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咖啡厅,看起来客人应该已坐满了店里大约七成的座位。
十郎一边轻轻摇晃着已经喝完的柳橙汁空杯,一边考虑是否该开口请服务生再送一杯过来。
自从那场露营活动结束后至今已过了整整三天时间。
当时被留在巴士内的佑平及其他孩子们全都平安无事。
_佑平虽然很在意坠入山崖的十郎等人安危,但他也不能就此抛下学生们不管,径自设法下山搜救,因此听说他在车上显得十分焦虑不安。只不过在等待消息的期间,多亏他为了控制事态发展而主动联络许多相关单位,事后处理才能进行得很顺利。
十郎则向特别对策局提出一行人遭到所属单位不明之魔法师袭击的报告,并与赶来会合的局员们一同留在现场收集证据,结果搞到日历往后多翻一页又好几个小时之后,他才得以回到学校宿舍休息。
就在他心想『还是再点一杯好了』而准备开口叫住店员之时,总算看见他约好见面的对象走进店里。
「哎呀,抱歉让你久等啰,十郎兄。」
能势脸上二浮现出丝毫没受到室外残余暑气影响的爽朗笑容,径自弯腰坐到他正对面的位置上。
两人各自点了花草茶及柳橙汁,等店员一转身离开,能势马上开口说道:
「这次真是辛苦你啰,听说好像碰到了不少麻烦状况呢。」
「跟上次对付大祓比起来,这次轻松多了。」
十郎轻轻耸了耸肩。
事实上,这起事件对学校及学生并未造成太大的影响。十郎、月子及骏介等三人虽然受了伤,不过信乃及佑平都分别动用魔法治愈了他们三人身上的伤势.
「先撇开这些不谈,直接进入主题吧。我先前联络的那件事,你已经调查妥当了吗?」
「嗯,等我一下喔。」
能势从公事包里拿出了一迭书面资料。
遭到魔法师袭击的这起事件——最后竟以相当奇妙的型态画上了句点。特别对策局局长.渊上竟然主动致电联络十郎。
他连事件处理的经过都没提到,只简短丢下一句话——忘掉这一切。
当发生某种与魔法相关,却无法公开详情的事件之际,政府会适时对一般民众进行情报管制。不过这次居然对好歹也是身为特别对策局局员的十郎进行情报管制,处置手法相当难得一见。
所以十郎才会委托能势调查局内究竟如何处理这起事件,以及其他一些希望得知的相关线索。
「呃——首先是关于十郎兄你们一行人遇袭的事件,已经被局里归类为处理完毕,且禁止阅览详情的案件。似乎有层级相当高的政府人士针对此事施加了压力呢。光靠正攻法的话,大概再也无法到更深入的情报了吧。」
果然不出我所料啊……十郎发出咂舌声。
「那我另外请你调查的——」
「嗯,关于亚聂斯特.铎雷这号人物,以及麦斯威尔计画公司的情报对吧?你口中的亚聂斯特,是否就是这名人物呢?」
能势拿出一张照片,上面印有十郎感到眼熟的容貌。
「……嗯,没错。不过,葛连.金士顿是谁啊?」
照片下面写着这个名字。
「这是假名。我还花了一点工夫才查到他的身分资料呢。亚聂斯特.铎雷,原属美军特殊部队的魔法师。四年前被怀疑触犯盗领公款的罪嫌,在动手杀害长官后展开逃亡。后来改名为葛连.金士顿,进入麦斯威尔计画公司——PM公司上班。我这边也有那间公司的相关资料,待会你再拨空看一下吧。」
「换句话说,是这间公司……暗中收留了他吗?」
「八成是吧。PM公司是间有名的军火企业,魔法师的能力应该也算得上是颇贵重的商品吧。只不过无论再怎么看,这都是一项违法行为,所以该公司并不敢大张旗鼓地加以宣传就是了。」
一切全都解释得通了。亚聂斯特虽因某种理由而萌生退意,但PM公司却不肯答应,随后又派出杀手企图取他性命。
「其实我前一阵子也经历过一起非常不合理的案件,因此个人私下做了一些调查。」
十郎听能势讲述了关于葛连.金士顿所提出的政治庇护要求,以及这项要求遭到政府取消的来龙去脉。
「是PM公司施压所造成的吗?」
「应该错不了。这也表示我们很偶然地涉入了同一起事件当中。另外还有一则重要情报。那群追杀金士顿——也就是亚聂斯特的杀手们之队长是一名日本人。我猜你搞不好认识这名人物,就是五年前——」
「没错,此人正是在五年前,应该早已命丧中东地区的八名特殊执行官之其中一人。就如同我姊及那个石暮陆人一样……」
十郎脑中浮现出『紫水晶』的容貌。那名负责带领杀手小队,却遭到亚聂斯特施加致命一击的队长。
「这个人在见到我的时候自称冰见谷。那八成是伪造户籍所得来的姓名吧。我记得我应该是有带他的照片过来才对……」
能势开始翻阅手中那一迭书面资料。
十郎则清楚看出了整件事情的轮廓。说穿了就是PM公司到处找寻在这个社会上已失去栖身之处的魔法师,给予他们新的身分,并暗中将他们留在手边当做筹码。亚聂斯特为了揭穿此事而向日本要求政治庇护,但PM公司则为了阻止他的行动而派出杀手,同时对日本政府施加压力——
「啊,找到了。这名男子就是冰见谷。」
照片上印有一名年轻男子的容貌。
「我手边也有五年前的新闻报导,所以很容易就确认出他的真实身分。此人就是冰见谷晃,本名叫做葛城功哉。」
「…………」
十郎一边皱起眉头,一边猛眨双眼。
「……不对。」
「什么?」
「不是这家伙——你手边有那则五年前的新闻报导吗?」
「有,在这。」
那是一份影印的报纸资料,报纸以附加照片的方式,大篇幅报导了特殊执行官不幸身亡的这则新闻。椎叶一花、石暮陆人、葛城功哉——
「我见到的是这家伙,御小柴亮。」
十郎伸手指向照片当中的某一个人。那是一名眼露暗淡目光,年约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虽然照片上的外貌年轻了将近五岁左右,但十郎可以确定此人正是『紫水晶』。
「我既没遇见那个叫什么冰见谷或葛城的家伙,也没确认到他陈尸在那座森林当中。」
「……换句话说,冰见谷还没死,PM公司所派出的杀手可能还没完全阵亡?」
能势微微侧头询问。
「可能是这样没错。」
只要能够擒住这家伙,说不定就能取得关于一花的情报。
但是……究竟该从何找起才好呢?
当十郎陷入沉思,能势随即开口
「基本上我心里已经有个底,就当成是用来消磨假日时光,要不要现在动身前往看看呢?」
亚聂斯特.铎雷在十八岁之时,以士官身分加入了美国太平洋军队。
军队乃是魔法师最受重用的国家机关之一。在这个以力量为评量指标之一的组织当中,少见且实力高强的魔法师都能获得极高礼遇。
即便肉体机能训练至极限的军人成群结队,也对抗不了一名具有攻击魔法的魔法师。训练时的百战百胜,再加上置身于年长者们天天给予赞赏、阿谀奉承的日常生活环境当中,导致他不知不觉嚣张起来,养成了以鄙视眼光看待身边众人的习惯。
当他以驻日美军之一员的身分来到日本,认识了一名女性,并跟她结了婚。她脸上无时无刻都带着笑咪咪的表情,丝毫不在意亚聂斯特身为魔法师的事实,真是个奇特的女子。亚聂斯特其实也不是抱持着多么深刻的爱情或决心,才与她结为连理。日后如果对她感到厌烦,也只要办个离婚就好——这是他当时的想法。
两人很快便生了个孩子。
不过就在儿子八岁的生日即将到来之际,他却成了一起自己毫无印象的盗领公款案件的嫌犯。
亚聂斯特离开官舍,顺道跑了趟便利商店,然后就前往基地时,接到了长官『私下召见』的命令。
他一走进长官办公室,长官马上丢出一迭所谓的『证据文件』给他看。
他竟在不知不觉当中,成了一名将五千美元挪为私用的盗用公款罪犯。
他当下立即知道自己遭到了陷害。
先前自己不屑一顾的长官,一边拿着资料在面前晃来晃去,一边说他已掌握到确切证据及证言。而先前被自己认定为无能,持续加以蔑视的部下们,则彷佛终于得以一吐怨气似地,个个脸上都浮现出冷酷的狞笑神情。
在场没半个人愿意站出来替他说话。到了那个时候,亚聂斯特才首次理解到周遭众人对自己究竟抱持着什么样的看法。魔法师本来就很容易招来他人的偏见,而这一切正是他身为魔法师的立场,再加上傲慢言行所加速促成的结果。
长官对他说『因为这笔金额并不高,所以只要你肯好好反省并向我
赔罪,那我其实也是可以私下帮你处理好这件事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只是为了伤害亚聂斯特的自尊心而刻意安排出来的一场闹剧。
他们或许只是抱着轻佻的心情执行这项恶作剧计画。透过打击这个态度嚣张的年轻魔法师来找点乐子,大概也只是出于这种程度的无聊动机吧。
然而,亚聂斯特并未培养过丝毫用来应对负面情绪之耐性,其精神层面根本无法善加处理眼前的状况。
于是在他心中萌生出一股庞大的愤怒,以及加倍的恐惧心态。那是一种世上所有人事物都与自己为敌,找不到任何一名值得信赖的人,自己成了孤立无援之存在的可怕感觉。遭到混乱、激昂及绝望所支配,导致思绪彻底陷入恐慌状态的他,拒绝接受眼前的事实,选择以破坏来维持自我。
亚聂斯特就这么轰掉长官的头颅,急忙逃离营区。
他辗转流窜于便宜旅馆之间,过着为自己所做所为感到心惊胆颤的每一天。后来某一天,一名自称是麦斯威尔计画公司使者的年轻东方人出现在他面前。
「在下特来迎接您前往敝公司,同时还会附上一个全新、洁白无瑕的身分给您。」
就跟那个时候一模一样呢……亚聂斯特心想。
「哎呀呀,好久不见啊。」
当他走下电车之后,只见一名年轻男子动作夸张地张开双臂,迎接他的到来。
这里是一座小小乡镇的车站站前广场,几乎看不见任何过路行人的踪影。
「我就知道只要在这里等待,一定可以见到你。因为这里是令公子所居住的城镇啊。」
「……呵,其实俺早也料到啰。毕竟不管再怎么说,你都不可能不加入追捕者的行列嘛。真是好久不见了呢,冰见谷。不对,应该叫你一声葛城才对吧?」
「两个名字其实都对。由于我在执行任务时,都会报上冰见谷这个名号,所以对现在这个姓名也已经有了感情啰。」
过去曾在这个国家担任特殊执行官的男子面露浅笑神情。
亚聂斯特缓缓举步走向山区,冰见谷也随后跟上。
「话说回来,你的日文变得很溜了呢。我还记得初次见面之时,你明明几乎连半句日文都讲不出口耶。」
「因为俺下过一番工夫苦读啊。言语乃是沟通的基本工具嘛。」
「可惜你已少掉一个可以活用日文的机会。令妻之事真是相当遗憾,在此谨表达由衷的哀悼之意。」
「…………」
亚聂斯特并未开口回他一句『原来你连这件事都知道啊』。以这名男子的作风,当然会事先进行详细调查。
数年来,亚聂斯特以PM公司所属佣兵的身分绕遍世界各国。
在这段期间,他从来未曾与自己的家人取得联系。因为他不晓得该如何告知妻儿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好事,同时也很害怕他们会对自己产生何种看法。他只能偶尔派人打听一下他们的现况。
直到上个月,他接到了一则噩耗。
他的妻子死了。听说是遭遇到交通事故,当场不幸身亡。儿子则被住在这座小镇的祖父母所领养。
「但是你若因为这样就擅自离开公司,或是企图出卖公司的机密,也只会让我们感到相当为难啊。」
「毕竟俺有俺的原因,你可别怪俺做绝了啊。」
「我当然不会怪你,因为我也跟你一样,存在着必须这么做的原因啊——只不过御小柴他们会全军覆没,算是满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结果,而这也让身为协调者的我感到非常自责就是了。」
「真的假的?」
亚聂斯特笑着询问,语气中夹带一丝嘲讽。
「你应该有定时跟他们联络吧?当他们将那辆巴士牵扯进来之时,你八成早已调查出车上载满培训学校成员的情报,也应该可以提前警告他们才对吧?」
「你说的没错。」
冰见谷依然面不改色。
「哎呀,由于社长也有此意,所以就利用这次任务给他们一点试练,藉此来筛选掉派不上什么用场的弃子。虽然知道光靠你一人的实力,就有办法拉好几个人跟著作陪,但是为了进行更严格的判断,我就顺水推舟地利用了培训学校一行人的存在。公司方面当然不希望他们全军覆没,不过既然最后落得全灭的下场,那就表示御小柴他们也只有这么点程度的价值罢了。」
「你这人还真是冷淡呢。俺记得你跟那家伙不是已经认识很久一段时间了吗?」
「是的,自从加入PM公司之前,我跟他便是同事关系。但这并不会在判断他的价值之时,形成任何有利的因素。」
「其实啊,俺并不讨厌你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喏,在这一带应该就行了吧?」
两人来到一座海拔有点高的山腰地带之神社前面。周遭不见任何住宅,也感受不到一丝人类出没的气息。
「这个嘛,你所指为何呢?」
「少给俺装蒜,俺说这里应该很适合咱们开打才对,你会听不懂吗?你想杀了俺,对俺而言,你则是俺重获自由前的最后一个障碍物。不摧毁你,俺就无法继续前进。」
冰见谷露出了颇感困扰的笑容。
「嗯~~要是您愿意反省一下,并重新回到公司任职的话,那将会是最好不过的结局耶。你远比那群弃子还要来得有价值多了啊。」
「梦话统统省起来吧,俺就是有所觉悟,才会决定离开那间鸟公司的——只不过你八成打死都无法理解就是了……」
「给予原本遭到国家束缚的魔法师们全新的身分,赏赐他们重获自由的权利。我个人觉得这是很有意义的举动耶。」
冰见谷装腔作势地耸了耸肩,亚聂斯特则在一旁冷眼注视着他。
「原本的姓名被改掉、被社会彻底隔离、被公司包养。这种生活根本称不上自由。那个笨蛋社长只不过是想满足他个人的收集欲望罢了——如果无法展现自我本色,以魔法师的身分得到他人理解与接纳,那再怎么搞都没有意义可言。」
「看来咱们的见解似乎相差太多啰。」
「还真亏你察觉得到呢。意思就是说,咱们打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可言啦——好了,准备开打吧!」
亚聂斯特缓缓压低姿势。
他一直感到很后悔。
自己是个无药可救的胆小鬼、卑鄙下流的人。
当时自己根本就不该逃亡,不该丢下理应愿意支持着愚蠢的自己,陪着自已一同对抗孤独的家人,径自转身逃跑。
透过经验学到的东西确实不少。自己也很努力尝试将原本只看得到自己内在的视线,转移至他人身上。跟先前还是个军人的时候比起来,或许现在的自己已变得较会待人处事也说不定。
然而光是这样仍旧完全不够。截自目前为止,自己只不过是个比较懂得擅用表面掩饰话语及敷衍工夫的胆小鬼罢了。
消除过往经历、获得全新姓名……这些又有何意义可言呢?
他必须设法弥补后悔的心情不可。非得否定过去一错再错的自己,并彻底加以清算不可。否则根本不用奢想能够达成真正的重生。
儿子、妻子的双亲、被害者的遗族——自己多么希望能亲口向这么多人道歉。请他们原谅自己的愚蠢、以及在得知妻子身亡之前,迟迟无法下定决心面对自己过错的软弱。
所以在那之前,他绝对不能轻易丢掉这条命。
看见亚聂斯特脸上的表情之后,冰见谷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没有做出任何预备动作,直接发射出一记《魔弹》。
「你太天真了!」
亚聂斯特边闪避边使用《瞬动》往前冲刺,两者之间瞬间缩短至零距离状态。以魔法强化过攻击威力的拳头与《障壁》产生剧烈冲撞,激起阵阵火花。
冰见谷脸上的从容神态顿时消逝无踪。
「真不愧是近身肉搏战的专家。」
《瞬动》并非单一魔法,而是一种魔术体系。
通常一个人一次只能启动一种系统的魔法。而靠着瞬间判断,适时将魔法用在强化肌肉、保护肌腱及韧带、使身体表面坚硬化、吸收冲击力道等等方面,帮助自己做出超人般的举动——这就是《瞬动》。也是让本来实力只在B层级以下的亚聂斯特,足以跻身一流高手行列的独门技法。
冰见谷再度发射《魔弹》,试图拉开双方距离。不过亚聂斯特却举手轻松拨开《魔弹》,并以经过强化的脚程再次发动肉搏战。
亚聂斯特并不打算花太多时间,他决定一鼓作气了结对方。因为他应该抵达的终点已经近在咫尺。
在这一连串目不遐给的攻防当中,亚聂斯特不经意地回想起数天前,曾经花了一小段时间并肩作战的那些人。
『思念着某人的心意,将能转化成自己的力量』。
『如果你打算割舍掉如今拥有的一切,转而追求其他事物的话,必须抱持着相当程度的觉悟才行喔。别让自己后悔就是了。』
——还真亏俺这种货色,能够大剌剌地讲出那种话呢。
内心暗自苦笑不已
照理说?自己压
根没资格搬出这套说辞。因为这些都是他过去办不到、曾经失败过的事情。
他由衷期望这群年轻人可以不要再重蹈自己的覆辙。
亚聂斯特意识了一下收在上衣口袋里的小小泰迪熊娃娃,那是证明他与家人之间所存羁绊的遗留物。
接下来,他将再次重新跟家人们串联起这份羁绊、这份思念。
「喝呀喝呀,怎么啦!」
光看筑起《障壁》的速度,以及举手投足的灵活表现,便可看出冰见谷也是个一流的魔法师。可是他绝非无法击败的对手。
亚聂斯特不给他任何转守为攻的机会,不断出手攻击。持续防守而遭到逼退的冰见谷,终于因不支而失去平衡。
(你终于走投无路了吧!)
在近身肉搏战当中,《瞬动》的真本领就是以攻击次数来压制对方。
如今,冰见谷的意识当然完全集中在自己以双拳及双脚所发动的攻击之上。
——所以,接下来这一击就能了结此战。
亚聂斯特重新组合魔法回路,不过这次他用的魔法并非《瞬动》。
「《龙枪击》!」
只见冰见谷背后出现一支实体化的巨大突击长枪,猛然由死角袭向目标。
一阵惊人的轰天巨响响彻四面八方,血花则在隔了一瞬之后才飞溅四散。
两人抵达了一座小小乡镇,就规模而言,似乎比身为培训学校所在地的守丘镇还小吧。
「……真是个啥都没有的地方呢。」
踏上车站月台的十郎开口讲述自己的感想。
据说亚聂斯特的儿子就住在这座小镇里面。换句话说,他前来此地访问的可能性极高,而照此推敲起来,冰见谷大概也会来此守株待兔才对。
「总之,咱们还是先到他儿子家那边打扰一下吧。呃,我记得住址是——」
能势突然开口不语。
爬在十郎肩头的芝麻一郎及福次郎也同时竖起胡须,发出尖锐的鸣叫声。
玛那能量产生剧烈变动——只有实力高强的魔法师使出全力对战之时,才会引发这种程度的变化。
「变化的位置在哪?」
「北边,是由山脉那边传来的。咱们赶紧过去看看吧。」
一记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攻击。
虽然逃过了一击致死的劫数,不过亚聂斯特的右臂却应声落地。
「…………那、那是什么玩意啊?」
亚聂斯特压住伤口,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右手提着一把刀的冰见谷则轻轻耸了耸肩。
「哦,其实我跟你算是同样类型的魔法师喔,擅长近身战斗及使用具现化的武器。所以光是看魔法回路,我就可以判断出你究竟会使出什么样的王牌必杀技啰——啊,附带一提,我这把刀名叫《霜刃》。」
纯粹产生出力场的《魔弹》及《战斧》,跟利用武器外型使得名为破坏的事象具现化之魔法,乃是属于两种完全不同的魔法体系。后者的术式虽然附有令对手有办法以肉眼确认外貌的小小缺陷,但是却能换得武器具备非比寻常的强大威力。这是因为视觉印象能大幅强化施术者对于『破坏』这项结果的认知所致。
面对以《龙枪击》实体化的巨大长枪,冰见谷利用同样靠魔法具现化的刀刃加以劈断,并顺势转身砍断了亚聂斯特的右手臂。
「当我过去在这个国家的特别对策局任职之时,曾经担任过某位魔法师的保镳。由我负责砍死所有企图接近的敌人,她则趁机发动大规模魔法,一举歼灭目标……这就是我们在战场上各自所扮演的角色。所以啦,说老实话,我对这类近距离的攻防战还满有自信的喔——」
亚聂斯特不等他把话说完,再次蹴向地面,快速飞袭而来。
然而只靠单臂发动的攻势全被冰见谷轻松化解。
「没用的。如今少了一只手臂,不但让你的动作变得十分迟钝,再加上伤口的出血量……对你而言可说是致命伤吧?」
虽然不想承认,不过事实的确如他所言。
亚聂斯特往后跳开,打算暂时先拉开双方距离。
不料冰见谷却算准了他着地的那一瞬间,用力挥动右手。脱手而出的刀刃不偏不倚地贯穿了亚聂斯特的右脚踝,硬生生将他钉在原地。
「呜……!」
「好啦,这下子你就动弹不得啰。到此为止。」
冰见谷手中又出现一把新刀。
亚聂斯特启动了《龙枪击》,冰见谷轻松往旁边一跳,避开了由背后直刺而来的长枪。
「别以为这招每次都行得通,请你别再做无谓的抵抗——」
此时,冰见谷突然皱起眉头。
因为巨大长枪的枪尖——一并震碎了施术者亚聂斯特的右脚,以及贯穿其右脚的刀刃。
「呵、呵呵呵——怎样?俺还可以动,还可以再跟你多玩上一会咧。」
「……你疯了不成。」
冰见谷不得不收起笑容,轻声嘀咕了一番。
「俺还不能死、也绝对不会死。若是为了打败你,继续保住自己这条命,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不管是什么事……」
「…………」
力量几乎完全消耗殆尽。
但只要一次就好——只要这记拳头能够招呼到那家伙身上一次,便可击败他。
亚聂斯特激发所有意志,启动魔法回路,将力量全数集中至残余的左脚上头。
「最后一击,接招吧!」
彷佛拉满弓弦疾射而出的利箭一般,只见亚聂斯特化为一束光芒,火速直冲冰见谷胸口。
这一击的时机完美至极,丝毫不留给对方任何回避或防御的余地。
就用这记左拳轰向那家伙的心脏——
「《千刃》。」
就在这一瞬间,冰见谷只是轻声说出这两个字。
同一时间,亚聂斯特这记拳头竟戛然停在离冰见谷胸口仅剩一公厘之处。
只见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刀刃刺穿了他的手臂。
不对,不止手臂,就连胸口、腹部、大腿及脚掌,全都遭到无数刀刃贯穿。
亚聂斯特的视线顿时往下移了一大截。
这才发现他已跪倒在地。口中同时发出『咕噜』一声,吐出夹带着鲜血的气泡。
「这样你高兴了吗?」
刺在身上的刀刃缓缓消失。
鲜血自身上各处伤口泉涌而出的亚聂斯特,终于不支倒卧于污泥之中。
「——你还没断气啊?」
冰见谷轻声咕哝了一句,随即缓缓靠近倒在地上的魁梧身躯。
正在他高举刀刃、准备一刀砍断亚聂斯特的头颅之时——理当处于濒死状态的亚聂斯特竟伸出手掌,抓住了他的脚踝。
「我很佩服你的毅力,但你若再轻举妄动下去,只会延长你承受痛苦的时间——」
然而这句话还来不及说完,冰见谷的脸色突然产生变化,紧接着传来一阵彷佛什么东西碎裂的沉重声音。
冰见谷虽然挥动刀刃,砍断了亚聂斯特的另一只手,不过在身手分家前夕,亚聂斯特已抢先捏碎了他的脚踝骨。
亚聂斯特的双眼应该几乎完全看不见东西,且无法再对准视线焦点。不过他却露出一道夹带着明显嘲讽意思的目光,抬头看了他一眼。
冰见谷叹了口气。
「你还真是死不认输呢……不过,这世上并非只有你一人有着所谓绝对不能死的理由。」
不知是因为脚伤的痛楚,还是出于其他理由——冰见谷微微扭曲脸上表情,高举刀刃,直劈而下。
银白色刀锋从亚聂斯特头上挥落,准备砍断他的颈项……
……那一瞬间——刀刃应声碎散消灭。
「《大颚》!」
能势的魔法瞬间直扑而来。
冰见谷虽试图以重新生成的刀刃拨开《大颚》,十郎却再次发动坏咒加以抵销。
失去武器的对手咂了下舌头,纵身拉开了双方间距。
「能势和希以及——椎叶十郎是吧。」
「为何你会知道我的名字这点,待会儿非要你好好交待一下不可。要是不想尝到苦头的话,劝你最好别再给我轻举妄动。」
「哎呀,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因为我并不打算东手就擒喔……特别是落在你手中……」
面带笑容投向十郎的视线当中,不知为何竟蕴藏着一股强烈的憎恶情绪。
这道目光令十郎瞬间皱起眉头,回想自己过去是否曾经见过此人,不过十郎随即转念心想『反正只要待会再逼他老实招来即可』后,便停止继续思考此事。
「既是这样,那就随你高兴啰。」
一听见这句话,能势立即发射《魔弹》。
十郎以坏咒破解他用来防御的《障壁》,同时快速冲向前方。
冰见谷虽然失去平衡,不过还是以《霜刃》制造出刀刃,准备应付十郎的攻击,但《霜刃》也在瞬间遭到坏咒破解。
能势趁机启动《大颚》袭击失去武器的对手。然而冰见谷却精准察觉到目不可视的大颚气息,在千钧一发之际
避开了攻击。
面对两名敌人,还能过上数招而不落下风,可见他确实拥有不辱过去身为特级特殊执行官之名的实力。不过——
「你的状况似乎不太好呢,动作比先前迟钝多了。你不但消耗掉不少体力,连右脚也被前一战的对手弄伤了吧?」
能势直接点破,冰见谷微微皱起眉头。
明眼人一看便知,依冰见谷目前的身体状况而言,不但无法继续应付战斗,甚至连逃跑都难如登天。
「……剩下就交给你了,记得别杀他就好。」
「嗯,包在我身上。」
确认能势的回答之后,十郎转身察看亚聂斯特的伤势。如果能够尽快送他到医院接受医疗魔法的治疗——搞不好还有机会捡回一命。
但在下一瞬间,十郎感受到强大的玛那能量变动,猛然抬起头来。
只见冰见谷将刀刃插于地面上,一个高密度的魔法回路闪耀着光芒。他的企图并非对自己与能势展开攻击——
「能势!快阻止他!」
只是这句警告为时已晚。
冰见谷所砍断的——是整座山头。
脚底产生剧烈的晃动,一道龟裂随着刀刃轨迹蔓延开来。地表大大震动,群树不支倒地,夹带着大量岩石的沙土往斜坡下方滚落。
山壁应声崩溃,引发了一场大规模的坍方。
而山腰地带则存在着几间毫无防备的民宅。
「挡下这道土石流!」
十郎大声怒吼。
能势脸上虽瞬间浮现出犹豫的表情,不过还是立刻启动了魔法回路,利用大范围展开的《无形之手》阻挡住崩落的树木及大量沙土。
当地震与漫天沙尘均恢复平静之时——冰见谷的身影已遍寻不着。
「……那个家伙未免也太乱来了吧。」
「被他逃过一劫了呢。不过优先顾及一般民众的安全是身为公务员的义务,所以咱们也莫可奈何……」
真是功亏一篑啊……能势边说边叹了口气。
「麻烦你维持住魔法效果,到山下去引导民众们避难。另外记得通知跟局里通报一声。」
「了解。」
目送感觉有点欲求不满的能势下山之后,十郎急忙走到亚聂斯特身边蹲下。一边轻轻拍打他的脸颊,一边出声叫他:
「喂,大叔!振作一点啊!你不是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绝对不会死吗!」
亚聂斯特嘴里发出阵阵微弱的呜咽喘息声,不过他的脉搏已经微弱到几乎感受不到的程度,显见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十郎清楚理解到亚聂斯特已经回天乏术了。
眼前似乎有人拚命在呼叫自己。
但是自己却连声音都听不见,甚至分辨不出此人的容貌。
此时他才领悟到……原来自己正一步步迈向死亡。
(真是——可怕呢……)
接下来即将遭到虚无吞没,往后既无法再体验到任何感受,也无法再辨识任何事物。这个事实令他感到惧怕至极。
妻子是否也是一边品尝这种恐惧,一边失去生命的呢?
在她人生的最后一刻?她是否还试着展露出笑容呢?
假设她的死是避无可避的命运安排——如果当初自己并未抛弃家人逃亡海外,是不是至少还能在最后那一瞬间?紧紧握住她的双手?
是否在她过世之后,还能好好支撑住儿子的幼小心灵?
剩下的父子俩,是否能够一边治疗这道心灵创伤,一边彼此扶持,存活下去呢?
——如今,自己将在得不到答案、亦未留下任何遗产给任何人的状态下,步步迈向死亡之路。
肩上依然背负着自身愚蠢所造成的责任。
脑海中浮现出两张既怀念又珍惜的容貌。
——对不起啊。
最后,怀着这句无法传递给在世之人及逝去之人的话语——亚聂斯特的意识就此消失于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