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重逢的十字路口 5赫密塔特动乱

「——来、来了!」

弟弟跑到城馆的露台,用望远镜看著城市的状况,开始惨叫。

「姊、姊姊!请您快逃。敌、敌军就快要到这里来了!」

「你这蠢材!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是修罗族的族长啊!」

「可是……」

「别管了,给我!」

妮妲·薛路尼嘴里这么说著,推开六岁的弟弟,抢过望远镜。

这位女族长虽然对外宣称十六岁,其实是谎报年龄,目前仅十三岁。即使身穿战斗装束,也依然看起来天真烂漫、惹人怜爱。

虽然利用妮妲长年生活在保护伞之下的状况,街头巷闻都传说妮妲是绝世美女,但实际上认识妮妲的人,却只会说一些「看著她的脸就令人安心」、「好像刚出生的小熊」这些连安慰都称不上的话。

「哼。只不过是敌人,算什么东西。如果真的有人能够闯进这座有著风纹树守护及精兵固守的城池,我还真想见他一面——」

妮妲以望远镜窥视,哑口无言。

弟弟口中的「敌军」其实只有一个人。手里握著一柄长剑,一个接一个地砍倒攻击他的妮妲家臣们。

被他击倒且无法再战的士兵在他背后堆积成山,看起来这道痕迹延续到城市道路的半途。大家全都是妮妲重要的子民啊!

彷佛看著魔兽肆虐一般。不,即使连阿耳戈斯尚存的黑暗期,也从来未曾允许魔兽入侵至此地步。

该名敌军全身浴血,想来或许是遭到了阿米塔拉弓箭队的射击,箭矢还插在肩上。然而却不倒下。无所畏惧。

他仅仅像是砍倒挡路的杂草,不断打倒眼前的士兵。如此反而更让妮妲更觉阴森可怕。

敌人一剑击倒身为精英的守门人,进了城馆。

(要来这里了……!)

恐惧感第一次化为如此真实的感觉涌了上来。

吞了口口水,回头看向背后。身后有这妮妲年幼的弟弟——看起来十分不安的薛路尼家的长男,下一任族长。

用尽一切办法也一定要保护弟弟。

「快躲起来。哪里都好快点躲起来。」

「姊、姊姊,要躲、躲在哪里呢……?」

「找一下,一定找得到地方躲。」

两人从阳台回到房间内。城馆最顶层的了望房内极为狭小,勉强找到一个拿来放旧东西的瓮。

「你进去这里面。」

「要、要我躲在这里面吗?」

「少啰嗦,快点进去!嘿咻!」

硬把快哭出来的弟弟的身体塞进瓮里时,有人说了声「不好意思」。

战战兢兢地回过头。

身后站著刚刚在下面看到的有如魔兽般的敌人,手里拿著出鞘的剑站著。

「——我是拜扬·卡耶吉的代理人,理人·相川。」

与其染血的外表成反比,他的声音结巴且微弱。是位看起来年纪只比妮妲稍长的年轻人。

妮妲虽然稍稍有些吃惊,但是马上回过神。敌人就是敌人。

她双手张开,袒护著瓮中的弟弟。

少年的眼中浮现些微的困惑之色。

「族长在哪里……?」

「当然就是我啊!要砍就砍我吧!如果我能光荣殉职,想必已逝的父母也会开心吧!」

「姊姊,不可以!」

「你啊!别出来!快躲好。」

她用手肘把弟弟压进去的时候,少年低声说了一句「伤脑筋」。

「不好意思,可以的话,可不可以放弃武装抵抗进行谈判呢?我想跟妮妲·薛路尼族长谈谈。」

妮妲对少年感到一阵不奈。

明明是他大肆砍伤自己的家臣,现在还在此处一副自以为理智地开口说话。

「……明明已经先杀了一堆人!这是求和之人的态度吗?把爷爷和兵长还给我!」

「我没有杀他们。所何人我都避开了要害。」

「啊?」

没死?

如此众多的战士,单单只是让他们无法行动而已?

某种意义上——这个男孩是怪物吗?

「抱歉,虽然我是以拜扬王子的代理人身份被派来的,但是坦白说我没有加入任何方阵营的理由。只不过你们目前选择的路愈来愈艰辛,我不懂。为什么选择武力反抗这条路呢?对纳侯巴族也是一样。明明只要好好坐上谈判桌,堂堂正正主张自己的权利就好。放弃比赛跟不战而败不是一样的吗。」

「说什么谈判桌啊!那种在交涉一开始就全是对纳侯巴有利的调停,我怎么可能同意啊!」

妮妲语气强烈地唾弃著。

「你如果真的不懂,我就让你看看吧!弟弟,把之前那张地图拿来。」

「是、是的,姊姊。」

嘴唇颤抖的妮妲岔开双腿站立。从瓮中出来的弟弟毕恭毕敬地递出卷轴。妮妲在地上摊开地图。

「这就是赫密塔特。红色部分是修罗族的土地,蓝色部分是纳侯巴的土地。白色部分则是缓冲地带。中央的那群家伙把白色区块拿掉以后,再像这样重新上色。」

「看起来也不是非常不利……像这个矿山所有权的利益不是归于你方吗?」

「那座光秃秃的废矿山!连小孩子的零用钱都不如!」

包含中央官员及传令兵,大家真的都不懂。

「取而代之,那些家伙拿走的是伊兹隆恩峡谷和尼厄路多!山谷是我们祖先长眠的圣地,尼厄路多也是我们开垦的!事实就是那群毫不知情的中央混蛋们,一副自以为公平公正提出了调停案,纳侯巴的老头子们也在背后附和!」

「没错。若修罗族的獠牙为弓,纳侯巴的獠牙就是舌头。这是赫密塔特中所流传的谚语。」

比妮妲年纪更小的弟弟开口。

想必应该是几乎不加思索,全盘采用纳侯巴族长老所提出的草案吧。为什么我们就得接受这种提案。

敌方少年略显惊讶地看著妮妲。

「……你们两位真的是族长啊?」

「你这是瞧不起我们吗?」

「不是——不好意思,是我弄错了。」

再加上他如此直率的道歉,妮妲觉得自己的节奏都被打乱了。

虽然这番话,全都只是现学现卖负责教育课程的老头的话,不过她只是想表达,如果连土地的事都一知半解,是要如何统领部族呢。

「不过,确实如此……从远征的理由来思考,实在很难觉得传令兵们有深入瞭解赫密塔特……应该光要在没有指挥官的情况下调动兵马就已经是极限了……」

「纳侯巴的混蛋真的是一群卑鄙的家伙。他们已经做好一切准备,等我们一上谈判桌,一定会害我方陷入更加不利的状况。再怎么交涉,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总而言之,你无法认同议和的条件全是偏袒纳侯巴族的内容对吧?」

「我无法信任认为此草案不错的中央!修罗族誓必抗战到底!」

不知有没有听进妮妲的宣言,少年专心地看著摊开在地上的地图。

愈是仔细看,就愈难认为这界线是公平公正。然而,即使把地图看到破了,只要没有自己提剑上场战斗,一切也不可能会有所改变。

(没错,所以我们才会战斗。)

但是,实际上自己能办得到的只有紧紧关上铁笼而已,除此之外无计可施。被父母托付的守护重要部族这件事,自己完全办不到,果然是不及格。

「……不,不对。这并不是和阿耳戈斯的战争。」

「你说什么?」

「也对喔!因为对手是人类,所以最重要的是将局势导向大家都没有异议的状况,选择一条事后大家都不会后悔的路。」

「喂,你胡言乱语地说些什么呢!」

「做得到吗?会不会被骂啊……」

正当妮妲心想少年一边看著地图,还一个劲儿地念念有词时,他突然抬起头。

看见他毫无掩饰的率直眼神,妮妲吃了一惊。

「妮妲族长,虽然还只是个假设,但是如果可以将你们应得的土地,和纳侯巴应得的土地公平地平均分为二,你可以接受吗?」

「你、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如果族长希望拿到比纳侯巴族更多的土地,那自然是办不到。不过如果族长的希望是五十比五十的各半对分,或许可以办到。」

妮妲突然无法立刻理解他在说什么。

他的意思是拿得回来吗?在这个四面楚歌的情况下,完全的五五分帐?

「……你是说这种事是有可能发生的吗?」

「是的。不过,真要如此,就得请族长亲自赌一把。如何?」

终极选择。

她很清楚自己现在脸色一定是显而易见的苍白,拉住袖子的弟弟也担心不已地看著她。

全身浴血的少年耐著性子,一直在等待妮妲的回答。

然后——

「……我乃修罗族族长,有守护人民生命财产的义务。」

她想就在这个有著意外稳重双眼的男子身上赌一把。这是个一生的赌注。

* * *

「——啊,是理人大人。」

托托的一声大喊让包围城市的人们同时有了反应。乌露丝拉再次往她说的方向确认著。

「在、在哪里!」

「没看到啊!」

「在上面!在城门上面!」

从他闯入城中到现在究竟已经过了多久呢?托托蹦蹦跳跳地指著阿米塔拉城上方。在望向壕沟另一头的城门时,可看见乌露丝拉重要的丈夫以及一身战斗装扮的年轻少女身影出现在藤蔓与藤蔓之间。

(——他带著一个女子。)

检查这点是妻子的天性。

「啊——那个该不会就是修罗族族长吧?」

「族长?他们的族长是女的?」

「听说是暂时的啦!现在里面应该没有非战斗员才是。奥兹曼骑兵团长,那个应该没错吧?虽然很年轻。」

哈谢姆说完后,向身后的奥兹曼确认著。

(奥兹曼点了点头。)

「没有错。她就是修罗族的女族长妮妲·薛路尼。」

「果然。」

这位比想像来得年轻的族长出现,让周遭闹哄哄。

「是个孩子……」

「居然不是绝世美女吗?不是美女……」

「不不,还不知道将来会长成什么样子……」

比起是不是美女的话题,对乌露丝拉来说,她更在意身旁的理人。到底是以什么方式交战呢?虽然身上沾有乾涸的血,但是看起来眼中蕴藏力量。

又用了那种彷佛让自己的回复能力证明一切的舍身战法吗?就算他说没事,第一次看到时还真的很吓人。

他以此处也听得的声音开口说道:

「——修罗族族长表示愿意回应谈判!可不可以带著纳侯巴的使者进城来呢?」

传令兵动摇著。

「纳侯巴使者?」

「是指贝修尼长老吗?」

其中一位士兵跑去叫人在后方帐篷的纳侯巴长老。

奥兹曼大喊道:

「如果你们下来,我就答应你们!」

「知道了!我们下去了。她也跟我一起下去。」

理人将年幼的女族长抱在手臂中,握著圣剑踢开城门。

要掉到壕沟里了——就在这么以为的瞬间,圣剑发动能力,再次飞到地面上。

(危险!)

果然控制上似乎还是极为不稳,乌露丝拉迅速地放出蜘蛛。

块状丝线强力地喷了出来,让理人二人在空中转了一圈,于阵营中央落地。缓冲物在千钧一发之际赶上了。

「……乌露丝拉,太感谢你了。帮了大忙喔!」

像是拨开乾草堆,理人的脸出现在眼前。那略带苦笑的表情,还是很有他的风格。

在蜘蛛丝上被晃得晕头转向的妮妲·薛路尼脸色苍白,似乎已完全瘫坐在地上。

无论如何,理人成功地捉到敌人首领,而且还将她带出城外。单凭他一个人,已是极为彪炳的战绩。

「你是妮妲·薛路尼大人对吗?」

骑士团长奥兹曼再次询问。妮妲缩起下巴点点头。

「……是的。赫密塔特的修罗族掌管权全在我手。」

「哎呀,真是干得太好啦!不愧是勇者理人阁下。」

纳侯巴族的贝修尼也语带雀跃地走过来加入谈话,将乌露丝拉和哈谢姆推开两旁,兴高采烈的想跟理人握手。

「只要可以抓到敌人首脑,已经等同于修罗族已屈服,根本就已是风中残烛——」

「混帐东西!我可不是什么人质!我只是为了平等对话而来!别搞错了!」

妮妲激动大喊。

「……喔喔,这也真是的。这位公主还真是个野丫头啊!太可怕啦太可怕啦。」

「妮妲族长,关于谈判,我们应该说好了全权交给我吧?请您冷静点。」

理人冷静地劝告妮妲,少女不甘心地低头陷入沉默。

这样的应对进退感觉不太像他的风格。

(与其说是冷静,不如说是冷淡?)

在此情况后,理人重新面向奥兹曼与贝修尼。

「关于此次议和一事,修罗族表示难以接受中央单方面所决议的内容。可以的话,希望能与纳侯巴族一同重新拟定议和案。」

「啊?事到如今,除了现在的提案外,你还想怎么样?」

「她要的不是三刀硬塞过来的议和案,她认为在互相体谅的状况下来分享土地才有意义。我想应该也关乎面子,只有这点是绝对无法让步。」

贝修尼脸色阴沉。

「但是要去更动已存在的东西也有点……」

「交换条件是将如何划分缓冲地带一事,全权交给纳侯巴族处理。」

「什么!」

表情一变,转为惊讶。

「——您是说真的吗?」

「是的。因为要请你们让步,这点条件也是应当的。」

「喂!勇者啊!这跟我们说好的不一样啊!不是说要公平的吗?」

理人似乎觉得妮妲很啰嗦,瞥了她一眼。

「很公平啊。我的条件是任何一方都不要留下遗憾,公平划分。我只是以这个前提在讨论。」

「当然!我们一定会彻底遵守约定的!」

「这群家伙怎么可能听你的话!快住手!」

理人叹气。妮妲啰哩巴嗦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不仅如此,还对乌露丝拉这么说:

「乌露丝拉,抱歉。由于她似乎不大明白自己的立场,你可不可以暂时跟她待在一起?」

「这……」

是指让她闭嘴,限制她的行动吗?

既然是心爱的丈夫的指示,当然是毫不犹豫言听计从。乌露丝拉姑且先往妮妲身边靠近。但是,只不过是面无表情、看似冷漠的乌露丝拉站到她面前而已,少女便害怕得缩成一团。

——对待这种孩子,应该也不需专程使用蛇或蜘蛛吧。

另一方面,理人重新将摊开的地图交给贝修尼。那张应该是绘有赫密塔特全域的地图。老人一副看见大块烤熟的肉似的眼神,双眼发亮。

接著真的好似在分割肉块,开始分割地图上的区块。

「那么就重来一次吧。由于伊兹隆恩峡谷离我们的土地较近,所以归我们。我们需要放牧,所以平原的部分也归我们,河川当然也属于我们。修罗族就分到这座山和湖畔这一带如何?土地很宽阔,您们可以自由使用。」

「我先在分到山谷、平原和河川的一方标上△,分到山和湖的一方标上○。」

「本来这些区域都是和我们素有渊源的土地,不过互相礼让也很重要。」

「——是的。我知道了。划分得很不错,非常公平。」

「嗯,很完美。这应该会是个让双方祖先都不感到耻辱的议和。」

理人深深点头。贝修尼也满面笑容。

「叛、叛徒!只会出一张嘴的勇者。我看错你了!我可是相信你才出来这里的……!」

「话还没说完呢。来吧,妮妲·薛路尼族长,现在换你了。」

他拿著地图走近妮妲身边,摊开重新标记过的地图。

「已标上△和○的土地,你要选哪边呢?」

「咦——让、让我挑吗?」

「是的,一切要按部就班。纳侯巴族划分完,接下来就换修罗族。」

「等等等等等等一下!」

这次换贝修尼发出惨叫,拔腿奔向理人与妮妲身边。

「这、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吧……不是说全权交给我们吗?」

「你在说什么?我不是请你在纳侯巴族的指示下划分好土地了吗。」

贝修尼点头如捣蒜。

「咦?那你为什么会为此不满?你该不会以为,连挑选分割完毕的上地都在你的权责范围内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是这样的,那是贝修尼长老您有所误解。」

「误解……」

「是啊,我的说明不够充分,这点容我向您致歉……不过,哎呀,就这么维持此案也没什么不好。」

「等等!」

老人的下巴快掉下来了。

「因为您自己也说不能让双方祖先感到耻辱的不是吗?我很感动呢,该说是牺牲小我吗?我从未见过像您这样,尽力为对方著想的议和案。」

这是当然的,只要未曾认真看待理人摊开的地图,便会单方面地以对己方有利的方式划分地区,然而这状况却被理人擅自翻盘。

连长年居于地下的乌露丝拉也明白,如果依照现况,等著他们的应该就是比穷乡僻壤更加荒芜偏僻,而且只能以不断挖洞来讨生活的日子,实在是无颜回去见江东父老。

贝修尼额头冒出豆大汗水,嘴里念念有词地说:「太过分了。」

「这实在是太过分了,这样对我方来说极为不利。」

「为什么会不利?刚刚不是说已经公平划分了吗?」

「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就会选择当挑选的那一方了!」

「既然如此,你要负责挑选

也可以——」

理人遗憾地说道:

「但是,由于这是两方联手的共同合作,如果你要负责挑选,刚刚那麻烦您执行过的土地划分工作,就要请修罗族的人先执行了。」

——贝修尼完全哑口无言。

「贝修尼长老,怎么样?要选哪个随你高兴。」

「……奥、奥兹曼骑士团长!」

贝修尼拚命地向唯一的救命绳索求助,但是……

「如果要这样,一开始的议和案还比较——」

「——听到目前为止,这个做法很公平,我们就静观其变吧。」

「居然!」

贝修尼的请求化为惨叫。

哈谢姆在乌露丝拉身后努力地忍住笑意。

「……啊啊,原来如此啊。这事英雄大人做得还真巧妙。」

「……怎么说?」

只要想想,为什么奥兹曼一行人不站在共处至今的贝修尼那边呢?所有一切便十分明朗了,哈谢姆奸笑著开始解说。

「很简单啊。传令兵一方本来就对这块土地就没什么兴趣。」

「没兴趣……」

「对啊。简直就是连一点点兴趣都没有。你回想一下,他们在赫密塔特孤军奋战的理由。」

他们是受现任首长之命,需平定赫密塔特才会出现于此。就只把这一点奉为最高指导原则。即使身为指挥官的拜扬已然放弃职责,但即使只有奥兹曼或阿鲁迈梭依然遵守命令,一直留在前线。

「由于双方都身为『不服从者』,所以不管是用什么形式,只要能使两部族缔结议和,确认他们没有反叛的意图就好。这一切都和蠢少爷拜扬的项上人头息息相关,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此外,下命平定此处的酋长大人也能向三刀的重要人物们夸耀此番成果,巩固自己的地位。这就是此之远征的目的。」

「……真是太过分了。」

「也不能这么说。纳侯巴族的人们一开始就利用他们没兴趣、毫不关心这些点,打算缔结对自己有利的议和案。不过,哎呀,现在看起来似乎聪明反被聪明误。」

乌露丝拉看向纳侯巴族长老。

看著贝修尼原本自以为有利的铠甲,被巧妙的言词所卸下,此刻也无法再度穿上,进退两难的模样。

「…………再。」

「再?」

「……可不可以重新再让我划分一次土地?」

「可以。不管要划分几次,不论要花上多久的时间,不管几次,请便。我想在这样重复累积经验的过程中,必定能够导向双方都可认同的议和案。」

理人带著爽朗笑容,递出地图。这个笑容对长老而言,或许看起来无疑就像恶鬼的笑容。

纳侯巴长老贝修尼满脸通红,正在思索弄清楚究竟该把线画在何处。

「哎呀,真的很坏心耶。如果英雄大人是看准这点,才将情况引导到这个结论的话,他也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呢。」

「……并不是只有举剑交战才是唯一的救赎之路呢……」

或许连乌露丝拉都找不到的路,在理人眼中却是找得到的吧。

理人往他们这里回头。

他看著乌露丝拉身旁那一位年幼的修罗族族长——妮妲·薛路尼。理人与她对望,竖起了大姆指,彷佛在说「作战成功」。

(理人真是的。)

他果然很厉害,不愧是自己所信赖之人。

最后理人号召所有在平原上排成队列的士兵们。

「来吧!大家回家吧!」

——就这样。由于已经无任何需要攻城的理由,包围在「铁笼」阿米塔拉周围的部队,在无任何人拔剑交战的状况下撤退了。

「……我们到底是来干嘛的呢?」

「我之前一直认为除了攻城之外没有其他方法了……」

千里迢迢远征而来的士兵们嘴里发著牢骚,然后对著那位单凭己力便完成如此大业的少年,投送感叹的眼神。

虽然理人自己似乎没有注意到,不过这样就好,因为乌露丝拉已牢牢记住这一切。

乌露丝拉只要一想到是自己的丈夫创造奇迹,感到有些骄傲。

接下来理人一行人便藉由转移魔法回到蒂玛尼。

* * *

「……就是这么回事。只有修罗族有出现伤者,不过无人死亡。我认为我们今后的

任务就是好好监视两方族长,看他们是否有确实遵守共同订下的分割案。」

早士兵们一步理人使用转移宝珠回到了蒂玛尼的离宫,接著向拜扬报告事情的始末。

拜扬随意躺卧在他惯用的长椅上听著报告,一个劲儿的极为不愉快的模样。

感觉对方似乎颇有微词,正想著:那又怎么样。

「……您有什么不满吗?虽然无法将修罗族连根拔起,但是我已平定最重要的赫密塔特。」

「总觉得刚刚听到你用了一个极为机智,又或者该说是诈欺的方法。」

「请您别说笑了。不是有人说过,要让兄弟以最公平的方式分割蛋糕,让兄弟分别担任切的人和挑选的人是最好的方法。如果连会给耍手段的人一顿拳头的妈妈也在的话就更好了。」

拜扬咬著唇,对理人的主张讽刺地说了句「原来如此」。

「我自出生以来,一直处于未曾与兄弟抢食零食的情况,会教训我的妈妈也已早逝,现在你却要我拜扬成为那个赫密塔特的唠叨母亲吗?。」

「是的。不论哥哥或弟弟都是好孩子,我认为这个母亲当得十分有价值。」

「你这个骗子少在那里胡说八道,这不是无端增加了我的工作吗——」

他极不愉快地吐出这句话。

附带一提,在理人的世界中,这与司法、立法、行政的三权分立相关,是民主主义的根本。或许连这种思想都没有的帕纳肯亚世界中,多说无益。

「总而言之,以后你也会帮忙照看对吧?」

「……我不大喜欢你这种要我做出承诺的做法。」

「这事不难,也有很多人会帮助你的,不会有问题。」

「有人会帮助我吗……」

虽然看起来拜扬不是很相信,但理人却意外地并不担心。

没错,不管基于何种理由,为了不让拜扬这顶神轿翻轿,赫密塔特也动员了许多人。这个事实并不会改变。只要拜扬心里也可以一同努力,必定会成为极有威力的武器,他身边也还有如阿鲁迈梭般的忠臣。

他绝不是孤身一人。

「总之,约定就是约定。能请您释放路叶了吗?」

「啊啊,随你高兴吧。我现在就叫人带她过来。」

拜扬维持托腮姿势,无所谓地弹了弹手指。

理人一行人稍稍放下心来,首先已救出第一人。

「接下来要做什么?要我怎么样?只要一直陪著你到成为依耶马路特下一代酋长,掌握大陆全土为止就可以了吗?」

拜扬吃惊地坐起身子。

「——你。再怎么说,这也太……」

「您觉得办不到吗?身为一个王子,想法也太软弱了。」

「……会说出这种话的人——不巧你可是第一个啊。」

看著眼前无论何时何地都维持著挑战姿态的理人,拜扬露出浅浅苦笑。

「勇者理人,你希望我把伊休安·特洛鲁还给你吗?」

「这是当然。」

即使是在此时此刻,理人也有强行突围带她逃走的觉悟。不过,如果可以在不动干戈的情况下解决自是最好。

他点头,接著说了一句:「这样啊,不过很遗憾。」

「……咦?」

「因为刚刚她硬是想逃走,轻举妄动之下的结果,从墙上摔落地面——」

拜扬的话尴尬地停顿在此,理人听他这么一说背脊发凉。

没想到、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我只能说她撞到的部位状况太糟了,又或者该说运气太糟?」

「骗人!」

「是真的,太遗憾了。」

理人旋过身子,拔腿逛奔。

——伊休安!骗人的!

对拜扬·卡耶吉随后报复般的吐了吐舌一事浑然不知。

* * *

被释放的时机忽然来临。

「——响子·路叶,出来!」

紧闭的门扉忽地被打开,路叶响子差点吓破胆。

出现的是离宫的卫兵和魔法师,强势的出现让她缩成一团。

伊休安挡在前面,似是想保护蜷缩成一团的她。

不过,等等。他刚刚说什么?叫她出去?

「听不见吗?拜扬大人已经决定要放你出去。」

「——真的吗?那家伙这么说?」

「是的,是真的。伊休安·特洛鲁大人。这一切都是托勇者理人大人的福。」

两人看见拜扬的监督人阿鲁迈梭从他们身后出现。

「阿鲁迈梭大叔!」

伊休安发了疯似的喊著。阿鲁迈梭深深地点点头,眼中甚至还泛著泪光。

「理人成功平定赫密塔特

了。」

「是的。他说服了一直冥顽不灵的修罗族,在没有出现任何死者的情况下,成功让他们和纳侯巴族缔结和议案。真令人难以置信。」

「太好了!」

伊休安比出胜利姿势。

虽然搞不太懂状况,听起来好像是理人挑战一件极为困难的事,而且成功了。

(为了我?)

阿鲁迈梭双眼通红地对响子露出笑容。

「来吧,响子大人。请过来我这边。我现在就帮你解除脖子上的禁锢。」

「……好、好的。」

在阿鲁迈梭催促之下,表情可怕的魔法师将杖抵向响子的脖子,咏唱著类似咒文般的语言。接下来一直绕在脖子上的颈圈轻易地前后断裂掉落在地。

这将近两周的时间,一直不断苛责响子的心——

「请伊休安大人也过来。」

「咦?我也可以吗?这不是你们背地里偷偷做的吧?」

「不是的,只有这次是获得许可。拜扬大人似乎是打算释放响子大人的时候,也一起将伊休安大人还给他们。不过……王子是个有点别扭的人。」

「有点?你应该是想说『超级』吧?」

伊休安的项圈也在魔法师的解咒下分开落地。名正言顺地重获自由的她,当场以差点撞到天花板的气势跳了起来。

「太好了!复活!」

伊休安回头看向响子,笑得脸都皱成一团。

「吶,大叔,我们可以走了吗?」

「可以。大家都在等你们。」

「谢啦!阿鲁迈梭大叔!魔法师大叔!」

她一阵风似的出了房间。

剩下响子。

说到响子,她似乎一直无法清楚理解目前的状况。虽然突然回复了自由之身,而且也被告知可以离开,但是真的可以走了吗?没问题吗?心里净是这些犹豫,止步不前。

「您舍不得吗?」

阿鲁迈梭看著一直拖拖拉拉的响子,她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

「不是,这倒没有。」

如果问她喜不喜欢这里,答案肯定是不喜欢。

「这样啊。拜扬大人倒是十分享受在这个房间的时光。」

「也许吧。不过,我从来没有习惯过。」

说故事之前总是害怕得不得了,每分每秒都想逃走,但是却办不到。努力挤出自己仅有的声音,只为了能够多活一天。

「您说了多少故事?」

「很多。不过,比起一千零一夜倒是远远不及。」

「一千零一夜?」

「天方夜谭——这么一说,这故事明明是经典中的经典,倒从来没有说过。」

为了想杀掉国王,在一千零一个夜晚中一直说著故事的雪哈拉莎德。

自己就好像那位公主一样,如果没有强烈的耐心,就不会陷入爱河。一直都只想著理人的事。

男人(拜扬)常常不耐,不管怎么安慰他,就像吸完水又立刻乾涸的海棉。心里想著他从来没有真正地被满足过,对他注入故事之水十分辛苦。

「那个人会不会有被真正满足的一天呢?」

「会有的。就在不远的将来,因为他也有自己该做的事。」

「这样啊……如果真的可以如此就太好了……」

「感谢您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今后王子也会有所改变吧。在此感谢您安慰少爷。」

阿鲁迈梭以此世界的方法慎重行礼,响子犹豫著自己该说什么。

不管是「后会有期」或是「我也很感谢您」,感觉都很奇怪。

「——再见。」

仅仅说这句话道别,离开了被禁锢的房间。

不过,像这样从习惯了的地毯上,走到冰冷的石材走廊,被不可思议的气氛包围。

这么一来真的自由了。可以见到理人了,她内心百感交集。

明亮的喜悦,越过冗长黑暗的隧道的前方,有著自己连作梦都会梦到的花园正在等著自己。

从学校来到帕纳肯亚之后,真的发生了许多事。

令人想哭、难过的事、痛苦的事。也有已经不想再次回想起的令人心寒的事。响子感到骄傲,不管神明多么想打击响子,只有这份心意是怎么也无法被夺走。

走在走廊之际,内心终于感到重逢的喜悦。

啊啊,究竟已隔了几个月呢?相川理人同学,相信自己见到你的时候,一定又会哭泣。不过这是打从心底的喜极而泣。

相川同学,请原谅我。我是真的很想见你啊——

「伊休安!」

响子吃了一惊,这声音是——

这正好是奔跑中的伊休安·特洛鲁,和身穿帕纳肯亚服饰的相川理人在回廊的另一头相会的一刻。

「喔!理人!」

气喘吁吁的两人停下脚步对望。

「……你为什么还活著?」

「啊啊啊?」

「不是啦,因为拜扬说你已经死了——」

「你这蠢蛋!好好看著!我活得好好的!不要连你都被那个别扭的混蛋给骗了!」

伊休安彷佛要他感受一下自己的温度并确认,拉起理人的手贴上自己脸颊。

理人声音颤抖地细声说道:

「……还活著。」

「对啊!活得超好的!」

「还活著……太好了……」

接著,理人抚摸她的脸颊然后闭上双眼,瘫软无力的他顺势紧抱住她的身体。

(咦?)

(什么?)

(为什么?)

响子一惊,僵在当场。

「……理人,不好意思让你担心啦!都是我的错。」

语气一转,伊休安的声音彷佛立刻会哭出来。没想到坚强刚毅的她也会发出这种声音。

「不用再说了。」

理人也是,那怜惜的语气。响子不认识这个他,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

很想认为一切都是假的。不过——不管重复眨了多少次眼,眼前的现实并没有改变,两人正互相拥抱著。

「只要你没事就好,一切都无所谓。因为我喜欢伊休安。」

——骗子。明明就告诉我她和相川同学只是伙伴。明明就说他是个矮冬瓜!

为什么会是你听见那句话?

那我到底算什么?

明明直到现在都一直相信著他。

不管其他事情怎么崩毁,被谁背叛,被逼到什么样的绝境,过去一直认为只有他的话是可信的。

就只相信这一点,还装著没听到「那件事」直到现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感觉自己的内心之中有某些东西逐渐毁坏。

把眼光从至今仍未分开的二人移开,走向回廊,出了美轮美奂的庭院。

「巴堤雅。钢铁之剪的使者们啊!一切都如你们所说啊!」

响子也不擦去落下的泪水,一味地对天空呼喊。

「来吧!我会如你们所愿。成为你们所期盼的真正勇者!」

此瞬间,周遭彷佛回应了响子的呼喊,刮起强烈暴风。

鸟儿们陆续从晴朗的天空飞了下来。这并不是普通大小的鸟。而是连人都可以乘坐的巨鸟,背上全都载著身穿深墨绿色的斗篷的男子。

乘坐在最前方鸟上的女子在中途跳下外墙。

「响子,我一直认为你一定会回应我。」

老鹰的声音呼唤著。

女子名为巴堤雅,是位将响子称为「勇者」的单眼魔法师。

* * *

我喜欢伊休安——

突如其来冒出的这句话覆水难收。

(糟了。我突然说这什么东西啊。)

因为理人断然以为她已经死了,一看到她平安无事,神经一下过于放松,便中了拜扬赌气报复的计谋。那个坏心眼的王子。

虽然是个未预期的告白,不过说出口也仅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相对的,怀中少女倒是毫无动静地沉默著。

再怎么说还真是不安,总觉得似乎弄僵了场面,是不是给她添麻烦了呢?

「……伊休安?没事吧?」

在悄声呼喊她的瞬间,伊休安火速推开理人胸膛。

「伊休安?」

「——看上面!」

同时一阵强风吹过离宫回廊,庭院中的树木都几近折断快折断的风摆动著。

理人慌忙抬头看向天空——正好是巨鸟群盘旋往此处靠近的时候。

「那是什么?」

「上面有坐人。这事不单纯!」

伊休安的视线一直放在鸟儿身上,往庭院飞奔而去。而乘于鸟上的男子手中不断发射著火箭矢。

「喂!」

枝繁叶茂的美丽庭院立刻燃起火苗。

卫兵的怒吼回荡著。

「快拿弓!他们在上面!」

伊休安把锚枪往上空击出,贯穿一只鸟的翅膀,鸟儿发出惨叫飞离离宫。

「啧。」

伊休安压著弄痛的右肩,啐了一声,动作似乎还无法像平常那么灵活。

此时,离宫之主——拜扬·卡耶吉来到陷入火海的庭院。

「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我才想问呢!他们是突然跑来的!」

目前是她拱命应付从上空不断落下的火箭,拜扬咬著唇。

「伊休安·特洛鲁。我问你,响子怎么样了?你们不是应该待在同一个房间吗?」

「我也不知道她的状况!我先离开房间。」

「真是个不谨慎的女人!」

「你在说什么啊!」

拜扬啐了一声,重新看向理人。

「勇者理人,这里就交给卫兵和伊休安·特洛鲁。你先去找响子,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是的,知道了。」

「其他人快去取水。我准许你们用喷水池的水。」

拜扬高声对其他卫兵下达指示。理人虽然有些犹豫,还是往内奔去。

四处逃窜的女官让离宫之中显得慌乱一片。他向离自己最近的人问道:

「不好意思,请问你知不知道路叶在哪里?」

「哪有空回答你!」

就尖叫著逃走了。这也无可奈何,她已陷入恐慌。大家光是逃跑就已经筋疲力竭。

(——这是要我去里面找吗?)

这试炼还颇有挑战性的嘛!

无奈地再度拔腿奔跑,在轻烟的另一头,响起耳熟的声音。

「理人!」

「理人大人!」

是乌露丝拉和托托,两人正在奔跑过来。理人极为著急地停了下来。

「理人,你没事吧?」

「我没事。托托和乌露丝拉也没事吧?」

「是的。伊休安呢——」

「她在外面。哈谢姆呢?」

「这——」

「没看到人啊!就说他的职业是麻烦虫!他在中途往反方向跑走了,再怎么叫也都不回。」

听完托托的回答让理人伤透脑筋,他怎么会做出这种麻烦事。

不过,就只有哈谢姆是不可能被卷进火势之中,现在只能请他自己想想办法了。

「你们两个,方便的话,可不可以麻烦你们到外面去帮帮伊休安?她的伤似乎也还没痊愈。」

「知道了!」

「理人,那你呢?」

乌露丝拉发问。

「我去找路叶。拜托你们了!」

只丢下这句话,就往离宫内部奔去。

多半的人似乎都已避难完毕。理人在人烟稀少的回廊之中,一边喊著名字一边跑

著。

「路叶!路叶,你在吗?」

好几次被浓烟呛得差点咳个不停,但他还是打开周围房间的门,想找的人影却遍寻不著。

然后,理人在最后看见了。

(——那是。)

偶然开著的窗户的另一头。熟悉的少女剪影,正乘在鸟背上远去。

「——路叶!」

理人立刻将宝珠嵌入圣剑剑柄。

橘色光芒流泄而出,圣剑开始迟缓地震动著。强行压下不舒服的共鸣现象,心里念著:飞吧!圣剑立刻开始追向鸟身后。

其他的鸟只越过离宫外墙后,也陆续会合。会合后的鸟群们就如同一只生物,编成缜密队形,以比理人想像还要快的速度持续飞翔著。

前方是蒂玛尼的城市街道。

虽然不知道可以控制圣剑到何时,但也绝不能逃。

「等等!」

破魔圣剑!急速飞行吧!

再加速提高一段速度,响子所乘坐的鸟只再次映入理人眼帘。看起来鸟上似乎坐著两个人,还有个未曾谋面的女子也坐在一起。她肯定就是袭击的主谋吧。

「路叶!我来救你了!」

总算是缩短距离。她也注意到理人,在鸟上转身。这是两人第一次好好地对上眼神。她看起来似乎没有严重外伤,理人松了一口气。

「路叶。」

她被风吹拂著,开口说道:

「别过来。」

是不是听错了?

刚刚她到底说了什么——

「相川同学,已经够了。你别再管我的事。」

「路·叶——」

为什么?

这个疑问似乎表现在脸上。她以泫然欲泣的表情露出微笑。

「——相川同学是不会懂的。」

不会懂的——

忽然无法接话。

丢下不由自主停在当场的理人,巨大鸟群载著拒绝自己的她,不断振翅往城市及沙漠的方向逐渐远去。

猛地回头看向背后,自己刚刚离开的离宫,不停窜著红色火舌及浓烟。

风非常大,大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硬是睁开眼睛,差点连眼泪都滴出来。

「……响子,做得很好。」

响子以手背拭著眼角。

「只是有脏东西跑进去了,我没哭。」

「是啊,就当作是这样吧。」

巴堤雅温柔地抚摸响子的头,她似乎也知道响子刚经历令人伤心的离别。

一开始遇见巴堤雅,她是老鹰的模样。在响子被转卖成了笼中鸟的时候,她来到响子房间的窗边,以老鹰姿态说著人话。

被拜扬监禁的响子,也不知道明天会如何,巴堤雅一直不断跟她说话。由于她口中所说是如此荒唐无稽,让早已伤痕累累的响子一直无心相信,但是逞强就到此为止。

勇者与勇者是无法结合的,因为命运会将彼此分开。全部都跟她说的一模一样。

「说什么『见面后你一定会失望』,你明明就是个大美人。」

「响子,很少人看著这张脸还能说出这种话喔。」

「是吗?」

她以长发遮去半边美貌,但是此刻长发被风吹起,整张面孔一览无遗。虽然和平常人有点不同,不过她就是她。巴堤雅露出笑容。

「不过,你还真是努力下定决心了呢,我的伙伴也很欢迎你的到来。」

「无所谓……因为这里不就像是游戏或梦境一样的地方吗?」

没错。听说一觉醒来一切都会跟原来一样,可以回到本来的日常生活之中。

那么在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一切,就跟作梦一样。就算内心感到疼痛,响子也不会真的受伤。没问题。

响子泪中带笑。

「哈哈,相川同学也真是个笨蛋。居然会爱上梦中的女孩。」

真是可怜,让她除了笑之外无计可施。

「那么,我要送一个礼物给勇敢的你。」

「什么礼物?」

「我想你一定会喜欢。这个是只有真正的英雄、有勇气的人才能使用的东西唷。你戴看看。」

巴堤雅悄悄把金戒指放在响子手中,那并不是个如流行饰品般的纤细物品,反而是个从遗迹出土的物品般粗糙的纯金戒指。

代替发光宝石被镶嵌其上的,是颗被研磨得有如乌木般的黑色石头。

(是煤(jet)玉之类的吗……?)

虽然不觉得漂亮,不过不可思议地十分衬自己的手。她也不讨厌看似羽翼的花纹。

「来吧,差不多到蒂玛尼城了。你之前不是提过,一旦从监禁中解放,有一件很想做的事吗?」

响子紧握戴著戒指的手。

「……要给史露雅——赤蜂剧团一个教训。」

此刻戒指上的黑色石头发出红光。

同时间,可看见远方城市冒出一道火柱。

「————」

「这也是『力量』的一部分喔。让尊贵的慈悲遍布这满是坑洞的世界。只要聚齐所有东西真心祈愿,连帕纳肯亚的秩序都可改变。只有身为真正的英雄的你,才有办法做到这些事。如何?是不是比较有一点真实感了?」

黑烟笔直窜入天空。下面的建筑物应该著火了吧?可看见有如炭火的红色光芒。

附近有多少人呢?不止史露雅,德安、斯兰曼、帕蜜儿和卡里布是不是也在一起呢?  

可是——

「真实感什么的无所谓。反正只是梦。」

语闭,响子闭上眼。像是阖上本已阅读完毕的书。

「是啊。或许正因如此才会成为勇者吧?」

巴堤雅看上去十分开心。

现世为梦,夜梦为实,这句话是谁说的来著?江户川乱步吗?

接下来,我将和她一起改变世界。

「巴堤雅,等一下要去哪里?」

「去北边。我想让你见一个人。打从心底等待著你的人。」

「好啊,不管哪里我都跟你去。」

抚著略带温度的戒指,飞过充斥烧焦气味的城市上空。

越过眼前的辽阔沙海之后,据说就是邻国威尔塔米亚。

总觉得那个笑著说「总有一天也要带我一起去喔!」的朋友声音闪过脑海。

* * *

袭击结束后的离宫内部状况十分凄惨。

本可夸耀自身的绚烂豪华的庭院成了一片焦土,石灰岩的宫殿沾满煤炭。被用来灭火的喷水池池水已几乎见底。

在这座满是煤灰的建筑物一角,伊休

安和乌露丝拉等人聚集在一起。

看见从门口独自走回来的理人,伊休安飞奔而至。

「——来了!你到底跑多远去啦?」

「伊休安……」

「哈谢姆那家伙说看见你往载著响子的鸟儿飞去……理人?喂,理人?」

理人的表情让人感到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她狐疑地皱起眉头。

「该不会没追上吧?」

「……嗯,抱歉。」

正确来说,追是追上了。但也只不过是追上了而已。不知如何好好表达,她拒绝理人,抓著敌人的手离开这件事。

——相川同学是不会懂的。

只留下这令人悲伤的话语。

为什么她会说出这种话呢?

看著眼前的理人一言不发,托托和乌露丝拉也担心地跑过来。她们看起来十分心神不宁忐忑不安。

「理人大人!」

「没事吧?」

剩下最后的一人——哈谢姆·德拉稍晚了其他人一些,缓步走近。明明半途就不见人影,不知不觉间又与大家会合了。

平时那张笑容奸巧的脸,如今也安静下来。

「让他们跑了吗?」

这句带著放弃意味的话语,令人无法搪塞过去。理人做好觉悟,点了点头。

「……是……啊。我去是去了,但是响子却叫我不要救她。」

「啊?为、为什么?理人大人和响子大人,在『地球』上不是同学吗?明明终于可以回去了。」

理人也很想问。

大家全都一样吃惊,只有关键的哈谢姆钻牛角尖似的沉思著。彷佛他知道理人会这么说。

「哈谢姆?怎么了吗?」

「没有——稍微有点……」

「——勇者理人!」

此时,拜扬·卡耶吉的声音传来。快步往众人身边靠近。严峻的表情又更添了几分险峻。

「你回来了吗?我在找你!」

理人重新面向他。

「准备好了吗?勇者啊,你听好。正好就在刚刚快马来报,蒂玛尼城中似乎失火了。」

「咦?」

在理人一行人全都因为这突然其来的话题而吓傻时,他保持同样的语气说了下去:

「起火点是蒂玛尼大剧场。听说正好是『赤蜂剧团』正在表演的时候。」

他感到自己背后的血液逐渐被抽离。

「赤蜂剧团」,就是那个将响子狠心卖掉的剧团名字——

「目前还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起火。军方和地方官员哈吉家正在调查,不过听说现在正忙著进行灭火。只是——」

「只是?」

「同一时间,有人目击巨鸟群往东北方向飞去。你懂吗?鸟,是鸟!」

「……东北方。」

「是往沙漠的方向,还是威尔塔米亚的国境?」

很想说不是,不愿认为这是响子一行人所为。

拜扬焦躁地抓了抓头。

「真是的……真是个出人意料的骗子。装成一副乖乖牌的样子,什么时候开始跟敌人互通有无的?」

「这个还不清楚。」

这已是竭尽全力的反抗。

要问为什么,现在一切全都是未知之数。那个敌人究竟是谁?为什么和她一起走?目前从她那边完全没有听到任何确切的情报。

「……搞不好是被敌人洗脑了吧?她似乎和麻烦人物扯上关系了。」

「麻烦人物?」

「是啊。这次的袭击者之中,有一个似乎是我的旧识。那群人搞不好——」

「无论如何!」

拜扬粗鲁地摇了摇头。

「接下来哈吉家的地方官员应该也会来我这里问东问两。虽然我是打随便应付应

付就赶他们回去,但是我没有空闲去管你们的事。如果你们要离开离宫,我可以提供马匹,你们打算怎么做?」

「……这个,抱歉。可以让我想一下吗?」

「动作快点!」

拜扬再次旋身离开,回到离宫之中。不知是否在袭击的灭火工作中弄脏了,他身上的长衫下摆有著些微焦黑的痕迹。

「……把票让给我们的那个人……希望他没有被卷进去才好……」

「对啊……真令人担心……」

托托和乌露丝拉一行人正在讨论火灾和敌方真实身份的声音,听起来好远好远。

「理人。」

然后伊休安就在身旁极近之处。

「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

「嗯。」

「……被关在这里的期间……我和响子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她帮我疗伤,而且还极为温柔以待。是我的恩人。」

从她的表情看不出来是忍著肩痛还是心痛。

听她这番话,理人的表情搞不好也差不多吧。

不知该如何定义这些疼痛与混乱的感觉。

接著她以更小的声音悄声说道:

「关于刚刚那件事。」

理人咽下一口口水。

「我可以当作没听到吗?」

心跳加速。

他知道她口中的刚刚那件事——是在这场骚动发生前——上一秒的告白。

「你看,总觉得现在也不是谈那个的时候,脑袋转得不是很灵光。我现在无法思考那些事。」

「……嗯。也是啦。如果你可以当成没那回事,我也会很感激。」

感觉某种类似沙子的东西不停从脚边流泄而去,光是想办法保持平静就已筋疲力竭。

「那……那个,理人!总觉得可能会让你误会,可是我并不是——」

理人别无他法,至少只能笑著结束这个话题。理人一微笑,她也相对地沉默下来。

「——哈谢姆。你刚刚提到有看到旧识一事,可不可以再说详细一点给我听——」

和在身边噤声的伊休安一起,再次寻找迈步而出的道路。为此,开始与伙伴讨论。

理人的手不经意地伸入口袋,躺在口袋里的还有那对来不及交给响子的黄色耳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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