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玛尼是以伊斯梅特湖这个沙漠绿洲为中心发展的城市。
湖的西北部有商业特区及行政区,离该处稍远的湖畔沿岸,是以栉比鳞次的富豪别墅及离宫闻名的度假胜地,十分受欢迎。
在第一个太阳落入沙漠另一端时,理人一行人来到拜扬·卡耶吉的离宫。
「他到底是有钱到什么地步。」
「……再怎么差,毕竟也是三刀之一啊。」
可以理解托托因为这过度的绚烂豪华感到有些怯步。
四座塔分别镇守离宫的四个角落,中央的屋顶是闪耀黄金光芒的洋葱形状。规模虽然不及南部的卡耶吉家城堡以及酋长所建的巴塞尔大宫殿,但是似乎也是遵循古色古香、品格高雅的传统依耶马路特的建筑风格所建造而成。庭院中五彩缤纷的花朵盛开著,似是要包围此庄严建筑物,由湖中引水的喷水池不停地形成彩虹。
再次重申,这里是沙漠。
「是啊——那我们走吧?」
「唔啊,好。」
「又不能停在这里不走。」
「其实英雄大人才是这些人当中最直接了当的类型吧?」
哈谢姆的声音透露著些许疲累,抬头望向天空。
「如果累了就休息一下吧,那边有树荫。」
「别这样,把我当老人会让我很难过。」
理人心想:不然你闭上嘴不就成了。
一行人就如此走进离宫之中,内部的豪华程度又更上一层楼。
用来当作建材的石头,病态般地擦得光亮无比,各个重要地区的刺眼光芒是黄金的光辉。一群身穿如公主般奢华服饰的女官跪伏在道路左右两旁。
在大厅中央迎接理人的是一位与海达尔差不多年纪的男子。
「——勇者理人,欢迎您大驾光临。无上欢迎。」
只不过这位依耶马路特人个子矮小、体态极佳,还有一张有著大眼的圆脸,和海达尔恰恰是往反方向发展的感觉。共通点是都笑容可掬、态度亲切,握过来的手相当厚实,体温偏高。
「拜扬王子,初次见面。」
「不不,很抱歉。我是王子的监督人,请叫我阿鲁迈梭。」
「啊——这样啊。不好意思,我误会了。」
「请您别这么说。欢迎您的到来——听说您在找人是吗?」
「是的,没错。她名叫路叶响子,和我一样是黑发黑眼,年纪也差不多。我听说她来到此处。」
「是啊。确实就是我们上个月开始留在离宫中的小姐。」
——终于!
终于来到这里了吗!简直想比个胜利姿势。
「我想,是否先请您与王子会面,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比较好?」
「我也是这么打算。路叶只不过是阴错阳差来到这个世界而已。」
「是的,我明白。请往这边走。」
阿鲁迈梭点点头,将理人一行人带进离宫内部。
「吶,大叔。响子现在人在哪里?」
「在西侧的宝物殿中。她毫发无伤,关于这点您可以放心。」
「很好。理人,太好了呢。」
「嗯。」
其余只剩下说服王子。
似乎在极近距离感觉到理人振奋的心情,阿鲁迈梭走过来与理人并肩而行。
「首先最重要的就是,请您先与拜扬大人会面——如果有个万一。」
他的话语意味深长地停在这里。
「……您是说有个万一吗。」
「是的,万一王子说不肯放走响子·路叶阁下,等一下请您通知小的。小的会毫不犹豫地为您做好逃走的准备。」
「咦?」
瞬间理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自称监督人的阿鲁迈梭,远远看来是一副亲切的表情,再仔细一看,圆圆大眼中可没有半点笑意。
——他是认真的。
「……这样好吗?」
阿鲁迈梭又将声音压几分。再怎么说这也是背叛自己主子的一番话,他深深地点点头。
「是的。我的立场我自己再清楚不过了。这也是无可奈何。」
「……可否请教您的理由是?」
「身为一个监督人,我可不能再放任自家君主,比现在更加沉迷于这些无聊的玩乐上不务正业。」
阿鲁迈梭吁出一口气。
「我想您也知道,此次的赫密塔特远征,也是托付给品行不佳的拜扬大人最后一道防线。就算父亲大人是当今酋长,但他的地位并不安稳。完全平定不服从者们所居住的赫密塔特,是历任酋长都无法完成的一大事业。若是失败,酋长本身也必会遭到哈吉家及塞涅尔家一派的抵制。然而,连酋长授命的远征也置之不理,跑来离宫这件事一旦传入酋长耳中,这次父亲大人也不可能再原谅拜扬王子。继承人这个位子拱手让给弟弟卢坦大人,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我的理由正是如此。」
身为监督人的男子再次回望理人的脸,眼神中蕴含著热切的真挚情感。
「你们各位的出现,对我来说也是顺水推舟,也可想成是女神的救赎。」
「阿鲁迈梭……」
「希望不需在下的美言就能成事。愿女神的慈悲常伴您左右。」
语毕,做了祈祷的动作——就在这个时候。
「——喔。阿鲁迈梭,原来你在打这个如意算盘啊。」
声音是从理人一行人的「头顶上」传来。
坐在阶梯扶手上的年轻人晃动著手边的黄金杯子,俯瞰著身处一楼的理人一行人。
「拜、拜扬大人。您不是应该在寝室之中吗?」
「我拜扬可没有蠢到连臣子的企图都无法看穿呢。你这无礼之人。」
年纪约莫在二十岁左右吧?
敞开著缀有奢华刺绣的上衣,将包头巾像毛巾似的挂在脖子上,一头有如狮子鬃毛的红发凌乱不堪。
虽然他纤细的样貌可以令人联想到产下他的王妃有多美貌,但是也可看出他的眼神之中带著孩子气的暴躁。
「你这男子居然想在没有主人许可之下,背地里暗自出售秘宝吗?这个离宫的主人既不是父亲也不是卢坦,而是我拜扬啊!」
「我知道。但是,差不多也该请您回归正业了。」
「闭嘴。我可没必要被人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就算对方是勇者也好、『嗅探犬』哈谢姆·德拉也罢!」
「少爷!」
「勇者理人,你听见了吗!」
拜扬一口饮尽手里杯中的酒。
与理人对上眼的王子眼神,又更加严厉尖锐。
「看来在你封印魔神之时,连礼仪也都一起封印了吧。居然会同意这如此廉价的交易。响子·路叶是本王子拜扬出钱买来的说书人,她可是只稀有的夜莺呢。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没有放手的意思。」
「——这!」
理人一行即是为了想办法解决这点而来。
「拜扬王子,在下为如此无礼之举动向您致歉。不过,可否务必请您再想一想。她在故乡也有家人朋友。我希望能让她回到地球去。」
理人拚命的诉说著的同时,阿鲁迈梭也跟著加入说服的行列。
「没错,少爷。执著于一个每日以泪洗面的穷酸姑娘,是会遭其他兄弟及家臣耻笑的。这样下去连您父亲大人的地位都——」
「啰嗦!我不是叫你闭上嘴吗?」
拜扬十分激动,将右手中的杯子扔了出去。
里面依然装有红葡萄酒的杯子落在一楼地板上,响起尖锐声响。其中的大半全泼上监督人阿鲁迈梭身上。即使如此拜扬依然怒气未消。
「不管谁来说什么,我绝对不会改变这个决定!」
「拜扬大人!」
「卫兵!把阿鲁迈梭他们给我带走!直到我同意为止,不准他踏出房门半步!」
拜扬默默地从扶手处转身,消失在离宫深处。
「拜扬大人、少爷!请您等等!」
即使被前来的卫兵架起双手,阿鲁迈梭依然不停地喊著同样的话。
——谈判破裂。
「这下可棘手了。」
伊休安在理人背后低声嗫嚅著。正正是如她所说的状况。
谈判彻底破裂,在从离宫回到蒂玛尼的归途上——理人一行人反覆回想白天所发生的事。
即使在拜扬的命令之下,阿鲁迈梭不得已只能被幽禁在房间之中,他还是再三赔罪致歉。
『真的很抱歉。拜扬大人……少爷他是个很寂寞的人。虽然出生就是皇后所生的长子,但皇后早逝,又一直苦思焦虑于和侧室所生的弟弟之间关系。他应该也感到没有自己的容身的容身之处吧,所以才会做出此一般人更加豪放之事。』
但是被这「豪放的行为」耍的团团转的结果又是如何呢?就是做出绝不会把响子本人交出来的结论,这怎么可能令人同意。
阿鲁迈梭还说王子正在发起床气,等过段时间会再次好言相劝。但是,真的这次退去后还会有下次吗?理人没有自信。
而期待被幽禁在自己房中的阿鲁迈梭能私下帮
忙这点,也太过苛刻。
真的有办法用正面迎击来说服这个荒谬的暴君吗?
「啊——英雄大人,等等、等等。你是不是在想什么危险的事啊?」
正当他摆弄著圣剑陷入沉思时,被一旁的哈谢姆事先警告。
「请您暂且控制好自己,别和王子大人兵刃相见。再怎么差劲,他也都还是卡耶吉继承人,还是我们自己报上名号求见的。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外交问题啰!我们的头也会咻——地飞出去。」
这个——他也很清楚。
(那你说到底要怎么办啊?)
就这样默默离开的话,终其一生响子都只会被关在那座离宫之中。理人心想难道要我接受这个状况吗?
「——怎么可能办得到……」
不由自主地把自言自语说了出口。紧咬的牙关渗出铁的味道。
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明明也很清楚当事人就近在咫尺。
怎么可能——放弃!
「我说啊。」
心里盘算著就这样调头跑回离宫,伊休安冷不防地在他背后说道。
她莫名地坐立难安地骚著脸颊说「我是有想过啦」。
她的耳朵上垂著一个一样是理人所买的红色耳饰。
「……怎么了吗?」
「嗯。如果现在由我潜入离宫,只偷走『响子』,你觉得有可能吗?」
伊休安以大姆指指向背后那座还在视线范围内的离宫。
(——咦?)
理人惊讶地僵在当场。
「你一个人去?」
「对,我一个人去。刚刚进去的时候,我已经大致把建筑物的配置和戒备的状况都记得差不多了,我想应该可行。如何?」
——据说古今中外「盗贼」的任务就是盗出稀世珍宝。
* * *
禁止交战。如果无法请他归还,那去偷不就得了。
伊休安·特洛鲁引导出来的答案极为简单明瞭。
(唉,被这么一说,真是无话可回。)
深夜的伊斯梅特湖面映著细长新月,平静无波的湖面上不见半叶扁舟。
从矗立湖畔的离宫范围内,可见一只身型稍大的鸟类如横越月亮般飞离而去。
「居然会在这个时间飞翔。」
是夜行性猛兽吗?还是鸟类的夜盲症只限地球才有?
理人回头看向背后,正好是乌露丝拉正朝著该座离宫,放出细长蜘蛛丝的时候。
少女依然十分灵巧,明明没有使用任何魔法,看起来却像正在施放魔法。
「跟平常一样这么厉害呢。」
理人对她说话后,她头也不回地点了点头。
「再一下子就好了。请稍等一下。」
「没关系,不用急。」
「好的,理人。」
认真地挥动手指操作丝线的她,侧脸上有个相同的紫色耳饰。
虽然以土产名义交给她,但乌露丝拉总是不胜惶恐,迟迟不戴上。直到伊休安和托托开始戴著相同设计的耳饰四处走动,过了没多久,才终于看见饰品映榇著她的脸颊。
如伊休安所判断,以耳饰的设计来说,搞不好真的是她最适合戴。
伊休安本人则是在她身边,专心一意地做著最后的确认。
「——伊休安大人,没问题吗?准备好了吗?」
「喔!随时都可以上了。」
伊休安伸展著全身关节,回答托托。比起白天,没有强烈日照的夜晚感觉似乎让她的朝气及活力更加蓬勃。
接著是理人,决定最后说上一句话。
「伊休安,小心行事啊。」
「这是当然的吧!」
「记得要尽量避免战斗。苗头不对就立刻逃跑。」
「就说知道了。我跟你可不一样。」
「……拜托你了。」
「理人,交给我吧!我会把响子带回来还给你。」
一旦本人来到眼前,却不止说了一句。
伊休安看著眼前似乎还有话要说的理人,一副真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露出苦笑。
「——伊休安,完成了。」
乌露丝拉出声。丝线似乎已准备完成。
「啊啊,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伊休安给了乌露丝拉回应,最后拍了拍理人肩膀。
「理人,拜拜!我走啰!」
「小心点。」
伊休安点点头,金色发丝随风飘扬,柔软的肢体奔向草地。乌露丝拉将纤细蜘蛛丝从地面开始满布墙上,她丝毫不费力地爬了上去。
中途,乌露丝拉举高双手。连接在指尖的丝线,有如波浪般地往上一扬,让伊休安一下跳得更高。
简直有如蹦床。
「这是天梯呢。」
在哈谢姆嘴里说出如诗歌般的感想的瞬间,伊休安的身体消失在墙壁内侧。
无尽的黑夜之中,湖畔离宫依然保持著阴森森的沉默。
* * *
伊休安·特洛鲁落地于离宫西侧屋顶上。
(好!)
乌露丝拉的蜘蛛出人意料地方便。虽然纤细却具备极佳的持久力,还悄无声息。不像锚枪会在墙上留下痕迹这一点也相当不错。
「……嗯,真的很棒。下次请乌露丝拉教我要怎么用好了……不过又要照顾,还要喂食。」
姑且不论这些,侵入成功。目标是夺回「宝藏」。
感觉久违地可以干点像盗贼的工作。
离宫庭院中有卫兵站岗,也放有犬只。降落在屋顶上的伊休安还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趁他们在庭院中警戒入侵者时,她沿著屋顶潜入离宫。
(记得没错的话,他说——是被独自关起来吧?)
发动「顺风耳」能力探索墙壁另一边有无生命迹象。
如阿鲁迈梭所言,西侧的建筑物基本上都是用来收藏美术品等物品的宝藏库。不论哪个房间中都摆有画作、铠甲或是骨董品,似乎很少人将此处当成寝室。除了外面的警卫之外,几乎感觉不到人的气息。只有两个地方有著类似人类的动静。
一个是——
「……喂,还真优雅咧。」
伊休安从门缝偷内内部,差点四肢发软。有只毛色光亮的狮子正蜷著身子睡在奢华床铺上。这也算宝物的一种吗?
还有一个地方是从门外上著严密的锁。
(这也还真是。)
可能离目标愈来愈近了。
伊休安拿出开锁工具,再次提起精神。
她可不是白白开了那么多的迷宫之门和宝箱。虽然是少见的繁复锁头,反而令她燃起斗志开始著手开锁。
——喀嚓。
在接近九秒过去时,锁被打开了。
内部几乎昏暗一片。即使有唯一从窗外射入的月光的光源,也不过就一方窗户大小而已,恰巧像在床上切割出一方空间,映照著凌乱的床单。
这么一来,本来应该在房内之人的气息——
「唔!」
忽然从旁有支似棍棒的钝器殴打过来。
「别过来!不是叫你别过来吗!」
伊休安急忙闪过。
「喂,等等,住手。」
「你过来我就咬舌自尽。」
嘴上说这种话,却一个劲儿地想杀我是怎样。
话虽如此,对方只是胡乱挥舞著武器,并没有任何技术或战略。趁对方脚边一空,一计扫堂腿便轻易地让她摔倒在地。
「……不、不要啊!别、别过来。」
「冷静点。你是『响子』吧?」
「别过来!」
伊休安细声呼唤著依然继续在地上匍匐前进想要逃跑的少女。
少女的身体如遭雷击般静止下来。
「……你是谁……?」
「我是伊休安。伊休安·特洛鲁。我是理人·相川的伙伴,是来救你的。」
所以我说,也不用怕成这个样子吧?
「理人……相川……相川同学……」
「没错,就是勇者理人。」
不断在嘴里重复念了几次名字之后,路叶响子哭著扑向眼前单膝跪地的伊休安。
像个孩子紧紧抱著她。
「抱歉,可以的话,希望你小声一点。」
「……呜。我、我好害怕,我好害怕啊!」
「我明白,你一定很害怕吧。」
恐惧及颤抖直接地透过穿著柔软薄衣的身体传了过来,真是太可怜了。
「……嗯,不过已经没事了。理人在外面等著,我们从这里出去吧。」
「出去?你说出去……要怎么出去?」
「总之跟我来就是了,绝对不要离开我。」
伊休安抓起响子的手从进来的门离开,前往走廊。
房间位于西侧上层。抬头低头确认了尽头的窗户无人看守之后,伊休安迅速地攀爬上屋顶。
伊休安再次将锚枪的钢索垂落窗边,给留在走廊的响子。
响子将手伸向钢索前端的锚。与其说是抓住——应该说是伸手戳著它。
(别管了!用力抓住没关
系的!)
过了段令人焦急的时间,响子终于双手抓住锚的根部。伊休安快速地卷起钢索,被吊在前端的响子简直就像全身颤抖的苍白鱼儿。
——再次体认到她真的是个一无所知的女孩子。
「风、风好大。」
「是啊,我们要从这里飞出去。」
「咦?」
伊休安拉著响子的手飞奔到屋顶,做好十足的助跑准备。
目标是隔著一座庭院的外墙的塔。
「响子!抓紧啰!」
「咿!」
响子的双手反射性地环上伊休安颈部。伊休安将左手的锚枪对准塔顶射出去,卷著钢索跳跃起来。
如她目测,应该会暂时落地在塔的墙壁上——本来应该是如此。
——砰!
总觉得视线范围内冒出了火花。
身体像是撞到某种坚硬物品,大大地弹飞出去。
(这是什么鬼东西?)
伊休安将正在卷回的钢索伸至最长,勉强在空中扭转身子,让自己挡在响子和地面之间。但是这已是极限,无法好好招架,冲击直接落在她身上。
「唔呃。」
虽然痛到想翻斤斗,但是她还是挣扎著先确认响子是否平安。
响子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然后她的和颈部正在发出强烈的光芒。被人带上的金属头圈的宝石似乎对某种东西产生反应,不停闪烁著。
(这个是——)
此物品和伊休安的魔法物品相当类似。
「臭小偷,上勾了吧!」
手中拿著火把的卫兵们包围在伊休安的四周。
接下来出现的是白天见过的卡耶吉家王子——拜扬·卡耶吉站在最前方。
依旧是一身华丽却邋遢的打扮,右手拿著出鞘的刀刃。
「魔法物品啊……」
拜扬美丽的脸庞咧嘴一笑。
「我不是说过她是我拜扬的夜莺了吗?所以我剪去她的飞行羽也是合理的。」
伊休安依然卧倒在地,紧咬唇瓣。所谓鸟笼并非指那个房间,而是整个离宫。此构造只要她想越过外墙,就会产生反应。
「来吧,珍奇鸟禽增为两只。你会发出什么样的啼声呢?是否能够取悦我拜扬呢?」
在撞击地面时,伊休安可能断了一根骨头,右肩上的灼热感已超越了疼痛。
她已完全无法动弹。
* * *
似乎在离宫的方向炸开了一道看似火球的光芒。
这件事只发生在转眼之间,四周再次融入黑暗之中。
「——刚刚那是什么?火花?」
理人一行人躲在湖岸岩石阴影处等待伊休安归来。他们打算等伊休安带回响子后,就接著乘船往城中方向而去。
「看起来像是——魔法光芒。」
托托好像也有看见,同样在黑暗中眯起眼。
「要是没有发生什么糟糕的事就好。」
「稍微去看看情况吧?」
「不,英雄大人,再等一下吧。搞不好差不多要出来了。」
哈谢姆出言制止。理人心想难道是因为自己不知如何计算时间,所以感觉起来特别漫长吗?
焦急不已地来回看著头上的月亮及离宫的方向,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月亮已来到偏移一个半的位子——在怎么说也太晚了。」
「果然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有人过来了!」
理人正要站起身时,听见托托出声警告。
从离宫方向出现的并不是伊休安和响子,而是众多卫兵。
「理人·相川!勇者理人!我知道你就在附近!」
「快投降!伊休安·特洛鲁已经被我们擒住了!」
有如被狠狠揍了一拳的冲击袭向理人。
托托以双手捂嘴,忍住惨叫。
(果然是这样……!)
那道魔法光芒正是战斗时发出的光芒。
「我再说一次。快点投降。王子希望经由对话解决这件事!」
理人紧咬的牙关感到疼痛,回头看向同伴们。
该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
但是,没有任何一个同伴打算逃之夭夭,如此状况让他觉得好似大家都从背后推了他一把。
理人对他们点点头表示瞭解,走出岩石阴影之外。
举高双手报上名字。
「我在这里!」
「——勇者理人啊!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呢。」
拜扬·卡耶吉上半身靠在装有宝盖的长椅上迎接理人一行人。他让在一旁服侍的女官倒酒,彷佛要和理人乾杯似的举起酒杯。
看见他挑衅的笑容,理人表情转为严厉。
一直在到达这里之前,全程被卫兵的枪尖所指,半句话都不能说。
「哈谢姆·德拉。你也差不多该有些分寸。要是被将军看见你这副德性,不知道会说什么呢?」
「毫无疑问地,首先应该会说很有我的作风吧。小少爷,我总是不走运的啊。」
「哈哈!没错!」
拜扬大笑。
「……王子。伊休安和路叶没有受伤吧?」
「哎呀,等等。别催我嘛!」
潜入的伊休安状况如何?本来想带走的响子状况有事怎么样呢?明明有很多事想问,但拜扬好整以暇的言行举止却不允许他发问。
「擅自闯入他人寝居,还想偷盗重要收藏品这种事,已可称之为粗鲁野蛮。再加上对三刀不敬,就算砍了你们所有人的头,你们也不能有任何怨言——虽然我很想这么说。」
拜扬饮尽杯中酒,吁出一口气。
「不过我也不喜欢墨守成规。要是砍了救世主勇者的头,肯定又会有人出来说三道四。说些像是『太轻举妄动』、『肤浅』、『欠缺思量』又这样那样的无关之事,烦死人了——实在是有够无趣。所以本王子拜扬想过了。勇者理人,如果你希望我释放夜莺,这个条件如何——」
此时,拜扬说出惊人之语。
理人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要我去做那件事?」
「然也。我可不准你说办不到!靠你那可封印魔神的铁腕,应该只是小事一椿才对。只要你达成这个任务,我就把响子本人还给你。」
「把路叶还给我……那伊休安呢?」
拜扬没有回答。
本来想说「别开玩笑了」拒绝他,但是拜扬立刻接著说下去:
「——难不成你认为自己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吗?两只鸟儿的主人可是我拜扬啊!」
除了收回自己差点挥出的拳头之外,别无他法。
思前想后,理人紧紧握拳,浅浅点头。
「——我知道了。我接受你的条件……」
「就这么说定了!」
拜扬那美丽的笑容,看起来却好像恶魔般的其他生物。
* * *
伊休安微张开眼后,感觉到有人正注视著自己。
剪著一头漂亮的黑短发,眼阵也是简洁的黑色。还有那略黄的肤色,也是伊休安所熟悉的。
「理人……?」
「啊,你醒啦?还好吗?」
那声音是个柔软的女高音。蒙矓的眼前终于清晰,自己所看见的是路叶响子。
伊休安被安排横躺于房间中的床铺,响子则坐在枕边。
「这里——痛。」
「治疗才刚刚结束而已,你不可以突然乱动。」
伊休安坐起身子,发现上半身几乎全裸,肩上还包著绷带。
她记得自己撞到庭院地板时受了伤。由于右肩已被固定,几乎无法动弹,不过肘关节和手指倒是灵活如常。应该可算是虽然受了小伤,但无大碍。
不过比起伤势,更令她有著异样感觉的是脖子被戴上金环。即使想取下,也找不到接合点。
「……这个?」
「抱歉。很令人在意吧?」
金环和眼前的响子所戴的环一模一样,她抱歉地眯著眼。
「因为他们本来差点连伤都不帮你治,就把你送进监狱,所以我求他至少让你在我的房间里接受治疗,话讲到这里时都还好……可是他说交换条件是绝对要你戴上这东西……我说服不了他……抱歉……」
原来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伊休安表示瞭解。
在失去意识的这段期间,她以她的方式想帮助伊休安,该道谢的应该是伊休安。
「没这回事。响子是我的恩人。」
「恩、恩人什么的不敢当。像我这种人什么事都办不到。」
「——两位都还没睡啊?」
伊休安迅速地对声音做出反应,拉起床单。
她单膝跪在床铺上,伺机反击。乍看之下,内部似乎给女官居住用的,都是以柔软的日常用品所布置的个人房间。武器——只有插在头上的一根发夹。趁其不备刺击对方眼球这点事还是做得到。
拜扬看见即使受伤仍摆出战斗姿势的伊休安,貌似愉快地扬起唇角。
不过,伊休安本人倒是一言不发,转
过身面对响子。
「响子,你的待遇已定。理人·相川正为了帮你赎身四处奔走著。」
「——相川同学?」
「怎么啦?释放你离开旳代价就是为我拜扬做件事。这是个好消息吧?」
不会吧,响子倒抽一口气。
「……真、真的可以离开这里吗?」
响子惊讶地眼神一变,伊休安却无法就如此老老实实地全盘接受对方所说的话。
「……喔。拜扬·卡耶吉,你还真是大方啊。你说帮你做一件事,究竟是什么事?应该不会是一生都要免费为你所用这种结局吧?」
「天晓得。总之是件极为简单的事。对勇者而言,说不定还无聊到让他打哈欠呢。我决定请他去赫密塔特镇压修罗族的叛乱。」
「————」
「本拜扬大人手边现在有个烫手山芋。我明明就不喜欢参加政事及战争,酋长父亲却十分在意声誉,要我去平定赫密塔特,实在没有比这更烦人的事了。我试著去看了看,哎呀,只不过是个无聊至极的穷乡僻壤,没什么好看。虽然我没心情再去一次,不过也差不多到了该拿出成果以杜悠悠众人之口的时候。阿鲁迈梭的牢骚我也听腻了。」
语气听起来事不关己,但他似乎是认真的。拜扬无聊地不停转动脖子。
「据臣子来报,目前已成功将纳侯巴族纳为麾下,剩下就是攻下修罗族了。自从让修罗族长逃到非战民族的领地外之后,她傲慢地关起『堡垒之城』阿米塔拉之门,不接受我方所提出的议和条件。而且还扬言彻底对抗中央的不当介入。如果是勇者理人,应该可以挫挫其锐气吧?」
「那家伙点头接受这个条件吗?」
「当然。我还特别恩准他使用能够从这里飞至赫密塔特的转移宝珠。这可是只有作战指挥官才能用的军用品喔,很贵重的。」
看著哑口无言的伊休安,拜扬笑得更大声了。
「怎么啦?五英雄的盗贼啊,别铁青著张脸。即使勇者之名多少会蒙尘,但为了所夺爱之人这也是应当作的事不是吗?只不过是消灭一个部族罢了。你现在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平定赫密塔特。以蛮力迫使不服从部族屈服。
(理人。)
(你。)
真的要去做这件事吗——?
总觉得似乎看见少年拥有的破魔圣剑,即将在转眼间染血的幻影。
* * *
勇者理人,我要你去赫密塔特。
这是拜扬提出释放响子的条件。
彷佛只是下个采买指示般冷淡无情,命令理人代替他前去镇压修罗族叛乱。
差点脱口而出的拒绝话语,也只能吞回去。
「……要我去平定修罗族……这种事我办不到。你以为赫密塔特时至今日还无法平定的理由是什么……对手可是『不服从者』啊……」
跟随卫兵的引领走向通往地下的阶梯,转移宝珠似乎就设置于前方。
走在石头裸露在外的阶梯上,托托一副世界末日来临的语气低声说道。
「可是,可是可是,拒绝的话,大家都会被砍头……!这个拜扬·卡耶吉实在是个残忍的家伙!乾脆废去他长子之位放逐出去不是更好。
「喂喂,小姑娘。这种危险的话可不能乱说。」
「但是要人代替他去做这件事实在太过分。」
「对王子大人来说也只不过是顺水推舟吧。在宫廷中被丢了个无理难题的命令过来,此时出现了一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家伙,就可以把事情全推给这个人。照那感觉看来,真的是丝毫兴趣也无的样子。」
哈谢姆似乎想起拜扬那将公务全数丢出,又去睡了回笼觉的态度,语带讽刺地发出不平之鸣,看样子极为气结。
坦白说,理人本身是已做好觉悟。为了救出人质,他什么事都肯做。
但是,即使答应这个条件,也仅取得释放响子的承诺而已。这帐目里并不包括伊休安。
(如果当时还是应该强硬地阻止她就好了——)
至少,这件事如果可以换个两人——
「——理人,你不需要犹豫。」
紧跟在后的乌露丝拉悄声细语道:
「即使只能救一个,也已经是迈出一大步了。等他把响子还给我们以后,我们就这样带著伊休安一起逃吧。」
「————」
「比起要同时带走两个人,只救一个人的成功率较高。所以我们现在就先专心在眼前的事。」
总觉得耳边传来极为大胆的发言。
战战兢兢地转头,看见乌露丝拉表情认真地望著理人。
「就如同你把我从成群死人的地底下带出来的方法是一样的。如果是你,一定办得到。」
她脸上露出浅浅笑容,打动了理人的心。
「——嗯,知道了。就这么办。」
「没问题的。」
理人心想,能够和她一起来到地面上真是太好了。
「勇者理人!」
就在此时,从螺旋阶梯的上方传来呼唤理人的声音。
「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不好意思——啊啊,找到了!理人阁下!」
推开托托和哈谢姆,从狭窄阶梯飞奔而来的是拜扬的监督人阿鲁迈梭。
「太好了,赶上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出发去赫密塔特了。」
他擦去汗水,站在理人面前。
「……你不是被软禁了吗?」
「晚点再让他骂吧。真的很抱歉。」
他愁眉苦脸,再次抬头看向理人。
「这全都是我的错。王子居然连伊休安大人都胁持来当人质。」
「这不是阿鲁迈梭该道歉的事……总之,伊休安平安无事吧?」
「是的,虽然她受了点伤,不过现在和响子大人待在同一个房间里接受治疗。」
受了点伤这几个字让理人十分心痛。
「唉,我没有想到少爷居然厌恶赫密塔特远征到这种地步。真的太丢脸了……」
冷静点。现在需要把心思集中在眼前的事。
「关于镇压赫密塔特的叛乱这件事,现在是在王子不参与的情况下进行对吗?」
「是的,身为监督人的我和接受命令的上级士官一起,正在进行谈判。修罗族的态度相当强硬是个事实。」
「这样啊……」
「确实有您相助胜过百人……只不过王子也真是乱来……」
这么一来,派遣理人前往也并不是全无意义吧?也还有「减轻人在此处的阿鲁迈梭的负担」这层意义在。
「阿鲁迈梭,伊休安和路叶可以麻烦你照顾一下吗?」
「当——当然。我会尽最大努力保护两位。」
「王子也拜托你了,千万别让那两个女孩乱来。不管怎么样,一切就拜托你了。」
再怎么说,她可是伊休安·特洛鲁。希望在自己前去营救之前,她务必要平安无事。
「好的。也请您务必小心行事。」
「那我走了。马上就回来。」
理人交换了最后的问候,告别阿鲁迈梭。
转移宝珠及魔法阵被设置于楼梯尽头的地下仓库之中。看似依耶马路特军队魔法师的人物,也没好好打声招呼,便径自开始准备将理人一行人转移至赫密塔特。
(——赫密塔特的不服从者修罗族。)
咏唱咒文的低沉语调相当刺耳,脚边的魔法阵无声地发出光芒。正当特殊的飘浮感及朦胧感袭来之时,眼前的景色开始变化。
一行人正在从昏暗的地下仓库中前往地面未整备及透著微弱阳光的帐篷之中。
「——转移完成。」
一位和刚刚那位不同的魔法师告知几位已转移至赫密塔特。
「来吧,英雄大人,开始干活啰!」
哈谢姆拍拍他的背。理人硬是压下冒上来的恶心感,吞了回去。
带著有羽毛装饰的钢盔及锁子衣的士兵,以及一位未武装的老人跪在理人面前,正等待著他的到来。
「欢迎来到赫密塔持。您是勇者理人对吗?」
开口的是士兵。
看似个头高大的武夫男子,四肢和胸膛也有如岩石一般。在他行依耶马路特式礼仪时,钢盔前端的尾羽装饰,彷佛某种生物晃动著。
「我是相川,请多指教。」
「我们有接到拜扬大人以传声下达的命令。我是传令兵骑士团长奥兹曼。代拜扬大人负责指挥作战现场。以后请您多多指教。」
奥兹曼一直皱著眉头,语气平淡。
即使被身为指挥官的拜扬一直丢来所有工作,此人还是一直以这样的步调指挥现场至今吧。就像隔绝四周的杂音,只默默地挖掘隧道一样。
「理人大人!」
另一方面,老人站起身子想跟理人握手。以紫色包头巾包住头部,长至膝盖的宽大上衣绣著精致的刺绣,看起来应该是有相当地位的人。满布皱纹的手紧紧握住理人右手。
「我、我是纳侯巴族的其中一位长老,名叫贝修尼。请您多多指教。」
「…
…您好。」
「比想像来得年轻。哎呀哎呀,太了不起了。我很看好你喔!」
「我、我会妥善处理。」
「修罗族那群家伙真是冥顽不灵,让我伤透脑筋。本以为他们只会在我们的土地撒野,现在连主上的调停都敢违抗。时至今日,歌颂不服从者什么的早就不流行了。请吧请吧!请用勇者大人的力量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勇者大人。」
奥兹曼开口。
「是否容我向您说明此刻的现况?」
「好的,麻烦您。」
理人将手抽离贝修尼,再次面向奥兹曼,对他深深地点点头。
「那么失礼了。此处被称为赫密塔特,是比勇者大人之前所在的蒂玛尼更加南边的高地。共有两部族居于此地,分别是修罗族及纳侯巴族。长期以来酋长都想终结此两部族的纷争,于是便下达命令,希望能在三刀的威望下重新平定此地。」
这些内容事前都已听过,所以理人也能理解。
「我们为了终结修罗族及纳侯巴族的纷争,在缓冲地带派驻传令兵,针对尚未解决的领土问题进行整理,最后为两个部族撰写了议和文件。然而,即使纳候巴族这边展现同意议和的意愿,修罗族那方却不接受任何让步,不仅如此,还在保持武装的状态下,关上了阿米塔拉的城门。我们持续说服他们打开城门,至今已过了三日。」
奥兹曼说完,掀开帐篷入口。
出现在眼前的是遍布乾草的平原,以及被如断崖般的深不见底的壕沟所包围的巨大城市。
与其说是城市,它本身看起来更像是巨大的生物或要塞。
有如极为坚固的山中水坝般的厚实外墙上,爬满巨大藤蔓植物,一直延伸至城市上方形成一个半圆形屋顶。长有尖刺的藤蔓交错著,有如藤笼。
「……那是什么?植物吗?」
「是的。那是生于此地的特殊藤蔓,不过也只有那座城市中才长有树龄如此久的风纹树,那也是修罗族的象徵。」
奥兹曼的大军展开阵形,团团围住这座异样坚固的城市。
如果被这里只是个离首都极远的穷乡僻壤这种话给蒙骗,想必眼前的景色一定会让这些人受到教训。
「目前在城中的应该包含族长妮妲·薛路尼以及她的部下,约六百位修罗族的武装士兵。我们这里则有魔法实行队、步兵及骑兵,虽然还有部分会前来会合的纳侯巴族骑兵队,但是被风纹树及外墙所阻而难以进攻。」
卡耶吉的红旗随著平稳的风飘扬,为让内外皆知自家威望。
相对的,城市的门扉紧闭。保持毛骨悚然的沉默。
这与打倒绝对的「恶」的阿耳戈斯不同。这次的对手——全是血肉之躯的人类。
「来吧。那就是赫密塔特东边的要塞,阿米塔拉。别名『铁笼』。这就是需要你破坏的东西。」
* * *
至今从未思考过,笼中鸟究竟是如何度过这从早到晚的一整天呢?
伊休安坐在装有铁格子的窗边,盯著如雕像般动也不动的地上警卫的头部。和自己想把垃圾隔著铁窗扔出去的冲动搏斗这事也已经腻了。
(……不把这个项圈拿下来的话,出去也没意义……)
伊休安厌恶地抓著脖子上的金环。「回忆庇护」没有发动,是否代表这东西上面施有相当特殊的魔法?
(是人家说的物品属性合不合的这回事?)
敲打也没有任何反应,烦躁感油然而生。
只要没有这个东西,用尽任何手段都一定要逃出去,而且也可以脱离拖累理人的状况——
「混蛋畜生!这没用的家伙。」
「哇,对、对不起。」
人在离她稍远处的响子全身一颤。伊休安向她说了声「抱歉」。
她正待在同一房间内的小桌前,似乎正在书写什么东西。偶尔会像害怕的小动物一样,确认著伊休安的动静。
「只是我的自言自语而已,别在意。」
「……这、这样啊。」
「吓到你了,抱歉。」
老是愁眉苦脸的也太过毫无建树,伊休安决定去到响子身边。
「你在写什么?」
「……啊、嗯。我在把还记得的故事做个整理写出来。」
「故事?」
「这是我每天必做的事。不做就平静不下来。因为我记忆力不好……」
以羽毛笔写在房间中备好的便笺上的是伊休安完全无法阅读的文字。大概是理人所说的那边的文字——那个叫作「日文」的东西吧?
(明明很普通地在说话。果然是不同的世界啊。真奇怪。)
听说在那边的世界中,她和理人就读同一所学校,感情甚笃。理人就是为了这个女孩,甚至还延迟返乡归期,千里迢迢地越过国境来到此处。
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普通少女,在这座离宫似乎是以「说故事」的方式保护自己。
虽然这件事也令伊休安十分吃惊,不过据她所说,她是以说地球的故事给拜扬听,让他不感到无聊,来换取他未曾碰过她丝毫肌肤。
「不过,就算你跟他约法三章,只要拜扬腻了就万事休矣吧?很辛苦吧?」
「是啊。」
响子无力地笑了。
「只要故事有重复就会被骂。我也尽量回想记得的部分,然后也请巴堤雅帮忙想想怎么样才会更有趣……」
「巴堤雅?」
「嗯,我朋友。她都会来这里。」
语毕,她回望著空无一物的三楼铁窗。
——也许精神上还是十分不稳定,心酸难以言喻。
「没想到之前读的一大堆书,居然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响子似乎想说这是个奇迹。
「每天真的都像在打仗一样。就算昨天讨他欢心,也许今天他心情就变了也说不定。搞不好我准备的故事很无聊。如果想不起来了该怎么办。就算完故事,门搞不好还是会再被打开也不一定,躺在床上也难以入眠。所以,你看,我都在门的死角包著毛毯,紧握著青铜像摆设,如果门一开就可以抵抗攻击他……啊,对了,初次见面时真的很抱歉。做了失礼的事。」
「不不,那件事就算了。响子没有错。做得很好。」
响子因为突然回想起那件事而道歉,伊休安则是慌忙摇了摇头。
遇到这么多可怕的事,还真亏她没有自暴自弃,坚持至此。真的是奇迹及超强意志的结果。
「是、是这样吗?」
「是的,你很棒。」
「嗯。也是呢……谢谢你。也许我一直都很想听到有人跟我说这句话……」
「说得没错。」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响子似乎有些开心地眯起眼。
伊休安则是带著叹息靠在墙边。
「伊休安小姐?」
「也不用加什么『小姐』啦。就平常一点直接叫我名字就好。总觉得自己很狼狈,明明是自己开口说要潜入救人,这样一来真是不及格啊。这样不就不能叫他矮冬瓜了吗?」
「咦?矮冬瓜?那是在说谁?」
「在说理人啦!」
「咦咦咦咦?」
响子提高音量,整个身子都靠了过来。感觉眼里的朝气回来了。
「相川同学个头不小吧?四月健康检查的时候,身高好像一百七十四、一百七十五公分左右。」
「喂,你还真清楚啊。」
「因为我收买保健股长拿到他的资料……啊啊,没事!」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个头还很小喔!挂著两条鼻涕,还动不动就哭,连剑都用不好。在魔兽之前还说什么『伊休安,好可怕喔!』这种想死的话。」
「这、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笑……!」
「那之后就开始拚了命地锻练自己,撑到封印阿耳戈斯。如果他屁股上有瘀青,肯定就是我的靴子的鞋底印啦!」
「啊哈、啊哈哈哈……!」
因为和响子两人咯咯笑著,让伊休安也稍梢开心起来。
「然后,还有一个叫作莱娜的女剑士,她也是嘴巴很坏,加上是个暴力女,所以理人根本是对上对下都被骂得很凄惨。」
响子十分开心,坐在椅子上挥动双脚。伊休安也兴致高昂,把六年前旅途中的失败故事等等,以既有趣又好笑的方式说给她听。
「哎唷,真是的。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虽然他平常总是装模作样的,不过戏弄起来就觉得他真的很蠢。」
「发生了很多事呢……真不敢相信。总觉得完全无法想像呢!我认识的相川同学要来得更……」
「更怎样?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响子所认识的那个生活在原来世界的理人是什么样子呢?
「说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嘛……是个讨厌出风头,看起来很普通的人喔!看起来很普通可能也算他的特徵。在班上选股长时猜拳输了,结果变成图书股长,不过完全没有跷过课,一整年都中规中矩地参加活动,有病似的开始跟人借笔记。好像
很在意让别人看见他认真的一面。一年级文化祭时开了关东煮店,记得他说过喜欢的料是蛋和鱼板的样子。不过,我记得这个时候他也是一直陪到卖完为止。我心想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天性吧?当初一直说什么谜样的出木杉同学,现在想想这样揶揄他好像有点过分。」
说起自己记忆中的理人时,响子的表情十分温柔。
虽然她嘴里说的话伊休安有一半都听不懂,但是存在她心中的理人,应该是个稳重温柔的形象吧?这点倒是十分清楚。
她和伊休安不同,周遭并不存在关于阿耳戈斯的那段残酷过去以及六年的空白,也不会苛责理人。
心里觉得——这真是件令人十分羡慕的事。
「对了,响子。理人有交代我只有这件事一定要先告诉你。」
「嗯?什么事?」
那个,他说讲了你应该就会懂。『从帕纳肯亚回到地球之后,时间也会回到原点。会回溯到被召唤的那个时候,别担心』,他是这么说。」
响子讶异地听著伊休安的话,不过,过了一会儿之后似乎瞭解了传话内容的意义,结结巴巴地说出:「太、太好了……!」
「放心了吗?」
「嗯、嗯……!」
光是点了好几次头,似乎一下太过安心而说不出话。
「……我一直以为学校进度会跟不上,学分什么的一定会被当掉。」
「理人回来以后,就可以回去了。」
「嗯。」
然后她就会和理人一起回到那个原来的温和世界,回到哪个伊休安一无所知的世界。
飘浮不定的未来让伊休安的内心抽痛著,但是她佯装不在意地带过。
(现在别想这个。)
为了见响子,甚至不惜见血,此时此刻理人正在那遥远的赫密塔特拚尽全力战斗才对。
* * *
包围阿米塔拉的壕沟极深,唯一的吊桥已被拉起,门扉紧闭。
理人穿梭在士兵之间。
「……喂,你看。听说那个就是传说中的勇者理人。」
「什么嘛!不就还是个孩子吗。」
「听说是拜扬王子派他代表王子前来的样子。得让他比王子更有贡献才行吧?」
「哈,没错。」
连续三日都无法突破僵局,一直伺机而动的士兵们似乎都累积了不少压力。走在他们之间,不管怎么样都会有闲言闲语传入耳中,他尽量不去在意。
他转而向眼前的奥兹曼说话。
「奥兹曼骑士团长,不能和修罗族再谈谈吗?」
「我也再三向他们提出这个要求,但是修罗族依然拒绝。」
「这样啊……」
「我们有让会使用飘浮魔法的魔法师,尝试从藤蔓缝隙接近内部,不过在接近之前,就被从外墙的全体射击给打了下来。」
听说尸体就顺势掉进壕沟,到如今依然无法回收。
「感觉真的是固若金汤啊……」
「那群家伙很习惯啦。从风纹树可取得水也可获得营养。一旦发生什么事,就躲在名为阿米塔拉的壳中,顺势赶跑我们这些中央的人以及暗黑时期的魔兽。不过,我们可不能任由他们一直使用相同的手段。」
奥兹曼眼神肃地看著眼前难以攻陷的要塞。
「敌方的首领在哪里?」
「应该是在城市中央的城馆之中,您要看看地图吗?」
理人当下请他让自己看看记录著阿米塔拉城市街道的地图。城市地形是往中心部形成丘陵,其上有著风纹树的树干和族长的城堡。
理人眯起眼,将位置牢牢烙印在脑海之中。
「请问您要怎么调兵遣将呢?只要您开口,一定为您做到。」
「不,不用了。」
「咦?」
理人乾脆地拒绝。
「要打的话就从正上方攻进去。我一个人去就好。」
奥兹曼似乎一时之间无法理解理人刚刚的回答。经过好长一段时间之后……
「您、您一个人去吗?」
才发出异样的高亢之声。
* * *
乌露丝拉·阿尔甘亲爱的丈夫,将单枪匹马特攻「铁笼」这个情报,似乎瞬间传遍了整个军队,可以听见尖酸刻薄的士兵们窃窃私语。
「不可能吧?」
「那个小鬼脑子里在想什么啊?」
心里实在很想放蛇从后面咬他们几口。
事实上,相川理人让其他所有人全部退下,独自一人站在最前线。
与其他传令兵一同退至后方的哈谢姆及乌露丝拉,只能在人群中守护著理人的背影。
「吶,英雄大人真的没问题吗?乌露丝拉,你身为他的老婆,不会担心吗?」
「——不会。」
乌露丝拉简短地否定。
「咦,好意外。你是觉得他发生什么事都无所谓吗?」
「不是的。他如果已经做好觉悟,一切就不会有问题。下定决心要战斗的理人是——」
「托托!」
此时,理人向队列另一端喊道:
「你可不可以尽全力让我撞上屋顶的藤蔓那里?」
「真、真的可以吗?我可没办法一直线地发射出去喔?」
「没关系!差不多就好!」
托托·哈尔涅拉手拿魔杖,站在理人略微后方之处。
她表情泫然欲泣地开始咏唱咒文。学生用崭新白木杖实在靠不住。
『——跳吧!光之舞蹈!与热气同在!』
魔杖前端发出的光芒,随著咏唱开始急速扩大。托托似乎无法承受太过沉重的重量,步履蹒跚地放出光弹。
光线绘出一道极高的轨道飞出去,击破稍微偏左部分的藤蔓状半圆形屋顶。
「打中了!」
士兵们发出带著欢呼声的嘈嚷声。
被热气烧融的地方升起灰蒙蒙的烟尘。不过——很远。
「抱歉,果然打中奇怪的地方。」
「不,这样够了。托托,谢谢你!」
理人拔出腰间的剑,将橘色宝珠嵌入剑柄。
乌露丝拉在人群中悄声低语。
「——下定决心要战斗的理人——是一场暴风雨。」
她看见丈夫的身体被风包围,朝著冒烟的光弹落地处高速飞去。
* * *
有如桀骜不驯的野马的圣剑,目前还依著理人的意思持续飞行著。
(只能看看可以撑到哪里了!)
理人一口气飞到阿米塔拉的上空,找到托托炸开的洞飞了进去。
烟尘遮蔽了视线,等到总算移到视野清晰之处时,理人看见下方由许多小房子组成的街景。所有道路整顿成放射状,一直延伸至中央山丘,集结至风纹树的巨大树干。族长的城馆即建于树干根部。
「去到那里应该就可以了吧——痛!」
有箭矢擦过理人背后。
理人避开这一箭,但是脸颊肌肤上却划出一道口子,这乃是躲在风纹树藤蔓中的士兵所为。
双方眼神对上。对方是倒吊的姿势,手中拿著大型机械弓,正开始装填第二次射击的箭矢。
仔细一看,其他藤蔓中也潜伏著众多修罗族人,他们同时将箭尖瞄准理人。理人高速地飞离当场。
「来了!」
「是敌袭!」
理人降低高度之后,换地面上的士兵前来迎击,商店屋顶上排成一排的弓队也正瞄准著理人。
「发射!」
一声号令,箭雨落下。理人穿越其中,目标是位于中心部的族长城馆。然而……
(不好了——撑不住了。)
不论内心再怎么祈祷,来到城市的急坡时,无法再拉高剑的高度。似乎差不多已达飞行距离的极限。
城里的大条道路上,挤满手持武器的修罗族战士们。理人与圣剑最后落到以滑行进人群中的形式落地的下场。
士兵们在离理人稍远的地方包围著他。理人将剑刺进地面,当场站起身子。
「……喂,这家伙该不会是单枪匹马来的吧?」
「真的吗?」
理人目测距离城馆还有两百公尺左右。在这段距离中,修罗族士兵有一百五十人——不,少说两百人。
在阅过去的同时,援军也会到来吧。
「很好!」
「大家上!」
理人类似咆哮的大喊响彻街道。带著斩光眼前所有敌人的觉悟,理人开始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