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有的只是大量的书本。
——路叶。喂,路叶,快起床。叫你快点起床。
「嗯……嗯嗯?」
——这样睡下去就糟了。现在还是整理书架的时间耶。
就算你这么说。
四面八方都被书本包围,响子在半梦半醒之间反驳著。我说相川同学,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专程在暑假期间还来到学校,一整天都在整理书本是要怎么撑下去。至少得让我睡个午觉才行吧。
——我明白睡午觉是很舒服没错啦。
对吧?
既然这样,相川同学就放过我嘛!可能的话,也可以一起睡个午觉啊。你看,这里不会有人来,冷气又很凉。
「是吧,相川同学……?」
如此低语著的同时,她睁开眼睑。
清楚明白自己有多么愚蠢,心里彻底冷却下来。
现事如梦,夜梦方为真。
即使响子从一厢情愿的梦境中醒来,毫无真实感的情景依旧。
此处是个石材裸露在外的房间。窗户是有著铁条的格子窗。一旁摆放著银制烛台取代电灯。响子坐在长椅上短暂小睡了一下。
从炎热的沙漠之国依耶马路特来到邻国威尔塔米亚之后,移动至今,辗转换了几个城堡和要塞。现在响子所在的森林要塞,是昨晚深夜才刚刚抵达的。
和要塞主人的伟大人物——应该是那个什么叫作「贵族」的家伙吧——吃过晚饭之后,剩下的时间都在借用的房间中,一股脑儿地睡著。
(总觉得一戴这个戒指就会想睡呢。)
响子重新望著戴著自己手上的两个戒指。
做成羽翼花纹的纯金戒指上,嵌有透明度不高的漆黑宝石。
虽然两个戒指的设计极为相似,但是石头的形状有点微妙的不同。把两端接起来,也许刚好会呈现勾玉的形状。
「嗯……好像不太像。可能还有不够的部分吧。」
对于拼图或是智力测验中需要空间感的部分并不擅长的响子,顶多也只是停留在似乎是这样的程度。估计这欠缺的部分,接下来应该就会到手了吧。
等到所有的部分都收集完成后,会发生什么事呢?感觉自己是既期待又害怕。
(异谭的圣石啊。)
别名贤者之石。
一开始从巴堤雅手中得到第一个戒指之后,响子的世界就起了很大的变化。她尝到了只要对戒指的石头许愿或是下命令,世界这东西就会改变的滋味。
响子已经想不起没有戒指的日子是怎么过的,这已经是她的第二手足了。虽然光是戴在手上就会消耗体力,却也不会想把它从手指上取下。
巴堤雅说这是用来切割一部分世界的剪刀。只要真正的贤者使用了它,是个可以让所有人得到幸福的道具。
而且,她说能够完全将此石运用自如的,就只有身为真正勇者的响子一人。
「——响子,你起来啦?」
抬起头,巴堤雅正好刚要走进房间。
她是响子的朋友,也是和她一起行动的单眼魔法师。非常可靠。
「刚刚作梦了吗?是令人难过的梦?」
——是啊,巴堤雅真的是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
总感觉她的笑容里面藏著很重要的东西,忍耐著这些东西而露出来的成熟温和笑脸,响子很喜欢。
也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
「与其说是难过……或许该说是个很蠢的梦。」
「我真是极不甘心啊。勇者理人居然让响子这么难过。」
响子被她紧抱著,心里感觉稍稍放松了一些。
和理人告别之后的心情,想必总有一天也会消失的吧。
明明过去是这么的喜欢他,命运对响子真是冷淡。
「下次我要是站在他的面前,一定要好好训他一顿。然后二话不说把他给送回地球去。」
「这种事办得到吗?」
「没办法。魔法不是万能的。刚刚的只不过是耍耍嘴皮子而已。」
「是吧,果然是这样。」
她说过,就连要把响子送回地球都需要繁复的仪式,而且还需要指定时间地点。
据巴堤雅估计,似乎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虽然这让响子非常沮丧,但即使离开理人身边,还是确保了回去的方法这件事也让她感到安心。
「响子真是个老实的孩子。」
「咦?我说错了吗?」
「——开玩笑的。要是你一直在想要早点回去,我也很心痛啊。」
响子看见她露出苦笑,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因为,从巴堤雅口中说出来,就感觉无法当成玩笑话。)
感觉即使是办不到的事,她也能带著笑容轻松地将它完成。
「巴堤雅,没问题的。我也是圣剪使徒成员之一嘛。该做的事我也会好好做。」
不论国家性别,为了同一个理想而聚集在一起的这个集团,巴堤雅她们将这些人称为「圣剪使徒」。
据说领袖人物是个在距离此处要更北方,一个叫作卢卡利亚的国家中当政治家的大人物。为了完成这个任务,受到周遭人物的唾骂,还遭国家驱逐出境。即使如此,他还是招兵买马,扩大搜索的手段,终于找到了远在沙漠里的响子。
到处都有对事情并不了解的人。她直接听了欧兹马说明他想做的事之后,觉得是个很棒的计画。
(欧兹马,等到一切都结束之后,一定要报复他们啊!)
虽然由于在古莱利雅的骚动,演变成必须和他分头行动,但是响子一行人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平安完成任务并实现大家的愿望,让大家得到幸稻,然后响子就可以回地球去了。
「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吗?」
「是啊,所以我才来叫你。要启程了,我们走吧。」
「知道了。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这次也是要去有石头的地方喔。」
她心想终于要去了吗。明明早已决定好了目的地,却花上了极长的时间才好不容易即将抵达。
「总觉得好像绕了好远的路。直接飞过去不就好了?」
「如果可以飞啰。一旦选了尽量避人耳目的路线,再怎么样都会绕点远路的……」
「改变世界也真是辛苦——哈~」
不小心打了个哈欠,硬是忍住。
「还困吗?」
「没关系,马上就会习惯了。」
「真靠得住。欧兹马大人也会为此感到开心的。」
响子浅浅一笑。
(因为我可是要改变世界的人呢。)
离开房间,走下楼梯来到要塞外面之后,已经做好旅行准备的使徒们前来迎接向子。他们身后也已牵著移动用的鸟儿。
「大家启程吧!」
「遵命,勇者响子。」
响子也很高兴,大家对待她像是不可取代的东西一般尊敬。
「上升!」
坐上鸟儿,一声令下鸟儿便开始飞翔。拍动著巨大的翅膀,鸟儿的身体往空中飞去。
转眼间,离要塞愈来愈远,目送响子一群人的支持者的身影也变得小如沙粒。
展现在眼前的是苍郁的森林垃带。在森林的前方,山顶雪花万年不融的山脉。两个太阳在比众人更高的地方散发著光芒。
虽然清澈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恰,但是风实在太强,连眼睛都睁不太开。
(相川同学,这真是个美丽的地方对吧。)
这里是异世界帕纳肯亚。是个神祇的慈悲与魔法的奇迹真正存在的世界。
然后——也是相川理人陷入恋情的世界。
接下来,我会试著把此世界切割为碎片,并极力缩小它,并且将它变成完全不同的世界。如果你是勇者,我也是。
期间限定的剪刀勇者。
「就这么喀嚓一剪。」
细声低语就这么夹杂在翅膀的风切声消失无踪。
* * *
有个山贼正在森林中四处逃窜。
「呼,哈。」
手里拿著仅装著极少金钱的袋子,但是他已经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后侮。
「混帐啊啊啊!」
不管他大喊大叫还是摇头,追兵依然不放过他。如野狼般纠缠著自己、紧迫盯人。
下一秒,以低轨道击出的锚枪,缠上了山贼的脚踝。山贼束手无策,摔倒在地。
「咿!」
「才不是畜生,是个贼。」
「都还你们都还你们!还你们就是了!」
「大叔,不是
这个问题吧?」
手里拿著钢索前端的伊休安,从树丛的另一端现身。
「既然敢偷我们马车的东西,就得好好做个了断。知道吗?」
她就这么轻轻松松绑起山贼,走回停在街道上的马车。
「——因为所以,如此这般。到了下个村庄,再把这个人交给地方官还是什么人吧。」
「喔,好。」
在马车上等待伊休安的是迪达。最后演变成共进旅程的古莱利雅村的孩子。
「我先把他丢进载货台啦!要用载货台时小心点啊。」
嘿咻!伊休安扛起男子,把他丢进载货台里。拍了拍脏掉的手。
「什么嘛,只有迪达在吗?」
「……嗯。大家都还没回来。他们叫我顾著马车……」
原来如此。看来手脚不规矩的山贼不止一个人。理人他们似乎是去追其他的山贼了。
迪达则是自己看著伊休安一个人用绳子拉回一个昏迷的成年男子,感到难以置信。
「啊——大姊姊果然很强啊……啊,没事没事。」
他察觉自己失言,急忙噤口。
「你说我果然很怎么样?」
「没有。」
看来,似乎有时候他的眼中,还是会把伊休安看成那个在古莱利雅村遇到,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知道就好。」
「对不起。」
伊休安移动到坐在驾驶台的迪达身边。
「喔,这是刚刚在多姆卡姆有人在发的那份号外吗?」
「……对啊。」
迪达手里拿著刚刚离开的城市里得到的瓦版新闻。因为他说不看了,所以借来看看。
内容照例又是海达尔·瓦亩处刑决定的通知。
随著传送门的出现,情报的流通也迅速加快。同时,谣言散播得也很严重。这次的瓦版新闻上,海达尔居然沦落到变成是个拿奖金中饱私囊,金屋藏娇的土豪魔法师。
「哈哈哈哈,这肖像画是怎么回事!再怎么不像也要有个限度啊!本人身上要是能多长出这张画上一半的肉就好了。他们应该已经完全没有要画得跟真人一样的意思了吧?至少去掉这金色卷发啊—对吧,迪达!」
伊休安虽然带著笑意徵求迪达的同意,但是此时她发现一件事。
啊,果然如此。
这个少年对任何人都能亲近交谈,另一方面,在伊休安真的待在他身边时,他就会极为紧张。对其他任何人都不会,唯独就是和伊休安一对一的情况下会如此。
「……迪达,你怕我吗?」
「才、才没这种事。」
「不用逞强。你的反应,也就代表我和那家伙真的很像。」
——魔神阿耳戈斯的碎片。
即使告诉他两个人是不同人,还是会不经意以怀念的语气跟她说话,两人居然相似到如此地步。但是,被告知两人是不同人之后,他心里还没有做好到底该怎么接受这件事的准备。
「如何?」
伊休安又催了他一次,迪达收起下颚,点了点头。
「……是啊。说是一模一样,也真的是一模一样啊。如果说那个人是假冒的,感觉已经像到完全没有方法可以分辨的程度。」
「这样啊,虽然没有办法证明,但我可是本尊喔。」
「这带点虚假谎言的感觉,反而比较像本尊呢。」
迪达微微笑了一下。伊休安也笑了。
「可是,大姊姊……不对,是伊休安。你不要误会喔。我会分不出来也只有一开始乍看之下的时候,看久之后还是会知道啊,两个是不同人。像大哥哥的态度就完全不一样。」
「理人?」
「对啊。跟之前比起来稍微有一点距离,感觉比较……亲、亲、亲疏有别。」
像是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词汇一样,他露出满意的表情。
亲疏有别,是怎么回事?
「因为啊,那个时候的大哥哥和大姊姊啊,感觉十分在意对方的存在,也互相喜欢得不得了。」
「————」
「所以啊,当听到那个人其实是魔神的时候,坦白说我还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该不会是大哥哥被魔神的术法给骗了,还是有什么黑历史之类的……」
这种事她才不知道。
不过,理人说他是在知道对方是魔神的情况下,为了降低对方警戒心才和她一同旅行的。他是这样对伊休安说明的。
——怎样都好。因为我喜欢伊休安。
耳边突然又响起了理人的声音,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咦?)
该不会那件事,该不会那个告白的意思是——
「伊休安?喂,你没事吧?你有在听吗?」
「……嗯嗯,找没事。我有好好在听……」
「真的吗?你脸色很差耶。」
「没事啦。」
没错。如迪达所说,过去应该是「感觉十分在意对方的存在,也互相喜欢得不得了」的理人,紧紧抱著伊休安,还说出自己喜欢她。就好像从好久以前就累积到现在一样。
(很久以前,是多久以前?)
还有,是对谁?
现在手边有的,全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以及状况证据,还有就是这些内容引导出来的推论而已。最后得出的最糟的假设,应该只是伊休安把事情想得太糟了而已。一定是这样。
但是——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他该不是将自己和某个人重叠在一起了吧?
看著伊休安的话突然变少,迪达挥动双手说:「哇啊,抱歉抱歉。这些是不该说的话才对。我不会再提了!」
「迪达,我是无所谓。」
「啊,你看。大哥哥他们回来了!喂——大哥哥!」
硬是要把话题结束在这里。
如他所说,理人一行人的身影出现在街头。迪达高声喊他们之后,理人笑著挥了挥手。
「被伊休安抢先了呢。」
「对啊。大姊姊……不对。伊休安抓到的犯人现在躺在载货台上。你们那边……啊,也认真完成任务啦?」
理人身后的乌露丝拉把用蜘蛛丝绑起来的犯人放在脚边。不知道他们到底是用拉的还是用滚的把人给带过来,这点实在很微妙。
不过,这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
「伊休安,没受伤吧?」
她无法承受相川理人一如往常的温柔眼神。这一点和最近开始意识到他的存在的状况,又有不同层面的意义。
「……伊休安?」
伊休安为了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快哭出来的表情,飞跃上带篷马车的车顶。
「伊休安,等等!」
「不用担心我。这点事对于我伊休安,特洛鲁大人来说根本是小菜一碟。」
「要出发啰!」
「没问题啊。反正载货台里也被贼人搞得脏兮兮的吧,这里可是头等席呢。」
就算只有声音,若无其事大鸣大放一番之后,理人带著噗息说了一句「知道了」便撤退了。伊休安心里松了一口气。
从被告白的那一刻起,应该一直都告诉自己不要太开心、不要被冲昏头了,但是现在内心却感到一股火辣辣的疼痛,觉得很难过。此刻也几乎快要哀叫出声。
「盗贼大人,不错呢。我可不可以也上去?」
「驳回!」
伊休安还不知道今后该如何是好。不过,油然而生的疑惑却确确实实存在,让人悲从中来。
* * *
——实在是太奇怪了。
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理人一行人继续著旅程,往瓦特寺院前进。
利用传送门走捷径到多姆卡姆之后,再让马车一路朝向位于东方的寺院前的卡乌莱吉镇前进。和以前的旅行路线相同。
哈谢姆和迪达及理人三人轮流坐在驾驶台,乌露丝拉则是趁空档向迪达学习威尔塔米亚语。没有魔兽的旅程,就只要注意路上的山贼而已,说轻松是满轻松的。
问题就出在一个人——伊休安身上。
「——喂,伊休安!」
理人从载货台中,对在马车车顶的伙伴喊著。
「差不多该吃午餐了吧?」
停了一拍之后,声音传了回来。
「菜色呢?」
「我是在想把保久食品热一热吃吃就算了。」
「这样也太单调,我去想办法加个菜。」
她躺著的篷子上的压力忽然消失,下一秒就看见她跳落地面的身影。不一会儿工年,人就消失在草丛的
另一头。
(好快!)
「理人?」
「啊,没、没事。」
或许是因为理人一直看著伊休安消失的地方,乌露丝拉叫了他一声。
「没事没事。」
「这样啊。」
理人笑著点了点头。
理人心想,就算告诉她自己觉得伊休安好像在避著他这种事,她应该也无法理解。
(……应该说,我也不可能承认她在躲我。)
只是白天她几乎都待在马车车顶度过,一直不下来理人所在的地面上。虽然下雨或是吃饭的时候,会很平常地加入大家的对话,但是和理人交谈的次数明显变少了——这也只是理人自己这么觉得。
说到这个变化嘛,因为实在太过微妙,理人心里也没有个底。如果她坚持单纯只是在意海达尔的事,凑巧又比较少闲聊的话,自己也无法反驳,大概就是这种程度。
只不过,如果是这样,应该在早一点的时候就可以这样了啊。
究竟是为什么?原因出在哪里?——光是想这些事感觉就很郁卒。
(自己也是啰啰嗦嗦太过在意了吧。)
伊休安本人马上在森林里打了只兔子,回到马车来了。
「怎么样!」
「哇啊,伊休安,好厉害。是肉啊!肉!」
迪达吵闹的声音响彻四方。伊休安满足地挺著胸膛。
托她的福,午餐的菜色十分丰富,所以理人最后认定是自己的错觉。
「——对了。差不多该先来复习一下了。」
在保久食品配上烤兔子肉的午餐结束后,理人打算收拾火堆之前说道。
「复习是吗?」
「是的,明天就要到卡乌莱吉镇了。在之前冒险的时候,也曾为了与大师见面而来过一次。」
「简单来说,又是串供是吗?那个时候大家遇到的其实是假冒的这样?」
伊休安插嘴打岔。
虽然声音很小,但是那冷淡的讯气却意外令人听得一清二楚。
她的眼里完全没有笑意。
「——与其说是串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再怎么说镇上的人也都看过你的脸了。」
「荒谬至极。这样的话,我还不如窝在马车里睡上一觉还比较好。」
「伊休安。」
「总比搞一些破绽百出的烂花招好吧?等响子飞来以后,我会再跟你们会合的。」
由于伊休安本来打算就违样回到马车车顶,理人强硬地喊了句:「伊休安,等等。」
「干嘛啦?」
「怎么了?总觉得你怪怪的。」
「我没有怪怪的。硬要说的话,我只是觉得你的提案太过乱来而已。」
「我没有乱来啊。我说你啊,好像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你只要维持现在的伊休安就没问题了。完全没有必要变成别人。」
「…………我说这一点才是让我最讨厌的……」
「你说什么?」
「吵死了!」
理人哑口无言。
伊休安紧抿嘴唇到几乎颤抖的程度。原本白皙的肌肤,只有眼角开始发红,看起来像是正在拚命忍耐著什么。
「伊休安。」
「别过来!」
她用手背擦了擦脸,站起身子飞奔了出去。
虽然理人立刻想要随后追去,正在他已半站起身子的时候,有人制止他说:「等一下。」
是乌露丝拉·阿尔甘。
「——这件事可以交给我吗?」
「交给乌露丝拉?」
「是的,拜托你了。」
她望著理人的眼眸,静静点了点头。
* * *
跑、跑、不停跑著。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一直跑下去。
或许是被狂风暴雨的内心催促著,伊休安只是一味在森林中前进。
不管林地的杂草挡住去路,草丛掩去视线,只是拨开一切摆动双足。眼前唯一看著的只有自己前进方向的那一点。
世界突然开阔了起来。
是个满溢无波水面的湖。伊休安毫不犹豫跳进水里。
「!」
啪沙!地一声,水花溅起,周围冒出许多泡泡。
虽然穿著衣服的身体,开始逐渐陷入水里往下沉,但是沉到某个程度又突然转向,浮了上来。由于感觉到背部已经露出水面之外,索性转过身子,让脸部朝上,吸了口气。
把双手双足往外一甩,浮在水面上,眼前的天空很讽刺的是一片晴空万里。
吸气、吐气,又再吸气。到底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多久了呢?
「……你在做什么?」
有声音。缓缓看向岸土,原来是乌露丝拉站在那里。
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乌露丝拉……」
「如果你想变成浮尸,我只能说你实在是太天真了。应该穿上塞满石头的长袍再重新跳一次水。请过来这边。」
「……不,我没想死的打算。」
伊休安游起泳来,回到有她等待的岸边。
(唔——衣服湿答答的。)
从水里起来之后,身体一口气变得很重。
扭著湿透了的头发,把发出令人不愉快的啪嗒声响的靴子脱掉,倒过来放。在此期间,乌露丝拉一直默不作声站在一旁。
「……什么事?」
「长袍。」
「不用了,就跟你说了我又不是来寻死的。」
「那你这副丑态是什么样子?」
重新看向她,还是向平常一样,如雕像般的缺乏表情。但是——应该是在生气吧?据推测,她应该是气到脑到都要冒烟了。
——丑态,对于她这句话,还真是无话可反驳。
伊休安就这样光著脚丫子坐在草地上。
「我只是想让脑子冷静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理人很受伤。」
「是啊,是那个理人。」
魔神碎片和伊休安,像到根本不需要伊休安去演绎。从理人口中听到这句话,又不一样了。
「……因为,你嘛。本来就很奇怪啊。我才刚刚醒来……突然长这么大……可是像喜欢还是讨厌什么的,我根本想都没想过啊……」
真想笑那个即使有一秒感到高兴的自己。
话说回来,是谁让他六年来一直受著折磨?又是谁改变了那个无忧无虑又爱哭的「矮冬瓜」?就是自己,不是吗?
这样的自己居然有幸得到他的爱,一定是有什么陷阱——
「对盗贼来说,好康背后肯定有内幕,这是常识。果然像我怀疑的一样不是吗?真的是笨蛋。」
「……虽然……我不太懂你在说什么……」
对著唠唠叼叼说个不停的伊休安,乌露丝拉有些犹豫地打岔。
真挚地看著自己的紫水晶双眸。
「你要怀疑理人的本意我是没有意见。但是,你的心情却为此喜忧参半,只有这一点,你是不是应该承认呢?」
伊休安连自己都很意外,居然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为什么无法反驳?
自已的心情。不是其他任何人的心情。是自己本身的心境。
想到他喜欢自己就感到开心,要是有可能并非如此,就感到绝望想哭,到底该怎么称呼这样心情?
如果要为这份六年前并不存在,而此刻拥有的心情命名的话。
「…………也是喔……原来如此……」
已经无法否定「有」的这件事。如果否定它,就是说谎的范围了。
一定得面对,一定得承认才行。
「乌露丝拉,你真聪明啊。谢谢。」
「……也没有啦。因为你就这样止步不前的话,就会在我的计画中造成阻碍。」
「计画?」
「秘密。」
讲得若无其事斩钉截铁的她,或许比伊休安想像得更坚强、更难应付。真是个「个性极佳」的大小姐。
伊休安终于笑了。
「那么,你要去跟理人谢罪了吗?」
「是啊,没错。了解。我去去就来。」
虽然伊休安浑身湿得像落汤鸡似的,还是站了起来。就这样一边甩著水珠,飞奔在来时路上。
「就这模样?」
「对~!」
总觉得她十分错愕,不过,就算了吧。
伊休安的脑海里,有著已牢牢记住的情景。即使没有男女之别,和旅行中的伙伴一同冒险的事实。
『——别哭了,矮冬瓜!
』
『伊休安,就算你这样说,还是很可怕啊。』
无论何时都近在身边,伸出手就等于代表自己身分的名片一样。最后却因为掉进「虫洞」,很多事都产生极大的变化。
没错,一切都变了。
所以承认也没有关系。不管好或不好,时间已经过去六年。就算是三步并作两步似的,自己也已经长大了。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如果好好面对现在的自己,自己——
「——伊休安!」
就在即将回到原本街道前的地方,遇上了理人。
「……理人。」
「因为你们实在太慢了,我想说来看看情况——你、你这个样子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看著伊休安全身湿透飞奔而来,理人就这么维持拨开草丛的姿势,漆黑的双眸瞪得老大。看他一副紧张的模样,似乎之前的争执什么的全都已经烟消云散。
实在是,提到这家伙,说到这家伙,真的是个烂好人。
「你掉到池子里去了吗?还是附近有饮水处?」
「理人,我有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要回到马车才有可以拿来擦身体的东西。真伤脑筋。」
「不是这件事——」
伊休安拔出腰间的短剑。
「……伊休安?」
「现在开始来跟我比划比划。」
在她无声地将剑尖朝向他后,他也哑口无言了。
「就一招定胜负吧。如果你赢,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可以为了刚剐的无礼道歉到你满意为止,也可以当你的仆人伺候你。反之,如果我赢——」
伊休安说著最后的话,往地一蹬开始加速。
铿!地尖锐声音响彻四周。
那是他的长剑与伊休安的短剑互相碰撞之后,又再度分开的声音。
「……你要在这里比啊?」
「是啊,拜托你拿出真本事。」
再次深吸一口气。像潜入水中一样,潜入那个无法呼吸的加速世界。
在基本力量和剑长方面,是理人较有优势。这个部分,伊休安只能靠速度愚弄对手,引诱对手露出破绽。
(既然要比,就尽快决胜负吧。)
「砍飞它吧!」
理人高声喊道。在避开对手重重一击的同时,往对手头上射出锚枪。顺势靠著钢索高高跃起,绕到对手正后方。
「!」
这也是自己的本领之一。不让对方有回头的空档,正打算把短剑架上对方的脖子上
(什么?)
——消失了。
伊休安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下一秒,伊休安被伸长的双手过肩一摔,整个人飞向空中之后,被顺利往地面一摔。
「咳咳。」
呼吸都要停了。这冲击让她眼冒金星。
在带泪的视野当中,看见了气喘吁吁、肩膀正上下起伏著的理人。
「……刚刚那是什么?魔法吗?」
「是柔道的……过肩摔……应该算吧。」
本人也是一脸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
「那是什么鬼东西。」
「我只在选修课上学过一点皮毛,因为是在剎那间使出来的,本来没想到会顺利成功……」
伊休安放弃继续听他多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藉口。不管怎么说,输了就是输了。
「啊,不过,抱歉。我不应詨事先什么都没说就动手。没事吧?」
「什么没事……」
抓住他伸过来的手站了起来。但是伊休安却迟迟无法放开他的手。
「伊休安?」
即使这双手的主人看的并不是自己,那也无所谓。即使如此,自己还是很喜欢眼前的他。
最喜欢他了。
「理人,抱歉,是我不好。」
伊休安打从心底露出一笑,却看见理人突然惊慌失措别开眼光。
「无所谓啦。」
终于听到他用勉强听得见的微小声音说了这么一句话。
之后的故事。
伊休安告诉乌露丝拉:「我们打了一场,然后和好了。」乌露丝拉的表情相当错愕,甚至还跟她说:「你战斗力到底是有多低……」
虽然确实是输了,但那也只不过是被「地球」的妖术给摆了一道而已。伊休安说下次一定不会输,但好像也不是这个问题。无论如何,伊休安心想,她可不想被个以捡幼虫打发时间的人说三道四。
总之,现在觉得
然后,也重新向理人请教「冒牌货」的行为举止及当时的背景环境条件。
「……嗯哼嗯哼,简单来说,我是『伊休亚』,然后你当时是自称『理特』。在那城里还有感情特别融洽的小女孩和美女人妻。」
「你不要给我乱加奇怪的设定啊!」
伊休安在马车的戴货台里,咯咯笑著。
「有什么关系,很有趣啊。」
「不要觉得很有趣好吗!」
「就很有趣嘛。」
「——大哥哥。你们看,前面好像看到类似城镇的地方了——」
坐在驾驶台的迪达,在外面大声喊著。
「喔喔,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伊休安从篷内探出头。
马车行进在狭窄的人工山路上,但是在马车的前进方向,看见了飘扬著五色旗的城镇全景。
「你说封了!到了!」
那就是瓦特寺院前的卡乌莱吉镇。
* * *
睽违数月再度造访的信仰之城中,依旧因为前来朝圣的瓦特教信徒而显得十分热闹。
乌露丝拉的眼光被这和威尔塔米亚王都及依耶马路特迥异的气氛吸引著。
「这里也是信奉帕纳帝雅的城镇吧……」
「乌露丝拉,你说得没错。这里是信徒居住的瓦特寺院前的城镇,修行僧居住的寺院则是在那座山上。」
理人在马车中指著薄雾缭绕的山顶。
「依目前所见,没有那群人已经来过的迹象。」
然后——同样身为依耶马路特人的哈谢姆,不管去到哪里,眼光都放在追击巴堤雅一事上。理人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是我们抢先一步到达,还是他们潜伏在暗处。」
「又或者不知道是不是改变了方向。如果可以,实在不希望他们挑这条路线。」
确实如此。
「吶吶吶,大哥哥,怎么办?差不多要到大哥哥说的地方了。」
「啊,迪达,到这里可以了。麻烦你把马车停下来。」
「了解。」
理人麻烦迪达停下马车,从载货台下了马车。
那是一间位于卡乌莱吉镇繁华大街上的杂货店。锅碗瓢盆等物品整齐地堆在店面,有位女性正在洒扫。
看见令人怀念的脸庞,嘴角绽出笑容,
「不好意思。」
「来了,欢迎光临——哎唷!」
理人出声一唤,女子手里的扫把掉落在地。
「哎哟……哎哟哎哟哎哟。是理特啊!」
「爱妮,好久不见。你看起来过得不错,真是太好了。」
「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吧。什么时候到卡乌莱吉的?伊休亚也一起来了吗?」
「是的,她有一起来。」
听著她接二连三的问题,理人往后回头着去。
伊休安从马车上探出头来。没多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爱妮一副满脸写著感动的样子。
(干得好,伊休安。就保持这样。)
虽然之前有阵子觉得她忽冷匆热,状况不是很稳定,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但是在那次交战之后,感觉她开朗许多。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的心境有所变化,但是对理人来说,这是个令人开心的转变。
就连之前对于扮演「冒牌货」一事极为排斥,但此刻也如此融入角色之中。
「妮娜也好吗?」
「当然啰!反倒是好到令人很头痛。今天也和朋友跑出去玩了。还说要去的地方要对『同盟以外成员保密』。」
「听起来挺有趣的。不知道是个怎么样的同盟呢。」
「每天傍晚回来的时候,衣服都被勾得破破烂烂,还沾得满身泥巴。希望不是跑去什么奇怪的地方就好。」
如果不打断她,感觉她可以一直这样发著关于小孩的牢骚。
不过,如果回想起刚遇到她们时的状况,此刻她们可以融入这个移居过来的城市之中,而且看起来妮娜也已经交到朋友,真心为她们
感到高兴。
「——我也真是的,怎么只顾著讲自己的事呢!理特怎么会来卡乌莱吉?又要去寺院吗?」
「是的,是这么打算没错。如果可以像之前一样,把马车寄在这里的话,就真是帮了大忙。」
「好的,就这么点小事,当然没问题。大概什么时候会回来?我也想让妮娜跟你打个招呼呢。」
「这个嘛——我们也还不是很确定。」
理人刻意说得十分含糊。此次旅程的目的始终是要找寻响子和巴堤雅。不能只把时间用在感动的重逢上。
「这样啊……当然我也不会勉强你们,」
「不好意思,爱妮,我有件事想跟你确认一下。最近有没有巨鸟群飞来这一带过?」
「鸟?」
「对。大概差不多可以载人的大小。」
爱妮眨著那双少女般的黑色眼眸。
「……没有呢……没看过有么大的鸟来过。那是什么?不是魔兽那类的东西吧?」
「不是,我想不管怎么样,这点倒是不用担心。没问题的。」
「这样吗?如果是这样就好……」
爱妮或许是回想起过去沉重的回忆,皱著眉头。理人总算勉强安抚了她。
总之,看起来巴堤雅她们应该是还没到。如果她们是之后才会到,那么就有必要先充分加强防守。得去瓦特寺院找词库诺商量商量才行。
「吶,理特。」
在理人沉思了一会儿之后,爱妮开口了:
「你刚提到的鸟……莫非是指那个?」
「咦?」
「你看,那边的大鸟。」
理人追随爱妮的视线,往前方看去。
(————)
理人呼吸差点停了下来。巨大鸟群呈V字列队,往寺院所在的山顶方向飞去。
是巴堤雅和响子的鸟。
「——伊休安!」
理人喊道。
一头金发慌张地冒了出来。
「你这家伙是怎样?亏我还专程配合你到现在,你都不守约的意思吗?」
「现在已经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那是路叶的鸟!她们来了!」
理人指向鸟群,伊休安的目光整个变了。紧跟著,哈谢姆从马车中跳了出来。
「哈,差不多同时抵达吗?刚剐好。」
「伊休安,走吧。动作得快点了。」
「好,那当然!」
乌露丝拉也拉著裙子跳下马车,翩翩落地。
「迪达,你就待在这里顾马车。爱妮就交给你了。」
「大哥哥!我也要去!」
「现在你先在这里等。拜托你了。」
路上的行人也对著不熟悉的巨鸟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理特。」
「爱妮,不好意思。马车和迪达就拜托你了。我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再陪妮娜聊聊。在那之前就麻烦你了!」
现在能说的就只有这些了。
理人丢下她们,竭尽全力在繁华大街上奔驰而去。
在他们抵达寺院的山脚下时,看见山里的某个角落窜起火舌。
(果然又是从空中发动攻击。)
不管是离宫也好,剧场也好,已经没有差别了吗?对方这种不择手段的做法,让理人气得牙痒痒的。她们为了得到石头,居然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不会再让系们为所欲为。)
正要参拜礼拜堂的信徒们,看著烟雾升起的方向皱眉。伊休安说著:「理人!动作快!」,就飞奔上了石阶。
山脚的礼拜堂距离修行僧居住的本院之间,除了冗长的石阶外,还有一道坚固的门做间隔。门和以前一样紧闭著。
或许是由于这场火灾的关系,这一带连守门人的身影都没看见。
「英雄大人,怎么办?要用乌露丝拉的蜘蛛丝吗?」
现在可没有闲工夫拖拖拉拉的了。
「我要打破这道门。」
「啊?」
「伊休安,退开。刚·压·突·迅——击破!」
「哇啊啊!」
理人将手放在剑柄上,一口气拔剑挥到底。以铁材及橡木造成的厚重门屝,连门闩都被一分为二,倒落地面。
等烟雾弥漫的沙尘退去,眼前看见长长的石阶。
哈谢姆在后方吹了声口哨。
「走吧。」
「你啊,突然搞这个,很危险耶!」
「我可是有事先预告了。」
理人冷冷回了伊休安这么一句之后,加快脚步。虽然目前山中的火舌只有出现在一处,但是还没有被扑灭。得快点才行。
在以前也曾经爬过的冗长石阶上快步前行。跑著跑著,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谁?)
本来以为是瓦特的修行僧,但——并不是。从一头留至腰间的栗色长发看来,是个女人。
垂下的浏海遮去半张美丽的圆脸庞。
树荫的风吹动著深墨绿色的长袍,那是——
「巴堤雅!」
在理人认知到这一点之前,啥谢姆已早一步喊道。
(那个人就是巴堤雅?)
那位拒绝嫁入将军家,下落不明的赛涅尔家的公主。拐走响子,成群结党妄想改变世界的女魔法师。
「勇者理人!我就知道你会来!」
巴堤雅的声音比想像中更加冷静。
形状漂亮的唇瓣勾勒出高贵的微笑。
理人并未懈怠警戒,手放在腰间的剑上。
「——请把路叶还给我。」
「别说傻话了。你忘了响子说过什么了吗?」
「那是!」
「响子可是自己做出了选择。她可是被你迟钝到极点的行为给击垮的,即使整个人沉浸在悲伤之中,还是做出了选择。她才是真正具有勇气之人,勇者响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英雄大人,够了。听这女人讲话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哈谢姆抓住想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理人的肩膀。手里紧握著一把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红柄长枪。
他满是怒气的眼神,看著明明应该是他亲生姊姊巴堤雅。
「喋喋不休地一直说著别有深意的话,刺激别人那根本不存在的罪恶感,这种方法对一本正经的人不知道有没有效呢。特别是像英雄大人这种人。」
「哎哟,你真过分。我只不过是代响子说出她心中炙热的想法而已。」
巴堤雅毫不动摇。
「大部分的男人都不会去承认自己在别人身上造成的伤害。到底是为什么呢。眼睛被蒙蔽了吗。」
「喔喔,原来如此。您这双了不起的慧眼所找到的就是贤者之石吗。」
哈谢姆一提到石头的名字,巴堤雅立刻眯起单边眼眸。
「你也知道圣石的事啊。」
「当然啰。你还是少自以为『只有你最有智慧』比较好。如你所说,世界很大的。搞不好也有我们知道,而你不知道的事呢。你打算怎魔辨?」
哈谢姆泰然自若地撒著谎。
理人看著他这副赌徒的模样,佩服地瞠目结舌。他似乎是为了不让对方察觉,我方掌握的讯息其实压倒性不足。
巴堤雅看著眼前语带挑衅的哈谢姆,吁出一口气。
略感遗憾地说:
「……也是呢。我有兴趣。不管什么事我都想听听看。特别是你说的话。不过,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你说什么?」
「时机已经来临。石头完成以后,根本不需要其他真理。没错吧?」
语毕,她抬头望向天空——就这瞬间。
从叙说著的巴堤雅身后,斜上方的山中,涌上一道巨大光柱。
(是光。)
(好强的一道光。)
地点和刚刚窜出火舌的地方几乎一致。
具有如突破天际般的压迫性的光。光芒。无声无息闪耀著的七色灵光。感觉充满了光只是看著就会把人吸进去的力量。
「那是什么……」
巴堤雅凝视著光芒的方向,语气略带恍惚喃喃道:
「你们看看,这才是真正幸福的开端。多么美妙。」
光柱颜色微妙变幻,颜色甚至也染上周围的云层。无法判断它究竟会扩散到何种地步。
「——喂,理人。」
伊休安的声音把理人拉回现实。
「你自己一个人先去!你去得了吧?」
这句话点醒了理人,他点了点头。
「知道了!」
理人取出宝珠,嵌入剑柄中。在心里强烈默念著。周遭卷起狂风,理人飞了起来。
但是,理人前进的方向立刻遭到阻拦,乘在巨鸟上的敌兵一同开始发射火箭。
理人一边避开袭来的火箭,一边砍杀敌人。
「哇啊!」
连同骑乘的鸟儿都被一同劈开的士兵,往山谷坠落而去。
地面的部分,伊休安一行人也已开始与巴堤雅和她的同伙展开交战。
虽然理人有一瞬间犹豫著是否该回去,但是手中运用著锚枪的伊休安,在交战中抬起头对他说:
「这边我会想办法!你就别管了,快去!」
声音强而有力。理人重新专注于圣剑上,飞离现场。
加速沿著山坡往上而去时,才发觉四处都正在交战。敌方从上空以火箭或魔法发动攻击,瓦特僧则是正努力击落他们。还有一些是敌方坠落地面后,转为小队交战的地方。
战况最激烈的还是在刚刚涌起光柱的地点周遭。
为了守护光柱,将其团团包围的敌兵们已摆好阵式,形成让亘特僧人们无法靠近的阵形。
(那是——)
在持续进行攻击的瓦特僧人中,理人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个人是词库诺,从前也曾受过他的照顾。
「诃库诺!」
理人砍杀著敌人,降落在地面。
或许是因为他从空中出现,一开始词库诺还大大警戒著,但是立刻注意到理人。
「你是——相川阁下!」
「我是前来援助的。可以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词库诺打倒交战中的其中一人之后,退至后方。他取下眼镜,擦去汗水。
「也没有什么情况不情况——在我们察觉时,就已经是这个情况了。一开始只是要警告来山里捣乱的无礼之人——」
据他所说,最近这阵子,络绎不绝的有人跑进禁止进入的山区,采集山菜或是寻找树上的果实。在现场情况得到控制后,本来只是想警告一下这群人,没想到刚好看见有个陌生集团正在挖掘斜坡土壤。
「那些人就是眼前这群人吗?」
「是的。他们不听从我们的警告,开始用魔法或从高空射下火箭攻击我们。在这段期间内,挖掘的动作并未停歇,最后终于涌上了这道光柱。」
带著厌恶看著眼前的光柱。
粗细约够十人进入的光柱,一直延伸至天空的尽头。一群穿著同样绿色服饰的集团固守在光柱之前。如莱娜信中所提,这群人中的人种及性别五花八门。
「这群家伙看起来似乎不想从这里离开——应该说是无法离开。相川阁下是否知晓这群人是什么人?」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他们似乎在依耶马路特的蒂玛尼,以及威尔塔米亚的古莱利雅采取了类似的行动。目的是想用『贤者之石』来改变世界。」
「贤者之石?」
「是的。寺院的人不知道对这东西有没有头绪?」
「——词库诺导师!一切准备已经就绪。」
另一方面,有其他瓦特僧人正往此处飞奔而来。
「终于来了。等得我急死了。」
「非常抱歉。现在随时可发声。」
词库诺重新对理人进行说明。
「我想使用声明炮。相川阁下应该也知道这个东西。在大师仙逝后,这是利用我们瓦特寺院的奥义成就的最大神器。」
「是那个东西吗?」
理人也还记得这个兵器。当初此兵器被投入魔神一役的模样,在他心中留下了强烈的冲击。
——这个声音将化为神的旨意。
——这股意志将化为神的声音。
——毁灭吧,毁灭吧,毁灭吧。
没错。强壮的瓦特僧人门前进在青翠茂密的山中斜坡上,和当时一样,他们的肩上扛著巨大的铁制神轿。
在从前的战役之中,就连魔神的魔兽都可以一炮击飞。
——这个声音将化为神的旨意。
——这股意志将化为神的声音。
——毁灭吧,毁灭吧,毁灭吧。
每当他们口中交织著低沉的祈祷声时,那股力量便会被送入神轿之中,增强数倍之后存积其中。击出时便化为可劈开威胁的波动。
如词库诺所言,这是瓦特寺院的最终兵器,也是最后的王牌。
「没问题吧……」
「或许也会有人觉得这手段太过强烈。但是,听闻刚刚相川阁下的话,更加觉得不可放任其如此为所欲为。」
词库诺一边看著僧人们爬上斜坡,开口说道。
「老师生前虽然没有提过是因为那个什么贤者之石的关系,但是曾经说过一句话,『寺院会建在此地也是有其原因的』。」
「——那是。」
总觉得刃雾的声音又清晰的在耳边响起似的。
如果他还活著,或许还能听到什么不一样的消息。深深觉得真是痛失一位人才。抬了抬下巴,点点头。
「相川阁下,能不能麻烦您去通知正在对岸交战的人,我们这里只要力量一补充完毕,就会立刻发炮。」
「知道了。我立刻去!」
用单手让圣剑飞了出去。
为了让两边都听得到,他飞翔在空中,对著正在光柱周围交战的瓦特僧人及敌兵喊叫著。
「要用声明炮了!快撤退!」
正使用长枪和敌人交战中的瓦特僧人,嘴里说著:「终于来了吗!」开始改变方向。其他的僧侣们也一个接一个开始离开现场。
「此事一并告知前来寻找贤者之石的家伙。警告!不想死的话现在立刻撤退!」
理人在空中飞翔,扯著嗓子喊了好几次。
(——动也不动啊。)
虽然理人已提出警告,但敌方却丝毫没有要离开光柱周围的意思。如果时间还够,理人早就自己动手打倒所有人,把他们全赶出射程范围外了,但是已经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
理人改变想法,至少先让自己人一个不漏地离开——此时,理人看见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人物。
那个该不会是。
「妮娜!」
没有错。有个小孩子蹲伏在大树的树干下方。
那是爱妮的女儿——妮娜。
理人立刻直奔往她身边而去。
「妮娜!你是妮娜吧!」
被泪水沾湿的脸庞看向理人。虽然全身四处沾了些泥土,但是并没有看到明显的外伤。理人在她面前著地。
「……啊、呜、你、你是谁?」
「是我。理人——不对,是理特。」
「理特……骗人,是理特!」
「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呜、呜哇啊啊啊!」
妮娜话都还没听到最后,整个人扑进理人怀里。
「我、我的脚扭到了,没办法走路。」
「这样啊。只有脚吗?其他地方有受伤吗?」
「唔、其他人、大家、丢下妮娜和小皮逃走了。」
「大家是指你的朋友吗?」
「对啊。妮娜只是想要喂小皮而已,就这样而已。」
妮娜一边哭著,拉开胸口前领给理人看。里面有只全身长著白色胎毛的长尾雉雏鸟。
「因为山里比较多小皮可以吃的东西……」
「……原来如此……」
「理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小小雏鸟全身颤抖,哔地叫了一声。紧抱著雏鸟的妮娜也抽抽噎噎地哭著。
虽然理人明白了爱妮口中的「同盟成员」的目的,和不可靠的结尾,但是这实在——
(——话说回来,待在这里不就完全是直击的范围内吗!)
还有几秒?虽然理人以手势拜托他们先中止发射声明炮,但是感觉并没有传达成功。瓦特僧人们的祈祷声感觉愈发响亮。
(来了!)
炮台喷火了。
理人将妮娜打横抱起,发动圣剑。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及清澈如水的透明闪光扬起。
「——唔。」
千钧一发擦过正尽力逃远的理人脚边。
不稳定状态下的飞行,最后顺势飞人树丛之中就这么停了下来。首要就是先确认妮娜是否平安无事。虽然抖个不停,但看起来应该是不要紧。理人松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很厉害啊……」
总觉得久违地认知到声明炮的威力有多强大。刚刚要是稍微被卷入,应该连同妮娜两人都不
知道会被吹到哪儿去了。
然后,看了看遭到攻击的中心地点,光柱已经消失了。
(咦——)
地面有个像火山口的浅浅凹洞,还稍微带著烧焦的痕迹。
「刚刚那发炮击……让消失了……?」
「如果是就好了。」
理人惊吓之余,屏住气息。
有个少女正以轻巧的脚步踩过烧焦的斜坡,往他的方向靠近。
带著光泽的黑色短发。偏黄的白皙肌肤,以及有著黑色大眼珠的爽朗面容。这位即是过去曾在同校的同一个委员会中共度过校园时光的同年级同学。
「那个人是迷路了吗?是你帮了她啊。相川同学还是跟以前一样温柔呢。」
「路叶——」
她身上穿的服装,是件和巴堤雅一行人相同,以绿色为基底的洋装风礼服。
不知从何处吹拂而来的焦黑的风,吹拂著她的裙襬。路叶响子确确实实存在于此处,带著若有似无的微笑看著理入。
* * *
剑与剑强力互相碰撞。紧接在火花四散之后,有一边倒下了。
就这是仅在转瞬之间发生的以命相搏。目前伊休安还是留下来的胜利者。
要赶在对手察觉之前,一切都要快、快、快!
「啊!」
在错身而过时被砍伤的圣剪使徒,压著手臂滚落石阶。此时,伊休安已决定好了下一个敌方目标。
「可恶,被这么一个小姑娘给……」
「巴堤雅大人!请您务必阻止这个女孩。」
不需哀嚎的敌人开口,伊休安的目标自然是身穿绿色长袍的女魔法师。
「巴堤雅·拉鲁鲁克!」
斜坡上的风吹拂著她丰盈的栗色发丝。在这苍翠的山中,巴堤雅露出女魔王般的笑容。
这次一定要阻止你!
「——来吧!」
巴堤雅·克鲁鲁克,是个如文字所述,变幻自如的女子。
伊休安以更快的速度飞奔上石阶边缘。途中高高跃起,把生于两侧的树木当成跳台,变化前进的路线。再从该处对准巴堤雅,击出锚枪。
巴堤雅并未取出她所擅长的铁扇,嘴里开始咏唱咒文,从人身化为鸟儿的模样,闪过伊休安的锚。
这次换乌露丝拉所操纵的蜘蛛丝袭向鸟儿。
「乌露丝拉!」
「不会让她逃走的。」
大范围放出的网状丝线缠上巴堤雅的身体,把即将起飞的她又拖回地面。
「哈谢姆!」
「收到!」
紧接著,哈谢姆手持长枪跳了起来。但是——就在即将贯穿她翅膀的那一刻,巴堤雅再次变回人形。铁扇与长枪在蜘蛛丝之下交会,最后是由巴堤雅拨开了哈谢姆的长枪。
「啧!」
长枪大幅度回转,往后方飞去,最后尖端刺进了石板路的缝隙之间。
哈谢姆心想,又是这样的结果吗?
虽然其他的敌军已被击退得差不多了,但这个巴堤雅有著变幻自如的躯体,以及惊人的体术,可说是个大难关。
伊休安、乌露丝拉以及哈谢姆的体力都已消耗不少,气喘吁吁。
「居然给我三番两次变来变去、变来变去的……我说你至少选一下要当人还是当鸟吧……」
伊休安擦著汗水,忍不住碎碎念著。
说到底,提到魔法师,大部分都是在后方,有众人支援的情况下施放远程魔法。这一点,连海达尔都不例外。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把魔法用在近身战中。比想像中更难交战。
「因为那个人跟我一样身怀母亲所传授的绝技。就算没有魔法也很能打喔。」
「啊——是啦是啦。」
真不希望听到的情报。
「不过,对方也已经到极限了吧。太多次的变身已经影响到她的脚部和腰部。」
「是这样吗。那下一击就是胜负关键了。」
或许真如哈谢姆所说。他们死缠烂打设下的许多圈套,让巴堤雅的呼吸也乱了起来。即使她想装得若无其事,仍藏不住神情中流露出来的疲劳。
对方也决计不是个万能的魔女。
「喂,巴堤雅·德拉,怎么样?差不多想休息了没?要喝茶我可以奉陪。」
「——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
栗色发丝全都站了起来,难得提高了音量。
此刻,她终于露出破绽。伊休安可没有放过这一刻,右手拿著短剑,一口气发动攻击。
「啊!」
巴堤雅披头散发往后退去。伊休安的攻击并未减缓,不断刺出短剑。
斜坡前方响起如地鸣般的声音。那是理人刚刚飞去的方向。虽然很在意,但是现在可没有闲工夫去担心那边发生了什么事。竭尽全力攻击眼前的女魔法师。
「呿!」
巴堤雅无法招架,又施了魔法变成鸟儿。伊休安以锚枪往正要起飞的她击去。
带著钢索的勾子缠上了她的右脚,就是现在!
「啥谢姆,来帮忙!」
两人合力把她拉下地面。
以鸟的姿态被五花大绑的巴堤雅正在不停乱动。伊休安对她说道:
「——别变回人喔。如果你不希望钢索陷入脚部而害你不能走路。」
巴堤雅似乎本来真的要开始咏唱咒文,然而被猜中自己心思之后,她筋疲力竭地安静了下来。
「姊姊,你还真是难搞啊。」
哈谢姆手里拿著不知打哪拿出来的新剑,抵著巴堤雅说道。
巴堤雅灰头土脸看著哈谢姆。
「……哈谢姆,你变强了呢。我真为你开心。」
「真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我可是真心的呢。」
「——你们两个快看。」
一旁的乌露丝拉指向高空处。
「乌露丝拉,怎么了?」
「那个……光柱不见了。」
「咦?」
正如她所说。
一直到刚刚为止还绽放著明亮光芒的通天光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纵。
「刚刚那个地鸣……是理人干的好事吗?」
「哈!巴堤雅!正是如此。」
哈谢姆高声说道。
「不管你们有什么企图,我们都会阻止你们的野心。即使是接下来也不例外。就跟阿耳戈斯一样。我们这里有无名勇者,那东西就是证据!
他指了指鸦雀无声的山顶附近。
巴堤雅回给亲生弟弟——一场大笑。
「巴堤雅·德拉!」
「啊哈、啊哈哈哈!我呢,我可是拉鲁鲁克喔。我是伊拉·拉鲁鲁克的女儿巴堤雅。其他不管什么样的名字,我都不需要。吶,哈谢姆,不用逞强了,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她无法变回人身,所以伊休安一行无法得知她是用什么样的表情说著这些话。不过,她热切的语气中确实充满喜悦之情。
「异谭的圣石是什么样的东西、会被以什么样的形式、怎么样被带来这个世界,其实你根本一无所知——我有说错吗?」
「我。」
明明知道自己答不出来。
「没错。如果你们知道些什么,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是你输了。现在所存在的秩序、有形的世界。就是这么回事。哈谢姆,你真可怜!」
这个女人到底相信什么?到底有什么根据?这是伊休安第一次感觉到莫名的不安。
(贤者之石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 * *
「啊啊啊啊——!」
托托·啥尔涅拉不自禁地发出很大的声音。
这是发生在国立魔法学院图书馆塔内的事。在取得首席魔法师海达尔·瓦亩的通行证之后,接连几日都马不停蹄查找著资料。
「——怎么了?有什么令人在意的资料吗?」
「有了有了。萝谷小姐,找到了!」
托托带著黑眼圈点了点头。同样已经耗去许多体力的萝谷,移动浮板靠近她身边。
「终于找到第三笔关于女神遗落石头的资料了!总算是来到了卢卡利亚了啊!」
「确定没有错吗?」
「是的!这个纪录的时间相当近。真是场漫长的旅程啊……!」
虽然并不是自己亲身踏上旅途,但是有这样的感觉。
除了极为短暂的浅眠和塞了一些简单的餐点以外,这几天几乎都窝在这座塔中。为了查找资料,在书与书之间四处奔走,简直有如花上许多时间的虚拟旅行一样。
「特徵似乎就是女神异谭会随著国家与时代有著些微的差距。」
「这个之前你也有提过。最古老的就是维兹纳亚的内容了吧?」
「是的。乌露丝拉在地下所看到的那个内容,应该就是最古老的了。女神遗落了可以实现所有愿望的石头,然后为了争夺石头引起了很大的纷争。女神一怒之下便收回石头。」
他们已得知在其他维兹纳亚时代的遗迹之中,也曾挖出会令人联想到类似故事的壁画及石板。但是,在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异谭的文字纪录的情况下,为什么巴堤雅一行人会去追寻理应已被收回的石头呢?一切到此便再度卡住了。
「然后,接下来找到的是在威尔塔米亚的传承。这个传承是在更往后一点的时代,是关于偷走魔法之石的男子的故事。」
「也就是说,不知道魔法之石是不是就相当于贤者之石对吗?」
「没错没错。」
托托点头。
由于怎么找都找不到完全一致的纪录,所以便把寻找的地区从依耶马路特一带放宽到威尔塔米亚这边。即使如此,虽然还是没有找到相当于贤者之石的内容,不过倒是找到了提及极为相似的石头的民间传说。
「告诉我细节。」
「好的。这传说的内容是,有位男子从战乱不断的沙漠之国中偷走了魔法之石,最后输给石头的力量而堕落。」
原因是男子并没有利用魔法的力量用来征服四处,而是使用在好不容易才获得的家人身上。幼子免于饥饿,妻子的病也治好了。但是,石头的力量实在是太强了,男子的身体被石头的魔力给吞噬了。
「害怕牵连家人的男子,最后丢下妻子,踏上流浪之旅。」
「真是个寂寞的故事。」
「是啊。不过,这个故事的结尾也跟其他故事一样,都是『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石头和男子』……!」
「帮不上忙。」
「真的……!」
但是,托托并没有认输。充分发挥海达尔通行证的力量,更加扩大搜索的范围,费尽千辛万苦找到的是更远的邻国,卢卡利亚独立国的传说。
「这个传说呢,是在说一个女孩子把力量太过强大,只是碰一下就会使人发狂的圣石,埋在世界各地的故辜。」
「圣石——异谭的圣石。这个和巴堤雅她们提到的单字一致。」
「是啊,没错。她们的发言可能也是根据卢卡利亚的传说吧。」
「可以告诉我是个怎么样的传说吗?」
「好的。这个传说还满有趣的。里面有出现类似理人大人的人喔。」
这么说起来倒真的还挺吻合。
托托打开手边的古文书。虽然以古威尔塔米亚文撰写,却是以简单易懂的语汇写成的传说,所以即使是托托也勉强能读懂。
「萝谷小姐,准备好了吗?有颗极为强力的圣石,某一天和男子的尸体一起掉在某处。找到这些的人们,虽然也尝试想要去碰那颗圣石,但光是想要把石头拿起来,就快要令人发狂。然后大家就开始争著到底谁可以拿到这个圣石。不过最后却被一个女孩从旁抢走回收了。」
「抢了就逃……这点跟威尔塔米亚的传说一样呢。」
「不不,不是这样的。不知道为什么,就只有这个女孩接触了圣石却依然可以保持清醒。」
「什么意思?」
根据关键的古文书,那位特别的女孩并未沉溺于石头的力量之中,并认为这么危险的圣石应该遭到封印,就把圣石分成三块,离开国家开始了埋石之旅。
「女孩把其中两个埋在威尔塔米亚,再把另一个埋在卢卡利亚。最后她在卢卡利亚组成家庭,并在这些家人的照料下离世。」
「我懂了,不过……这哪里像勇者理人啊?」
「那个女孩的特徵啊。明明没有任何人教她,她却能够自由地操使各国的语言。她的名字叫静,有著一头黑发、偏黄的肌肤。」
萝谷瞪大细长的双眼。托托手里拿著古文书,点点头。
「——不觉得对方想做什么事稍微有些明朗了吗?他们会不会是想依照这个卢卡利亚的传说,将一分为三的圣石收集起来,再次合而为一呢?然后,正因为她们知道,只有像理人大人这样,不在这个世界的因果内的人才能驾驭完成后的圣石,所以才会盯上响子——」
目的正是为了以「异谭的圣石」改变世界。
「等一下,托托·哈尔涅拉。在依耶马路特时,那些人不是用了既不是魔法,却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方法放火烧城吗?」
「是的。我觉得需要详加调查,才会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方法……」
「然后,根据莱娜·艾鲁恩的信件,在她接触到响子·路叶的时候,她已经得到感觉不像人类的力量。」
「是、是的……」
接连不断的问题风暴。点头的托托也渐渐明白萝谷在担心什么。
「简单来说,剧场会烧起来,不是因为魔法,也不是因为火箭。有可能是她用了石头的改变能力放火烧了剧场。也就是说她们已经得到一部分的石头了?」
「这个嘛……如果从最后一个传说还在卢卡利亚流传来思考,那个会不会是在卢卡利亚国内出土的石头呢?即使只有三分之一,我觉得应该也能得到一部分的力量。」
「那之后,她的移动路线呢?」
「这、这个,这个嘛,她们在威尔塔米亚的古莱利雅进行挖掘作业之后,下一个地点是瓦特寺院,所以——」
托托和萝谷两人面上血色尽失,如对著镜子般面面觊。
「该不会——这次圣石就完成了吧?」
* * *
——相川同学还是跟以前一样温柔呢。
说著这句话的路叶响子,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站在理人面前。
脸上和那个时候一样,带著爽朗的笑容。
「路叶……」
「相川同学很温柔。但是,那份温柔也会令人痛苦。真是两难呢。」
彼此身上穿的都不是高中制服,而是这个世界的服装。理人身上穿的是海达尔给的蓝色大衣。响子则是穿著属于敌方组织的绿色礼服。
她衣服上的蕾丝和缎带,在烧焦的山间斜坡的映衬下,格外突出显眼。但是,那并不是因为礼服不适合她,也不是因为她是来自异世界的人——
「吶,相川同学,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时的事吗?我啊,当时还迟到,然后相川同学来了——」
「……嗯,我还记得。那是开学典礼的时候的事对吧?」
「真的吗?太好了,我之前还以为你肯定已经忘记了呢。」
「路叶。」
「怎么啰?」
「我在蒂玛尼见过赤蜂剧团的布里戈团长。」
硬生生打断她,并开始谈及这些事时,响子第一次露出惊觉什么的表情。
人在这里,怎么可能是要谈本来的世界的事呢。
「虽然他被抬进了教会,但是还有意识。其他的所有人虽然受了伤,但似乎都没什么大碍。」
「团长……」
「路叶,我们一起回去吧。跟他们见个面,好好谈谈。现在的话,彼此还能互相道个歉。布里戈也一直在祈祷你乎安无事。」
「…………什么嘛。也只不过受了这点程度的伤而已啊。」
「路叶!」
「背叛别人的代价居然这么轻。早知道应该更认真的许愿才对。」
响子盯著右手手掌,感慨地低语著。理人却变得更加激动。
「……路叶,你说这句话,是认真的吗?」
「什么认不认真?」
她应该心知肚明吧?在四处大肆破坏,制造出大量被害者。如果这不是因为被洗脑了,就肯定是疯了。
「你可是放火烧了一个剧场啊!里面还有人的!」
「相川同学,别这样嘛。你该不是觉得我很奇怪吧?」
响子对著哑口无言的理人,直接反问他。
「好不容易才见到面,你却突然就丢出这个话题……是没差啦。你爱这么想就这么想,我也无所谓。不过啊,那又怎么样?最开始就是以勇者身分被召唤到这个世界,而且和一群了不起的伙伴们共同冒险的相川同学。」
「————」
这个。
响子目不转睛看著理人,眼泛泪光。
「我的情况和相川同学不一样,真的是天差地别到令人发笑。明明我也不是去跟什么大魔王战斗,却得在地上爬还差点死掉。很想说句别闹了!」
非常——震惊。
只要搬出德安·布里戈和赤蜂剧团的事
,某种程度就能说服她,理人并不是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不过,某种程度上他可能把事情想得太乐观了。
从来没想过她居然会丢出这种回答——
「还有啊,也因为这样,我才会觉得这个世界并不如相川同学所想的那么公正美丽。以不具『主角威能』的一般玩家角度来看,游戏平衡已然崩溃一事根本一目瞭然啊。如果可以好好修正,当然得帮帮他们。」
「路叶,该不会这就是你们所说的『贤者之石』?」
因为现在是错的,所以需要改正。
理人实在无法坐视不问。
或许只能先拋开她被巴堤雅一行人洗脑的这个说法了。她是自愿加入她们的战斗行列。就承认这种事也是会发生的吧。
看著她述说世界的不足之处时的眼神,至少还是能判断出是不是有人叫她这么说的。
证据就是响子斩钉截铁的点了点头。
「是啊。相川同学有没有听说过,这个世界的架构是什么样子?负载量不足,所以慈悲也不够,这简直就像是个粗制滥造的游戏。所以,我们圣剪使徒的意见,就是应该将地图和集会活动缩小到慈悲量足以承载的大小。」
「圣剪使徒?」
「是的。因为圣石的使用方法跟剪刀一样,所以就叫圣剪使徒。」
响子自豪地眯起眼。
「你说要缩小地图,有这么容易吗?」
「——啊,你怀疑我。要不要试一试办不办得到啊?」
语毕,她的唇轻轻吻上右手的拳头。
他看见响子的食指到无名指,戴著三个陌生的金色戒指。
「你看著吧。现在的我搞不好比相川同学还强。」
「路叶,那些戒指是?」
「——落雷!」
这个瞬间,头顶上的天空转眼间变了颜色。乌云急剧笼罩而来,接著,强烈的雷击对著理人落了下来。
「妮娜,趴下!」
「呀啊啊!」
理人立刻举起圣剑,把落雷弹了回去。
迸发著离子的雷电球体,速度极快地撞上大树,开始燃烧了起来。
(——刚刚那是路叶做的吗?)
举著剑的手臂已麻痹地失去感觉。刚刚那道雷电的威力十分不一般。
即使想要先安慰一下妮娜。
「接下来会有更强烈的攻击喔!这次不是雷了,就用橡皮擦吧。」
「!」
响子的双手之间新产生的光芒逐渐膨胀。等到大小已超过两手之间之后,响子把光举到头上,接著精炼出更强大的能量。她的身体也慢慢随著整个光球浮上空中。
「相川阁下,她到底是?」
「——词库诺。」
瓦特僧人们察觉到理人和响子的互动,急忙赶到。
相对的,人在高空的响子,正在把刚刚产生的光球变得更大。完全无法想像会大到什么规模。
「我的同学……自称圣剪使徒。」
她的唇瓣缓缓动了。
「消失吧!」
「住手!」
为了在半空中接住往下掉的光球,理人带著圣剑往地面一蹬。
破魔圣剑开始发出咆啸。闪耀光芒的剑碰撞上巨大的能量体。
「啊!」
理人不由得发出声音。超越想像的力量透过圣剑袭向理人。
即使想把它推回去,它却一动也不动。周围不断响起类似金属磨擦至火花四散的刺耳高音。
(……这,我不行了。)
这样下去会被完全吞没的。剑再能挡,也挡不了多久,被压扁也只是迟早的事。
但是。
「理特加油!」
在他即将模糊的视线中,听见了一个天真无邪的声音。
(妮娜。)
即使整张都已被泪水沾湿,她还是坚定地看著自己。
没错,地面上还有被词库诺保护著的妮娜,和其他瓦特僧人。如果此刻自己输了这场拉锯战,她们就会成为牺牲品。绝对——不能把他们卷进其中。
「混蛋。」
理人重新把力量集中在握剑的手上。一命令它动作,他可以感觉到,圣剑那一端的波动又重新进入到神经细胞的每一处。
动啊。
动啊!
「唔喔喔喔喔喔喔!」
剑柄上的宝珠,从橘色转为橘红色,最后闪耀著血色般的深红光芒。
「动啊!」
接著,理人以剑打飞了光球。
「啪!」地响起一阵类似薄玻璃被打破的声音。眼前被闪光染成一片白。爆炸声响麻痹了耳朵。
等到感觉从五感大半被夺走的状况中逐渐回复的时候,理人双眼圆睁。
虽然呼吸还很紊乱,也无法吸入足够的空气,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
被理人打飞的响子的光球,浪记错应该是飞向东北方。
但是,在那个方向本来应该存在的瓦特寺院却不见了。不——不只是建筑物消失这么简单而已。
「整个山顶都不见踪影。」
(没有了。)
光球划出一道在自然界极不自然的光溜溜的圆滑曲线,感觉就像把小画家的橡皮擦工具整个丢过去似的,一座山就这么不见了。
延伸至山顶的石板路中断的模样,彷佛一个还没察觉自己已断头的士兵亡灵。
「——你看,不见了对吧?」
少女爽朗的声音十分剌耳。
路叶响子依然在高空中俯视著理人。
「怎么样?比较有真实感了吧?刚刚那个应该只是算小小展示一下力量而已。我们将会用这个力量修整帕纳肯亚的一切。只留下慈悲足够散布的世界,其他的都将会清除得一乾二净。」
背上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这就是她与圣剪使徒的目的——
「路叶——你不能这么做。」
「下次见面时,就换威尔塔米亚王都好了,我们大家会一起前去拜访。拜拜,相川同学。」
彷佛用魔术变出花束,响子伸出双手,第二个光球逐渐膨胀往理人袭去。
「路叶!」
强烈的光芒覆盖了理人的视线。
* * *
在连接天际的光柱消失后,不消一会儿,瓦特寺院就消失了。
看起来就只是这样。
「……不会吧……」
山脚的寺院前卡乌莱吉镇,爱妮和迪达两人从头到尾目击了整个消失的过程。
往日总能在窗外看见的山顶和寺院的屋顶完完全全消失了。正要移动到店内二楼的爱妮,突然回头看向后方。
「迪达。迪达,你振作一点。」
才刚刚满十岁的迪达呆站在原地,盯著窗户外面那座凹陷的山。失了魂似的站著。
那里育很多他的伙伴。
莱娜在他面前喊了他好几次,迪达才终于回过神来。
「没事的。坚强点。」
「………啊、喔喔……嗯……」
虽然眼神还是多少有点空洞,但是他小声笑了起来,说:「没事的……嗯……哈哈……」。爱妮察觉不应该给小孩子看这些东西,就把他带到里面的房间去了。她一直抱著迪达的肩膀,直到他停止颤抖为止。
然后,伊休安,特洛鲁也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幸免于消失灾难的人群之中。
——骗人的吧。
只挤得出这句话。
巨大的山与建筑物,连同土壤及岩层,整个在自己眼前消失无踪,感觉好像在看著什么恶劣的玩笑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啊……」
就只能愣愣注视著,距离自己仅仅数十阶前方的石阶已全数消失。
她早就饱受多次不合理的状况。比如说像是魔神阿耳戈斯创造出来的魔兽。邪气侵蚀大地,连伊休安的双亲都遭其爪牙撕裂。当然魔神本身的威胁也绝不可忘。从他的身体中诞生的大量魔兽,君临「虫洞」的梦幻城的模样,就像个邪恶的象徵。
那么,眼前发生的这个状况又是怎么回事?
只不消一秒,只是被光扫过,整个山头就好像被人用汤匙挖掉一样,整个消失了。这股力量的原形并不是像魔神那么不吉利的东西,反而丝毫没有留下任何邪气的痕迹,就只不过让人感觉到一切「消失」了。
「——没错。这就是已完成的圣石的真面目。别名贤者之石。也就是勇者响子的剪刀之力。」
巴堤雅以鸟的姿态笑著。
「你们……」
到底想用这股力量去干些什么好事?你们以为我们会同意吗!
「哎唷,巴堤雅,你别笑得这么大声嘛。」
接著,黑发少女从天而降。
伊休安连应该立刻出手都忘了,就这么瞪大眼睛从头到尾看著她空手割断锚枪的钢索,救出巴堤雅。
(响子。)
是那个在蒂玛尼离宫分开的响子o
「光是这个样子就已经很难认出来了,还笑成这样,实在太不符合你的风格,害我还以为是别人呢。」
「抱歉,我实在太高兴了。」
「你就暂时先维持这个样子吧,等一下我再帮你弄乾净。」
「这样就很好了,谢谢。」
「调虎离山之计成功了呢。」
本来不具任何力量的少女,拒绝理人之后离去。然后,现在她凭著自己的力量飞翔在空中,正打算离开这个地方。
「巴堤雅,等等!」
「响子。」
哈谢姆和伊休安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响子在空中看著他们。
「响——」
她那充满极为强烈情感的眼神贯穿了伊休安,让她无法再多说什么。
她眼神中的情感,强烈到让伊休安不禁想要问是为什么。
结果,响子就这样和拍著翅膀的巴堤雅不发一语的飞走了。
「啧,那个姊姊又来了!」
乌露丝拉拍拍伊休安的肩。
「——伊休安。我们去理人那里吧。」
「……啊、好。」
乌露丝拉的这声呼唤让伊休安回过神来。
(对了,那家伙。)
理人不知道是不是也平安无事。
「走吧!」
伊休安三人加快脚步,朝理人刚刚以圣剑飞去的山脚而去,斜坡上找不到什么立足点。
(——通过了,就在那里!)
在青翠茂密的树林前方,有个较为开阔的空间。树木东倒西歪,赤裸裸的地面是一片被烧焦的黑。
空地的中心处聚集了许多人。有瓦特寺院的僧兵,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他们担忧地围绕在理人四周。
「——理人!」
伊休安这么一喊,僧侣们全都回过头来。
「你没事吧?发生了什么事?」
理人依旧握著出鞘的圣剑,动也不动。
戴著眼镜的瓦特僧人,宛如撬开千斤重的嘴说道:
「——他为了不让攻击波及我们……全都一个人挡了下来——正是一个勇者所应有的行径——」
「喂,理人,你没事吧?理人!」
伊休安在理人眼前跪下。
「你认得出我吗?」
「……说什么最开始就是以勇者身分被召唤到这世界。」
「理人?」
「……世界上总有可以被容许和不可以被容许的事。即使这个世界对你来说,既没有价值又扭曲,但是对我来说……一直是个非常非常重要……让我极为挂念、难以忘怀的地方……」
小小水珠落在烧焦的地面。
(眼泪?)
理人又再说了下去。
「……刃雾大师……终于归于尘土的……长眠之处……居然以这种形式……消失了……」
「理人,这……」
理人紧紧咬著牙关,然后。
「混蛋啊啊啊啊!」
少年将他难以排遣的感情,全都对著天空发泄而出。空中依旧存在著两个太阳,不断照耀著伊休安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