠢的答案。我放下心后,脸色也舒缓了些,便起身道:
「那你等我一下吧?我去拿早饭过来。」
虽然我因为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所以感到身体有点沉重,但这和见到克克露醒来后的喜悦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于是,我就怀着轻松愉快的心情来到了一楼。
经过门口时,我顺便看了一下时钟,这才发现早餐时间已经过了。不过,偶尔亲自下厨也不错。
我来到舍监室之后,只见美女舍监仍旧埋首于工作之中。
「您好,我可以借用一下厨房吗?」
舍监看似麻烦地站了起来,很干脆地说:
「病人餐?这样的话,我可以帮你做。」
「不,我想自己来。」
「是吗?那就随你用吧。」
「虽然我这样说,但也只是做点简单的东西而已啦。」
于是,我来到厨房,确认一下还剩下哪些东西。现在正在放长假,很多学生都回家乡了,而其他会出门彻夜狂欢的学生也不少,所以常常会剩下许多料理。
既然克克露已经饿了,那我还是选择能快速完成的
料理吧。我把冷掉的面包重新烤了一次,顺便加热剩余的汤,然后把温热的汤倒进汤杯里,再打入一颗蛋。面包烤好后,我将面包撕成一口一口的大小丢入汤中,最后再把汤杯送进烤箱。等了五分钟左右就大功告成了。
我小心翼翼地端着热烫的汤杯回到房间。当我走进房间后,克克露就抬起了头,一脸兴味盎然地看着我。
「好香的味道。」
「很烫哦,小心点。还有蛋黄可以戳破来吃。」
「嗯。」
克克露轻轻地点了点头,就用汤匙将蛋黄戳破,和面包混在一起,再舀起面包吹了几下后,送入口中。
原本没什么表情的克克露,脸色却明显地放柔许多。
「很好吃。」
「是吗?」
虽然端出这样简陋的料理让我感到满抱歉的,但看到克克露这么高兴,连我也不禁开心了起来。
克克露开始专注地喝着汤,房间里只听得到那细微的声响。和昨天的喧闹比起来,现在这个时候非常安稳寂静,于是我不小心就看着克克露出神了。
只见克克露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低声道:
「对不起。」
为什么她要道歉?我当下还没领会过来,不知道该回什么好,而克克露的脸上出现一丝忧郁神色,继续说道:
「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那种事啦。」
我反射性地就用强硬的语气回道。结果那斥责般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我连忙又补充说着:
「下次不舒服的时候就要立刻和我说,不用客气。」
「我会的。」
克克露继续吃着,而我看着她的侧脸。
她的脸颊苍白无比,害她变成这样的人是——
「呐,克克露,是圣骸造成你昏倒的吗?」
「我应该不能驾驶太久,魔力好像消耗得很快。」
「那种事你也忘了吗?」
「大概。」
毕竟她连「还记得哪些事」都不知道了。这一点在之前只让我觉得「照顾她很费神」而已,但事情却比我想得还严重。
我的认知改变了,既然克克露就像是个懵懂未知的小孩子——
「我要振作一点才行,必须让你可以毫无顾忌地依赖我。」
我苦笑着再次下定决心,在这家伙能够独当一面之前,我得好好照料她。
但是——
「不是那样的。」
「咦?」
听到那不太像克克露的回答,我不禁怀疑自己听错了。
克克露平常就是跟在我身后,等同于没什么自主性。就连洗澡时,也要我说「差不多该去洗澡啰」,她才会应声然后开始动作。
而这样的克克露,竟然会说「不是那样的。」这种充满否定的话语。这件事让我无法保持平心静气。
「什么意思?」
「……不知道,总觉得就是那样,大概是我多心了。」
克克露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又说:
「忘掉吧,我想睡了。」
「这样、吗?……晚安。」
虽然我心中还有疑惑,但克克露的语气中藏着一丝拒绝询问的意味,于是我便作罢了。毕竟我也不是第一次听不太懂克克露的表达方式,时候到了自然会明白的吧。
现在以克克露的休养为优先,比起追问那种事情,让她好好睡一觉才是最重要的。
而我这时还不知道,这个判断带来了什么样的后果。
◇
王都的城门前排着长长的一列队伍。
除了驾着运货马车的行脚商人外,还有从驿站马车下来的一群女学生,以及贵族的男佣人。这些年龄及性别参差不齐的人们为了进入王都,都在等待审查。
旅人们将自己身分、停留目的和天数告诉卫兵之后,卫兵再一一核对通行证,检查是否属实。
「下一位!」
听到卫兵的呼唤而走上前来的两个人,皆察觉到了周遭投射过来的好奇目光。
那是一对十五岁左右的男女,虽然眉目整齐清秀,但在这两人身上却有着过于突出的特征。
男生拥有一头毫无光泽的白发,宛如老者一般,而且不知为何,只有左眼像是染上了鲜血般呈现出赤红色。
而少女则出身于一种称作犬人族的异族,身上带着犬类的特征,头上那一对垂耳与尾巴都混藏在黑色长发当中。
卫兵此刻的表情,比起怀疑,更接近彷徨,而那名男生则淡淡说道:
「我们是在特拉格埃尔的商行见习的学生,这次是来观光的,所以希望今明两天可以留在这里。」
男生所说的是距离王都稍远的商业都市之名。虽然他们两人的外表有点与众不同,但通行证并未有不妥之处,不知卫兵是否抱着这样的想法,于是就放两人过去了。
「请进吧。」
进入大门的两人走向了生气蓬勃的大街。在拥有各式各样人种的王都里,白发和狗耳朵只是「稍微醒目了点」而已,立刻就埋没于拥挤的人潮之中了。「轻而易举哪。」
男生的低语消失于喧闹声中,那声音听起来没有放心或扫兴的感觉。虽然他眯起了一只眼,看起来不太愉快,但语气和表情并未一致,像是单纯在述说一件事实而已。
而走在旁边的少女则与他完全相反,夸张地用富含情绪的语调说道:
「呼!人家好紧张哦。没想到伪造的通行证真的可以用呢。」
「对我来说,比起通行证会不会被识破,我比较担心你这家伙会露出破绽。」
「唔,人家难得牺牲了宝贵的假日来陪你耶,你还对我说那种话?」
「烦死了,既然这样,你就乖乖留在国都里不就好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一旦离开人家的视线,好像就会弄出天大的麻烦。」
「什么?我可不记得我有做过那种事,可以让蠢狗拿来说嘴哦?」
「你啊,想这样大放厥词也没关系啦,但你真的以为没有人家也可以吗?」
「……」
见到男生沉默后,少女便发出「哎呀呀」地一声,继续说道:
「人家和你是两人一体,不管少了哪一个,都没办法发挥出能力的。」
「就像是猎犬和猎人吧。」
「等一下!别再把人家当成狗来对待了好吗!?」
「好好好,等一下就让你吃肉,别气了。」
「虽然你把人家想成那样还满令人火大的,但人家的确肚子饿了。」
「先去找个地方吃饭吧。」
「这也行啦,但那两个人呢?我们有办法在停留期间找到他们吗?话先说在前头,别想指望人家的鼻子哦。连对方的味道都不知道,我不可能找得到的。」
「你在说什么?我从来没指望过蠢狗的鼻子会派得上用场。」
「那你有什么线索吗?」
原先总是一脸不爽的男生,这时却露出了一抹笑容,虽然更像是自嘲。
「同样都是被神选中的人,应该会有不可思议的缘分牵引我们见面吧。」
〇
就像蕾蒂西雅之前的提议一样,为了让克克露能够独立——我开始收集情报。
总之,先着手于克克露的出身——也就是说,我希望能从古代文献中发现一点线索。但古代的纪录资料几乎所剩无几,所以我即将要面临的将会是非常考验意志力的调查作业,不过我巳经做好觉悟了。
「那就拜托你留下来了。」
吃完早餐后,我立即换上制服打算出门,而躺在床上的克克露则看着我,眼光中含有一丝责怪。
「我还是很想去。」
「你最好还是躺着多休息,不然身体会一直很虚弱的,知道吗?」
克克露嘟起了嘴,看起来不是很服气,但她还是听进了我的话。
「……既然马基特都这么说了。」
「等你康复之后,我会带你一起去的。」
我丢下这句话后,就离开房间。这样就没问题了,但在出发之前还有一件事得做。
就算这么说,其实也只在隔壁而已,于是我敲了敲房门。
「蕾蒂西雅,有空吗?」
经过上次的反省后,在听到「请进」的声音之前,我都会在门外等着。
但不久后,门就开了。
「怎么了……对了,你的领带歪了哦。」
「嗯?啊,是吗?」
因为房间里没有镜子,所以我就随便系上去了。虽然多少会歪一点,但我想也不会有人在意吧。不过,在这种资优生面前,如此微小的地方果然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只见蕾蒂西雅把手伸到我胸前,稍微使点力将领带重新打好。
「真是的,请你振作一点。房间里没有镜子吗?」
「乡下没有照镜子的习惯。要耕田养牛的话,一直在意自己的外表也不是办法,就连头发睡乱了也不管它。」
「原来如此。但是,在王都的话,就请你多注意一点。就算只有你一人服仪不整,教导院全体学生都会被拖下水的。」
「我知道了。抱歉,还让你操心。」
这时,我感觉到领子一紧,而蕾蒂西雅则后退一步仔细地打量着我。
「这样就没问题了。嗯,稍微有点男子气概了呢。」
她看起来很满意的样子,而我却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该怎么说呢……总感觉很像妻子喔你。」
「你、你、你、你在说什么呀!?」
蕾蒂西雅睁大双眼,整个声音都变调了,我则赶紧安抚道:
「没、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有这种感觉罢了。」
「妻、妻、妻子什么的,啊,那个,既然你连买镜子的钱都没有的话,我也能每天都帮你系领带啦!?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情况啦!?……呃,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蕾蒂西雅又开始在原地不断来回转着,她这种奇特的举动,我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很新鲜有趣……
而蕾蒂西雅忽然停了下来,瞪着我说:
「话、话说回来,你有什么事吗?」
「我有点事要出去,所以会把克克露一个人留在房间,可以吗?」
「所以是分开行动的意思?」
「是啊,既然是单独行动的话,就不需要你的监视了吧?现在也没办法起动圣骸。」
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但还是要确认一下。在这种情况下,蕾蒂西雅似乎没有接收到相对应的指令,只见她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
「我知道了,你打算去哪里?」
「我还不是很确定,你知道有谁对古代的资料很了解吗?虽然我知道文献所剩无几了,但也不是没有相关领域的研究者吧?我想针对圣骸活跃时的年代进行调查。」
蕾蒂西雅一边思考着,一边开始用手指卷着自己那一头特殊的头发。
「陛下就是首屈一指的人选吧。」
「是这样吗?」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她一直致力于解开圣骸之谜呀。」
「听你这样一说,的确也是如此。」
看来调查古代的资料是必经之路了。第一次谒见陛下的时候,她也很流利地就背出了古代的文献内容。
「但是,要见到陛下没这么简单哦,因为她忙碌得很。之前你们起动圣骸时,也是她在百忙中抽出一点时间才能过来。」
「原来如此,嗯,那也没办法。」
那该怎么办呢?当我想着其他方法时,蕾蒂西雅又给了我建议。
「此外,如果要说最了解古代的人,那就是异族了。」
「异族?」
「因为他们寿命很长,所以说不定会将一些事情用口头传承下来。」
这时,我脑中浮现出了一张脸。而且那个人说过「平常都有在卖。」——
「谢啦,我有一点线索了,现在就去看一下。」
这份谢意多少也该化为形式上的东西——我如此想着,就往街上出发了。
○
我的目标是中央广场。今天这个地方仍然生气蓬勃的,我不胡乱闲晃,只朝某个定点前进。
我来到正在举行义卖会的地区,然后看到目标人物出现在眼前,那个人仍旧穿着和上回一样的宽大长袍,将小小的身体裹了起来,似乎正十分无聊地闲坐着。
「嗨,生意还好吗?」
「哇!」
我出声搭话后,菈妮就和上回一样跳了起来。看着她那小动物般的动作,我一边忍着笑,一边问道:
「抱歉,我今天不是来当客人的。菈妮,你知道关于古代的传说吗?」
「咦?咦?」
「不管是关于圣骸的,还是其他的传说都可以。我想说,既然异族的寿命很长,说不定你会从爷爷那边听到这些事情。」
就算是芝麻绿豆般的小事也可以。我虽然这样想,菈妮却一脸歉意地垂下双肩。此外,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觉得就连那对三角耳都沮丧地向下垂着。
「……对不起,我没有从爷爷那里得知过这一类的事情。」
「这样啊。」
看来我想错了。菈妮或许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了我的想法,于是又说道:
「啊,我下次去问问看吧?如果是在爷爷知道的范围里的话。」
「真的吗?这样就帮了大忙了。」
「然、然后,还有呀,因为我爸爸是整铠士,如果我从他身上听到了相关消息,就再告诉你吧。」
「整铠士?所以是在格纳库工作吗?」
「是主任哦。」
主任。说起来,上次进行圣骸的测试时,好像就有类似的人物存在。因为对方也是用浏海遮住了眼睛,而且又有一对三角耳,所以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人好像菈妮哦!」
「我说不定看过他,你们长得很像。」
「才、才不像呢!」
菈妮连忙否认,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看来的确不能和女孩子说:「你长得很像你老爸。」
「抱、抱歉。对了,你爸爸有没有提到关于圣骸的事情?」
只见菈妮「唔!」地嘟起了嘴唇,看起来很不情愿,但当话题转到了圣骸上面后,她似乎也没办法忍着不说话,于是就在稍微思考了一下后说道:
「圣骸的四肢不都是凭空生出来的吗?根据陛下的分析,那应该是由魔素组成的。因为从耐久力测试等等的结果来看,无论是哪一种现有的金属,都没办法测出那样的数值。」
「那种变态般的谜样测试有确实地产生出结果啊?」
太好了……我们当时的忍耐有得到回报,真的是太好了。
「然后,他们对驱动器完全束手无策。虽然可以确定是使用〈法尔的心髓〉,但和现有的驱动器比起来,那个看起来完全是用其他技术制造而成的,他们知道的只有这样。」
「也就是黑盒子吗……真没办法。」
就算和克克露的记忆没有直接关系,但只要对圣骸的构造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应该就不会再酿成这次的意外了。不过,现在就连驱动器都无法分析清楚,看来似乎是超乎想像的难题。菈妮看到我的态度后,一脸抱歉地缩着身子。
「对、对不起,没办法帮上你的忙。」
「没这回事,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是往前迈进了一步。」
为了消除菈妮的不安,我用着轻松的语调回道。接下来……我已经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了,再继续缠着菈妮也不太好。
「我只是来问这些事情的,真抱歉趁你做生意的时候过来。」
「不会,我正好也没事。」
说着,菈妮不知为何扭扭捏捏了起来,抬眼看着我说道:
「教导院开学后,我只有周末会在这里,但如果你能来的话,我会很高兴哦?」那样似乎也不错。带克克露一起过来闲聊摆摊不失为一个好点子。
「好,我会尽量找时间过来的。」
「唔,嗯……耶嘿嘿。」
菈妮这样说着,即使有一半的脸庞都被浏海遮住,仍然能从少数露出的部分,看见她的嘴巴微微弯了起来。
〇
在那之后,虽然也去了图书馆之类的地方,结果还是没有找到我想找的东西。
「毫无收获啊……」
当我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时,低声嘟囔着。不过,情况也不可能那么顺利就好转过来,只能耐着性子慢慢来了。
我转换了一下心情,现在先去买午餐吧。虽然不知道要吃什么才好,但之前和克克露出来买东西时,她站在一间面包店前面看着贝果,露出一副很想吃的模样。那今天就买贝果回去吧。
「啊,还要先买镜子。」
我差点忘了。总不可能让蕾蒂西雅每天早上都来帮我整理门面吧。
于是,我转身往杂货店前进——这时,忽然感觉到腹部传来一阵轻微的撞击。
「呜啊!」
只见有个少女撞到我的身体后跌倒在地,原以为她会露出疼痛的表情,却没想到她会用好强的眼神瞪着我。
「喂,别突然转身啊。」
「啊,抱歉。」
我朝少女伸出手,她却迳自站了起来,然后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她的年纪看起来比克克露略小一点。但她身上最引人注帽的是——
(犬类的异族?)
也就是指犬人族。她头上有一对狗耳朵,还有混藏于黑色长发中的尾巴——和我听说过的特征完全符合。
咦,没想到真的有这个种族啊。虽然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但因为我很喜欢狗,以前和邻居的牧羊犬也相处得很融洽,所以能这样相遇还满令人感动的。
这时,犬人族的少女毫无预兆地就把鼻子凑近了我,当我察觉到的时候,她已经猛然嗅起来了。
有、有那么重的味道吗?我可是每天都有好好洗澡耶。
「嘿,停下。」
「喂!人家才不是狗!别这样戏弄人家好吗!?」
如果真的是拘的话,这时就会「嘎呜呜呜呜」地怒吼起来吧?于是我连忙赔罪: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把你当作狗来看的。」
少女一脸狐
疑地看着我,但很干脆地说:「算了,没关系。」接着又说道:
「人家正在找人,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男生?他头发雪白,眼神就像这样凶恶。」
她边说着边把眼角往上拉,让眼睛眯起来。如果有看到这么有趣的一张脸,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不,我没见过。」
「哦,这样啊。」
她毫不客气地丢下这句话后,便从我旁边离开了,但我立即叫住她。
「等等,你迷路了吗?巡逻队的值班室是另一个方向哦。」
因为之前蕾蒂西雅和我们走丢,所以我记住教训,出门前就好好调查过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当我如此自我满足时,那个少女就露出一副要咬我的模样,朝我怒吼道:
「才不是人家咧!是那个笨蛋迷路了啦!」
我好像又惹她更生气了。真没办法……因为我很喜欢狗,所以如果这时候说:「是吗?那你找人要加油哦。」然后就放她不管的话会让我感到良心不安。
「你不能用鼻子找人吗?」
「有太多味道混杂在一起了,所以没办法。如果距离很近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啊,现在正好是在街道中央嘛。」
光只有人群就已经足够把街道挤得密密麻麻的,家家户户之间还用绳子挂着刚洗好的衣物,而且有的店家还在门口摆着香草,像这样种种气味混合在一起之后,就算有灵敏的嗅觉也派不上用场了吧。
「那么,就只能慢慢找了吧。」
我说着,就走到犬人族少女的旁边,而她见状,连忙插嘴说:
「等、等一下,又没有人拜托你丨.」
「没关系啦,我也刚好有空。再说,看到你这样的小孩子在街头转来转去的,实在让人放不下心。」
「别、别叫人家小孩子!」
我不再理会这只汪汪叫的小狗狗,开始环视了周遭一圈。既然她说是一头白发,如果在附近的话,应该马上就能找到才对——
「咦?这个气味——」
我身旁的少女不知为何改变了前进的方向。
同时间,有一个拳头重重地打在了少女的脑袋瓜上。
「~~~~~~!」
哇!感觉超痛的。而挥下拳头的肇事者——白发男生一脸火大地骂道:
「你这只蠢狗,没有牵绳子的话,连散步也不会吗?」
「谁是蠢狗啊!人家不是说了很多遍了吗?别把人家当作狗来看啦!笨蛋!」
犬人族少女极力反驳着,但她的视线却飘向了男生手中的纸袋。
「那个袋子里是肉吗?是肉吗?」
「对啊,在你这家伙四处游荡的时候,已经凉掉了。」
「快给人家!」
「本来就是买给你的,我又不吃肉。」
少女从袋子里拿出肉串后,一口咬进嘴里,然后露出了幸福到不行的表情。
「呜哇!是羊肉哪!人家最喜欢羊肉了!」
少女狼吞虎咽了起来,她吃东西的模样让人不禁联想到了狗。另一方面,白发男生粗鲁地朝我说道:
「喂,是你照顾了这只蠢狗吗?」
他的长相就和少女所形容的一模一样。那细长的四肢与其说纤弱,更带给人一种尖锐利刃的感觉。他看起来和我年纪相仿,虽然散发出的感觉称不上正派,但令人意外的是,他这时竟然很有礼貌地弯下腰来。
「我的同伴让你费心了,就让我请你吃一顿饭作为赔礼吧。」
「不,才没有费心,在我帮忙前你就出现了。」
然而,那个白发男生却以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
「我不喜欢欠人恩情不还。」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随便违逆他的话,感觉事情会变得很麻烦,不如就大方接受他的请客吧。但因为克克露可能还饿着肚子,所以最好是选择三两下就能解决的餐厅,不要拖太久。
「吃饭?人家刚才在那边有看到一间感觉很好吃的餐厅哦!就去那边吃吧!」
那个男生完全把同伴的提议当耳边风。
「你有想去哪间店吗?」
「没有,我也才刚到这里不久,所以对这一带还不是很清楚,给你选吧。」
「这样吗?喂,蠢狗,带我们去那间店。」
「早就说过人家不是狗了啦!」
少女这样回嘴着,然后一边用力摇着尾巴,一边帮我们带路。她那副模样不管怎么看,都像是散步时会拉着主人走的狗一样。
〇
「我要松饼和苹果馅饼,然后还要这个雪藏提拉米苏。」
「人家要猪肋排和香肠拼盘。啊,还要加点鸡排。」
犬人族少女带我们来到一间似乎有兼具小酒馆的简餐店。
来点餐的店员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们两人,但此时我心中的想法也和他一样。
「……你们两个是不是相反了?」
「「哪里?」」
看着他们一副毫无所觉的模样,我便摇了摇头。
「不,没事。」
男生爱吃肉,女生爱吃甜食这种想法已经落伍了吧?我是这么觉得的,而我自己虽然已经点了焗烤饭,但此时心中正在想,刚才是不是也要点个甜点才对。
当我心情才刚放松下来时,就看到那个白发男生靠在椅背上,朝我看了过来。
「我们还没报上名字吧,我叫作亚礼,她是艾瑟尔朵莉妲。」
「叫我艾瑟尔就可以啰。」
「我是马基特。马基特·梅菲尔德。」
我又看了一次这对一黑一白的组合。艾瑟尔一副很开心的模样,正频频摇着尾巴……嗯,这样看起来,的确很匹配呢。
「呃……能找到恋人,真的是太好了呢。」
连我也感染到了喜悦的气息,于是就这么说了。但才刚说完,就发现两道冰冷的视线朝我投射过来。
「什么?恋人?」
「你在说什么啊?」
「不、不是吗?」
「别、开、玩、笑、了。」「别说笑啦丨」
我一直被他们两人瞪着。艾瑟尔姑且不论,但亚礼散发出的压迫感对我的心脏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亚礼紧紧皱着眉头,啐了一声说道:
「只不过是从小一起长大罢了,比青梅竹马还不如的孽缘。」
「或者说更像是手足的关系吧?当然人家是姊姊啰。」
「嗄?你这个小不点凭什么这样说啊?」
「人家比你早出生吧!别叫人家小不点啦!」
听到他们的对话,我忍不住噗哧了一声。
「干嘛啊?」「怎么啦?」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们感情真好。」
发现他们两人相处起来根本毫无顾忌,让我不知为何露出了会心一笑。他们就连瞪向我的时机都刚好一致,真的是一对很棒的组合。
「「所以就说了不是那么一回事——」」
「让您久等了!」
就在他们两人向前探身过来时,料理就插进了我们之间,仿佛是要出面调解一样。而艾瑟尔立刻就消了气,拿起肉就咬了大大的一口。
「好烫!可是人家最喜欢热呼呼的肉了!」
她露出了笑容,让我看了也很想吃肉。但我的焗烤饭也很好吃,看来这间店真的挺不错的,令人不禁佩服起犬人族的嗅觉,今后也多多拜托她吧。
于是,我们两人就这样沉浸在料理的飨宴中。
而这时,只有亚礼看起来很不爽地大口塞着松饼。
他一副宛如吃东西是一种苦行的模样。我见状,便小心翼翼地问道:
「东西不合你胃口吗?」
「嗄?很好吃啊,怎么了?」
「可是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我打从出生就是这副模样了,别在意。」
艾瑟尔听到我们的对话,便戏谑似地插嘴说:
「他老是臭着一张脸,人家在他旁边都觉得很受不了呢。」
「吵死了,蠢狗。」
「你又说人家是蠢狗!」
艾瑟尔猛地竖起尾巴,恫吓着亚礼。不过,我倒是很赞成艾瑟尔所说的。
「就和艾瑟尔说的一样吧?如果不能露出开心点的表情,就会造成很多不便吧。」
我也并非要他一直嘿嘿嘿地傻笑啦,但老是摆着那张脸,很可能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就像刚才的我一样,应该也有很多人对他产生误解吧。
将那样的想法说出来后,连我自己都有种一语道破的感觉。嗯——
「你虽然不太好亲近,但基本上是个好人吧?」
「嗄?你是根据什么说出这种话啊?」
亚礼露出凶狠的笑容恐吓着我,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家伙做过的事情,我就觉得他的表情显得很滑稽。
「如果你是坏人的话,就不会特地去买自己不吃的肉串,还到处寻找青梅竹马的下落吧?」
「什……!?」
亚礼握拳捶了一下桌面。
「别、别
开玩笑了!我才不会那样!喂!蠢狗!别摇尾巴了!毛都在四处乱飞耶!」
就像亚礼指责的一样,只见艾瑟尔正疯狂摇着尾巴,还露出了散漫的笑容。
「耶嘿嘿,人家知道了啦。」
「你根本不知道!快停下尾巴!」
乍看之下,亚礼的态度似乎暴露出他残暴的一面,但事实上,他是打算藉着大发脾气来蒙混过关,这个企图真的是显而易见。于是我更加确信了,他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真是的,该死,害我失态了。」亚礼粗鲁地丢下这句话,便又开始将松饼塞进嘴里。
我注视着如此大男人主义的他,默默地笑了起来。
◇
「那么再会吧。」
在马基特的背影完全消失之后,艾瑟尔朵莉妲忽然脸色一凛。
「亚礼。」
「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就算比不上你的鼻子,我们人类的直觉也是不容小觑的。」同伴的意思不言而喻。
——那家伙,就是他们的敌人。
亚礼将手覆于左眼之上,看似要抑制住疼痛,嘴边却勾起了一抹属于猎人的笑容。
「我一看就知道了……南方的咏士真是温吞。」
这些低语消失在喧闹声中,他们两人这一天便离开了王都。
〇
自从我开始寻找关于克克露记忆的线索后,又过了几天。虽然克克露的身体好起来已是万幸,但我还是没能找到任何线索,如此日复一日,毫无进展。
尽管过着这样平静的曰子也不错,但我总有一股焦躁难安的感觉,就在这时出现了转机。
「马基特,有空吗?」
在差不多该上床睡觉的时候,蕾蒂西雅就来到我的房间了。她还穿着一身制服,完全就是「才刚回来」的感觉。
「怎么了?」
「陛下要到你家乡附近的城市出席典礼,所以想问你愿不愿意一起同行。明天早上就要出发了,你来得及准备吗?」
「和陛下同行……欸?也就是说,我会和〈守护龙牙团〉一起吗?」
那是女王的近卫队,同时也是精英的称号之一。他们身为国家的象征,不仅名望极高,更是每一个操铠士梦寐以求的顶点的代名词。而我既然身为圣骸的驾驶,或许也能被招揽进去,但这么突然的情况下,我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事实上,之前——王都遭到祸兽袭击,同时也是马基特初次大显身手的那一战,〈守护龙牙团〉损失了不少人员,所以也是为了补足战力。但陛下这次请你担任护卫,是想顺便让你回家乡探个亲。」
「这样啊。不过,其实不用这么为我着想啦……但既然如此,就承蒙陛下厚意了。」
虽然我没表现出来,但其实内心激动难耐。和女王的近卫兵一起回乡,那可是天大的荣耀。不管是村里的人,还是演舞场的常客们,我都可以抬头挺胸地对他们报告近况。
「我知道了,那么明天早上六点,在格纳库集合。请你复诵一次。」
「明天早上六点,在格纳库集合。」
「那么,就拜托你了。」
蕾蒂西雅满意地点点头,便离开了。在那之后,我脸上的笑意维持了好一阵子。
而克克露大概是在旁边看到我这副模样,便问道:
「怎么那么高兴?」
「那是因为能让村人见到我独当一面的样子,当然很令人高兴……啊,但现在回去的话,好像会被叫去田里帮忙。」
差不多是播种芋头或马铃薯的时期里,这种时候到处都会人手不足,我已经有预感会被叫去帮忙了
「克克露,你对种田的工作有兴趣吗?」
「种田?」
「对,种田。你可以种出自己平常吃的东西,怎么样?」
克克露发了一下呆,似乎正在想事情,不知道她脑中是不是充满了想要吃的东西——我边想边看着她,没想到她给出了令人意外的答案。
「好像喜欢过。」
「喜欢过?」
我还不至于笨到没发现克克露的措词有异。喜欢过,这句话是过去式的用法,那就表示克克露应该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吧?
「虽然没什么原因,但总觉得很怀念,像是土壤的气味之类的。」
克克露似乎被这股感觉迷惑住了,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迷惘……我懂了。
「这种探究的方法也是可行的啊。」
克克露不只是一个为了起动圣骸而存在的谣巫女,同时还是一个少女。一个会对土壤的气味感到熟悉、看到稻穗随风摇曳的金光会深受感动的平凡少女。
对于克克露失去了这份『平凡』,我为她感到非常可惜。
「……我会帮你找到的,关于你记忆的线索。」
虽然,我一开始是为了逃避这种像是养儿育女的生活,但现在,我觉得这也是为了克克露好。
然而——
「……嗯。」
不知为何,克克露仍旧是郁郁寡欢的样子。
〇
翌日早晨。多亏了过去都在农家帮忙,所以我对早起非常有自信。于是,就在克克露还喃喃抱怨着「还有点困」的时候,我就带着她来到格纳库了。
虽然一大清早的,但格纳库已是一片人声鼎沸。作好出击准备的每一具机铠,肩上都描绘着那传说中的生物,同时也是这个国家的象征,赤龙。
〈守护龙牙团〉——那是专属于女王的近卫兵,只有最顶尖的操铠士才能被授与的称号。
一旦和他们站在一起,简直令人紧张得要命。
我全身都颤抖起来,但为了放松心情,我便以开朗的声音主动打了招呼。
「大家早安。」
这时,陛下往我走了过来,她这次并没有穿白袍,而是一身非常符合女王身分的洋装。
「抱歉突然让你过来,有造成你的困扰吗?」
「没有,倒不如说,很谢谢您如此为我着想。」
「你能这样说真是太好了。」
陛下看似放下了心,表情也开朗许多。接着,或许是内心的担忧一扫而空了吧,只见她兴致高昂地说道:
「那么,很抱歉让你们这么早来,不过,现在要请你们起动圣骸,大家都已经期待很久了。」
「大家?」
我反问回去后,就看到那些并排在一起的机铠朝我挥了挥手。
看到这么友善的动作,反倒使我变得有点不知所措。其实我早就做好觉悟了,或许他们会像宿舍里的学长学姊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我……甚至是,对我表现出更明显的厌恶感。然而,没想到他们会像这样认同我的实力,很爽快地就接纳我了——
我胸中涌上一股热潮,仿佛有把火在烧一般。这时,陛下又继续说道:
「团员之中也有人注意的并不是圣骸,而单纯是马基特的本领哦,但要是真发生了能发挥你这身本领的事情也不太好吧。啊,就算私底下有人找你打架,也必须好好拒绝才行唷?马基特你们总有一天会成为他们的正式团员,所以要好好相处哦。」
「我会……加入〈守护龙牙团〉?」
我顿了一会儿之后,感觉到喜悦的心情渐渐地蔓延开来。好……我绝对要当好这次的护卫。
「也请巫女大人多多指教了。」
「嗯。」
克克露和我不同,并未露出振奋的模样,而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口吻。接着,克克露静静地扯了扯我的衣袖。
「马基特。」
「啊,我知道了。」
克克露再次抱紧我的头,然后凑上了嘴唇。
我果然还是无法习惯,只能把这个当作是为了生出圣骸而必经的过程。
我不去感受那留在口中的异样感,便像平常一样坐上了圣骸的驾驶座,然后将手伸进机甲里。
但是——
「咦?」
圣骸毫无反应。不管我怎么集中意识打算和圣骸进行同步,都像是挥空一样没有出现任何效果。我记得,之前也曾发生过相同的事情——
我当下就否定这股预感。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拒绝去厘清这个事实。
「果然。」
然而,克克露仿佛已经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只听到她如此低语着。我内心过于焦躁,就连回问也没办法。
住手!过去曾一度将我从绝望的深渊拉了回来,现在又要这样对我——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我感到全身绵软无力,眼前的世界都扭曲了起来。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我的耳边又传来了克克露的声音。
「马基特。」
住口!我都知道,就算你不说下去我也知道,拜托别说出来。
而我的祈求也只是徒劳无功——
「我和你,已经无法孕育圣骸了。」
克克露如此宣告着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