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顺将生漆盒子放在桌上,然后从中取出了书简。
「日前的报告总算是送来了。」
那时壬氏命人找出烫伤的宫女,至今少说已过了两个月。
「花太多时间了。」
壬氏抬起低垂的脸,露出锐利的视线。
「微臣知罪。」
高顺的做事原则是不找藉口。
「究竟是谁?」
「回总管,意外地是个大人物。」
高顺在桌上摊开书简。
「石榴宫的风明,淑妃的侍女长。」
壬氏继续以手支著脸颊,用冰冷的视线看著书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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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能否请小姑娘也一起来呢?」
猫猫一如平常地来到医官这里摸鱼……更正,是来帮忙时,庸医忽然这么说了。正好传话的宦官也在,似乎是来呼唤庸医的。
「到底是怎么了?」
这下好像会很麻烦——猫猫心想。
由于庸医抖著肩膀托,总之先跟去再说。他们被带到北门的哨所,几名宦官围著某个东西,周围像同心圆般聚集了一圈宫女。
「幸好是隆冬时节。」
猫猫极其镇静地对眼前的事物发表感想。
用草席遮起的是个脸色发青的女子。头发黏在脸上,嘴唇都变成青黑色了。她的魂魄已经不在人世。
虽然以溺水死尸来说外观还算漂亮,但看了仍然不会舒服。幸好现在季节寒冷。
本来该验尸的庸医,却像个姑娘家似的躲在猫猫背后。
真是个如假包换的庸医。
听说这具女尸今晨浮在外头濠沟里。从打扮来看,怎么看都是后宫宫女。后宫内发生的事不能送到外头处理,所以才会这样叫庸医过来,然而……
「小姑娘,你能代替我看看吗?」
庸医抖动著八字胡抬眼看著猫猫,但她才管不了那么多。
他把别人当成什么了?
「不行,有人叫我不准碰尸首。」
「那可真是意外。」
听惯了的天仙嗓音,也开口说了句失礼的话。
不消说也知道,周围的宫女都娇滴滴地尖叫。主角陪衬个个到位,简直像在看人唱戏。
「壬总管好。」
(当著尸首的面也没什么好不好的就是了。)
猫猫不改常态,无动于衷地看著国色天香的青年。在他身后不消说,照样有高顺在候命。就是那个总是用视线哀求猫猫的劳碌命男子。
「所以,太医,可以请你好好看一看吗?」
「……知道了。」
庸医略为红著面庞,仍旧一副不甘愿的模样去看溺水死尸。
他怯怯地掀起盖著的草席。
后面传来宫女的惊呼声。
这是个高挑的女子,穿著坚硬的木鞋,一只脱落了,脚上裹著布条。指尖通红,指甲破损到教人不忍卒睹。
从衣裳可以认出是尚食宫女。
「你看到尸体似乎很镇定啊。」
「这种场面看习惯了。」
纵然是在金碧辉煌的烟花巷,只要踏进后头一步,就是三不管地带了。常常会发现年轻姑娘惨遭侵犯,轮奸,模样怵目惊心。
青楼女子乍看之下身陷囹圄,毫无自由,但同时也能说是受到保护,免于遭到周围危险波及。妓楼将娼妓视为商品,会好生照料,延长她们的寿命与姿容。
「晚点再听你的见解吧。」
「是。」
猫猫知道自己派不上什么用场,但不会出言否定。这叫礼数。
(我会不会太冷淡了?)
猫猫等庸医验尸完毕后,仔细地帮死者盖好草席。
虽然现在这么做也没有意义了。
猫猫被带到中央门的哨站来。大概是因为宫官长的房间今日依然忙碌吧。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想避免在翡翠宫谈论尸首之事。这种事不适合在有婴孩的场所谈论。
(为何不乾脆给自己安排个房间?)
猫猫对站在门前的宦官低头致意。
「就卫兵的见解来说,他们认为是投水自尽。」
他们说可能是爬上围墙,跳进濠沟自杀的。
姑娘果然是尚食的下女,听说直到昨日都还在当差。这样的话,就是在昨夜投水的了。
「小女子不知这是否为自尽,只是窃以为一个人是办不到的。」
「此话怎讲?」
优雅地坐在椅子上的壬氏,用优美的声音问她。
跟不时展露的稚气青年模样感觉判若两人。
「宫墙上没有梯子。」
「那倒是。」
「用带钩绳子爬得上去吗?」
「应该办不到吧?」
壬氏试探地问她。真是难缠。
猫猫很想叫他不要什么都爱问,但高顺在看,她只好憋著。
「也有办法可以不用工具就爬上去,但我想那名宫女是办不到的。」
「什么办法?有何种技巧?」
之前芙蓉公主闹出幽魂作祟之事时,猫猫一直想不透她是如何登上外墙的。那不是用爬的就能爬上去的。
猫猫这人一旦开始在意就非得查个清楚,于是她细心地绕了宫墙一圈。
结果她发现外墙四隅都有砖头突出。这是故意让砖头突出墙壁的,只要用脚踩上去,就一有办法爬上墙头。擅长舞蹈的芙蓉公主爬起来想必轻而易举。
可以推测这应该是建造宫墙之际,工匠用过的机关。
「但对大多数女性而言想必很难,更何况是缠足之人。」
女子脚上缠著布条,套著小巧木鞋。她们会扭折脚骨,用布包紧,塞进木鞋里。做这种处理的标准是脚越小越美。
虽然不是所有女性都这么做,不过在后宫偶可一见。
「你是说这是他杀?」
「小女子不知。不过,我想她的确是活著掉进濠沟里的。」
染得血红的手指,必定是一再抠抓濠沟壁面所导致的。
在那么冰冷的水里,真教人不愿想像。
「不能再查清楚点吗?」
脸上浮现让人无法断然拒绝的甜美笑容,只会让猫猫困扰不已。
办不到就是办不到。
「教我药学的师父,嘱咐我不许触碰尸首。」
「为何?是怕犯忌讳吗?」
药师不免得接触病人或伤患。壬氏似乎是在问「应该也有接触死者的机会吧」。
「因为人肉也可入药。」
猫猫轻声说出了原因。
阿爹告诉过她「我不知道你的好奇心会拓展到哪,既然迟早会碰,就等最后再说吧」。
他还很失礼地说,猫猫一旦开始接触这个领域,至少盗墓的勾当是免不了了。
猫猫很想说「这点良知我好歹还有」,不过到头来还是一直遵守著阿爹的嘱咐。
总之呢,就是这么回事。
壬氏与高顺听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后互相点头说「的确」。高顺甚至还用看可怜人的目光看著猫猫。
实在是太羞辱人了,猫猫按住颤抖的拳头。
先不说这些。
(自杀,还是他杀?)
猫猫绝对不会想自己寻短,也一点都不想死在别人手里。
一旦迎接死亡,就再也不能尝试药物或毒物了。
假如自己要死,她想尝试没尝过的毒物而死。
(哪种毒物比较好呢?)
正在想著这些事情时,壬氏目不转睛地盯著猫猫瞧。
「你在想什么?」
「回总管,小女子在想如果要死,要用哪种毒药。」
猫猫老实地回答后,壬氏的眉毛扭曲了。
「你想寻死?」
「小女子不敢。」
壬氏摇摇头,像是觉得莫名其妙。不懂也无所谓。
「因为人的死亡是无法预期的。」
「是啊。」
壬氏露出寂寞的眼神。也许是想起了浩然的事。
「壬总管。」
「怎么了?」
壬氏疑惑地看著猫猫。
「倘若要处小女子死刑,可否请您命我自鸩呢?」
壬氏以手扶额,叹了口气。
「讲到哪儿去了?」
「倘若小女子犯了任何过错,会是由壬总管做裁决吗?」
壬氏不知为何显得很不高兴,目不转睛地看著猫猫。与其说是看著,倒不如说是瞪著或许比较贴切。高顺在他身后忧心忡忡。
(这么快就犯错了?)
「小女子得意忘形,罪该万死。届时无论是绞刑或是斩首,都任凭总管作主。」
「不,你想到哪里去了?」
壬氏的表情已经不是生气,而是傻眼了。
「因为小女子只是一介平民。」
平民无法反抗贵人。这跟谁对谁错无关,世间道理就是如此。有时这种道理会受人推翻,不过当今世上如果发生革命,大概没几个人会高兴,因为时代还算得上是太平盛世。
「犯一
点小过错,这条命就没了。」
「我不会那样做。」
壬氏用局促的目光看著猫猫。
猫猫摇摇头。
「不是做不做,是能不能的问题。」
壬氏有权力处分猫猫,猫猫没有。不过如此罢了。
壬氏脸上面无表情。看起来又像生气又像不是,不知他在想什么。猫猫也没必要知道,只是觉得他似乎在考虑很多事情。
(我好像讲话烦扰到他了。)
由于壬氏与高顺都没说什么,猫猫认为没自己的事了,行礼后就从房间退下。
后来猫猫听到风声说,死去的姑娘也参与了日前毒杀风波的宴席。
而且也找到了颇有真实性的遗书,于是案子就以自杀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