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三章 断绝的世界

维克多的这句话随风传到葛叶耳里,她愣愣地重复:

「断绝之龙……?」

警戒着眼前发生的变化,原本一直紧抿住嘴的蕾蒂西雅开口:

「我从陛下那里听说过,克克露孕育的圣骸〈克洛克露瓦赫〉的第一术式,可以反转对方属性。」

光听这一句,葛叶就懂了。

「难道那个谣巫女……反转了自己的属性!?」

如同将雨反转成火。

如同将风反转成钢。

如同将影反转成光。

克克露否定自己与他人连结的本质,选择了断绝的道路。

「不能这么做,克克露!」

一理解问题所在,蕾蒂西雅几乎反射性呐喊出声。菈妮也瞬间明白状况,挤出声音大喊:

「没、没错!你不能用这种力量!」

原本神的躯体是透过彼此连结而诞生。

使用极端相反的意志孕育出神明的不正术法,不可能不用付出代价。身为谣巫女的两人一下子就了解到这点。

然而——

「我原本一点都无法理解你的想法,但现在我懂了。」

克克露仅只是注视着敌人,厉声说道:

「为了让我能一解郁闷,我要向你复仇!」

杀意朝四面八方迸射而出。〈克洛克露瓦赫〉仰望天空宛若发出咆哮,但这并非克克露操作出的动作。

「……是啊,你一定也很愤怒。」

克克露呼唤自己的「孩子」。

「上吧——〈克洛克露瓦赫·反转〉!」

漆黑机体疾奔。在战栗的氛围之中,唯有维克多仍能从容地对此深深叹息。

「已经连同伴说的话都听不进去了吗?」

他一踢地面,对逼近眼前的断绝之龙发出锐利叫喊:

「——她过来了!黎安诺!」

「啊、咦、吵、吵死人了!我知道!」

原本就行动敏捷的〈克洛克露瓦赫〉更进一步提高速度,也朝地面一踢拉近距离,让拳头能打中对方。

「——啊啊啊啊啊!」

面对她任由怒气挥出的拳头,维克多以长剑迎击。〈克洛克露瓦赫·反转〉的手臂从手肘以下被斩断,残骸在半空中飞舞,但大气中的魔素随即汇集成新的手臂。

由于刚挥落长剑,机体无法保持平衡,致使他们不及迎击。他马上呼唤坐在腿上的幻影:

「黎安诺!等等会晃得很厉害!」

冲击马上袭来。〈克洛克露瓦赫〉的拳头重重击中为保〈宇宙〉驾驶舱而展开的防御力场,巨大躯体飞到半空中。

维克多岔开两腿奋力站稳,借由在地面上拖出长痕的摩擦力让机体停下。他并未砍断追击的拳头,只是运用斩落魔弹的技巧以剑刃托住,改变拳头轨道。

尽管他以剑锋牵制,克克露仍然不在乎那或多或少的损伤,继续向前进攻。眼见装甲一被削斩就能在瞬间修复完成,黎安诺倒抽一口气。

「喂!重新构成的速度再怎么说都太快了吧!」

「是不正术法的恩惠吗?但是,靠那种有如野兽的战斗方式不可能打倒我!」

他马上展开反击,但克克露也还保有避开攻击的理性。维克多马上看穿克克露并非自暴自弃地一味猛攻,而是能分辨哪些是无需躲避的攻击。

一方是无论受到多少伤都靠着恢复速度弥补,试图靠出拳次数压制敌人的克克露;一方是看穿她的想法,力求用最漂亮的一击打倒敌人的维克多。看着两机的对战情形,蕾蒂西雅不禁感到胆战心惊地说:

「饶了我吧……根本连从旁介入的空档都没有。」

她明明驾驶着凌驾以往机铠的最新型机体,但两机的冲突激烈,却仍让她产生这种想法,那么其他操纵过时量产机的操铠士,就更没有插手的余地了。

大概是认为格斗战于己不利,克克露大幅向后跳跃。拉开距离后,开始吟唱歌谣:

「《胎动的流转之力!立刻化身断绝利牙在此现形!》」

在〈克洛克露瓦赫〉伸出的双臂上,浮现出仿佛将其缠绕的光带。

「歪曲吧——『浑沌扭转』!」

紧接着,光带就以宛如蛇扑向猎物的动作,窜向敌方机体。

「哼!我不知道你是断绝之龙还是什么,反正都不是我的对手!」

黎安诺毫不畏惧地扔下这句话后,便打算行使规范世界的管理者力量。

「《扭曲纷乱的秩序啊!在我的管理之下,恢复应有的模样!》……等等,咦!?」

肉眼不可见的力量正要汇集,借以矫正扭曲之世界的瞬间,蛇转动出螺旋轨迹,就这样继续增加旋转力后,强行扭断了无形的猎物。

看到自己的〈法〉凄惨碎裂,黎安诺不由得心绪大乱。

「什么……『初始世界』被扭断了!?」

维克多用像是在斥责黎安诺的语气,做出指示:

「黎安诺!提高层级!光靠第一术式挡不住她!」

「这、这点小事我也明白!」

黎安诺不甘心地咬牙,用粗暴吼声开始吟唱歌谣:

「确认灵魂曲线交叠!〈达格札驱动器〉启动超额驱动!第二术式展开——!」

伴随着超额驱动,机体身上流窜的魔力光芒更加强烈。宛如呼应膨胀的亮光,黎安诺大吼:

「《沉眠于大地的巨龙啊!立刻在此发出苏醒的咆哮!》」

包覆机体的光芒顿时从双腿流入大地。葛叶并非靠着贤人的智慧,而是以野兽的直觉察觉到状况。

「糟糕!所有人离开光线范围!」

机铠部队如鸟兽散般四处逃窜。黎安诺完全无视这一幕,迳自解放了她的力量。

「轰鸣吧——『大地震动』!」

刹那间,大地爆裂。

让人产生这种错觉的剧烈晃动扑向在场的所有人,大地出现龟裂。葛叶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被卷入地缝中的命运,又一个翻身朝菈妮伸出手。

「快抓住!」

「好、好的!」

确认菈妮已经跳入机铠掌心后,葛叶收回蛇腹状的手臂,催促她抓住另一边的肩膀。

「没事吧?」

「谢、谢谢您。不过那个力量——」

菈妮想起孕育出〈沉重敲击者〉的那一天。那个时候,他们也受到同样的力量威胁。

葛叶马上理解菈妮想表达的意思。

「是与祸兽相同的力量吧,看来她统领祸兽的能力并不只是摆好看的。不过令人匪夷所思的除了她,还有那丫头。」

葛叶望向上方。

克克露身在地震无法影响到的位置,一副好像「山崩地裂都与我无关」的模样。

看着飘浮在空中的〈克洛克露瓦赫〉,维克多表现出无愧于〈对答之剑〉名号的洞察力。

「她扭断了大地的束缚吗?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从空中俯视维克多他们的〈克洛克露瓦赫〉再次向前伸出双手,施放出断绝的力量。

「你有力量又怎样?我只要把那份力量连同你一起除掉就好!」

面对释放出杀意的克克露,黎安诺泛起嘲弄的笑容。

「……哈!这样很好!你总算说出真心话了,伪善者!」

宛如讥讽一般——取代笑声,黎安诺朝克克露吐出恶意。

「反正人与人根本就不可能连结在一起!你沉醉于这种连小孩子都能看破的幻想,所引发的就是那场〈大崩坏〉!」

「没错,那无疑是我犯下的罪孽,是绝对无法洗刷的过错。」

对于黎安诺的憎恨,克克露无从反驳。

但是——她又加了一句,哭喊道:

「但这跟马基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一定得死!?」

她放出的断绝之力充满整个空间。维克多躲过所有攻击,黎安诺则瞪向天空。

「不要一直俯视着我。差不多该让你坠落了。」

舔湿嘴唇后,黎安诺开始咏唱。

「《吾,受邀进入冥府之门。深渊之王啊,给予此人重重苦难的教训!》」

「不会让你得逞!」

在歌谣吟唱完之前,克克露就使尽全力想将之扭断。她以肉眼不可见的能力断断续续地攻击〈宇宙·尤索纳〉,但这对维克多来说不成问题。

既然使用这个力量的是人,那就能预测出她瞄准何处,当对方因愤怒而只能做单纯思考时更是如此。

最后,维克多躲过所有的断绝之力,黎安诺的术式也完成了。

「沉没吧——『重力压缩』!」

「——!?」

咏唱结束的同时,本应已斩断大地束缚的〈克洛克露瓦赫·反转〉突然落下,就连一直在旁观战的机铠,双脚也开始逐渐陷入地面。

「机体好沉!?」

「有哪种祸兽能做到这样的事吗?」

对着慌张的卡侬与蕾蒂西雅,黎安诺像在夸耀自己的力量般大吼:

「我说过了吧!?我的〈法〉就是『世界』!重现祸兽力量只是附带!支配世界原本就持有的物理法则,

才是追求世界应有形貌的,我的本质!」

黎安诺狂笑着继续增加加诸于敌方机体的重力。

「由我来矫正!由我来规范!由我来管理!这一切都由我来做!所以你们就乖乖变回纯粹受人饲养的羊吧,地上人!」

面对放声大笑的黎安诺,克克露一边抵抗重力,一边对她怒目而视。

「就是你的那份傲慢把马基特……!」

压在机体上的重力被克克露用术式扭断,但更强的力道又从上方压下。在连站都站不住、机体慢慢屈膝的情况下,克克露将力量集中在右臂。

已折断的手臂依然举了起来。克克露准备从中施放出断绝之力——

「这样就行了!」

另一架机体从旁伸过来的手,将那只手包覆住。

在连圣骸都动弹不得的重力牢笼之中,没有任何一架机体能活动。

只有一架例外。

「蕾蒂西雅?为什么要阻止我?」

克克露圆睁双眼,露出一脸「我完全无法理解」的表情。蕾蒂西雅在驾驶舱之中望向克克露,那眼神仿佛正看着某个令她心痛的事物。

「不可以这么做,克克露。这只手是用来与人连结的手,不是用来断绝连结的。请不要否定蕴藏于你内心深处的信念。」

听到蕾蒂西雅这么说,克克露面露不快地眯起眼睛。

「蕾蒂西雅应该也很生气吧?都是他们害马基特遭遇到这种事。」

「当然,我怎么可能不生气……但是,你不是朝我伸出了手吗?告诉寻求归属的我,这个世界是靠每个人互相扶持才得以成立的。你不是这么说的吗?」

温柔的声音一转,变为锐利而高洁的语气: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否定这一切!无论是打算断绝所有连结的你,还是阻碍这个世界成为人与人手牵着手系成的圆,试图将世界打造成上下关系的敌人都一样!」

心怀白墙城塞的少女,目标是成为纯洁的盾。她对着让自己回想起这个原点的朋友说:

「我不会让你斩断牵绊!这就是我『守护』的意志!与亚布瑟鲁特这个名号无关,这是仅属于我个人绝对、绝对不容动摇的理念!」

「——」

对着愣住的克克露,菈妮也从葛叶的机铠肩头发出呼唤:

「没有错,克克露!我不希望你忘掉!请不要忘掉戴在克克露脖子上的那条项链!」

克克露注意到在自己胸口摇曳的银色光芒。菈妮记得当时克克露一眼就喜欢上这条项链,而她却不曾思考过理由是什么,但是——

「我一直在想,除此之外明明还有很多条项链,为什么克克露选的是这一条?不过听到刚才蕾蒂西雅说的话,我就想,这肯定是因为克克露喜欢的是所有人手牵着手,得以形成一个圆的世界。」

沉眠于克克露内心深处的信念大受震撼。菈妮相信克克露正在逐渐回想起自己的本质。她继续倾诉:

「现在或许还做不到。但是,我想看到那样的未来。」

菈妮这么说完后,马上摇头说了声「不对」,接着说道:

「我一定会创造出那样的世界!」

看着拼命向她诉诸情感的伙伴,克克露面露困惑。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对我说这些话?」

听见克克露的疑问,两人很快地互望一眼。

「那还用说。」

「是呀。」

两人的想法是相连的。蕾蒂西雅与菈妮对于彼此的信念没有任何怀疑,异口同声地说:

「因为你一直将我们连结在一起。」

「因为克克露一直将大家连结在一起。」

这句话让克克露恢复理智。

「连结……我为什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当克克露想起自己拥有的本质后,机体再次不断地展开与翻转,恢复成原先的白银色泽。

「马基特……不要,我不想跟马基特分开。拜托跟我连结起来——」

刹那间,光芒迸裂。

〈克洛克露瓦赫〉恢复成魔素,雾散后消失无踪。之后剩下的,唯有沉睡在朽化摇篮中的两人。

面对突如其来的发展,黎安诺略带狐疑地问:

「机能停止……了?」

「这也难怪。用那种不正术法不可能长久保持机体。」

看到紧闭双眼、动也不动的克克露,黎安诺紧张地询问维克多:

「那家伙……该不会死了?」

「谁知道。」

听到维克多模棱两可的回答,黎安诺的怒气爆发。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以擅自去死!我连亿万分之一的恨意都还没表达出来!啊啊,可恶!真是不爽!维克多!就算只有尸体也好,把她大卸八块——!啊,等一下!还是由我亲手来做吧!」

「——!?」

维克多根本没将搭档说的话听进去,反射性地纵身一躲。

对他而言,这样的动作是种屈辱。没有经过思索,因为恐惧,身体在刹那间做出反应,让维克多恨得咬牙。

能让一直主张思考珍贵性的他做出这个举动的——

是一发贯穿地面的魔弹。

「亚礼!?」

对着马上出声呼唤的葛叶,亚礼使出浑身的力道拉高嗓门说:

「发什么呆啊死老太婆!还不快点回收那些家伙,赶紧撤退!」

「呃、嗯!知道了!」

葛叶朝马基特等人沉睡的圣骸冲出去时,维克多也展开行动。

「别做梦了!留下那个东西再走!」

维克多朝中央圣骸伸出手,但葛叶的动作更快。于是维克多马上转移目标。

那目标就是蛇腹构造的〈追猎魔犬〉手臂。维克多一挥剑,斩断了手臂关节的接缝。

发现手腕以下的感觉消失,葛叶皱了皱眉。

「呜……!虽然这样会落后一步,不过没办法!」

葛叶马上操纵尾翼,将构造相通的尾巴与被斩断的手在空中重新连接。

马基特与克克露的身体从圣骸中摔落。赶在两人掉落到地面之前,葛叶用尾巴前端的手接住他们。

至于代价,是敌人得到了中央圣骸。对着惋惜地注视圣骸的葛叶,蕾蒂西雅出声说:

「葛叶大人!现在要以马基特他们的安全为优先!」

「咱知道!所有人暂时撤退!」

部队同时开始撤离。〈猎犬〉负责殿后,从脚边的影子接二连三地抽出猎枪,牵制着不让敌人追上来。

因纠缠不放的狙击而无法拉近距离,使黎安诺愤恨咬牙。

「那个黑色圣骸搞什么鬼!」

「黎安诺,没必要深入追击。既然已经得到中央圣骸,我们就拥有完全控制祸兽的力量,管理那些人只是迟早的事。」

黎安诺啧了一声,不情愿地点头。

「也对,你说得没错。这样一来,总算能让世界恢复应有的形貌。」

解除与〈尤索纳〉的同步后,黎安诺就这样朝着中央圣骸走过去。

「开始吧,为这个扭曲的世界调音。」

一逃回暂时据点,葛叶就将马基特等人放在地面上,高声唤道:

「医护兵!有人负伤!快点过来!」

她马上解除与〈追猎魔犬〉的同步,跑下机体来到两人身边。

「两个小鬼都别死啊!」

她迅速检查两人的状态,确认还有呼吸与脉搏后,先松了一口气。

此时,其他同伴也赶了过来。

「马基特、克克露!请振作一点!」

「梅菲尔德、巫女大人!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求求你们!快点睁开眼睛啊!」

此外,还有没跑过来却同样担心着两人安危的身影。

亚礼躲在解除同步的〈卢瓦〉阴影中,遍寻不着发泄怒气的目标,只能注视着自己的拳头。

「别开玩笑了,南方的。你还欠我一份情,我可不允许你没还清就死掉。」

「对啊……怎么可以这样。要是那个滥好人这么轻易死掉,就太没道理了。」

艾瑟尔垂下尾巴,微微颤抖。死亡总是近在身旁——她本以为自己早已理解这一点,但是最近的日子过得太幸福,幸福得让她失去了警戒心。

亚礼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紧握到渗出鲜血的拳头殴打〈卢瓦〉的外壳。

「可恶……要是我有更多力量,要是我不是只能夹着尾巴逃走,而是拥有能够宰掉敌人的力量……!」

「不要这样,亚礼。事到如今才说这种话——」

「你一点都不觉得不甘心吗,蠢狗!?我……我已经受不了了。我不想再经历这种没脸见人的感受。」

亚礼转身背对艾瑟尔。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并不是该让人看到的表情。

从紧咬的牙关之间,亚礼挤出声音:

「我想要力量。我想要再也不会觉得自己是个窝囊废的力量……!」

「亚礼……」

对艾瑟尔来说,这还是第

一次见到亚礼为了别人变得这么情绪化。同时,艾瑟尔也自觉到,内心有种至今从未感受过的情感开始萌芽。

艾瑟尔想与亚礼一同探究那份感觉,于是问道:

「我也很不甘心。但这是为什么?被打败的又不是我们,为什么却会这么不甘心?」

「那是因为……混帐。」

亚礼似乎也跟艾瑟尔一样无法清楚掌握自己的感情,支吾不答。对着一脸苦涩、闭口不语的亚礼,艾瑟尔继续发问:

「或许令人不可置信……但我是不是受到那个滥好人影响了?我现在想的,该不会是种很不像我的想法……觉得『同伴被打倒让我很生气』?」

像是要打断她一样,亚礼扔下一句话:

「啰啰嗦嗦的,吵死人了,那种事根本没差。我很不爽所以要痛宰敌人,有帐就得彻底算清楚。知道这些就够了。」

「亚礼……」

她真的不懂。奇妙的是,虽然心生不安,她却也产生了一股坚定决心。

「也对。总之,得先算清楚这笔帐才行。」

「……蠢狗?」

亚礼渗出鲜血的拳头,被艾瑟尔用双手包覆住。

「敌人在想什么,世界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这些事情我完全不懂……但是唯有一件事,就算面对全世界我也有自信能说出口。」

那对艾瑟尔来说,是绝不会改变的信念。

是她绝不容任何人侵犯的圣域,所以她毫不迟疑地带着笑容开口:

「你的搭档是我,我的搭档是你,我们两人是一体的。我们必须在一起,才能发挥出力量。所以只要有我在身边,你就要抬头挺胸。」

看着她左右摇晃的尾巴,亚礼笑了起来。直到刚才为止的凝重气氛像被风吹散一样消失无踪,以往的嘲讽笑容回到他脸上。

亚礼甩开艾瑟尔包覆着他拳头的手,将手放到她头上。

「才不是两人一体,而是一人跟一只狗吧,蠢狗。」

「什么——!我都说我不是狗了!」

艾瑟尔挑眉反驳,却因被摸头的感觉,使她的反应不由得柔和下来。她的狗耳不停抖动,发出无意识的「汪呜」声。

透过掌心传来的温度,也让亚礼回想起自己的原点。生在温莎这块人类难以生存的土地,他能活到现在都是拜眼前的少女所赐。

「大干一票吧,蠢狗。这笔帐,要让那个红色的家伙通通还清。」

「当然。」

两人的目光锐利地望向北方。

那是猎人注视猎物的眼神。

为马基特等人做紧急处理后,一行人决定退回城里寻找设备较完善的医院。

深夜,旅馆的一个房间里响起敲门声。

「葛叶大人,我可以进去吗?」

「进来吧。」

房门敞开,身穿温莎军服的犬人族少女探看室内。她的脖子上挂着标明医护兵身分的军牌。

葛叶的声音中透着浓厚倦意,她问道:

「他们状况如何?」

「那个女孩只是严重疲劳,看样子不久就会恢复。不过——」

对着闭口不言的医护兵,葛叶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催促:

「别顾虑太多。不管听到什么,咱都不会比现在更沮丧了。」

医护兵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接着平静地叙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圣骸这个神明的庇佑……伤口以非常惊人的速度愈合,只是她因为出血导致体力显著衰弱,但只要继续疗养下去迟早会恢复。」

「这样啊。」

面带愁容地嘀咕一声后,葛叶对医护兵说:

「辛苦了,退下吧。」

「是。」

医护兵离开房间,门被关上。葛叶微微叹息后,坐在桌子对面的欧莉维亚开口:

「葛叶大人,我记得在您过去的论文中,曾提及可以将魔力转换成生命力对吧?」

不用问都知道欧莉维亚打算做出什么样的提议。葛叶无力地摇头。

「的确有……但不能用那招。到头来成功率还是太低了,未达到足以实际应用的程度。」

欧莉维亚并未因此退缩,继续问:

「成功率太低,表示可能性并不为零,对吧?」

她笔直地注视着葛叶,没有一丝迷惘。那坚定的意志不会因一点困难而屈服。

葛叶无奈地搔头。

「受不了,汝等兄妹都一个样。」

「兄妹?难道说,马基特的体质就是兄长大人造成的?」

「哦,最先检查小鬼体质的就是汝,也难怪会发现这件事。对,如同汝所察觉的,十二年前,维克多也做了和汝一样的选择。」

面对苦着一张脸说出这段话的葛叶,欧莉维亚笑逐颜开。

「太令人高兴了。」

看到欧莉维亚的反应,葛叶眨了眨眼。

「竟然说很高兴,汝这句话可真奇怪。为什么这么说?」

「我在兄长大人离开的时候还很年幼,几乎没有关于兄长大人的记忆。听了周遭众人的叙述,我也没有什么真实感……但是现在我觉得,我们果然是血脉相连的兄妹。」

欧莉维亚再次深深地低下头,对葛叶做出请求:

「所以拜托您。」

葛叶将自己记忆中的维克多,与眼前的少女重叠在一起。在维克多的葬礼上,已经成熟到足以理解死亡,却又幼小到还无法接受这件事的她,一直不停哭泣。

这样的继承人没有问题吗?裴力克里兹废除君王制的日子也近了吗?当时她多心地担心起这些问题。但是,葛叶后来就明白这是无谓的担忧。

主张『英雄的资质在于意志』的女王自己,同样也因意志而成为女王。

葛叶在眼前的少女身上,看到过去的盟友——被称为南方贤人的少女身影。

「汝真的长大到让咱都认不出来了。」

这并不是听天由命的赌博,葛叶相信这个少女的意志一定能拯救马基特。她站起身。

萎靡的力气慢慢恢复。她挺起平坦的胸脯,摆动自豪的尾巴,对欧莉维亚露出一笑。

「过来帮忙,咱要做些准备。」

「是!」

她们还没真的落败。回想起过去决定逆天的那一日,带着与之相同的心情,东方贤人开始不死心地挣扎。

工程比欧莉维亚想像中的更浩大。

借助士兵们的力量,将借用的几个机铠零件送到马基特沉睡的病房后,葛叶开始组装要用的装置。

就在此时,原本只是匆忙接受葛叶指示的欧莉维亚忽然停止动作。

「请等一下,葛叶大人。」

「嗯?什么事,现在情况可是分秒必争啊。」

毫不在意葛叶抛来的诧异目光,欧莉维亚的视线聚集于回路上的一个点,断断续续说道:「其实,裴力克里兹的学会,发表了,一个新理论。」

她一边说,一边整理想法。与此同时,是否该将最新学说告诉外国人的疑问也涌上心头。

迷惘在刹那间被她甩开。既然葛叶都已提倡跨国合作,现在的情况也不容她坚持什么国家立场。

她紧张又兴奋。欧莉维亚用混合着这两种情绪的声音说:

「不只是马基特的伤,连那个特殊体质或许都能治好。」

葛叶睁大眼睛。大大的紫色眼眸映着欧莉维亚的身影说:

「汝详细说明一下。」

「是,内容大概是——」

欧莉维亚口头说明与图解并用,尽可能简洁地告诉葛叶自己想到的事。现在马基特性命垂危,不能耗费太多时间说明。抱着这样的着急情绪,欧莉维亚说明完毕。她仿佛是在向老师打听自己的报告成绩,目光望向葛叶。

「您觉得如何呢……?」

葛叶叹了口气,说出结论:

「真是个盲点,没想到还有这一招。」

「意思是说……」

面对欧莉维亚充满期待的视线,葛叶点头。

「嗯,咱采用这个方案。虽然损失了一些时间,但得到的回报大到足以弥补。要加快速度赶工了,欧莉维亚!」

「是!」

必须绷紧神经,一秒都不能浪费。两人就像长年共处的搭档,不靠任何交谈就能进行作业。

因为只要知道完成型态为何,自然就能看见通往终点所需的最短路径。两人如同镶嵌的齿轮,不断加速。

工程快速进展,欧莉维亚装上最后的零件。她凝神注视着组合好的回路,不禁一阵虚脱。

「完成……了吧。」

听到欧莉维亚带有浓厚倦意的低语,葛叶也绽放笑容。

「是啊。这样一来,比起过去维克多靠现成机械材料进行的手术,成功率应该会更高。」

说完,葛叶的表情一变,脸上浮现一股紧张感。她锐利却带着忧虑的视线射穿欧莉维亚。

「即便如此,还是无法断言绝对会成功。要是有这样的保证,咱当初就不会冻结这项研究了。想后悔就趁现在哦?」

对于葛叶的问题,欧莉维

亚马上摇头。

「不……我不会退缩。拜托您了。」

「以汝的个性,咱也猜得到会这么说。」

葛叶稍稍耸肩。欧莉维亚坐上装置的座位,两臂穿过机甲后,葛叶终于准备启动装置。

「那么……要开始了!」

「——」

紧抿住唇,欧莉维亚做好觉悟。

与此同时,她的意识被全白的世界吞没。

——

————

————————

————————————————

究竟过了多长的时间呢?

当欧莉维亚恢复意识,她感觉到宛如身在水中的窒息感。过了不久,意识浮上表层。

仿佛将头探出水面寻求空气,欧莉维亚在清醒过来的同时大口吸气。

她睁开眼,映入眼中的是见惯的天顶遮蓬。身体躺在熟悉的寝具之间让她松了口气,也让她有「为什么我在这里?」的疑问。

还来不及想出答案,床幔外头的身影就冲了进来。

「陛下……您醒了!太好了……!」

「咦……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回王都了吗?」

欧莉维亚的随从行了一礼,接着用略快的语速回答:

「事态紧急,请容我直接说明状况。葛叶大人施行手术之后,已经过了三天。在这段期间祸兽开始频繁活动,因此众人各自回国重整阵势准备迎击。」

像是要平复急躁的心情,随从停了一拍才继续说:

「裴力克里兹国内现在同样为了将受害程度压到最小,在各分部的联手之下,与祸兽战斗。截至目前为止,尚未接获不幸的消息。」

她的报告让欧莉维亚又是担心,又是松了口气,心情五味杂陈。祸兽的活动频频令她挂心,但幸好没有造成严重灾害。

既然如此,令人忧虑的就剩另一件事了。

「手术结果如何?马基特——南方咏士得救了吗……?」

「请您安心。」

随从用自己的双手握住欧莉维亚的手,对她说:

「『做得好,汝达成任务了。之后好好休息吧。』——葛叶大人要我转答这句话。」

「这样……啊。」

这次欧莉维亚的神色终于放松下来。她办到了自己该做的事,这样的成就感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笑了起来。

「我确实,跟他连结起来了。」

她蕴含情感的声音,让随从的内心深处也不禁涌起一阵暖意。

「是的,您完美地与他连结在一起了。」

听着她的声音,欧莉维亚闭上眼睛回忆起两张面孔。

「之后就拜托你了,马基特。希望你也能将我的意志传达给兄长大人。」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这是哪里?」

我愣愣地喃喃自语。房间一片纯白、冰冷且没有任何特征。至少我是对这间房间没印象。但是在床边,有我熟悉的面孔。

「马基特……!你醒过来了!?」

眼角泛泪的少女有着特色鲜明的螺旋卷发。

「马基特,你还好吗?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太没用。」

三角耳的异族也同样含泪向我道歉。

我挺起穿着像是住院病患长袍的上半身,朝那个少女——菈妮的头伸出手,用力搓了搓。

「嗯,虽然搞不清楚……但我还活着吗?」

「……马基特!」

菈妮发出呜咽抽泣声,搂住我的身体。另一方面,蕾蒂西雅关心地问:

「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嗯,没问题。我反倒觉得状况似乎不错。」

我是第一次有这种体验,不确定该如何用语言表达……对,就好像拿掉了原本压在身上的重物,我感到神清气爽。没想到经历濒死体验后竟然有这种功效。

「对了,这里是哪里?」

「裴力克里兹军的医院。在那之后,我们败退回到王都了。听说葛叶大人和东方圣骸的操铠士们也暂时先回到东方。」

蕾蒂西雅的解说让我大致理解了现况。

但是,资讯还是不够。

「我失去意识后,怎么了吗?」

「该怎么说才好呢?发生了很多事,但好像也不太适合说出来。」

蕾蒂西雅盘起胳膊,烦恼地歪过头后,慢慢地站起身。

「哎,详情你就问她吧。」

她拉开一旁的隔帘。

出现在那里的,是一张怀念的面孔。

看着那位有着一头宛若透明的银发、让人联想到雪精灵的少女,我开口呼唤:

「克克露。」

「——马基特。」

情绪溢满胸臆,我说不出话来。此时蕾蒂西雅和菈妮匆忙离席。

「我是懂得察言观色的女人,可不能这么不识趣。那么,两位慢慢聊。」

「我也该识相点……这么说也不太对,不过现在这段时间就让给克克露吧。」

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后,两人离开房间。虽然有些在意她们说的话,我还是坐起身面对克克露。

「太好了,你没事。」

克克克露出似怒似喜的复杂神色,最后不悦地眯起眼。

「这是我要说的话。你不记得吗?你差点死了……嗯,有一度几乎死透了。我很担心。」

这样啊。的确。从克克露眼里看来,大概会觉得我太漫不经心了。

「嗯,我当然记得。那时候我怕死了。」

当时的寒意依然刻划在我体内。

但是——

「我现在还活着,看在这份上原谅我吧。」

濒死的自己实在太没用了,我只能苦笑着这么请求。听到我这么说,克克露从她的病床上扑过来。

「好,我原谅你——不对,应该说——」

像是感到万分激动般,她将额头靠在我的肩上说:

「谢谢你还活着。」

夹杂着呜咽的颤抖嗓音,再次让我感受到自己有多欠缺紧张感。即便不愿想像,但克克露的哭声让我思考起如果处在相反立场,我会有何感受。

此时我体会到的寒意,更胜于自己濒临死亡的时刻。正因为如此,我才有了真实感。

我感受到现在还能身在此处的意义。

感受到有人会为我还活着而欣喜至此,是件多么可贵的事。

内心深处一阵炙热。我忍不住反过来抱住克克露的身体。

「我才该跟你说,谢谢你。」

我对自己还能活在这里而心生感谢。我之所以活着,肯定不是因为巧合或幸运,而是众人出于他们的意志努力着、试图保住我这条命。

我不想失去这份温度、这份连结。

我不会失去的——我在内心深处,强烈地想着这个念头。

我再也不会露出那种没用的模样了。如此发誓的同时,我在意起自己为什么如今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刚刚蕾蒂西雅她们没有正面回答,不过在我失去意识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克克露咬住嘴唇,一脸困窘。但大概是觉得沉默也不是办法,不久她吞吞吐吐地开口:

「我用了不该用的力量。我那时已经一点都不在乎连结,只为了收拾掉他们而滥用力量……但是,蕾蒂西亚和菈妮让我回想起来,与他人连结有多么重要。」

克克露畏怯的目光转向我。

「马基特……你幻灭了吗?我一直大言不惭地谈论连结,结果却如同否定自己那样失控了,到头来还要靠大家阻止……」

她神色不安地缩起身子,让我感到无比怜爱。

「怎么可能呢?」

我从床上坐起,靠近克克露。哪怕只早一刻也好——比起说破了嘴,我想尽快用更容易懂的方法,表达我对她的重视。

当我揽过克克露娇小的肩头,她却用颤抖的声音说:

「那、那个……马基特。我很高兴,不过那个,希望你能稍微避免一下这种举动。」

「什么?」

克克露的脸逐渐发红,马上就红到了耳根。

「可能是因为恢复记忆……我理解到自己至今做的事有多么丢人,要是这里有个洞,我会很想钻进去……」

我慢慢远离刚刚抱住的身体。对着捣住脸的克克露,我战战兢兢地问:

「你讨厌这样吗?」

「不讨厌!」

她依然捣着脸,用细如蚊鸣的声音继续说:

「那个,虽然不讨厌……怎么说呢,有点难为情。对、对不起,我一直像个小孩一样任性,把你耍得团团转。我实际上应该是个更成熟的大姊姊才对。」

原来如此。的确,考虑到活过的年岁,理论上克克露已经到达不只是「大姊姊」一词可以形容的年纪了。

「呃……也就是说,我应该把克克露当成比我年长的人对待吗?」

「才不要。我希望你像以往一样帮我梳头发、牵着我的手。」

她立即回答。结果到底是要我怎么做?

大概是看到我一脸正

经地僵住,克克露好像感到更加羞赧,将身体缩得更小。

「啊呜呜……对、对不起哦?我是个麻烦的女人。」

「没这回事啦。」

我搞不太懂,但又不是以后永远都不会懂,因此我答得很轻松:

「反正之后我会一点一点地了解你希望我怎么跟你相处,还有你想要的是什么。」

听到我的回答,克克露抖着肩膀轻笑出声。

「真有马基特的风格。」

她总算笑了。被她影响,我脸上也露出笑容。

但是,我不能只顾着高兴。我问出该问的问题:

「克克露,你说你恢复记忆了……那黎安诺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她随即收敛起笑容,点头。

「——对。我的确在六百年前,因为对支配制度心生怀疑而降临地上。而我教人们打造的,是〈审判之兽〉与中央圣骸的复制品——四架圣骸。」

果然是这样吗?黎安诺所言并非无端迁怒也非误会,事实就是如此。听到克克露亲口这么说,我不得不接受这个真相。

克克露大概也承认这是自己犯下的罪过。她用力握住毛毯,似乎深受罪恶感折磨。

「那时候,我加上了一个条件——为了不要忘记人与人可以连结起来,我把原本只有一个的座椅改成两个。」

「所以才有那个『孕育孩子』的仪式啊。」

对着恍然大悟的我,她红着脸反驳:

「我、我要为自己辩解,『孕育孩子』这个系统不是我想出来的。」

「不然是谁?」

她状甚尴尬地别开视线,轻声嘟哝:

「……是欧莉维亚·裴力克里兹一世。」

「什么?」

她依然垂着头,嘴里说得不清不楚:

「就是裴力克里兹的第一代女王,裴力克里兹的开国始祖。」

「……」

我不禁无话可说。

该怎么说呢……您到底在搞什么啊,第一代女王。

当我这么想时,克克露流露出我从未见过的迷茫表情。

「原先的设计是只要心意相通就能孕育出来,但她非常拼命地认真主张『孕育孩子』的重要性,我也说服自己『反正地上人的代表都这么说了』。因此我又做了复杂的改造,将『孕育孩子』设为圣骸的解锁条件……害我费了一番工夫。」

「真、真是难为你了……」

对于难得像是在发牢骚的克克露,我也忍不住心生同情。

但她随即露出柔和的表情。

「我现在已经恢复记忆了,所以我敢说,如今的欧莉维亚简直跟第一代欧莉维亚一模一样。不过第一代远比现在的欧莉维亚更不像个女王。」

她仿佛在探索自己的记忆,断断续续地吐出话语:

「她带我去看一整片麦田,骄傲地说她也有帮忙耕种……她说过希望创造出一个世界,在那里麦田不会遭到暴风雨或寒害蹂躏,所有人都能尝到这些麦子。她是个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光透过克克露的口吻,我就能想像出这个国家开国始祖的性格。

「这样啊……嗯,果然很像陛下的祖先。」

接着她继续用自豪的语气说: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到了最后,我才将我准备沉眠的中央圣骸托付给她。多亏有她,中央圣骸才没有遭到滥用,而我也能一直沉睡到黎安诺醒来为止。」

克克露眯起眼仿佛遥望着远方,思念着现已不在人世的朋友。从她温柔的侧脸感觉得出两人的关系有多要好,但正因为如此我才感到疑惑。

「可是,为什么你需要沉眠?你应该可以继续跟第一代的陛下一起生活,不是吗?」

「因为无法完全撇除发生像是这次事件的可能性。如果管理者还有人幸存,就必须阻止对方。为此,我需要永远的生命。没错……就是变成精灵种。圣骸也具备这样的机能。」

她握紧拳头,似乎重新下定了决心。

「虽然对不起她……但我还是必须阻止。不能再变回那样的世界了。既然已经有人因我而死,就更不能走回头路。」

在北方大地,黎安诺爬下中央圣骸,恶狠狠地踢开老朽的摇篮。

「那混帐!竟然也把原版改造成这样!真让人火大!」

见到她这个与统治世界的管理者一点都不相衬的举动,总是静静旁观的维克多也没有好脸色。

「黎安诺,不要这样。我知道那不是神明的遗骸,并不值得尊敬,但就算扣除这个因素,现在的你也让人看不下去。」

「什么!?看不下去!?不过是区区地上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要是我认真起来,一下就能把你变成烧焦的木炭哦!?」

「你可以试试看。」

维克多丝毫不畏黎安诺的刺耳尖啸,拿掉面具,走上前。

在他的眼神中,符合其称号的冰冷感与锐利并存。

「你的力量因为有我才能存在。失去我的瞬间,你就会沦为普通的小祸兽。我有说错吗?」

这句话正中红心,黎安诺完全无可反驳。即便她拥有超乎常人的力量,但那也不过是以拥有人类外型的生物为标准来说。若论单纯的战斗力,她甚至不如普通的祸兽,用不着试她也明白这点。

「但是这种结果都并非你我所愿。为了配合你的目的,我也将这具身体变化为一柄剑,成为只为规范、管理与定罪而生的存在。」

「——!」

身体忽然被搂住,黎安诺全身僵硬,显现有如寻常少女的反应。维克多托住黎安诺的下颚,向上勾起。

「必须做的事就做,不对吗?」

不等她回答,维克多的唇贴到黎安诺的唇上。

仅有一瞬间的接触后,黎安诺一把推开维克多的身体。

「何等屈辱……!我竟然偏偏得跟地上人做这种事!」

她用袖子用力擦拭嘴角。维克多的反应也相同。

「喂!你为什么要擦嘴!?」

「你不也一样吗?」

维克多重新戴上宛如小丑的面具反问,但面具上嘲弄般的表情更激怒了黎安诺。

「我有资格这么做,这还用说吗!?」

「莫名其妙。」

维克多一脸觉得黎安诺不值得他认真应付似地,走向驾驶舱。与用轻巧身段坐上去的维克多相反,黎安诺必须拼命才能爬上去。

双臂穿过机甲,意识敏锐。他想像起一柄剑。那是维克多从小就一直在内心描绘的一柄大剑。

伴随着他的想像,朽化摇篮开始被淡淡光芒包围。宛如化石的色泽慢慢染上燃烧般的火红,接着四肢一口气成形。

铿!双腿发出沉重声响立于地面。握紧伸展而出的手指,维克多确认已和机体完全同步。从正面往两侧逐渐展开的视野中,映入维克多眼中的是自己孩子的身影。他感受到一种介于生物与铠甲之间的生命感。肩上的图纹与〈宇宙〉不同,宛如一对往背后延伸而去的翅膀。

「真有意思。」

「什么?」

对着不悦地这么问的黎安诺,维克多并非挖苦,而是用真心感到钦佩的语气说:

「我们这么排斥彼此,却还是能连结起来。」

听到维克多这句话,黎安诺露出明显的不屑表情。

「你是笨蛋吗?所谓的连结,又不是只有面对彼此这一种。」

她的想法对维克多来说很耐人寻味,因此他默默倾听。

「有时候背靠着背彼此扶持也是一种连结。就是因为连这种事都不懂,你们才应该受到我管理。」

脾气暴躁、性急、任性又傲慢,缺点数都数不清的黎安诺,正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教训着他。

这个事实让维克多在面具下方轻笑出声。

「呵……这样啊,也是有一番道理。」

「何只是一番道理,这是真理。」

争辩到此为止。似乎对这话题失去了一切兴致,黎安诺催促道:

「快,我们走吧。这已经不是〈宇宙〉了。难得有这个机会,我就报上名号吧。」

宛如对全世界做出宣告,黎安诺仰天大吼:

「我即〈审判之兽〉,接下来将要来管理你们!」

那个瞬间,世界面目大变。

电光一闪,我反射性地望向窗外。

慢了数秒后雷声鸣响,这仿佛是某种信号,风开始随之增强。

见暴风雨即将造访,克克露一脸凝重。

「开始了。」

「开始……什么?」

听到我的问题,克克露握着毛毯的拳头微微颤抖。

「中央圣骸——被称为〈审判之兽〉的机甲再次启动了。」

克克露这句话,意味着黎安诺原本还不完全也不安定的力量,现在恢复了原本的性能。

「这次祸兽在完全的统率之下,已经成为管理这个世界的道具。但是,我不认为黎安诺放弃了对我复仇。」

「意思是说,她会将祸兽用于报复私仇吗?」

我对祸兽的

力量深有体会,甚至可以说是厌恶。要是那种骇人威力受到人类的智慧控制,被当成兵器使用的话——

大概是跟我有相同的想像,克克露用焦虑的语气连珠炮似地说:

「必须快点离开王都,赶在大家受到波及之前。」

我制止正要起身的她。

「虽然你这么说,但你打算怎么做?现在没有圣骸,即使出战也无法抵抗,只会被她杀死。」

「这个……」

克克露垂下眼眸,欲言又止。她果然什么计划都没有。

话虽如此,我也没什么好主意。在已失去圣骸的此刻,要怎么做才能赢过那两个人——

正当我还在思考的时候,敲门声响起。我回头应了一声「请进」后,门打开了。

「嗨,我听说你醒了,状况如何?」

意外的是,出现的是半张脸被眼罩遮住的长脸中年男子——元帅。我惶恐地低下头。

「元帅?呃,怎么说呢,我的状况非常好。」

「这样啊,那么我有事马上想跟你们谈谈。你们先换衣服吧。」

元帅暂时离开房间。我摊开摺好放在床边的教导院制服。上头没有贯穿胸口的破洞,布料散发着新衣特有的气味。是蕾蒂西雅还是谁帮我准备的吗?

背后传来「唰」的一声,隔帘拉上了。看到在拉帘对面移动的影子,我深切体会到,克克露再也不会在我面前大剌剌地换衣服了。

虽然有些失落,但她就好像变成了一个普通女孩,反倒让我感到亲切。我马上打理好自己的仪容,等待她换装完毕。

不久,背后传来与刚才相同的隔帘滑动声。回头一看,身穿制服的克克露就站在那里,于是我们并肩走出房间。

我对无所事事地在门边把玩义肢的元帅说:

「让您久等了。」

「那么,走吧。」

元帅从他倚靠着的墙壁直起身子,迈出步伐。我跟在元帅的一步之后,并问:

「对了,请问您要谈什么事?」

元帅没有回头,伴随着军靴踏在地板上的响声回答:

「谈工作。受不了,真不明白扎兹那家伙在想什么,竟然使唤一国元帅。」

他有一半都是在抱怨,到头来我还是不晓得到底是什么事。我用眼神询问克克露「你知道吗?」,但她只有微微摇头。

「呃……意思是说,是菈妮的父亲找我们过去的吗?」

「因为现在手头没事的碰巧只有我。大家都忙翻了,让我有一点被孤立的感觉。在这种时候,负责文书工作的人总会觉得抬不起头。」

元帅带着我们来到裴力克里兹王国军的格纳库。如同元帅所说,大家忙得不可开交。在此起彼落的怒吼声中,原本正忙得到处奔走的矮人族男子,也就是派元帅来跑腿的当事人菈妮的父亲停下脚步。

「你来啦。身体怎么样?能驾驶圣骸吗?」

接连而来的问题让我不知所措,但还是勉强点头。

「可、可以。可是,就算我的身体没问题——」

我还没说完,就有个东西映入眼帘。

菈妮的父亲也将下颚一扬,示意我看过去。

「修复完成了。」

让人想起弦月的褪色摇篮——

圣骸就在我们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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