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头发是精密度极高的湿度计,我能根据头发的卷曲程度检测当天的湿度。
这阵子城镇里一直下雨,我的头发也跟着变卷了。不仅流经城镇的河流水位上升了,县界那边的山也都是灰蒙蒙的。森林里时常传来水滴掉落的声音。
内田因此主张:“这种时候,森林里会形成深不见底的沼泽。”
我们是明智的探险队,所以决定把亚马孙计划延期,取而代之的是研究梅雨。我们把报纸上的天气图剪下来,贴到笔记本上,用不同颜色的荧光笔区分鄂霍次克海高压和小笠原高压。在我们投入研究的时候,妹妹也有样学样地用荧光笔把报纸涂成彩虹的颜色。“哥哥,你看,你看。”她看起来很得意,我便说道:“你真是一位艺术家。”她随即哼哼鼻子,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和内田感情很好的企鹅消失了,最近他非常沮丧。
“说不定那根本不是真的企鹅吧。”内田呢喃道,“真正的企鹅应该不会突然消失。”
“你觉得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可它已经不见了,我好伤心啊。”
“我也觉得很遗憾。”
“你知道它为什么会消失吗?”
“就算是我,也觉得这是非常困难的研究课题。”
“连你都这么觉得,那真的是很难了。”
虽然内田不清楚企鹅的真面目,但毕竟之前和企鹅的关系那么好,像那样突然消失的话,想必他会很难受吧。不过,我没办法安慰他。不仅如此,我还不能说出是大姐姐变出了企鹅这件事。
重要的事情瞒着朋友不太好。
所谓的干着急,形容的就是这种心情吧。在我感受这种情绪的时候,大姐姐打来了电话。
“我差不多要变出企鹅了,你要不要做实验?”大姐姐说道。
我真的觉得她是一个谜团。
●
星期天,我出门去教堂见大姐姐。大量软绵绵的银灰色云朵散布在空中,不过从云朵的缝隙里还是能窥见一抹水蓝的天空。空气中夹带着雨水的气味,我沿着公交专用道往鸭嘴兽公园走去。日光穿过云层的缝隙,照亮了一部分街道,明亮的光线朝着前方滑去,仿佛有什么人在天上用激光分析我们城镇的分子结构。
大姐姐走出教堂,满脸笑容,心情很好。她心情很好这件事真让人开心。
她的头发像铝一样光滑亮泽,我非常羡慕。只要我称赞她的头发很直,她就会把我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然后说道:“你的头发真的乱卷乱翘呀!”我的头发会卷,是因为头发分子卷翘后结合了,并不是我的责任,不过我没有反驳。
“好了,要在哪里做实验?”她问道。
我想,实验场所还是定在公交总站比较好。
我们走在公交专用道上。公交总站位于住宅区的边缘,越往那里去,房子越少,广阔的空地也越来越显眼。
途中又下起雨来,雨丝细得像雾,淅淅沥沥的声响覆盖四周。我从背包里拿出最新型的折伞。只要按下按钮,伞面就会像NASA探测机张开天线那样自动撑开。我们撑着绿色的大伞,那就像大姐姐的胸部一样浑圆。
就算撑着伞,飘在空中的细微雨滴还是会进入伞下,撞上我们的脸庞和手臂。
“感觉像走在汽水里。”大姐姐说道。
“那些植物看起来很有精神。”
“森林变得很水润,这样真好。”
“你觉得能变出企鹅吗?”
“对,来变出企鹅吧。你要仔细观察,找到我变出企鹅的机制。”
“这个任务比我想象中的吃力。”
“说什么丧气话啊,你可是科学之子呀。”
和大姐姐走在一起的时候,我描述了企鹅的蒸发,还提及了企鹅能量之谜。内田之前养了一只企鹅,不过那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所以我没说。大姐姐露出严肃的神情倾听着,但只呢喃了一句:“真是谜啊!”然后,她只管一圈又一圈地转动雨伞。
●
被雨淋湿的公交总站空荡荡的,看起来比平常宽敞。公交总站后方的森林简直像被棉花包住似的雾霭缭绕。自动售货机沐浴在雨中,盼着有人过来买果汁。自动售货机的工作很寂寞,我总是很同情它。
于是,我开始做实验。
大姐姐在自动售货机那里买了可乐。我站在自动售货机旁边观察她的动作。她对我点了点头,轻喝一声后抛出可乐罐。红色的罐子一圈一圈地旋转着,在雨中飞舞,然后直接掉到柏油路面上,发出咚的一声。我跑过去捡起罐子。那是一个有些凹陷的罐子,一点都看不出企鹅的样子。
我们重复做了三次实验,企鹅并未出来。
“实验失败。”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大姐姐说道。
“可是罐子没有变化。”
大姐姐嘟哝着“奇怪了”,同时一圈一圈地转动绿伞。
那时候,我看到“现象”出现了。
这次的“现象”出现在大姐姐的伞面上。一开始,我以为是附着在伞面上的水滴。那些水滴和雨伞一样是绿色的,却不可思议地移动着。水滴紧贴上水滴,形成更大的水滴,就这样慢慢地增大了,然后又突然像水泡一样膨胀爆裂,爆开的部分变成了淡粉色的花瓣。水滴好像从伞面上渗出来一般,接二连三地出现。随着大姐姐转动伞,色彩缤纷的花朵在伞面上流动,花朵之间还有好几根细细的绿茎向着天空生长,仿佛我正看着的是植物生长的快进画面。
公交总站里的雨像雾一样柔和,四周非常宁静。为了好好地观察那个现象,我围着转动雨伞的大姐姐走动。
“是什么样的感觉?”大姐姐抬头看着伞问道。
“出现了很厉害的现象。”
那些植物在大姐姐的伞面上各据山头,展开了对战。长长的绿茎延伸着,描绘出螺旋的形状。我清楚地看到一整排白顶飞蓬沿着和伞面外围平行的方向移动着。大姐姐的伞仿佛被涂上了颜料,慢慢地被花填满了,伸展着的绿茎相互缠绕,直指灰色的天空。伞面的边缘有黄色的小果实突出膨胀,长成看似芒果的鲜艳水果。不一会儿,几根高高突起的粗茎顶端开出了大朵的向日葵。大姐姐一摇晃雨伞,向日葵就跟着晃来晃去。蔓草从伞面上垂下来,大姐姐用手指绕着蔓草,然后笑了。雨伞完全变得像一个小型植物园了。
“好厉害啊。”她说道。
“你是第一次变出植物吗?”
“初体验!”
阳光犹如探照灯一般从云层之间照射下来,把我们的实验场所——公交总站照得明亮,几近刺眼。这是太阳雨。阳光穿过花瓣,映照着大姐姐的脸蛋,像是透过一层玻璃纸般洒下光亮。
就在那时,出现了第二阶段的现象。
之前快速成长的植物一齐停止动作,一齐开始枯萎。各种花的花瓣开始褪色,高高伸展着的粗茎也逐渐变成褐色。向日葵的种子从低垂的花盘中稀里哗啦地掉到柏油路面上。从伞面上掉落的芒果则持续膨胀,长出翅膀后变成了企鹅。
“出来了!出来了!”大姐姐大叫道。
企鹅接二连三地变出来,摇摇摆摆地走进公交总站后方的森林。大姐姐又扔了一次可乐罐,罐子随即也变成了企鹅。
她的雨伞已经变得奇形怪状,就像一个用植物装饰而成的竹篮,却没有人浇水照护。植物彻底变成褐色,看起来全部死掉了。
“实验成功,”大姐姐得意地说道,“我就说嘛!”
“成功了。然后,我做了一个假设。”
“哇!不愧是青山呢。”
“为了确认假设,我还需要再做一下实验。”
“还要做?”她叹了一口气,“怎么有这么爱使唤人的小孩啊?”
我们之后又做了实验,我在笔记本里写下了几个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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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姐精神焕发时会想变出企鹅。
□①大姐姐能变出企鹅;②大姐姐能变出企鹅以外的东西(蝙蝠、植物等等)。
□有阳光照射时,她能发挥①的能力;没有阳光照射时,她能发挥②的能力。
□发挥②的能力时,连大姐姐自己都不知道会变出什么。
□只要发挥①的能力,大姐姐就会疲惫?(※这需要实验。)
□只要发挥②的能力,大姐姐就会恢复精神?(※这需要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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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只要我和妹妹穿上长雨靴,妈妈就会很高兴,所以一到雨天,按照惯例,我都会穿长雨靴去上课。妹妹要妈妈把红色的长雨靴拿出来,整个人兴高采烈的。每到下雨天,妹妹就会非常顽皮,不但会转动伞让水滴乱喷,还会故意冲进水洼里。身为她的哥哥,我必须约束她的行动才行。不过,我能理解她想穿着长雨靴踩进水洼的心情,毕竟那种感觉就像在探险。
我冒雨去上课,仰望天空低语着“高层云”什么的。现在我不能打开笔记本,只好一边背诵记得的云的名称一边前进。卷云、卷积云、层积云、雨层云……根据飘浮的高度和形状,云有各种各样的名称。
我记得很清楚。
在那之后,我经常在学校的休息时间里和滨本同学下西洋棋。内田也和我一样。
当我们三个围着棋盘时,铃木常常会在旁边插嘴。我猜他可能也想参与,便发出邀请,却被拒绝了。
铃木简直就是想向我和内田炫耀,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摊开地图,拟定探险计划。他率领着小林他们,学我们组成了探险队。
“这样能去到哪里呢?”小林问道。
“谁知道呢,这可是一场大冒险!”
铃木像队长似的,刻意展示地图给我们看。发现我和内田看过去时,他又会大发脾气。
“干吗?不准看!”
那张地图原本可是我和内田制作的,我们才有权利看吧。可我什么都没说,注意力放在和滨本同学的棋局上。要是不集中精神,我是无法和她匹敌的。结果,铃木又开始大谈探险计划。
滨本同学凝视着棋盘问道:“那张地图是铃木他们的吗?”
“才不是!”内田小声地答道,“那是我们的。”
“被抢走了?”
“我们和铃木帝国是敌对关系。”
“‘铃木帝国’是什么东西?”
“就是铃木和他的同伴。很遗憾,我们和他们的关系不好。”
滨本同学像大人一般哼哼鼻子,说道:“关系不好也无所谓。人怎么可能和所有人都保持良好的关系呢?”
接着她从棋盘上移开视线,发起呆来。每次下棋时,她都像没有气息的人偶一样,像这样发呆倒是很少见。
“滨本同学,怎么了?”
“青山,这座城镇的所有地方,你们都探险过了?”
“没有,我们的地图还没完成。”
“供水塔的山丘呢?”
“供水塔去过了。”内田说道,“我们在市立体育场后面发现了一条捷径。”
“可那边的森林还有好多谜团。”我说道,“我将那里命名为空洞巨龙之森,打算等天气好一点的时候找时间去探险。”
“不过,那里会出现幽灵之月呢。”滨本同学呢喃道,“看到幽灵之月的人会死掉。”
内田面露不安,说道:“听说是这样……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可不信,那个传闻一点根据都没有。滨本同学,你相信吗?”
“怎么可能?”
虽然这么说,但她又陷入了沉思。
这时,我想起和大姐姐一起去市立体育场后面那片荒地上郊游的事。那时候,滨本同学从空洞巨龙之森里走出来,让我吓了一跳。我想问问她当时在做什么,那天却还是没问出口。
因为我考虑到要尊重她的隐私。
●
周三晚上,我和大姐姐有约,便出门前往“海边的咖啡厅”。
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等待大姐姐出现。我在桌上打开笔记本,整理了公交总站的实验结果。我在笔记本上画出从大姐姐的伞上长出来的向日葵。为了准确地记录观察到的事物,我要多练习画画。然后,我在笔记里加上索引。附加索引后,我就能了解到自己真的学习了各种各样的事物。
投入研究好一阵子后,我眺望天窗旁的蓝鲸,休息了一下。“海边的咖啡厅”中没有其他客人,音乐静静地流淌着,可以看到窗外变得昏暗的牙科医院和旁边的空地。每次夜里看到自己映照在玻璃上的脸,我都会觉得自己看着越来越像大人了,心里觉得自己真了不起。可是隔天早上一照镜子,我看起来似乎又没什么成长。这实在是太奇怪了,也让人泄气。
山口先生帮我调了一杯综合果汁。
“有时也会碰到这种事呢。”他说着,在我的对面坐下。
“什么?”
“所谓的白白等待。”
我在笔记本里写下“白白等待”几个字。
山口先生挠着下巴上浓密的胡须,他的胡须看着就像吸附在磁铁上的铁沙。有段时间我曾热衷于研究磁铁。那时,我在这个世上最喜欢的就是磁铁。当时我觉得,没有什么东西比磁铁和铁沙更不可思议了。我记得自己还将铁沙珍藏在抽屉里。
“要和我下盘棋吗?”
山口先生这么问道,于是我们开始下棋。
他并不擅长西洋棋,比起看棋盘,反而更投入于拔胡须。双方对弈节奏缓慢,当我开始昏昏欲睡时,山口先生也昏昏欲睡。因此,对弈的节奏变得更缓慢了,最终无法继续下去。
我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本以为是大姐姐来了,结果站在那里的是爸爸。
“大姐姐打电话过来,说身体状况不好,今天来不了了。”爸爸说道。
虽然很遗憾,但身体状况不好也没办法。
我向山口先生道了晚安。
“古恩奈(Good night)。”山口先生用充满困意的声音回应道。
我和爸爸走在住宅区里。广阔空地旁的一排排路灯好像海底牧场里的照明灯,总觉得似乎随时会有奇形怪状的鱼儿从空地的阴暗角落里游出来。我从图书馆里借了一本滨本同学推荐的书,自认为对海底世界也相当了解了。
“海底是一个未知的世界。”我对爸爸说道,“水压很厉害,会变得扁扁的,光线也照不到,还有像太空生物一般的生物。”
“海底说不定可以通往太空呢。”爸爸说道,“这么说来,宇航员也是在水槽里进行训练的。”
“对哦。”
我们暂时陷入沉默,继续往前走着。
“我希望大姐姐的身体能好起来。”
“等待很寂寞吧。爸爸也有这种经历,总觉得心里闷闷的。”
“会闷闷的呢。”
“那样很讨厌吧。”
“有些时候就算讨厌,还是必须忍耐,人生就是这样。”
“嗯,确实如你所说。”
“爸爸,‘古恩奈’是什么意思啊?”
“是英语,就是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
“美好的夜晚?”
“在这种情况下,就是晚安的意思。”
我要把“古恩奈”这句话写进笔记本里才行。下次夜里和大姐姐下西洋棋,道别时我要说“古恩奈”这句英语,让她大吃一惊。然后,当她惊讶地问那是什么话时,我就告诉她那是晚安的意思。
●
我之前写过了,我会用自己的零用钱买甜食,为脑子补充能量。
到目前为止,我尝试吃各式各样的点心,检测脑子的运作情况,甚至还咬过方糖。经过多次实验,我认为对我的脑子而言,最有营养的点心是附近那家西点店的“胸部蛋糕”。其实它有一个很拗口的外国名称,只是妹妹一开始看到时叫嚷着“胸部!胸部!”,我就叫它“胸部蛋糕”了。蛋糕直径约十厘米,真的很圆,柔软得令人难以置信,里面还加了奶油。若想脑子正常运转,除了砂糖,我还需要其他各种各样的成分,而“胸部蛋糕”包含了所有必需的成分。更重要的是,它比方糖美味得多。蛋糕柔软到甚至让人觉得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柔软的点心,所谓的胸部也是这么柔软吗?真是美好啊。
放学途中,我和内田决定去买胸部蛋糕。
“要绕远路可不太好。”内田有点不高兴地说道。
“可是胸部蛋糕非常好吃哦,你也应该吃一次看看。”
“真的叫那种名称吗?”
“是我取的,所以到店里时,你注意不要说‘我要胸部蛋糕’,店员会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青山,你这么聪明,却老是提到胸部,好奇怪啊。”
“喜欢胸部真的那么奇怪吗?”
“不奇怪……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对劲。”
上下学时,我们都会穿过那条挤满洗衣店、药店和餐厅的大马路。大马路有一条通往本市净水厂的岔路,一拐进去就是那家西点店了。
一打开笨重的大门走进去,就能闻到店内弥漫着的甜甜味道。用小袋子和锡纸分装好的小份甜点堆积在桌子上,正对门的玻璃柜中陈列着看似玩具的蛋糕。店里设有小小的咖啡厅,所以周围也弥漫着咖啡的香味。这里的空气实在太甜了,我不禁怀疑店员是否会睡着。光是待在这家店里,我的心情就变得非常愉快。我是那么开心,甚至觉得无所畏惧。要是在这里成立第二研究站,想必我的研究能突飞猛进,不过我应该会蛀牙吧。
当我们请店员帮忙将胸部蛋糕装袋时,店门打开了,滨本同学走了进来。她问道:“买东西吗?”
“嗯,买点东西。”
她看着排列在桌上的点心,似乎没有要买的意思。我和内田提着蛋糕的袋子,正想走出去时,她叫住了我们。
“青山,我有事想找你商量。”
“什么事?”
“你是一个万事通吧?”
“嗯,我知道各种各样的事情。”
滨本同学抚弄着栗色的头发,以大大的双眼注视着我,让人吓一大跳。她的头发也是卷翘分子的结合,但比我的头发柔软。她呵呵地笑着,然后问道:“你们现在有空吗?”
“也不是特别有空,我手上还有好几
项研究,平时总是很忙。”
“什么研究?”
“那可是秘密。只能说,那是非常重要的研究。不过,要是你有什么烦恼,我还是有时间帮你解决的。”
滨本同学瞄了店内一眼,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我也在做研究,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该不会是以‘企’字开头的研究吧?”
内田一定是想提企鹅的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她摇了摇头,然后说出不可思议的话来:“我研究的是‘海’。”
●
雨停了,阳光普照,天气闷热到让人觉得脸颊黏糊糊的。
我和内田一边往前走一边嚷嚷着:“好热啊。”滨本同学却踏着轻盈的步伐,看着好像在蹦跳。她有一种贵族千金的端庄气质,又让人觉得像刚补充好能量的女孩机器人,实在惊人。她的前方是柏油路和住宅区的房屋,在太阳光底下闪闪发光。越过屋顶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晴朗天空,绿色的山丘看着像胸部,上面耸立着供水塔。滨本同学的目的地就是那座山丘。
“滨本同学,你要去哪里?”
“你跟过来就知道了。”
滨本同学研究的“海”是什么呢?我们的城镇离海很远,就算新铁路建好了,想去海边也必须搭乘电车才行。尽管如此,她却说得好像走几步就能到海边一样。
我们来到牙科医院大姐姐居住的白色公寓前。滨本同学指向沿山丘坡面而建的混凝土阶梯,阶梯通往山上的供水塔。
“我们要爬上这里。”
“我知道这里!”内田说道,“之前我爬过。”
“我们已经探险过了,还要走得更远吗?”
滨本同学说道:“还差得远呢!”
她走到阶梯最上层,顺着供水塔的围栏前行,然后进入林道。五月份时,我和内田在探险时循着企鹅公路走过这条路。左边是市立体育场延伸过来的围栏,右边则是名为空洞巨龙之森的广阔森林。
虽然雨已经停了,但森林里还是持续传来听似雨声的声响。阳光照射下来,在幽暗的森林中形成星星点点的光亮。继续走下去就会走出森林,抵达那片建有高压电塔的荒地了。我刚这么想,滨本同学就说道:“是这里!”她指向森林深处,那里有一条像是野兽踏过的路,从我们所在的小路分岔出去,继续往森林深处延伸。
“不会很危险吗?”
就算我这么说,她还是回答道:“我走过好几次了,没问题的,不过可能会比较潮湿。”总觉得她一点也不在意,就像一位非常厉害的冒险家。
“要不要紧啊?”内田不安地问道,“要是有深不见底的沼泽就伤脑筋了。”
每次出来探险,内田都会在意深不见底的沼泽。据说森林里有那种沼泽,会造成生命危险。
“听说沼泽就像黑洞一样,什么都会被吸进去。脚一陷进去就出不来了。”
“光是想象淹在泥巴里的画面,就觉得很痛苦了。”
“人会无法呼吸然后死掉,没有人会发现。”
内田的表情严肃。
这里已经完全听不到城镇那边的声音了。小径两侧草木茂密,树木无限延伸着。我们似乎来到了丛林深处,有很多飞蛾在明亮的光线中飞舞。空洞巨龙之森是一座非常幽深的森林,我们也不知道它到底延伸至何处。即便如此,滨本同学还是满不在乎地前进着,甚至还乐在其中。
小径开始缓缓地往下延伸。
“都弄得湿答答了。”内田似乎很烦恼,接着惊叫一声,缩起脖子,原来是水滴从树梢落到他的脖子上。阳光如激光一般投射下来,水珠纷纷落下,变得熠熠生辉,简直就像太阳雨。
滨本同学抢先跑了起来,嘴里说道:“快到了!那边!”
“等等啊!”
我们自然也慌慌张张地跟着跑。
我穿过树枝奔跑着,发自内心感到兴奋。我有预感,只要穿越森林,就会出现一个很像世界尽头的地方,那里还会有一座小观测站。观测站像纯白的蛋壳一样,是美国航空航天局和日本政府共同建立的,用来观测世界尽头。派驻在观测站的研究员只有一个人,独自在那里生活着。他会欢迎长途跋涉过来探险的我们吗?说不定还会招待我们喝茶和吃点心。
我这么想象着。
回过神来时,我们已经穿过幽深的森林,来到广袤的蓝天之下。
●
那里是一片草原,好似铺了一层绿色的柔软地毯,没有一棵树。
耀眼的阳光让周围变得灿烂。仰望天空,可以看到零碎的银色云朵以飞快的速度流动着。明明在生成雨层云的四千米上空刮着仿佛能吹飞一切的强风,这片草原却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真是不可思议。滨本同学跑出森林后依然马不停蹄,在草原上快步前进。从空洞巨龙之森流出来的小河像一条巨蛇一般在草原正中央蜿蜒爬行。滨本同学在小河旁回过头来,向我们招手。
草原完全被森林包围了。空洞巨龙之森深处的草原根本就是一块被遗忘的土地,就像一个用来盛满某种液体的大汤盘一样。我们走在草原上,苍穹仿佛要从上方将我们盖住,总觉得自己的头顶似乎会被天空吸过去。
我和内田笨拙地移动脚步。
我们的步伐逐渐变慢,最后停了下来。
那里正好是草原的正中央。滨本同学指向前方,那里有一个不可思议的透明球体。从球体与我们的距离来看,球体直径约五米,悬浮在距离地面约三十厘米的地方,静止不动。它并不是依靠引擎之类的东西悬浮着,毕竟完全听不到声音。那个不可思议的物体只是反射着阳光,静静地闪烁着光芒。
内田抓住我的衣服问道:“那是什么?”
“不知道。”我回应道,“说不定是美国航空航天局研发的新型宇宙飞船吧。”
我们想走过去,滨本同学立刻阻止道:“还是别靠太近比较好。”
她的神情非常认真。
“很危险吗?”
“它常常会动,有时还会伸出像刺一样的东西。”
“也就是说,安全性还无法确认吧。”我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球体下方,“话说回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悬浮的原理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啊,所以正在研究嘛。”
“这就是‘海’吗?”内田问道。
滨本同学有些得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嗯,是我命名的。”
球体看起来的确像是用水做成的。每当风吹过草原时,球体的表面就会出现微波。它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同时缓缓地自转着。球体表面有朦胧的白色部分,也有深蓝的深色部分,看着就像从太空中拍摄到的地球,但更透明一些。定神一看,还能透过细微波动的球体看到另一侧森林的绿意。
我走在草原上,仔细观察球体。
“很厉害吧?”滨本同学说道。
“真是不可思议!”
我拿出笔记本准备做笔记。我翻开前不久才记录的笔记,正好看到教室里的传闻一供水塔所在的山丘上悬着一轮银月。
滨本同学窥探笔记,说道:“啊,那个传闻是我散布出去的。”
“为什么?”
“只要散布出去那种传闻,就不会有其他孩子来妨碍我的研究了。”
她像恶作剧的孩子般笑了。我非常惊讶。
“青山,能不能协助我研究呢?”
“我实在是事务繁忙……不过,这件事非常有意思。”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我们要好好地动脑筋研究才行……滨本同学,你要不要吃蛋糕?”
“要分给我吗?”
我们吃着胸部蛋糕,在不远处观测着“海”。滨本同学也认同这种蛋糕的美味。我想,她的身上应该没有胸部。
我感受到脑子补充了营养,凝视着“海”。
这样一来,我的脑子又开始忙碌了。
●
我们在森林与草原的边界处设了观测站。
“海”的共同研究今后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吧,其间可能遇到下雨天,可能会有让人热到受不了的日子。事先建好一座舒服的观测站是非常有用的。
内田拿来了去海水浴场时用到的遮阳伞和折叠椅,滨本同学带来了用于露营的吊床,我则带了望远镜和防水垫。我们决定把吊床挂在森林的入口处,这样一来,感到疲累时就能在树荫下睡午觉了。睡午觉可以让我们的脑子运转得更好。
滨本同学在森林和草原交界的地方放了一个橘色的笔筒,那是用来定点观测“海”的标记。那个地点离“海”有一段距离,所以能安全地进行观测。
“基地建在这里比较好,累的话能立刻去吊床那里休息。”滨本同学说道。
内田在放置笔筒的地方撑起白色的遮阳伞。
他在遮阳伞下摆好打开的折叠椅后,我顿时觉得面对着这片广阔的草原,像是来到了海边。遮阳伞非常大,我们三个人都进去后,大概还能再容纳一个人。我知道,遮阳伞形成的阴影是世界上最好的阴影
之一。
每次为了观测“海”而穿过空洞巨龙之森的时候,我总会觉得不安,心里想着“海”会不会已经消失了。如此一来,我的内心就会更加焦躁。看着树木那头的光线里都是草原时,我甚至想拔腿飞奔过去。不过,我根本不需要担心。每次我们前往那里,“海”总是好端端地待在草原上。
无论晴天还是雨天,“海”都悬浮在同一个位置。晴天时,它看起来是湛蓝色的,像一颗巨大的弹珠;雨天时,它在灰蒙蒙的草原上闪耀着银光;雨停之后,经夕阳一照,北半球的一部分就像在燃烧一般变得火红。
我在观测站里用望远镜观察“海”,然后做笔记。
“我看不懂你的笔记在写什么。”滨本同学说道。
“这是速记法。我写笔记的速度比任何人都快。”
“青山,你的笔记本是红色的呀。”
“你的笔记本是蓝色的,那本笔记本非常棒呢。”
滨本同学抱着一本小小的蓝色笔记本,呵呵地笑着。
蓝色笔记本里的每一张内页都比我的厚,是精美的舶来品。翻开笔记本,可以看到页面上印有蓝色的网格线。据说她的亲戚里有个阿姨去国外旅行,买了这本笔记本送给她。滨本同学的爸爸是大学教师,教导她如何记笔记。虽然程度不如我,但她也是写了很多笔记的小学生,崭露头角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在那本蓝色笔记本里写下了如印刷体般美丽的字。她把所有关于“海”的研究都写在里面,比如“海”的表面发生的各种现象,还有从观测地点测量到的“海”的直径变化。实在是很精彩的研究。
据她所说,“海”最基本的活动是时而膨胀时而缩小。她将不同时期分别命名为扩大期和缩小期。她在草原的某个固定位置上运用三角法测量“海”的直径。蓝色笔记本里还贴了一张画着图表的方格纸。
“原来如此,现在画出的波段比较平缓。”
“因为现在是缩小期。你看,它一直在变小。”
“不过,它也会膨胀到三倍那么大呀,还真是惊人。”
扩大期持续出现时,就会突然在某天发生日珥。这个现象也是滨本同学自己命名的。我们知道,在太空领域里,日珥是指太阳燃烧时部分大气朝外喷出的现象。
“日珥是什么样的呢?”内田问道。
“就像大炮一样,有小小的‘海’飞出来。你们要是看到了,一定会吓坏的!”
她让我们看她自己画的示意图。球形的“海”上突出一块块像大炮一样的东西,前端还会掉出弹珠一般小的“海”。她还画出箭头,写上笔记:“会出现小的‘海’。”
“只有我没有笔记本,”内田说道,“不过我有学校里用到的那种笔记本。”
“有自己的笔记本很有趣,可以把自己的发现都记录下来。”
“可是我和你们不一样,没有在研究什么。”
“明明就有啊!”我大叫道,“比如黑洞啊,宇宙的诞生啊。”
“那种也可以吗?”
“你刚学到的东西和想到的事,都可以记下来。”
滨本同学像拿着宝物一样高举自己的笔记本,说道:“写下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情就可以了。”
内田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总有一天,我也要有一本自己的笔记本。”
●
那是我出门剪头发时的事了。
那是一个非常安静的星期天,落下的细雨像雾一样包裹了整个城镇,边陲群山完全融入灰色的天空里。我拐过牙科医院所在的街口,看到对街的“海边的咖啡厅”里,爸爸正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工作。不知道他会不会注意到我,我一边想一边慢慢地往前走,结果他真的抬头看到我了。我摇了摇伞,爸爸则敲了敲玻璃窗。
我前往的理发店就在西点店隔壁。那栋建筑物很奇怪,面向道路的那面墙壁上全是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人在剪头发的样子,我也不懂为什么要设计成这样。我坐在褐色的沙发上等待,轮到我时,我便走到大镜子前面坐下。这家店里没有我该阅读的杂志,所以我都会带着自己正在看的书过去。每次开始看书,帮我剪头发的大哥哥就会说:“天才来了。”
让我吓一跳的是,那天大姐姐竟然也在那里理发。她比我先过来,已经在剪头发。我坐到椅子上,镜子里的她笑着说道:“哎呀,少年。”镜子里的她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
总觉得坐在熟人旁边理发很不好意思,毕竟剪头发时,大哥哥会在我的脖子上围一圈垫布之类的东西。那样一来,我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宝宝,不管露出多么严肃的神情都很奇怪。
理发期间,我望着镜子里的大姐姐。她正茫然地看着杂志,脸色似乎有点差,好像也瘦了。
“少年,你在看什么?”
镜中的大姐姐这么说道,视线没有从杂志上移开。
“没什么。”
“又说谎!”大姐姐接着说道,“前阵子我没办法过去,抱歉了。”
“我白白等待了,然后做了研究,和山口先生下了西洋棋。”
“山口先生厉害吗?”
“山口先生是一边睡觉一边下棋的。”
“真是厉害。”
“我也睡着了。”
“那样能分出胜负吗?”
等我剪完头发之后,大姐姐说道:“让你白白等着是我不对,我请你吃饭吧,就当赔罪。”她要请我吃午餐,我便在店里打电话回家。爸爸接电话后说道:“不可以太麻烦人家。”我把电话交给大姐姐,她立刻很有礼貌地向爸爸致意。
我和大姐姐撑着伞走在雨中。
一到雨中,大姐姐的脸看起来就更苍白了。
“你很没精神。”
“对啊,我就是没精神,你呢?”
“不知为何,我一直都挺有精神的。”
“不知为何?你很会说嘛。”
她居住的白色公寓就位于供水塔所在的山丘上。前几天,我才和滨本同学、内田路过那里。我也曾好几次仰望公寓,心想这里就是大姐姐居住的公寓呢,可这还是第一次走进去。公寓后方紧邻空洞巨龙之森,可以听见雨水打在树叶上的柔和声响。
虽然我是一个比任何人都沉着冷静的小学生,但这一天我犯下了各种各样的错误。为了脱下长雨靴,我费了好一番工夫,还差点撞倒鞋柜上的花瓶。不仅如此,我走在木质走廊上时脚一滑,差点就跌倒了。
“镇定点,少年。”大姐姐说道。
大姐姐住的是一个大单间。由于公寓位于半山腰上,从阳台可以看见因下雨而变得灰蒙蒙的街道。房间里放着一张圆木桌、两把椅子、一张床和一个小书柜,还有圆滚滚的电视。电视对面有一张豆绿色的单人沙发。大姐姐就是坐在那张沙发上看书或看电视的吧。
大姐姐煮着意大利面并准备酱汁,我则帮忙搅拌放在白色大碗里的沙拉。她告诉我,地道的做法是在大碗里制作酱汁,之后再放入蔬菜搅拌。莴苣和黄椒等蔬菜在大碗中转了又转。
我以巧妙的手法完成搅拌,并引以为傲。
●
我们在圆桌旁就座,一起吃意大利面和沙拉,我觉得非常好吃。大姐姐剪了头发后,脑袋变小了。我的脑袋也变小了。大姐姐动一动脑袋,变短了的整齐头发就跟着轻柔地晃动,泛着光芒。
“一剪头发,心里就会不踏实,你不觉得吗?”
“我的头发翘得厉害,还是剪短比较好,看起来会比较聪明。”
“真受不了,你还打算变得更聪明吗?”
“我打算变得更聪明。”
为了显示今天的我比昨天更聪明的事实,我向大姐姐普及梅雨的成因。
“咦,”她说道,“可我已经受够下雨了。”
她一圈又一圈地卷着意大利面,频频打哈欠。
“你很困吗?”
“结果今天我也没什么精神,没能去教堂。”
“要是不去学校,我就会被骂。你不去教堂会被骂吗?”
“不会啦。这只是我自己要去的。”
“大姐姐觉得世上有神吗?”
“我也不知道,到底如何呢?”大姐姐歪着头思索着,“那可是一个谜团呢。”
吃完午餐后,大姐姐把放在书柜上的西洋棋盘拿来。真正的西洋棋盘放在“海边的咖啡厅”里,家里的是便携式棋盘,小巧得惊人。我们必须在大约只有手帕那么大的棋盘上移动豌豆一般的棋子。
“你变得好厉害,我也得赶紧练习才行。”
“我在学校里每天都会下棋,滨本回学非常厉害。”
“哦……”
“她也知道相对论。”
“哇,所以你们甜蜜蜜的吧。”
“我和任何人都不会甜蜜蜜的。”
“谁知道啊。”
我和大姐姐坐在地板上下棋。大姐姐把面向阳台的玻璃门开着,潮湿温暖的风吹进来,吹得白色的蕾丝窗帘微微摆动。雨势逐渐减小。大姐姐起初很认真地盯着棋盘,没过多久却打起瞌睡来。每次轮到她时,
我都必须叫醒她。在“海边的咖啡厅”里下棋时,反而是我会犯困,今天却换成了大姐姐。
“大姐姐,你很困啊。”我说道。
“我才不困呢。”
“你说谎。”
“我没有。”
大姐姐一股脑躺到地板上。阴沉的天空透着微弱的光线,让她的脸变得苍白平滑。我依然跪坐在棋盘前,看着大姐姐的脸。她睁开大大的双眼,抬头看向我,直眨眼睛。她看起来就像小学生一样,我不由得感到吃惊。
大姐姐以软绵绵的声音问道:“少年,你昨天几点睡的?”
“我都是在晚上九点睡觉的。”
“也是,你并不知道半夜是怎么样的吧。”
“不得了吗?”
“很不得了啊。大家都静静地睡了,街上变得一片漆黑,就像一场大冒险。”
“我要训练自己在半夜里也能清醒。”
“做那种训练干什么呀?半夜里醒着只会觉得寂寞而已。”
“我要陪大姐姐下棋,直到你想睡为止。”
“少废话,能睡就睡,少年。”
大姐姐不时闭上双眼。每次我刚觉得她睡着了,她又会立刻睁开眼睛,像妹妹的法国娃娃一样。
“那次实验之后,你有没有变出什么?”
“什么都没有。”
“我做了一个假设。我觉得,你只要变出企鹅以外的东西就好。那样的话,说不定你就能恢复精神了,就像在‘海边的咖啡厅’里变出蝙蝠那样。”
“我不要变出企鹅以外的东西。”
“为什么?”
“我会做噩梦。”
“是出现了空洞巨龙的梦吗?”
大姐姐低语道:“类似那种感觉……”
接着,她猛地别过头去,望着阳台对面的灰色天空。
“要是我不能恢复精神,你的企鹅研究就无法进行了吧。”
“你要是困了,就睡吧。”我说道,“古恩奈。”
“还没到晚上呢。”大姐姐微笑着。原来她懂英语啊。
然后,她就真的睡了。
●
我听到的只有阳台外的雨声和大姐姐微微的鼾声。
大姐姐紧闭着眼睛和嘴唇,总觉得她非常擅长睡觉,和妹妹完全不一样。妹妹每次睡觉时都会咿呀说着话。
我观察她的脸,脑海里慢慢地浮现出各种问题,诸如“人的脸最后为什么会长成这样”“是谁决定了这件事”等。当然,我知道是基因决定了人脸的形状,可我真正想知道的不是这个。为什么只要盯着大姐姐的脸,我就会感到开心呢?还有,那张令我开心的脸为什么会在基因的作用下,那么完美地呈现在眼前呢?我想知道的是这些。
我想把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写进笔记本里,这还是我做笔记以来,头一次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所以无法写得非常好。我暂时只写下这样的笔记:“大姐姐的脸,开心,基因,完美。”然后,我写了大姐姐为我做意大利面时用到的食材,还记下了一句“意大利面非常好吃”。此外,我也写了做沙拉时先在大碗中做好酱汁再搅拌蔬菜才是地道的做法。
我写完笔记后,大姐姐还在睡觉。
我想要是肚子受寒了,她可能会生病,便从床上拿来毛巾被给她盖上。我自认为这是非常妥当的做法。像这样躺在地上睡着的话,是需要有个人帮她盖上毛巾被的,这就是我的想法。
听说成年女性不会轻易让成年男性进入住处,也不会在男性面前倒头就睡,在成为情侣之后才会做这样的事。大姐姐让我进入她的住处,还在我的面前睡着了。她会这么做,是因为我只是一个孩子吗?
白天睡觉的人看起来很寂寞。大姐姐晚上睡不着,真是可怜。一到晚上,我就会忍不住犯困,常常觉得悲伤。我总是想,美国航空航天局要是能研发一种系统,将这种让人束手无策的睡意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就好了。如果有睡眠转移系统,大姐姐就能用我的睡意在晚上入睡了吧?然后,我一定能研究到很晚,变成一个出色的大人。
就在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似乎也变得昏昏欲睡。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盖着毛巾被睡在床上了,而大姐姐正坐在沙发上看杂志。
“醒了?”大姐姐问道。
“我好像差不多该回家了。”
“对呢,雨也停了。”
我走出门口,向大姐姐道别,然后说道:“研究没有进展,真是对不起。”
“干吗丧气啊?”大姐姐笑了,“你不是科学之子吗?”
“科学之子也会有丧气的时候。”
“不用着急,伟大的发现都是需要时间的。”
一走出公寓,我就发现山丘上的天空呈现出不可思议的色彩。凹凸不平的云朵布满整个天空,被染成淡淡的桃红色。我从没看过这样的天空。在边陲群山的另一头,夕阳的光辉透过云层的缝隙照射下来。
我回过头去,看到大姐姐在阳台上挥手。
大姐姐也被染成了桃红色。
●
“海”是一个连国际大科学家都会伤脑筋的大问题。
我不清楚“海”可以悬浮在空中的原理。它看起来就像一个蓝色的大水洼,表面却持续地活跃着。它仿佛会呼吸一般,时而变大时而变小,有时还会像台风那样出现好几个白色的旋涡,还会有形似天线的东西从里面飞出来。长期观察下来,会觉得那简直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生物。
一想到全世界大概只有我们三个在研究这么大的课题,我便以自己为荣。我甚至还梦见我们三个一起出席了诺贝尔奖的颁奖典礼,三个人排排站,脖子上挂着诺贝尔奖的奖牌。说不定我们会以“海”的研究者这个身份被写进理科教科书里。,爸爸妈妈一定会很开心,或许大姐姐也会称赞我。
这项研究暂时得保密。一旦“海”的事情曝光了,或许就会有一堆研究者跑过来,然后以我们是小学生为由,将我们排除在研究之外。因此,我们早就决定在学校里尽量不要提到“海”。可当脑子里浮现出新点子时,闷着不说又很没意思,所以大家到了休息时间,也会忍不住说出来。内田的意见是,“海”是某个地方的研究中心制作出来的装置。而我考虑到“海”的表面出现的各种现象,做出了各种解释。滨本同学则准备找到和“海”沟通的方法。我们都沉迷其中。
当我和滨本同学说悄悄话时,铃木就会过来嘲笑我们:“你们还真是甜蜜蜜啊。”在铃木帝国中,班上的男生和女生只要单独说了话,就是“甜蜜蜜”。
见我们一言不发后,铃木大声说道:“青山和滨本甜蜜蜜的呢!”
小林他们随即欢呼起来,滨本同学的耳朵都红了。
“青山同学,最近探险进行得如何?”铃木礼貌而诡异地说道,“你整天只知道和滨本甜蜜蜜,一直偷懒可不行。我们可是一直在河流那边探险呢,还画了地图。”
“我们的冒险可厉害了。”小林严肃地点了点头,“差点就死掉了,我说真的。”
“我们才没有偷懒呢,只是之前一直下雨,计划就延期了。”
“不甘心吗?”
“才不是,我们只是有自己的办法。”
“哼!”铃木嗤之以鼻,“要是你们再这么畏缩,我们就要完成全部探险了。”
铃木走到对面去。滨本同学见状,便低语道:“这个人超烦啊。”
“去探险吧!”她似乎生气了,“我也去!”
“滨本同学,你为什么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
“如果没生气,那就随便他们吧。”
滨本同学直勾勾地看着我的脸。这种时候,她会突然露出大人那样的眼神。我努力想模仿那种眼神,可是做不好。
“要是铃木他们领先了,也没关系吗?”她问道。
“滨本同学,如果我们和铃木像斯科特和阿蒙森都想抵达南极点那样,我们就必须着急。可铃木他们是顺流而下,以海洋为目标,而我们是逆流而上,以源头为目标。因为方向不同,所以没必要着急。而且,我觉得他们制作的地图一定不准确。”
“青山,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我不会轻易就觉得不甘心。”
“真没意思。可是啊,要是他们改变了探险方向,那该怎么办?”内田来到我们的身旁,插嘴道:“那就伤脑筋了。”
“我也想去!”滨本同学说道。
内田似乎很不满,回应道:“可是……这是我和青山两个人的研究项目。”
“那样的话,‘海’可是我的项目,你们明明是后来才加入的。”
“那是你自己跑来拜托我们的。”
“做事要公平。”滨本同学板起面孔。
“滨本同学,河流探险是很危险的,可能会掉进河里淹死。我个人不太建议你加入我们。”
“我会注意着不掉下去。就算掉下去了,我也会游泳。”
滨本同学这么声张道。
●
那个星期天,爸爸出门前往大学。
我们的城镇里有一所大学,爸爸经常会在星期天去那里。虽然他已经是从大学毕业的大人了,但那里也提供课程给社会人士上课。爸爸说,那间大学是我们搬到这座城镇时刚建好的,校区里新奇的建筑林立,看着好像未来都市。
吃完午餐后,我在为探险做准备,爸爸也在客厅的桌子旁做出门的准备。他翻阅着贴有标签的厚笔记本,拿着钢笔在上面写东西。
“今天要去探险吗?”爸爸问道。
“对啊。”
“你要注意来车,还有,不要进入危险的地方。”
“嗯,我一直很小心。”
爸爸准备开车去大学,所以决定载我到购物中心。我和内田他们约好在那里会合,然后一起出发去探险。
那天非常热,感觉盛夏突然到来。住宅区上方的广阔天空就像在牙科医院杂志上看到的夏威夷天空那样,公交专用道的行道树也变成了深绿色。车子开在人迹罕至的公交专用道上,就像开在滨海公路上一样,仿佛拐过鸭嘴兽公园前方的弯道后,就能看到微波粼粼的大海。可我不曾坐车行驶在滨海公路上,这只是我的想象。
我在购物中心的停车场里和爸爸道别,然后来到约好碰面的美食广场,看到滨本同学板着脸坐在长椅上,就像一个机器人。她的膝盖上放着一顶白色的大帽子,看着像是要出门去野餐。我出声打了招呼,她随即精神百倍地回应道:“早。”
内田随后也到了。
我们首先聚在美食广场角落的一张桌子旁开作战会议。我摊开重新制作的地图,滨本同学立刻出声赞叹,探头看着地图。
“这条蓝色的线就是我们正在探险的河流,这里是小学后面的空地,这是我们探险的起点。”
“‘古代遗迹’是什么?”
“是蓄水设备。总觉得那里很像古代遗迹,我便以此命名。从那里再逆流而上,会穿过这里的水田。穿过公路下方的隧道后,就进入了住宅用地,然后会像这样来到这座购物中心的后面。”
“从这里开始,前面有什么就成谜了。”内田说道,“我们会找到源头的。”
“正规的地图上没画出来吗?”
“这条河不在地图上。”
“会有这种事吗?”滨本同学满脸诧异。
“说不定是因为这条河太小了,制作地图的人便遗漏了。正因如此,我们才责任重大。没有人知道这条河是从哪里流过来的,如果我们可以调查清楚并公之于众,制作地图的人也会很高兴吧。”
“哦。”
滨本同学露出认真的神情。
我们走出购物中心,绕到庞大建筑物的后方,眼前是像沙漠一样空荡荡的住宅用地。滨本同学戴上白色帽子,望向那条以混凝土加固的水渠,似乎有些失望。
“什么啊,我还以为是像亚马孙河那样的河流呢。”
“也有部分河段很像亚马孙河。”内田说道。
“前面可能会变得像亚马孙河那样,可不能掉以轻心。”我说道。
透过河川两侧绵延不绝的绿色围栏,可以看到深水渠中水流丰沛,或许是下了很多雨的缘故吧。购物中心后方的住宅用地非常空旷,电线杆和被划分成方形的空地整齐地排列着。阳光下的柏油路热得都快燃烧了,戴着白色帽子的滨本同学看着却很凉爽。
“闻起来像小龙虾的臭味。”内田窥视着河流说道。
结果,滨本同学从背后靠近内田,惊叫一声后推了推他。内田发出惨叫,她随即哈哈大笑,然后像在溜冰似的快步走掉了。她还将双手放在身后,说着:“怎么全是空地啊……”
内田呢喃道:“滨本同学真让人伤脑筋。”
我们三个一边讨论着“海”一边沿着河流走。滨本同学主张必须进入“海”的内部探险。
“我觉得那样很危险。”内田表示反对。
“人当然不能进去,是把别的东西送进去。”
“你是说,把探测艇送进去?”我问道。
“探测艇啊!”内田面露喜色,“那很棒啊,很有太空的感觉。”
我们一边说着这些一边往前走。一回头,购物中心已经变得好小,看起来就像建在真正的沙漠上一样。而屋顶上的停车场里,汽车的车身泛着光芒,就像海市蜃楼在微微晃动。
“河流探险不怎么好玩呀。”滨本同学说道。
“有时好玩,有时不好玩。”内田说道,“毕竟你还是新手。”
我们穿过公交调度站后方,那里停着好多辆公交车,还可以看到围栏的另一侧是两层楼的办公室和自动售货机。
我们走过公交调度站后,眼前不再是住宅用地,而是广阔的田地。河川边的围栏到了尽头,水渠在水田之间穿梭。田里已经插了秧,绿色的秧苗整齐地排列在水里。右边可以看到,田地那头是一条公路,很多大卡车和私家车行驶而过。
水渠延伸至一栋褐色的老建筑物后面,转而变成暗渠。我们决定在那里的树荫下休息。滨本同学打开水壶喝茶,我摊开地图画出河流的路径。内田去调查褐色的建筑物,回来后说道:“什么啊,这里原来是图书馆后面。”
“要是在这种地方被撞见,铃木又要啰唆了。”滨本同学擦着汗水说道。
“真不方便啊。”我说道。
铃木帝国规定班上的男生和女生不可以有交情。铃木主张我和滨本同学甜蜜蜜的,还会嘲弄我们。我只觉得荒唐,理由如下:第一,这不是什么值得耗费能量的大事,还有很多该做的事情;第二,就算真的如铃木所说,我和滨本同学很甜蜜蜜,那也不是什么坏事,交情好是一件好事,我不懂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第三,我和滨本同学并不是甜蜜蜜的,毕竟我的心里已经有了对象。万一滨本同学想和我甜蜜蜜,我也无法答应她,这一点非常遗憾。
休息结束后,我们又开始探索河流。
好一阵子,我们穿过水田,沿着和公路平行的方向前进,逐渐接近幽暗的森林。森林那头耸立着高压电塔。我们站在森林入口,看着水渠直接深入里面。森林的暗处就像浸在水里一般阴凉。
“这里是空洞巨龙之森?”滨本同学呢喃道。
“和空洞巨龙之森的方位不同。”
我们喷了防虫液后进入森林。
森林也有各种不同的气氛。我个人觉得空洞巨龙之森大概是镇上最像森林的森林了。像森林的森林会有一种类似亚马孙的氛围。
那天我们穿越的森林并没有类似亚马孙的氛围,总觉得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无尽延伸的杂木林。像那种时候,我都没有穿越森林后能走到世界尽头的预感。所谓的“类似亚马孙的森林”,就是或许前方就是世界尽头的那种森林。我也想过试着和滨本同学聊聊对于世界尽头的想法,但不知为何就是开不了口。毕竟她可能会说:“世界尽头什么的,一点都不科学。”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河流经过,森林中弥漫着湿气。我们走路要注意着别掉到河里,毕竟这里已经没有围栏了。
我们走在森林中时,滨本同学提起了她的爸爸。听说她的爸爸是一名大学教师,每天会去城镇里的大学给学生上课或做研究。她的爸爸从事地球相关的研究,她对爸爸的工作很感兴趣。
“我爸爸今天也去大学了,”她说道,“听说是有特别的课程。”
“我爸爸今天也出门去大学了,说是要去听课。”
“咦!说不定我爸爸教的就是青山的爸爸呢。”
“那是一件很棒的事呢。”
那时,走在前头的内田停了下来。
“怎么了?”滨本同学问道。
内田沉默地指着河流前方。在树木的遮蔽下,河流看起来有些幽暗。我望向内田指着的河面,看到水的表面变白后轻飘飘地鼓起来。然后,那团冒出来的东西竟然以飞快的速度朝我们这边逼近。
滨本同学抓住我的手臂问道:“青山,那是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
“鱼?”内田说道。
我们站在河边观望,只见那团白色的东西像拨开河水似的朝我们这边前进,直接从我们的眼前经过。那好像是一条大鱼,感觉我们用双手才能勉强抱住,身体白白的又滑溜溜的。它是那么大,让人想不到流经我们城镇的河流里竟然会有这种生物。鱼游经我们的面前时,哗啦哗啦地溅起水花。滨本同学和内田都发出尖叫。我在水花中看到它闪亮亮的银色皮肤,就像濡湿的橡胶一样。
那条鱼游过去后,我们因太过吃惊而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刚刚那是什么?”滨本同学问道,“那是……鱼?好恶心!”
“这样的河里还有那么大的鱼啊。”我呢喃道。
“这条河就像亚马孙河呢。”内田说道。
●
不久后,我们穿过森林。从这里开始,前方的河流又成了两侧有围栏的水渠。我们在茂密的草地上前进,在热气的包围下,慢慢觉得呼吸困难。草地旁有一条柏油路,越过道路后,前方是如未来都市一般的建筑物,可以看到被栅栏围着的大草
坪。
“啊呀,这里是大学。”滨本同学说道,“我爸爸就在这里。”
她踏着草,直直地往前走。
“河流探险怎么办?”我问道。
她真的很容易忘记我是探险队队长的事实,让人很伤脑筋。我和内田离开河边,追了上去。
星期天的大学空荡荡的,非常安静。
据说她爸爸的研究室在一栋名为地球科学研究大楼的建筑物里。滨本同学说她来玩过很多次,她穿梭在建筑物之间往前走去。研究大楼间的通道照不到阳光,热风呼啸而过。内田不安地问道:“我们可以随便进来吗?”滨本同学却不以为意。
走着走着,我们经过一面玻璃曲面墙,里侧好像机场的候机楼,好多白色的圆桌排列其中。滨本同学说那是自助餐厅。她突然驻足,窥视着餐厅里面。我看到角落那张桌子旁,一个留着气派胡子的人正在和我爸爸说话。和他们坐在一起说话的人竟然是牙科医院的大姐姐,让我大感意外。
爸爸注意到外面的我们后,露出惊讶的神情站起身来。
留胡子的人也看向这里。
“那就是我的爸爸。”滨本同学说道。
“那个留着胡子的人?”
“嗯。”
“他的胡子好气派啊!”
“看起来好可怕。”内田说道。
“我爸爸很可怕,”滨本同学看起来莫名地开心,“非常可怕。”
我们走进自助餐厅,里面非常凉快舒服。我们流了太多汗,不得不先去盥洗室洗洗脸再回来。
“吓我一跳!”爸爸说道,“今天你的计划是到大学探险吗?”
“不是的。我们只是偶然走到这里。”我看向大姐姐,“大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用功呀。”大姐姐抬头挺胸地说道。
滨本同学的爸爸是这所大学的老师,今天开了一场公开讲座。爸爸说看到放在小区管理委员会里的宣传册后就报名参加了,而滨本老师是牙科医院的客人,所以大姐姐就试着报名了。上完课后,大姐姐跑去和滨本老师打招呼,没想到我的爸爸也来了。三人聊着聊着,自然而然地转场到自助餐厅喝茶,然后我们就出现了。
我们坐在桌旁喝果汁,好像在野餐。
滨本同学的爸爸在研究大气。他是一个大块头,像熊一样,不太爱说话。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好像随时在瞪着什么。他也有一本蓝色笔记本,放在自助餐厅的桌上。每当要说明什么的时候,他就会弓着庞大的背部,在那本笔记本上写个不停。他用我们都听得懂的方式,教了我们今天的上课内容。内容和把小气球放到高空中调查大气成分的实验有关。每次我提问,他都会认真地回答。
我拿出笔记本做笔记,请滨本老师让我看看他的笔记本。老师的笔记本非常棒,随处可见大量艰涩的算式和图表。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写出像这样的笔记,一定会很开心。我让老师看了看和黑洞机制有关的笔记。
“真的写得很好。青山,你对宇宙有兴趣吧。”
“非常感兴趣。”
“很好。我的家里有相关书籍,借给你看吧。”
“老师,您也喜欢宇宙吗?”
“喜欢呀。对宇宙没兴趣的人,我可聊不来呢。”
“我对宇宙没兴趣呀。”大姐姐笑了,“那我和您聊不来喽。”
“你很慎重地处理我的牙齿,就算对宇宙没兴趣,我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姐姐看起来比之前见面时有精神,不仅脸颊恢复了血色,看起来也不再充满困意,脸上保持着微笑。看到她和爸爸、滨本老师说话的样子,我就觉得她似乎是一个真正的大人。这种时候,我都会有点寂寞。真是不可思议。
“老师,青山的手上有好多研究在进行呢,他是一个大忙人。”大姐姐说道,“你还在研究我,不是吗?”
听到大姐姐这么说后,我吓了一大跳。
“研究大姐姐?”老师看着我。
“大姐姐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我谨慎地回答道。
“那倒是,毕竟她很神秘嘛。”
老师点了点头。
滨本同学抬头挺胸说道:“青山还和我在进行共同研究。”
“好像是这样。”老师露出寂寞的神色,“至于在做什么研究,就连我都不知道呢。”
“所以,你对我的研究就先搁置啦。”大姐姐说道,“你们在做什么研究呢?”
“那是秘密。我们打算好好整理后再发表。”
滨本老师目光如炬地盯着我说道:“那很好,暂时保密比较好。真正重要的研究本来就不能逢人就说。”
我们决定,今天的探险到此为止。
毕竟快傍晚了,滨本同学看起来也累了。在那之后,爸爸开车载着我们和大姐姐。大姐姐坐在副驾驶座,我们三个坐在后座。滨本同学的爸爸还有研究,只是站在停车场里目送我们离去。阳光下,他的脸发皱,看着像从森林深处误闯城镇后被吓到的熊。滨本同学透过车窗挥手,他就那样顶着一张皱巴巴的脸招了招手。
“滨本同学的爸爸很热衷于研究吗?”我问道。
“嗯,所以我爸爸才会蛀牙,因为他老是一边研究一边吃甜食。”
“所以才会光临我们的牙科医院啊。”
“热衷于研究的人都会蛀牙的。”
我这么一说后,爸爸便接话道:“你啊,要好好刷牙才行。”他说得没错。
“我每次都会不小心忘记,毕竟我真的太忙了。”
“你的确很忙。可是,很忙就不刷牙的人和就算很忙也会刷牙的人,哪种人比较聪明呢?”
“若是论聪明的程度,刷牙的人比较聪明。”
“青山,你和你爸爸一模一样呢。”大姐姐说道,“都热衷于研究,讲话方式什么的也很像。”
“我小时候不像他这样是一位理论家,也没有那么热衷于研究。”
我们路过市立图书馆,开往住宅区,拐进了公交专用道。那时候,我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现象。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滨本同学。她戳着我的侧腹部说道:“看天空,天空。”
供水塔所在的山丘上空飘浮着云朵。云朵中央往下方突出膨胀,前端越来越细,呈现出螺旋状。我从来没看过这种云。内田也探出身子看着天空说道:“好奇怪啊。”
“是空洞巨龙之森那边吗?”滨本同学皱着眉头问道。
●
我会阅读大量书籍,会伸进口袋里做笔记,会用乐高积木搭建太空站。各种各样的技能会让我成为一个出色的大人吧。
游泳也是我的拿手绝活。
刚进小学的时候,我还是一个把头浸到水里都敬谢不敏的孩子。那时我觉得,在水里不得不憋气这一点非常不自在。生命明明是在海里诞生的,人在水里却不能呼吸,这未免太奇怪了。可是在小学里,学生一定要进泳池,所以我请爸爸教我游泳,后来就学会了。现在的我游得像海豚那样好。
进入七月后,我们学校的游泳课也开始了。大家换上泳衣,在泳池边集合。天空非常蓝,蓬松柔软的云朵堆得高高的。
进入泳池前,大家必须分成两排走进大型淋浴区淋水。我和内田排在队伍的最后面。内田不喜欢游泳,所以哭丧着脸。铃木他们排在我们前面,转头看着我们大叫道:“内田和青山很怕死呢!”
“我才不怕呢。”内田颤抖着说道,“不知为何,我的心就是会怦怦跳,但我才不是害怕呢。”
“的确会有这种事呢。我也是,只要一打雷就肚子痛。不过,那并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心跳加快、出汗又肚子痛而已。”
“原来如此。”
我挺起胸膛往前一看,队伍前排已经进入淋浴区。气势磅礴的淋水声逐渐逼近,笼罩在水雾中的同班同学发出尖叫和笑声,在我们的耳边回响着。我看到滨本同学回头看向我们,她的头发紧紧地塞在泳帽中。她微微一笑,随即毫不在乎地快步前进,然后消失在淋浴墙的另一边。我们就像进入洗车厂的小型进口车,整个视野里充斥着淋浴区的水花,可以闻到氯的刺鼻味道。水非常冷。内田抱住自己的脑袋,我抓着他穿过往下淋的水花。我发出“哇”的一声,内田则发出了“啾”的怪声。
我们做完暖身操后进入泳池。刚泡到水里时很冷,一旦习惯了,就会慢慢觉得舒服。这堂课的前半段是教学,后半段是自由游泳。
内田坐在泳池边上,只有双脚浸在水里。我一边游一边叫他,他只是挥挥手说:“我这样就好。”老师在泳衣上罩了一件衬衫,啪嗒啪嗒地走过来,坐到内田的身边,和他说起话来。
我慢慢地把头沉入水中,和空气交接的水面波动着。我想象着数亿年前第一个从海洋走上陆地的生物是何种心情,它是那么勇敢。第一个走上陆地的生物可能会想,这样真痛苦,还是待在水里比较好。试着这么想象后,我越来越想潜到水底。于是,我完全潜到水底,嘴里一点一点地吹着泡泡,然后环视泳池底部。
完全潜进水里后,声音逐渐远
去,一种不可思议的宁静把我包起来,自己吐泡泡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响亮。周围是好多同班同学的身体,有些孩子也潜进水里紧闭双眼,整张脸皱成一团。我看向坐在泳池边上的内田,他的双脚垂在水里。从池底抬头往上看,只见水面摇曳生辉。只要事先吸入足够的空气,我就能潜在水里很长时间,诀窍就是谨慎地调整吐气量并把握节奏。
和大姐姐一起去海边的城镇时,或许我得去海里游泳,所以还是先培养游泳技能比较好。我还没有在海里游过泳,不知道海水有多咸。我非常期待和大姐姐一起去海边。
透过细微的泡泡,我看到滨本同学漂浮在另一头。
她缩成小小的一团,像浮标一样浮在接近水面的地方。她穿着泳衣,所以看起来像海豚。海豚是靠超声波和同伴对话的。她闭着双眼,似乎专注地倾听着水中世界的声音。
——她在和我做一样的事。
我看着她,如此想道。滨本同学突然睁开眼睛,用大大的双眼盯着身在池底的我。她鼓着脸颊,静止不动。只见她微微挥手,嘴里吐出小泡泡。她好像说了什么,但我们都在水里,她的意思无法传达,毕竟我们不是海豚。
那时候,我发现铃木帝国的手下——小林和长崎行动可疑。
他们逐渐逼近坐在泳池边上的内田。显然内田正在危急关头,于是我悄悄地从背后接近他们。我打算松开他们的泳裤,让他们吓一跳。
我过于认真地盯着他们,一时有所松懈。
不知是谁从背后过来抓住我的泳裤,一直用力地拉扯。我吓了一跳,还吞进了水。我手忙脚乱地抓住泳池的边缘,冒出水面呼吸。那个抓住我泳裤的人还是不肯松手,裤带不知何时松开了,泳裤逐渐往下滑去。这种状况真是让人伤透脑筋。结果小林和长崎发现了这边的情况,也加入拉扯泳裤的行列。我的泳裤最终被完全脱掉了,顿时感觉下半身凉飕飕的。
我回过头去,铃木他们将我的泳裤高举过头顶转圈,逃到泳池另一侧去了。
老师吹响哨子,说道:“好了,大家上来!”
浸在水里的人都爬上去了,在泳池边缘排着队。他们的身体像海豚一样滑溜溜又闪亮亮的。只有我还浸在水里。铃木他们爬上泳池边缘,笑着望向我。
“青山,怎么了?”老师呼唤道。
我用双臂攀在泳池的边缘,思考铃木他们为什么要抢我的泳裤。铃木他们想要我的泳裤吗?可是他们都有自己的泳裤,而我的泳裤是非常普通的那种,就算抢到手也占不到便宜。也就是说,他们不是想要我的泳裤,而是想看我被抢走泳裤后不知所措的样子。为了自己的快乐而去抢别人的泳裤是不好的行为。我越是手忙脚乱,他们就越开心。既然如此,我越不手忙脚乱,他们应该就越不开心。要是我完全没有表现出手忙脚乱的样子,他们就会觉得没意思,这种事情就不会再发生了吧。
根据这个理论,我决定不要手忙脚乱。
我直接从泳池里爬了上来,老师惊叫一声后问道:“青山,你的泳裤呢?”
班上的女生一直在尖叫,男生们个个睁大眼睛。“青山,你等等!等等!”老师想脱下上衣挡着。我就像洗完澡从澡盆里出来一般,抬头挺胸地走在泳池边。铃木他们站在人群的另一侧,原本想躲起来,但大家为他们让出了一条路。滨本同学站在原地说道:“天哪!”她见铃木想躲,便一把抓住他的手,推到我这边。
我站到铃木的面前,问道:“我的泳裤在哪里?”
“不知道啦!”铃木回答道。
“我的泳裤在哪里?”
“不知道啦!”
“我的泳裤在哪里?”
我拖着湿答答的身子逼近他,他一边说着“都说不知道了”,一边四处逃窜。没过多久,他不知所措地说道:“在泳池底。”
老师用上衣裹住我的身体。
后来大家帮忙搜寻,为我找到了泳裤。
●
那天晚上非常寂静,我们的城镇变得如海底那般安静,不过,这种夜晚又分成感到寂寞的夜晚和不寂寞的夜晚。我曾试着研究寂寞和不寂寞的夜晚出现的规律,结果一无所获。
我在客厅的桌上组合乐高积木,妹妹在沙发上睡着了。妈妈一边喝红茶一边问道:“你在做什么?”我回答道:“在做探测艇。”我们从滨本同学的爸爸观测大气成分那件事获得灵感,正计划把探测艇送进“海”的内部做调查,为此必须制作牢固的装置。
我一边工作一边提起泳池的事。妈妈沉默地听着,不像老师那样流露出为难的神情,也没有担心的神色。她一如往常,以有些湿润的双眼注视着我。我原以为或许会挨骂。在还没决心成为出色的大人之前,我也和多数平凡的孩子一样,经常受到妈妈的责骂。
“铃木还是会恶作剧啊。”妈妈悠闲地说道,“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你没有研究过吗?”
“我只是粗略地研究了一下,但铃木是铃木帝国的皇帝,要和他成为好朋友很难。”
“因为他是皇帝呀。”
“就是啊。”
“不过……如果能成为好朋友,你想和他当好朋友吗?”
“我觉得那样是最好的,如果铃木同意了,我随时打算这么做。”
“那样就好,妈妈了解了。”
妈妈吃了巧克力。那是爸爸上星期买回来的礼物,薄薄的巧克力片之间有薄荷酱夹心。他们以“这是大人吃的巧克力”为由,不让妹妹吃。他们会在妹妹睡着的时候,偷偷地只让我吃。这件事让我非常高兴。
妈妈吃着巧克力,像小女生那样呵呵地笑着。
“你光着身子从泳池里出来,大家都吓了一跳吧。”
“老师吓了一跳,用上衣把我的身体包起来了。班上的同学里,有人吓了一跳,也有人笑。”
“让人惊吓过度不太好。”
“可是没有其他办法了。要是一直在泳池里不出来,我就会觉得冷。而且要是我在泳池里手忙脚乱,铃木他们就会很开心。”
“是呀。不过,那时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妈妈,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妈妈歪着头,陷入沉思。
“我什么都想不出来,像这种事还是你比较擅长吧。”
既然妈妈都这么说了,或许我真的可以想出更好的办法吧。每次只要和妈妈聊天,我都会有这种心情。
妹妹在沙发上打鼾。时钟的指针即将越过九点。妈妈喝了红茶,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
“你爸爸说今晚会迟点回来,说是半夜才能到家。”
“我好困啊,没办法等爸爸回来了。”
“不用等呀。”
“爸爸早上好早出门,晚上又好晚回家。”
“大家要是都能好好地睡上一觉就好了。”
“我反而不太想睡。”
我知道,爸爸每天早上会在五丁目的公交站搭乘市营公交车,在车上摇摇晃晃地度过十五分钟后抵达车站。然后他会换乘电车,出县去到公司。爸爸很早就开始了一天,下班回来的时间是不确定的。他常常会像今天这样很晚才回到家,那时我都没办法保持清醒了。到了冬天,爸爸就会摸黑出门,等到天黑才回家。他总是提着包包,站在漆黑的公交站旁。
知道爸爸会晚回家后,那天我就无法等着他了。虽然我一躺上床就能睡着,但在睡着前的那一瞬间,我都会想爸爸在哪里。爸爸可能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望着路灯的亮光在黑暗中往后飞去。说不定他就在家附近,此时已经到达公交站,正往家里走来……只要这样想,不知为何我就会感到安心,然后沉沉睡去。
“爸爸说,他在公交站等车的时候,走在住宅区里的时候,或是搭电车的时候,都会思考事情。那时,他的脑子里都能浮现出好点子。”
“哇,是吗?”
“还有,他说在‘海边的咖啡厅’里也能想到好点子。”
“话说回来,‘海边的咖啡厅’不是那家店真正的店名呀。妈妈以前都不知道呢。”
“对啊,是大姐姐取的。”
我告诉她“海边的咖啡厅”的由来,当时我已经困得受不了了。
那时,电话响起。妈妈接了电话后,对我说道:“是大姐姐。”然后,她将电话转给我。
“你好,少年。”大姐姐的声音听起来很有精神。
“你好。”
“你似乎很困,对了,已经到睡觉时间了吗?”
“今天实在很困,我的脑子好累啊。”
“不久前,你曾说过变出企鹅以外的东西比较好,对吧?这是你的假设。你还说,那样的话,或许我就能恢复精神了。”
“是‘青山假设’。”
“对。搞不好‘青山假设’是正确的,我现在恢复精神了。”
“你变出了什么?”
大姐姐呵呵地笑着。
“蓝鲸。”
我应该吓一大跳,然后好好地骂骂她,但那时我实在太
困了,手里的话筒好像随时会掉到地上。因此,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着话筒发呆。
“总觉得你似乎很困。”电话那头的大姐姐说道。
“我是真的很困。”我说道。
“记得刷牙哦,少年。”大姐姐说道,“古恩奈。”
●
那天,蓝鲸出现在我的梦里。
就算我强调不行,大姐姐还是在我的家里变出了蓝鲸。她说:“是蓝鲸宝宝,没关系啦。”可还是带来了一些问题,蓝鲸宝宝卡在客厅里动弹不得,露出非常悲伤的神情。我担心大姐姐会被压扁,拼命想找到她,可到处都找不到。就在我手忙脚乱的时候,蓝鲸宝宝拉出了非常惊人的便便。
真不敢相信,这场梦太恐怖了。
●
隔天放学后,我们穿过空洞巨龙之森,走出森林来到草原上。
草原上吹着微温潮湿的风,蓬松柔软的积云堆得高高的。我独自走在草原上,非常认真地思考事情,或许看起来就像一位希腊哲学家吧。像这样远离内田和滨本同学后,我总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身处世界尽头一样。
我一回头就看到滨本同学蹲在草地上。她正在给那艘用乐高积木搭成的探测艇绑上风筝线。
内田在遮阳伞下写笔记。他也像我和滨本同学一样开始使用笔记本了。他做笔记的方法和我不同,大多时候把笔记本放在一边,一直在思考。一想到什么,他就记录下来,很零碎。而且,他绝不让别人看到自己写了什么,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在笔记本里写了什么。
悬浮在草原上的“海”膨胀得非常大。我们记录下自观测站成立以来“海”的最大直径,目前还在更新中。可以观测到“海”的表面出现了各种现象,我们一一命名为“直角”“呼啦圈”“莫比乌斯带”等。不过,不管怎么命名怎么记录,我们都不清楚那些现象为何会出现,又会带来怎样的结果。
那天,我绕着“海”走路,满脑子只想着蓝鲸的事。前一天夜里,大姐姐在电话里提到蓝鲸。就算她真的变出蓝鲸,镇上有地方可以藏住蓝鲸吗?那些企鹅藏在森林里,但蓝鲸不可能在森林里漫无目的地跑来跑去,而且它还那么大。我越想越搞不懂。
“青山!”我听到滨本同学在叫我,“准备好了。”
我停止思考,朝着滨本同学走过去,内田也从遮阳伞底下跑过来。
滨本同学用风筝线提起探测艇,探测艇晃来晃去,大概只有一颗垒球那么大。里面放着温度计,笔灯微微突出,闪耀着光芒。为了了解“海”的内部有什么样的力量在运转,我们还在探测艇上弄了一面飘扬的小红旗。我特地费了一番工夫,想让它看起来稍微像航天飞机一些。可在我煞尽苦心加固它的过程中,它不知何时变得矮矮胖胖了,活像一只企鹅。
“不太满意就是了。”
“不会啦,那是探测艇啊,”内田说道,“好厉害啊,我们真的好像在做实验。”
滨本同学开心地说道:“本来就是真的在做实验啊。”
“青山,我觉得可以帮探测艇取个名字。”
“对呢,它长得像企鹅,就叫‘企鹅号’怎么样?”
“好可爱,好可爱。”
于是,我们的探测艇被命名为“企鹅号”。
就这样,我们终于迈入将探测艇送进球体的阶段。我们都突然沉默了,膨胀着的“海”还是没有发出声响,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可以看到好几个白圈浮在“海”的表面,一边旋转一边移动。我们将这种现象称为呼啦圈。
“我并不是害怕,”内田小声地说道,“可是啊,要是把探测艇放进去后,‘海’生气了怎么办?我可不是在害怕哦。”
“‘海’会生气吗?”滨本同学似乎也很担心。
“说起来,我们也不知道‘海’是不是生物。”我说道,“不过,如果它是生物,体内突然被放进一艘探测艇的话,应该会生气吧。”
“我们尽可能离得远一点!”滨本同学说道。
我们走在草地上,离“海”远远的。滨本同学麻利地将风筝线放长。
我拿着“企鹅号”,计算着与“海”之间的距离,大概有十五米。内田拿着风筝线一端,滨本同学则用望远镜窥视前方。
“青山,好了。”她说道。
我将“企鹅号”高举过头,用力一扔。
“企鹅号”飞了出去,掉到“海”的北半球附近。“企鹅号”就像被“海”吸入一般,滑溜溜地掉了进去,整个“海”随即以探测艇的着陆点为中心,像果冻一般晃动着。我们可以看到笔灯的光线在蓝色的“海”的内部移动。
“接触成功。”我说道。
“果然不是水。”滨本同学说道,“它好像果冻,软软的又很有弹性。”就在那时,原本松弛的风筝线倏地绷紧。内田哇哇大叫,急得想放长线,却根本来不及。他紧握着风筝线的一端,就那样被拉向“海”那边。
“青山!紧急状况!我现在很危险!”
我立刻紧紧地抓住内田的身体。滨本同学也扔下望远镜,紧抓住内田。我们一起用力,却像在和小学班上的所有同学拔河一样,三个人都跌坐在地上,就那样一点一点地往前移动。
“啊!”内田大叫着,放开了手上的风筝线。
风筝线瞬间被卷入“海”那边,原本在“海”内部闪烁着的笔灯顿时熄灭了。
滨本同学站起来,用望远镜观察情况。
“观测到‘企鹅号’消失了。”我说道。
“‘海’生气了吗?”内田缩着脖子。
滨本同学突然拿开望远镜,低语道:“是日珥!”
在我们进行观测的时候,那个现象发生了。
“海”的表面早已出现剧烈的活动,白色与深蓝色的薄雾流动着。如果比喻成地球,现在就相当于南半球附近有好几堵蓝白色的长围墙高高隆起。若在太空里俯视地球上的超大海啸,大概就像这样吧。那些东西缓缓地朝北半球移动,其间又相互结合,逐渐形成一道更大的海啸。如果那真的是海啸,就是骇人听闻的巨大海啸了,不管是日本、中国还是俄罗斯,都会被完全吞没吧。
我们小心翼翼地试着接近“海”。除了表面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现象,一切都和平时一样。“海”反射着阳光,像水面一样映照出我们的身影。
“它很平缓地在移动。”
“这就是日珥?”内田问道。
滨本同学摇了摇头,说道:“还不止呢,这只是前阶段的现象。”
那些看似海啸的结构出现在“海”的表面,来到北半球后,结合形成一条完全的直线。不久后,直线像是要塞进什么地方似的开始弯曲,最后海啸的两端相互融合,变成一个大圆。海啸进一步慢慢地隆起,圆环随之像烟囱一样缓缓地突出来,外侧就像在打发鲜奶油一般,出现大量蓬松柔软的白色物体。圆环内侧和外侧截然不同,像深深地沉入了海底,变成越来越浓的深蓝色。那些现象缓缓地变化着,简直就像经过计算一般精密准确,怎么看都看不腻。
滨本同学突然抓住我和内田的手。
“好了,是时候保持距离了!”
“为什么?”
“因为日珥要开始了!”
我们听从滨本同学的话,快步逃离现场。
我们回到观测站,望向“海”那边。只见表面形成的圆环朝着天空延伸,看起来就像带点蓝色的透明管子。过了一会儿,“海”整体像脉搏在跳动,震动传至整片草原。管子的前端呈现出喇叭状,时而扩大时而缩小,同时喷射出小小的球体。那些球体划出弧线飞越草原上空,然后飞进森林中。
那就是滨本同学所说的日珥。“海”有时会像这样生出小孩。滨本同学还说曾看过小小的“海”飘浮在空洞巨龙之森里面。
●
一阵温热的风吹过,空洞巨龙之森随之沙沙作响。大气中弥漫着雨水的气味,我的头发也变得卷卷的。天空中盘踞着一块非常厚重的积雨云,云下方的颜色像掺杂着墨汁一样。总觉得要是把那片云吃下去,我会肚子痛。闪电突如其来,穿过云层,灰色的云层内侧一瞬间变得闪亮,可以看到看似蓝色火花的东西在空中飞溅。没过多久,耳边由远及近传来轰隆巨响。
我觉得腹部突然变得沉重,开始坐立难安。
“打雷了!”
“那边的云一闪一闪的。”内田指着积雨云。云层看着就像巨人朝这边蹲下了身子。
“青山,你怕打雷吗?”滨本同学问道。
“我不是害怕。在家遇到打雷的时候,我会比较沉着。只是这里是草原,附近什么都没有,落雷的可能性比较高。”
雷声再次大响,我不由得缩着脑袋。
“那片云会过来这边吗?”
“都打雷了,我们不能待在很高的树、很粗的树、铁轨、车子和电塔附近,不能待在这种广阔的地方,也不能带着金属物件。”
我收起遮阳伞,往空洞巨龙之森跑去。我跑进森林后才松了一口气,内田就问道:“滨本同学呢?”
我在森林里往草
原看去,滨本同学还站在那里。她明明是一个非常精通理论的人,为什么没有意识到打雷的危险性呢?
“滨本同学,危险!”我大叫道,“快,快点!”
强风吹动着草原上的草,看起来像海浪一样。滨本同学用手压着头发,同时望着草原另一边。积雨云就像掺杂着墨汁的鲜奶油,迅速往这边逼近。
“有企鹅!”她大叫道。
一群企鹅不知何时出现在“海”的旁边,朝着灰色的天空伸直嘴喙,整齐划一地摆动着。说不定它们正在汲取充斥在大气中的电,以补充企鹅能量。它们彼此之间保持着一定距离,围着“海”伫立着,看着像宇宙飞船的母船旁围着一群宇航员。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想到,之前为什么没有试着思考“海”与企鹅之间的关系呢?“海”出现了不可思议的活动,表面出现了形似消波块的东西,朝着企鹅一圈圈地打转。只要企鹅摇摇摆摆地走动,那东西就会紧紧地追随,往它们那边移动。
“雷会落下来!”滨本同学朝着企鹅大喊道。
“滨本同学,快点进到森林里比较好!”我大叫着,突然发现视野一角有什么东西在动,原来是从空洞巨龙之森里流出的河流,在草原上蜿蜒流动。河面上有一个银色的东西溅起水花,然后往前游去。
滨本同学也看向河流。
不久后,那个在河里前进的银色东西来到“海”的旁边,纵身一跃跳出水面。那东西非常小,和狗差不多大,但我知道那是一条蓝鲸。当蓝鲸溅起水花时,刚刚摇摇摆摆绕着“海”走的企鹅发出了怪异的叫声,随即四散奔逃。
那条小蓝鲸赶走企鹅后,就潜到了河底。
“滨本同学!我都和你说了会有落雷!”我抓住树木大叫道。她终于转过身来,跑向森林这边。她气喘吁吁地飞奔过来,就在那时,雷声大作,我缩起脖子。滨本同学毫不在意地笑了。
“青山,你看到了吗?”她说,“河里有奇怪的鱼跳起来了。”
“看到了,好大的一条鱼啊。”
“总觉得刚刚发生的事很奇怪。”
滨本同学这么说着,在森林里望向草原。
●
我在笔记本里补充如下:
□企鹅害怕大姐姐变出的那条像蓝鲸的生物。
□企鹅们和“海”之间有某种重要的关系。
分别是英国和挪威的探险家,1911年两人分别率领探险队,展开了征服南极点的悲壮角逐,最终阿蒙森战胜斯科特成为第一个登上南极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