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于亚默德东南方,
有着加盟「神圣同盟」,名为罗马里克的国家。然而,经过一番纡余曲折的结果,罗马里克遭亚默德并吞,如今只以亚默德的一个地区都市之名遗留下来。
由于这样的来龙去脉,罗马里克地区自力自强的风气盛行,
亚默德政府从以前开始就对管理此地煞费苦心。
反之,海德洛塔也有着并吞同盟加盟国巴拉甘,将之纳入自国领土的过去。
现在的海德洛塔之所以会有两名神巫的保有权,
正是由于其中一个名额曾经属于巴拉甘。
现在,由叛乱军所支配的海德洛塔北部,
几乎与过去巴拉甘的领土一致。
而这一带的人们之间,原本就残留着对海德洛塔政府根深柢固的反感。
那确实是一名少女。
随意扯下沾上污泥的斗篷,让脖子发出喀叽喀叽声响的是,头发长及脚踝、拥有于蒙胧夜色中隐约可见的病态白皙肌肤及忧愁眼瞳的少女。
只见她在平坦的胸口与腰间缠上少之又少的布料,裸露面积之多,令人想到瓦蕾莉雅使用魔法时的打扮,但由于身材娇小、缺乏凹凸有致的曲线,看起来比瓦蕾莉雅稚嫩许多。
不过,少女绝非像外表那般天真无邪的这一点,胸口被大大划开的狄米塔尔比任何人都清楚。
不是因为淋到雨,而是单纯的战栗,狄米塔尔感到他的背脊在颤抖。
「……不是一般的小鬼。」
与其说是要说给身旁的瓦蕾莉雅听,不如说像是要说给自己听一般,狄米塔尔喃喃说道。
刚才抵销克萝蒂德魔法的恐怕就是这名少女吧。这么一想,马上就能得知她使魔法的本领非常高超。而且,思考到她以这么小的身体驭驾大型军马,以及刚见到面就揪住狄米塔尔,对他挥刀这几点,也可说她的身手连职业军人都自叹不如。
然而,最棘手的是,她能杀人如呼吸一般自然这件事。不刻意释放出杀气,也没有何任踌躇地朝人体的致命处挥刀。要是正面对决还好,若是在黑暗中被这种家伙冷不防地攻击,应该就没救了吧。
「……虽然担心人数众多,不过你去对付周围的那些家伙。」
狄米塔尔拨开吸了雨和汗而变重的浏海说道:
「然后,一有空隙就快逃。」
「我说啊——」
「跟克萝蒂德会合,救出阁下也好;回去城镇叫救兵也行……总之,不要靠近那个小鬼。」
「我就说不能这样——」
「凭你绝对打不赢。」
狄米塔尔随口抨击对自己穷追不舍的瓦蕾莉雅。因为他认为那是严峻的事实。
若是从正面隔一段距离用魔法互相攻击的话——依狄米塔尔的预测——瓦蕾莉雅或许会赢。不过,就不择手段的一对一对战,瓦蕾莉雅怎么做都没有胜算吧。对方瞬间接近她,用小刀猛然一刺,她就玩完了。
「并不是你太弱。」
即使知道这安慰不了什么,狄米塔尔还是补上一句。
「单纯只是……因为那家伙下手毫不留情罢了。」
区分两名少女立足点的,恐怕就只有这一点吧。
瓦蕾莉雅很温柔。换言之,也可说是胆小吧。害怕自己受伤的同时,也害怕伤害别人。说得极端一点,就是她没办法杀人。
但是,那名少女却敢杀人。大概,也不害怕自己受伤。
所以瓦蕾莉雅无法赢过那名少女。只要在瓦蕾莉雅犹豫不决的期间无情地缩短距离,一刀刺向要害,她便成为活命的胜者,而瓦蕾莉雅则转为殡命的败者。
「……那家伙交给我对付。」
「狄米塔尔!」
瓦蕾莉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的同时,狄米塔尔砍向少女。
「唔……唔唔——」
原先视线朝上紧盯着狄米塔尔看的少女,以结结巴巴的语调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却没有化成清楚的话语。
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偏大的小刀迎击狄米塔尔。描绘出奇妙曲线的小刀刀刃,巧妙地滑过贾基尔卡的剑刃,轻松地架开狄米塔尔的斩击。真想让封印骑士团的公子哥儿们瞧瞧她纯熟的技术。
然而,没有时间佩服她。
少女外露的白皙腹部,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淡紫色磷光图纹。虽然是密度相当高的复杂魔纹,不过身为纹章官的狄米塔尔,立刻就了解那是用来使用何种魔法的魔纹。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狄米塔尔瞬间拉开与少女之间的距离,将贾基尔卡插入地面。他解开套在左手臂上用来代替盾使用的护手,将意识集中茌双臂。两只手臂各自闪耀出不同的魔纹,狄米塔尔的全身逐渐涌现新的力量。
此时,少女快速冲了过来。
「!」
狄米塔尔迅速拔起贾基尔卡,挡回少女的小刀。虽然是重量不自然的一击,但对狄米塔尔而言,也在他料想之内。
「你有很大的发射武器……不过,跟我的类型很像呢。」
方才少女使用的,是狄米塔尔也经常使用的「倍力」和「倍速」——急速提升身体能力的魔法。
「喔……喔喔……喔?」
轻易被弹飞的少女,两脚往树干一蹬,啪躂一声着地,一脸疑惑似地注视着狄米塔尔。想必,她已经发现狄米塔尔用的魔法和自己的一样吧。
其他的贼人趁这个空隙插了进来。
「让开,狄米塔尔。」
瓦蕾莉雅跑到凝视着少女的狄米塔尔身旁,将左手伸向前方。贼人们释放出的火之箭矢,遭瓦蕾莉雅的「铁壁」全部粉碎。待在附近的数匹马,可能是被那刺耳的声音惊吓到,留下高亢的嘶鸣声,逃进了森林里。
「要是有空做那种事的话,不如给我滚到别处去!」
「喂……!」
狄米塔尔抱起瓦蕾莉雅大步跳往后方,不过贼人们也已经绕到那里去了。与少女不同,释放出明显杀气的贼人们,虽然容易得知他们的动向,但也不能忽视。
「啧……!」
听见贼人拔出腰间的剑的声音,与之几乎同时间地,狄米塔尔一边蹲低身体,一边将右脚往后方伸去。
「咕喔——」
透过靴子传来肋骨断掉的触感。狄米塔尔的后踢,应该直接击中了背后贼人的胸口吧。狄米塔尔进而再以贾基尔卡穿过自己的腋下一刺,给予最后一击。
「前……前面!」
被狄米塔尔压制住,蹲在现场的瓦蕾莉雅,频繁地朝正面逼近的少女四射「火弹」。
然而,少女穿过火弹之间的缝隙冲了过来。令人惊愕的动态视力。
「之后你自己去想办法!」
「咦!」
狄米塔尔抓住瓦蕾莉雅的后颈项把她扔了出去,接着迎击少女。这种时候,其他的贼人们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数量已经减少到一定的程度,而且跟少女比趄来,他们的实力差了好几级。对付这种程度的家伙们,瓦蕾莉雅再怎么样应该都能够保护自己。
可是,唯有这个少女不能放任她不管。最坏的情况是,狄米塔尔忙于应付其他贼人的期间,少女和瓦蕾莉雅一对一对峙。
所以,狄米塔尔积极地主动砍向少女。
「——呼!」
少女压低身子闪过配合步伐水平前进的贾基尔卡的剑尖。虽然一撮深紫色的头发被砍断,但她的眼睛连眯都没有眯一下。少女以完全没有动摇的眼瞳凝视着狄米塔尔,企图冲进他的怀里。
「比想像还要难缠啊——」
狄米塔尔一面向后退,同时将浮现魔纹的贾基尔卡插入地面。剧烈的寒气放射状地从那里一边冰冻地面往外蔓延。
「——?」
踏在因结冻而龟裂的地面的少女,皱起脸孔连忙往后跳。对穿凉鞋的少女而言,这个脚下所踏之处可不开心吧。
狄米塔尔趁这个空档拔起装设在靴子上的小刀。他想起与路奇乌斯做的练习,将身体侧向一边,握住贾基尔卡的右手放于身后,而拿持小刀的左手往前伸出。这个姿势是为了对抗采取近身战的少女。
暂时跳往旁边的少女,朝树干一踹,再次朝狄米塔尔攻击而来。
「!」
狄米塔尔将刺向自己脸部的小刀,以与之相比远远逊色的小刀往旁边架开。他察觉到少女想就这样直接强硬地扭扯住自己,毅然地主动向前踏去,将自己的脑门猛撞上少女的头部。
「啊噫!」
少女发出高声尖叫,往后方飞去。即使用魔法得到惊人的身体能力,唯有这个体重差距再怎么样也无法填补。
狄米塔尔朝滚到地面震了好几下的少女发射魔法箭矢。
「你……你你竟……敢——」
少女按住微微渗出血的太阳穴,挥动左手。她的指尖迸出类似相同的箭,与狄米塔尔的箭互相抵销。瞬间的反应和使用魔法的速度之快,想必连亚默德技术纯熟的魔法士都啧啧称奇吧。
狄米塔尔朝地面一蹬,逼近少女。利用离心力,狠狠将贾基尔卡挥去。对年幼的少女
毫不留情砍去的画面,老实说,狄米塔尔也百般不愿,然而那种廉价的踌躇会导致丧命的危欐感,解除了他心中的限制器。
叩!地发出钝钝的声音,贾基尔卡的剑刃陷入树干里。轻轻一跃的少女,闪过从横面攻来的一击。
「真狂妄——!」
少女直接在贾基尔卡的剑身落下,朝狄米塔尔的脸狠狠踢过去。
「——干嘛啦!」
狄米塔尔用左手肘挡下少女的回旋踢,立刻抓住她的脚踝挥舞。如果能顺势撞上地面或树干是最好,不过看见少女举起小刀,狄米塔尔立刻将她抛出去。
只要像这样持续肉搏战的话,不久后少女会先气喘如牛吧。虽然少女可以藉由魔法的能力获得与狄米塔尔不相上下的速度和力量,但是本来力气不大的她,要站在与狄米塔尔同等的立场,就非得比狄米塔尔更加费劲不可。换言之,她必定得承受比狄米塔尔还要重的精神负担。
当然,思虑周到的少女不可能没有发现到这一点。那么,她所希冀的并非是一点一滴逐渐消耗的肉搏战,而是利用大模规的魔法进行的短期决战吧。只要预测到那一点,就能引导战斗朝优于自己的方向进行。
少女翻滚到泥巴中,起身的同时,使魔纹浮现于露出的双臂。
不过,不会给予她将之转换成实际魔法的余裕。
「我这么没礼貌,真是抱歉啊——」
狄米塔尔用贾基尔卡勾住躺在旁边的贼人尸体,朝少女扔过去。
「…………」
在听见轻微的咂舌声之后,少女在眼前立起一圈防护墙。四肢瘫软无力的尸体被弹飞,泥巴因那个余波形成飞沫状,大肆地四处飞散。
趁这个空隙,狄米塔尔缩短与少女之间的距离。
「你……你这……这个——!」
少女将装饰魔纹的右手指向狄米塔尔,然而,狄米塔尔比她的指尖迸出火之箭矢还早一步地,向她扔出小刀。
「唔——」
身持远远超过常人的身体能力的狄米塔尔所投掷出的小刀,速度比强力的复合弓箭还来得快。原本瞄准胸口射去的小刀,之所以会刺在她的左肩上,想必是因为少女反射性地想避开吧。
她的反应虽然绝佳,不过狄米塔尔也不认为这样就能杀了她。狄米塔尔溅起泥巴朝少女逼近,企图以靴子的脚尖重击少女的太阳穴。
察觉到攻击落空,是发现少女从垂下的茂盛发丝缝隙之中,目视的并非自己而是夜空的时候。
「——!」
将小刀衔在口中的少女,用双手压住狄米塔尔踢过来的腿,利用那股冲劲一口气飞向空中。
在她阴沉视线的前方——
※
「——小心,猊下!」
卷起风,踏在夜空中,打算朝地面的敌人降下火之箭矢的瓦蕾莉雅,听见狄米塔尔尖锐的声音而瞪大眼睛。
「不会吧——!」
那名少女从瓦蕾莉雅的死角一直线地朝这里飞过来。就像瓦蕾莉雅经常做的一样,少女右脚上浮现的鲜艳魔纹,将她娇小的身体乘载于风上。
「快逃!」
狄米塔尔接着说出的这句话,将瓦蕾莉雅从惊讶当中拉回现实。
「为什么非逃——不可啊!」
瓦蕾莉雅扬起眉毛并举起右手。从肩头到指尖一瞬间窜流而过的红色魔纹,反应出瓦蕾莉雅的意志,强劲地闪烁着。
她明白对手是拥有可怕力量的未知魔法士。这件事在一开始她抵销克萝蒂德的魔法时就知道了。不过,因为自己绝对赢不了就叫自己逃,实在令人生气。若是魔法——若是以魔法互相攻击,无论对手是谁她都不会输。
她想此刻在这里——不是向眼前的少女,而是向狄米塔尔——证明这件事。
「不是我自以为是!这是自尊心的问题!亚默德的神巫,竟然不跟连从哪里来都不知道的对手对决就逃跑,是绝对不被原谅的事情!」
瓦蕾莉雅凝视着少女,将右手的食指指向她。
「喔……喔喔喔……」
一边以十分不合场面、令人想到鸟鸣声的清彻声音呢喃着什么话,右手一边紧握着小刀的少女,轻易地闪过攻击。
「——咦?」
瓦蕾莉雅赌上身为神巫的自尊释放出的灼热火焰,少女仅微微扭转身体便闪开了。
失去目标的火焰落在处于地面上的狄米塔尔身旁,将四周一转为短暂的盛夏时节。因热风头发散乱的少女,像是若无其事一般地从那刺眼的阳光中冲了过来。
「——噫!」
少女的小刀精准地朝瓦蕾莉雅的胸口伸出。瞬间护住脸,企图展开防护墙的瓦蕾莉雅,她的右手臂传来剧烈的疼痛。奇妙形状的小刀尖端,从手肘一带滑至手腕,在夜里也能看见鲜血喷出。
「——啊!」
因痛楚和惊愕而全身僵硬的瓦蕾莉雅,发现雨正从自己身体的正面落下。不知何时,瓦蕾莉雅开始正往地面掉落。
大概是,为了保护自己想使出防护墙时——虽然最后还是来不及——持续往右脚灌输魔力的集中力中断的关系吧。想到因为这样而从天空摔下,反而从少女的凶刀下逃过一劫,或许可说是好狗运。
当然,若是后头部就这样猛烈撞上地面,就真的会因全身撞伤、头盖骨骨折而立即死亡。就算还有吸呼,也会动弹不得,轻易地受到致命的一击。
瓦蕾莉雅用左手抱住右手,再次于右脚流入魔力卷起旋风后,将它朝向地面。
「——痛!」
屁股朝地面重重着地,由于那个冲击只到呻吟的程度,或许也可说是幸运吧。至少头部没有骨折。
松口气也只是片刻之间,其他的贼人们朝那里攻击过来。
「!」
「我可是叫你逃跑了喔——!」
拔出腰间的剑砍过来的贼人,以身体严重扭曲的姿势猛冲而来。
「狄米塔尔……」
「你又干了蠢事……!」
狄米塔尔一边如此说道,一边耸起肩膀叹气,可能是因为刚才瓦蕾莉雅释放出的火焰导致,他的左手臂像是因严重晒伤而冒出红通通的水泡。衬衫的各个地方也留有烧焦的痕迹。
即使如此,踹了其中一个贼人一脚就让他无法再战的狄米塔尔,只用他受伤的左手臂拉起瓦蕾莉雅,然后挥剑。
「呃……!」
又有一名贼人鲜血四溅地倒下。
「真是的……这下子你总该知道那家伙不是单纯的小鬼了吧!」
瓦蕾莉雅循着一吐为快般吼叫的狄米塔尔的视线,也跟着倾望天空。
与深夜中的风一起飘浮在虚空中的少女,俯视着瓦蕾莉雅与狄米塔尔,高举那把小刀。
「狄米塔尔!那……那把小刀的刀刃!」
「开什么玩笑……!」
凶恶地弯曲的小刀表面,浮现出清晰可见的魔纹。
「——啧!」
狄米塔尔咂了咂舌。他大概也马上就明白了吧。
抵销克萝蒂德魔法的,是那把小刀释放出的魔法。
那也是一种「魔动剑」。
「喂!」
剩余的贼人们,从四面几方朝注意力被头顶上吸引走的瓦蕾莉雅两人一口气砍过来。
「这里不是还有同党吗……!」
忍住右手臂的痛楚,瓦蕾莉雅将魔力集中在左手。将「飓风」一直线地释放出去,横扫冲涡来的敌人。
「咕啊!」
「唔——」
确认被吹飞的贼人们冲撞到地面和树干上不再动弹,瓦蕾莉雅随即再次往上瞪视少女。
已经知道那把小刀释放出的魔法威力。如果不施予与之匹敌以上的魔法互相抵销的话,瓦蕾莉雅和狄米塔尔都会在这里变得焦黑吧。为了产生出如此程度的魔法,瓦蕾莉雅集中所有的精神。
不过,右手臂的魔纹完全不能使用,最关键的是受到伤口的疼痛干扰,为了承载十足的破坏力,花费的时间长到连自己都焦心。
「唔——!」
狄米塔尔在咬紧牙根的瓦蕾莉雅身旁,将剑插入地面。
「…………」
狄米塔尔深呼吸过后,将双手朝向天空。他的手臂转瞬间逐渐被蓝黑色的光之藤蔓所覆盖。
那并非瓦蕾莉雅屡次所见,为了提升身体能力的魔纹。
那正是瓦蕾莉雅现在想以单手精炼的——爆发出特大烈焰魔法所使用的——高度复杂魔纹。
「你……你为什么会——那种魔法!」
她从没听说过狄米塔尔会使用那种具破坏力的魔法。她一直以为狄米塔尔会使用的攻击魔法,顶多只是军队魔法士所使用的那种程度,而且也是靠那把剑的力量才能使出。
然而,如果事实上他不用依赖那种剑,也能使用与瓦蕾莉雅相同的强力魔法——
「在开玩笑的是你吧……!」
人类一旦非常愤怒、兴奋时,脑袋里会产生某种奇妙的东西,让人暂时感受不到疼痛——这种事情,瓦蕾莉雅曾经听卡琳说过。现在的瓦蕾莉雅就是这种情况
。震动全身的强烈愤怒,令右手臂的疼痛麻痹、神经敏锐,一口气加速原本停滞不前的魔力流动。
头上传来啪咻的奇怪声响。肯定是那名少女释放出了魔法。
然而,瓦蕾莉雅已经没有在看少女。
她猛瞪着狄米塔尔的侧脸,将囤积在右手臂里的魔法随愤怒一同爆发而出。
※
幸好雨持续不停地下。发射出好几发如此宏伟的魔法,也几乎没有延烧到周围,烧伤的左手臂也马上就能冷却下来。
如果细数那些小小的幸运,跨越等待在前方的阴郁不幸,或许可以稍微轻松一些吧。
远远超乎狄米塔尔的预想,迅速爆炸的瓦蕾莉雅的魔法,微微击退那名少女的魔法之后,互相抵销,消散在夜空中。
「…………」
狄米塔尔放下先前集中魔力的手臂,抓住贾基尔卡。他透过细雨蒙蒙的薄纱注视着少女,瞄起眼睛向前踏出一步。
「好……好痛——」
或许是受到两团烈焰剧烈对冲的余波,摇摇晃晃从天空降下的少女,烧伤了手持小刀的右手。虽然不是致命性的伤害,不过封印住她右手臂的魔纹这件事实不会改变。
瓦蕾莉雅和少女都处于无法使用右手臂的状态。即使是借用魔法的力量,少女也已经无法以单手和狄米塔尔打近身战了吧。她在知道这点的情况下是否还想打延长战——为了让她看见自己还能用双手使剑,狄米塔尔轻轻挥动贾基尔卡。
「…………」
少女停止鸣啭,蕴含着恐惧的眼瞳,开始不停慌张地四处张望。说来讽刺,那是毫不犹豫攻击他人要害,应该是为人所畏惧的杀戮者的她,第一次显露出非常人性的反应。
「!」
原本蹲低身体,几乎四肢着地气喘吁吁的少女,突然跳了起来。她的双脚描绘出紫色的魔纹,卷起吹飞雨滴的强风。
「这家伙……!」
瓦蕾莉雅瞬间举起左手。
「住手。」
狄米塔尔抓住企图浮现新魔纹的瓦蕾莉雅的手,叹了口气。
「——要是她愿意撤退的话就放过她吧。将猛兽逼入绝境,受到对方拚死命的反击也很无趣。」
「可是……!」
「重点是,你快止住你右手的伤吧。出血过多会晕倒喔。」
狄米塔尔微微努了努下巴,示意瓦蕾莉雅认清她自己伤口的深度。瓦蕾莉雅的右手,从手肘附近到手腕被深深地划开,不过多亏金属制的手环,没有被切断动脉或肌键。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可是,进一步将飞离的少女逼入绝境时,可就无法保证幸运之事可再增添一笔。
「……我去找马回来。」
将乖乖开始治疗右手臂伤势的瓦蕾莉雅留在现场,狄米塔尔拨开草丛进入森林里。总算好不容易抓到一匹害怕壮观的魔法互攻而逃跑的马,回到瓦蕾莉雅身边。
一直呆站在道路中央的瓦蕾莉雅,抱着止住伤口的右手臂,以愤恨的眼神直瞪着狄米塔尔。虽然也不是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但狄米塔尔也认为自己不该被责问。
他命令过瓦蕾莉雅要她跟克萝蒂德一起离开这里。是瓦蕾莉雅无视命令留在这个场所,那么在这里遇到什么样的遭遇,有什么样的感受,都是她自己的责任吧。
狄米塔尔扣上贾基尔卡剑鞘的金属扣,对瓦蕾莉雅说:
「虽然我不认为刚才的小鬼会和逃走的伙伴会合……不过我担心克萝蒂德的情况,上路吧。」
「你啊……」
「干嘛?没时间在那里闲话家常了。」
狄米塔尔跨上马背说:「快点坐上这里。」拍了拍自己马鞍的前方。
「——还是说,你想被责问你又无视我命令的事情吗,现在在这里?」
「因为——因为你根本不认同我啊!」
「……啥?」
「你没有认同吧,我的实力!」
在冰冷的雨中,瓦蕾莉雅满脸通红地大喊道:
「我被选为神巫了!可是,你并不认同我神巫的实力嘛!」
「所以才想表现给我看吗?让我看到你一个人也可以战斗的场面,然后我只要夸奖你就好了吗?」
「不是这样!」
「哎……不过实际上,你一个人也没有办法战斗就是了。」
「————」
瓦蕾莉雅紧咬双唇,以看着杀亲仇人般的眼神瞪着狄米塔尔。
在这里以正确言论愚弄瓦蕾莉雅到她哭出来为止也行,但是很不凑巧地没有那种闲工夫。虽然不认为还有像刚才那名少女那样程度的魔法士,不过考虑到万一的可能性,他就担心一个人持续追赶的克萝蒂德。早点赶过去比较好。
「……要是克萝蒂德或西吉贝尔特死掉,我们的立场反而会变不利。去看看情况吧!」
狄米塔尔大口深呼吸后,对瓦蕾莉雅伸出左手。
而瓦蕾莉雅,抓住了那只手。
「……你是很强没错啦。」
低声呢喃的瓦蕾莉雅,一直凝视着狄米塔尔的左手臂。因烧伤而冒起通红水泡的那个皮肤上,还隐约残留着刚才的魔纹。
「也是,你连这种魔法都会使用嘛!通晓各方面的知识、会使剑、会骑马、总是很冷静!在当纹章官,再加上会使用这么厉害的魔法,会把我当成笨蛋一样也是理所当然的嘛!所以你才不认同我对吧!就算我再怎么努力,你都绝对不会认同我!」
「……你那么想被我认同吗?」
「————」
「给我仔细想想。」
狄米塔尔反过来回抓住瓦蕾莉雅的手,硬是将她拉上马。如果要等情绪失控的瓦蕾莉雅冷静下来,恐怕要等到黎明时分。
狄米塔尔将瓦蕾莉雅以横抱的姿势乘坐在马背上,鸣响马绳。
「——你从刚才一直在说的话,意思是指如果你自己也能够杀人了之后,就想受到我的认同喔。」
「才不是这个意思!」
「况且你根本没有看穿那个小鬼的力量。要是知道对手比自己还强,总该要有从暗处悄悄偷袭的这种临机应变能力吧。」
「可是……那种事情不是神巫该做的事吧!如果是亚默德的神巫,不管对手是谁,都要从正面——」
「国家并不希望亚默德的神巫做杀人这种工作。」
「————」
虽然每个国家情况不同,但神巫上战场是常有的事情,也有像克萝蒂德这样的例子。只是,现在亚默德的人们希望神巫做的,并不是那种职务。
「我说过你有你的职务吧?周围的人正尽心尽力守护那个形象,你给我牢牢记住这件事……别以为小孩子会对杀了人的神巫感到亲近而靠过来。」
一边对低下头的瓦蕾莉雅说话,狄米塔尔清楚地明白到一件事。至少,他认为自己明白了。
奥尔薇特为了强化盟主国亚默德的立场,始终打算积极地让瓦蕾莉雅她们两人外出。介入纷争、视察边境和监察业务,以及外交——要解决在那些过程中产生出来的问题,光说场面话不一定就能达成。
所以,才分配狄米塔尔辅佐瓦蕾莉雅。帮助瓦蕾莉雅,提高她的名声。而另一方面,她所做的事情当中,会破坏形象的相关工作,则由狄米塔尔全盘接收。在政治的世界里是常有的事。
奥尔薇特希望自己担任的是那种负面角色。
「……再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认同你了?说不认同身为神巫的你,就等于是在对选定你当神巫的本院长和陛下他们的裁定挑毛病耶。我可没笨到那种地步。」
狄米塔尔一边奔驰着马匹一边如此说道:
「你有其他猊下所没有的职责,我认同那一点。不但知道你几乎都会使用所有种类的高阶魔法,也知道你比其他人更加有上进心……这样你还要我认同你什么?」
「因为……」
不知是因为被雨淋湿,还是有其他的理由,只见瓦蕾莉雅好几次用手背擦拭脸庞,轻轻吸着鼻子嘟哝道:
「——你其实觉得我很蠢吧?」
「那也没办法。你会做出蠢事是事实。」
「那……至少希望你不要骂我蠢!」
瓦蕾莉雅猛然抬起头,狠狠打了一下狄米塔尔握住马绳的手臂。
「——首先,像是想要抢着和我使用大规模的魔法,真的很瞧不起人!明明连那种魔法都会使用,还装作一副不会使用的样子,看我过去得意洋洋的样子,你一直在内心嘲笑我对吧!」
「如果我要嘲笑你,我会光明正大地看着你的脸笑。不知道你的反应的话很无趣。」
「气死人了!」
胡乱搔动长发,瓦蕾莉雅再次啪啪地打了狄米塔尔的手臂。若是平常的话,并不会觉得特别疼痛,不过因伤烧起了水泡的左手臂,还是会痛。
「啊……」
似乎像是现在才发现那件事情,瓦蕾莉雅停下拍打狄米塔尔手臂的手。狄米塔尔扬起嘴唇:
「毫无技艺的我,连治愈魔法都不会使用。还请多才多艺的柯斯塔库塔猊下,两三下快速帮我治
疗啊。」
「你又这样开玩笑地带过去——」
即使碎念着抱怨,瓦蕾莉雅还是在左手浮现出魔纹,开始治疗狄米塔尔握住马绳的左手臂和胸口的伤势。
然而,瓦蕾莉雅马上反应道:
「……奇怪?」
「怎么了?」
「你……刚才那个对吧?——呃——就是,那个啊。」
「别以为光用代名词就能对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因为,你被火烧伤,应该没办法使用魔纹才对——可是刚才这边的手臂也有浮现魔纹……」
「喔,你说那个啊。」
「果然发现了啊」,以及「之前都没发现啊」的两种心情参杂在一起,狄米塔尔微微苦笑。
「其实我……本来打算不再使用那个魔纹。」
「咦?」
「我以前确实有靠自己的能力在使用那种代替发射武器的魔法——不过,在明白我怎么样都无法运用自如之后,就决定不再使用了。」
「无法运用自如……?」
「就是会失控。」
狄米塔尔嘲笑自己。虽然是不怎么想回忆起的过去,不过就自我警惕的意义上来说并不坏吧。
「怎么伤害皮肤都绝对不会消失。只是烧伤起水泡的程度根本没有影响。过去我曾经受过更严重的烧伤,明明皮肤完全烧烂了,这只左手臂的魔纹却没有消失,也没有停止失控。」
「……咦?真的会有那种事情吗?」
「要是信不过我说的话,下次问问巴贝尔猊下就好。」
「那件事连巴贝尔猊下也知道吗?」
「之前这只左手臂失控的时候,帮助我和路奇乌斯的是猊下。老实说,我不擅长面对那位猊下,不过光是那件事,我就一辈子抬不起头。」
想起夏琦菈·巴贝尔讪笑的表情而皱起眉头的狄米塔尔,此时,发现了前方点着小小的亮光。
「——找到了。」
处于朦胧光环之中的是,点起亮光的克萝蒂德·迪雅吉列夫本人,和被绑住放在马背上的西吉贝尔特·杜耶布尔,以及倒在四周一动也不动的黑衣人们。
「你们两位……平安无事啊。」
发现追赶上来的是狄米塔尔他们的克萝蒂德,以她而言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她像是有些松了口气般地微微一笑。
「阁下呢?」
「他没事……好像只是闻了药还是什么的,昏睡过去的样子。」
「不傀是『钢铁的白蔷薇』。」
大略看过去,有五、六人左右的贼人倒在地上。由于是单枪匹马击败了擅于使用魔法和剑术的贼人们,克萝蒂德确实是适合实战的神巫。
抱着瓦蕾莉雅下马的狄米塔尔,剥下贼人们的斗篷,切成适当的长度,迅速地绑好他们同时问道:
「确定是悠尔罗格的人干的吗?」
「不质问这些贼人的话,无法得知确切的事实……不过,应该没错吧。我有看过这些剑和马具。好像是叛乱军在使用的东西。」
「这样啊……」
「咻哇啊啊啊!唔咕喔!」
突然响起一阵奇怪的悲鸣声,然后听见有东西重重掉落的声音。
「唔咕咕咕……这……这是什么……?解……解开,快解开啊,快给我解开!你……你们以为我是什么人啊!」
跌落到地上的西吉贝尔特,正像只毛毛虫般地一边挣扎一边大吼。药效过后,终于醒来固然很好,不过在扭动身体的同时从马背上摔下了吧。
「阁……阁下……」
全身泥巴大吼大叫的西吉贝尔特的身影,完全没有一国军务副大臣的威严。克萝蒂德以严肃的表情走向他,替他解开绳子后,西吉贝尔特想要一口气站起来,脚一滑,屁股重重着地摔了一跤。
「噗——呀!」
狄米塔尔用膝盖轻轻一预看见这个情景差点喷笑出来的瓦蕾莉雅的屁股后,她的笑声转为尖叫。接着狄米塔尔一脸没事地向西吉贝尔特说:
「您没事吗,阁下?」
「唔……遇到惨事了……」
「您看来没有受伤,真是万幸。」
「万幸……一点都不万幸啦,受不了!警备的人当时都在干什么啊?」
「担任警备的负责人是阁下您。」
「别说那种歪理——咦?奇怪?你是——」
西吉贝尔特脱掉沾满泥巴变得沉重的斗篷,站起身来,此时才终于发现到对方不是自己的部下吧,嘴巴要张不张的,就这么搔了搔头。
「啊……里希堤那赫卿,还有……连柯斯塔库塔猊下都在。你们两位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们和迪雅吉列夫猊下一同来寻找阁下。」
「咦?」
「阁下被贼人从住宿处掳走……您不记得了吗?」
听见克萝蒂德的那个问题,西吉贝尔特将嘴巴弯成八字型低声沉吟。
「……我是记得好像有人从窗户踏进来啦,不过突然被人套住头部,什么都看不见,然后——醒来之后就在这里了。」
「总之,我们先回镇上吧。普约尔猊下应该也很担心。」
「啊啊,嗯……」
在克萝蒂德的帮忙之下跨上马的西吉贝尔特,紧盯着自己的右手叹息。搞不好,爱用的马鞭不在手中的话,他就无法平静下来吧。
克萝蒂德把一名绑好的贼人放到自己的马上说道:
「剩下的贼人就留在这里吧。回到镇上之后,再重新派遣小队来逮捕他们。」
「唔……嗯。我也认为这么做比较好。」
与瓦蕾莉雅一起跨上马背的狄米塔尔,对清了清喉咙全然如此说道的西吉贝尔特开口:
「——不过,阁下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要是阁下有个三长两短,我国的以萨克殿下不知会多么地伤心啊……庆幸到我都想立刻派快马通知阁下平安无事的消息。」
「咦啊!啊,不用了,没关系啦,那种事情!不……不需要那么费心,嗯,不需要、不需要啦,真的不需要!没必要特地让他担心!」
西吉贝尔特慌张地摇摇头。确实,警备负责人彻底被贼人绑架,再加上还受到自己应该必须保护的瓦蕾莉雅的帮助,被救了出来。而且一个弄不好,可能会演变成国际问题,丢尽海德洛塔的颜面。最重要的是,要是通知了以萨克,对西吉贝尔特而言,应该是比受到国王叱责还忧郁的事态吧。
「柯斯塔库塔猊下,可以麻烦您点火吗?」
「啊,好。」
仰赖瓦蕾莉雅点起的魔法火光,狄米塔尔策马奔腾。克萝蒂德和西吉贝尔特则跟在他们后头。
「——里希堤那赫卿。」
缩短距离跟上的克萝蒂德,压低声音说道:
「……希望您不要对阁下说些坏心眼的话。」
「如果那种程度算坏心眼,那么以萨克殿下的行为不就是精神上的拷问了——我还以为他们两人之间,那种你来我往的挖苦才是他们友情的证明呢。」
「看来里希堤那赫卿也跟你们的殿下难分高下,爱挖苦人呢。」
「会看时机和场合啦。一开始想让我们猊下出丑的是你们那边,所以我也只是配合你们的作风罢了。殿下吩咐我,人若犯我,就奉还回去。」
「那是因为……」
狄米塔尔一提起晚餐时刻的事情,克萝蒂德便一脸困扰般地皱起眉头,瞥了瓦蕾莉雅一眼。
虽然只观察了一天多一点点的时间,但基本上,克萝蒂德是个一本正经又责任感强的人。不仅深获部下们的信赖,还具备着比西吉贝尔特更有率领众人的资质。最重要的是,她看起来很清高,自尊心又强。
那种人会故意在餐会上丢出那种话题过来,恐怕不是她自己的意思,而是西吉贝尔特下的命令吧。就算克萝蒂德有想要看穿瓦蕾莉雅她们的实力这种想法,但那种背地里使坏的做法,实在不怎么符合她的形象。
克萝蒂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了好几次头说:
「……好吧。为了避免今后再发生那种事情,我会亲自跟阁下谈谈。现在都发生这种事态了,我可不想再与同盟国之间制造没意义的不合。」
「那真是多谢了。」
狄米塔尔点完头,克萝蒂德便稍微放慢速度,与酉吉贝尔特的马齐头前进。大概立刻就叮嘱西吉贝尔特了吧。虽然不清楚今后一行人造访欧里亚克的行程是否还会照原先的预定实行,但至少,待在海德洛塔的期间内,应该可以从那种找碴行为解脱吧。
「——喂。」
算好克萝蒂德离开的时间,狄米塔尔对瓦蕾莉雅说:
「——刚才,要是你的魔法来不及施展的话,我想我早就抱着失控的觉悟使用大魔法了。要是下次再发生同样的事,而我的魔法真的失控了的情况下,你就待在我身边的可能性非常高。」
「咦……?」
瓦蕾莉雅歪歪头,倾望狄米塔尔的脸说:
「所……所以……那又怎样?」
「那时候,由你来阻止我。」
「咦咦!你说阻止魔法失控,我记
得是要把魔纹——」
不愧是在魔法院受过奥尔薇特的教导,看来魔力失控时的处理方法这点知识她还知道。因为失控而无法驾驭魔法的清况下,最先应该做的事是阻断魔力流动的魔纹——也就是指损害魔纹,使之无法正常流入魔力。
「通常的情况下是那样处理就好。不过,我的魔纹即使伤害皮肤也不会消失。」
「那么该怎么办啊?」
「使劲揍我,让我昏倒。上次也是那样才阻止下来的。」
「上次是指……巴贝尔猊下?」
「对。因为我当时突然咚的一声被打昏,所以不太清楚怎么回事,不过据路奇乌斯所说,她好像是用像小婴儿的头那样大的石头,狠狠敲了我一下……要不是猊下是使用治愈魔法的高手,我可能就那样死掉了。」
「你……被骑士团开除的理由,该不会是——?」
「虽然似乎有很多传闻传出来,不过我完全无话可说——因为我有守秘义务。」
将因雨淋而手滑的右手擦拭在裤子的大腿部位——虽然没什么意义——狄米塔尔挥动马绳拍打马匹。
※
起了浓浓晨雾的清晨,亚默德国王杰弗伦·弗朗西斯克大刺剌地打了个大哈欠,往王宫的中庭走下来。
形同被迫陪伴国王的卡穆尼亚斯卿,认为这情形非常奇怪,感到十分疑惑。
外务大臣巴尔札利必须将彻夜写好的亲署信函,送往理应在国境附近待命的封印骑士团手边,而使者正准备出发。国王会特地来目送他们,首先就史无前例。
巴尔札利卿在蜡烛的火光下流畅地移动羽毛笔的期间,原本应该正呼呼大睡的国王,走近一名始终跪着的年轻骑士团员后,用简直像是要把睡意吹跑似的宏克声音说道:
「安海尔·沙佛尔卡达!」
「是。」
将以线绳做成的发带绑在额头上的年轻人,抬头看着国王轻声地呢喃。
「你进入骑士团是第四天了吗?」
「是第三天。」
「这样啊。突然来了件大差事呢。」
「是。」
还残留着稚气的安海尔的容貌,因紧张而看起来有些僵硬。据卡穆尼亚斯所听说的,这名少年是由于葛卢姆的实力者贝蒙迪斯公的推荐,才刚成为封印骑士团的团员不久。虽然因为会合延迟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没有被选为这次护卫神巫的任务,但故意让这位初来乍到的人物来送亲署信函,又是一个史无前例。让他反而想这么做的国王的判断,卡穆尼亚斯卿不甚明白。
国王将放进亲署信函的细长木箱和交通证明交给安海尔,接着说道:
「——将这封亲署信函交给小犬,之后就听小犬的指示。」
「在下明白。」
「要快喔。」
「是!」
将双手高举接过的木箱抱在怀中,安海尔站起身来。
像这样看着他的站姿,不论是腰间的剑,还是看起来完全像全新的骑士团斗篷,对安海尔来说感觉都有些大了一号。听说他十六岁,不过其实还更年轻个一、两岁吧。
安海尔跨上命人准备好的白马,轻轻搔了搔留有雀斑的鼻头后,向国王与众大臣深深低头致意。
「从马上致意失礼了!安海尔·沙佛尔卡达现在出发!」
继凛然话语完毕之后,白马嘶鸣,马蹄声响彻于晨雾之中。
「喔喔,真是个有朝气的小伙子啊。让我都想叫小犬向他看齐了呢。」
目送奔离的年轻人,国王露出类似苦笑的笑容。
「陛下……为什么您要将那个任务交给那种年轻人呢?」
「嗯?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国王一脸若无其事般地回答卡穆尼亚斯卿的问题。
「硬要说的话,就只是想让那个小伙子立下一些功绩罢了。」
「是……是这样吗……?」
「毕竟是那位老丈人特别推荐来的小伙子啊。就素质来说应该很优秀吧——既然如此,就尽量使唤他,让他累积经验比较好吧?」
「是……」
「而且,小犬似乎也有意将那个骑士团再造为实战性的集团,那么就算有再多的优秀人才也没影响。」
「可……可是,要是太过重用地位低的贵族子弟,其他大贵族的反对声浪不会变强吗……?」
「我才不管那种事!」
交叉壮硕双臂,国王一副无所畏惧地哼了哼鼻子。他挥动斗篷转回身子,带着卡穆尼亚斯卿及其他陪臣返回王宫内。
「那个骑士团是属于小犬的。随小犬的意思去做就好。就算因此招致大贵族们的反对而遭受到挫折那类事,那也是个好经验吧。我认为封印骑士团的团长让皇太子来担任的这种惯例,原本的目的就在于那种地方。」
「原……原来如此……」
在实际的政务上,王家、政府和贵族们之间的关系也非常微妙,而且不得不有所顾虑。如果能在类似扮家家酒般的骑士团游戏当中学习到那一点的话,也可说是主动承担培育未来君主的职务。
然而,卡穆尼亚斯之所以即使听到这些话却依然愁眉不展,是因为皇太子并非把骑士团当成单纯的游戏,而是打算将之打造成实战部队。特别是最近,屡次和财务大臣卡帕罗斯卿和副团长路奇乌斯商议,要是往后骑士团真的不再是年轻贵族的游玩场所,是否会形成王家与大贵族们严重对立的原因,卡穆尼亚斯不禁思考起这种事。
「哎,总之我们能做的事就到此告一段落了。」
国王毫不客气啪啪地拍拍稍微低着头走路的卡穆尼亚斯的肩膀。
「——各位,你们辛苦了!总之先好好休息吧。就算你们不休息,我也会确实地回去睡回笼觉!中午前不要叫我起床,卡穆尼亚斯。」
「臣……臣明白了……」
国王嘎哈哈!地放声大笑,朝自己的房间的走去。
原先按住火辣辣发疼的肩膀,低着头的卡穆尼亚斯,呼地叹了一口气后,没有回到自己的宅邸,而是朝执务室移动。
虽然国王说了那种话,但被人称呼为国家元老的人,可没办法在这种状况下悠闲地睡觉。
※
瓦蕾莉雅他们回到科特雷德的休息站,已经是公鸡快要开始啼叫的时分了。
在回途的路上,瓦蕾莉雅和狄米塔尔向当事人的西吉贝尔特问起那名少女的事,不过这位阁下的记忆果然还是含糊不清——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早已来到宽敞庭园的团员们出声向他搭话,他竟然回答:「哎呀哎呀,各位辛苦了!」并悠悠哉哉地挥着手,如果西吉贝尔特不是被称为阁下的人,恐怕现在早已没命了吧。
「阁……阁下~!猊下~!」
不知是否因为听到四人平安归来的消息,玛莲娜和阿尔尚博从住宿处冲了过来。然后卡琳和佩托菈,以及贝琪娜也紧接着跑了过来。看来马厩的火灾早已扑灭,小雨下个不停的夜晚空气中,已几乎感受不到那股烧焦味。
「喔喔,普约尔猊下!似乎让你担心了呢。不过,如果是我的话完全不用担心喔,没错,不用担心、不用啊!」
「现……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玛莲娜跑到全身是泥、故作姿态的西吉贝尔特面前,将手里拿着的书信——迟疑了一下后——不知为何,递给了克萝蒂德。不过,总觉得可以理解她下的判断。
「……怎么回事?又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好像是喔。」
藉由狄米塔尔的帮助下马的瓦蕾莉雅,卡琳走过来小声对她呢喃:
「……就在刚才,欧里亚克紧急派使者过来。」
「会在这种时间过来的,顶多也只有告知紧急事态的使者了吧……似乎不是好消息。」
「——各位。」
脸色改变的克萝蒂德,走到坐在玄关前喷水池旁的瓦蕾莉雅等人面前。
「……又产生新的问题了。我们必须马上回去欧里亚克才行。」
「怎么回事?」
「可能会……开战。」
「难不成……是跟悠尔罗格?」
「对——虽然不清楚他们的总人数有多少,但听说悠尔罗格的叛乱军出现在欧里亚克北方一百里格处……」
「突然在那种地方出现大军吗?」
「不……大概是利用军船吧?」
把手抵在膝盖上站起来的狄米塔尔,转了一圈脖子后,叹了一口气。
「——我听说面向北海的海德洛塔的海军十分优秀。那么,悠尔罗格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吧。只要利用军船逆大河而上,理应就能把大军送进非常内陆的地方吧?」
「恐怕就是这样吧……这几天,可能因为狂风暴雨,海面波涛汹涌的关系,才发现晚了。」
「向这里的居民徵收马匹!」
克萝蒂德听到这个声音回过头去。
「——只带最低限度必要的行李就好,昼夜兼行,准备替换的马回首都!一小时后出发!全员体人员都着手准备去!」
令玛莲娜
准备替换衣物后,西吉贝尔特正对阿尔尚博等人下各种指示。呼吸声特别急促,应该是对于自己彻底被绑架的失态感到有所不甘,正想办法弥补吧。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没办法带各位去首都了。」
「这么跟我们说,我们也很伤脑筋啊……我解释过那个小鬼的事了吧。」
「……对不起,小鬼是指什么事情?」
在克萝蒂德与狄米塔尔正在对话时,卡琳悄悄地询问瓦蕾莉雅。
「喔喔……嗯。有个奇怪的孩子。」
虽然想起那时的事情心情会变忧郁,不过又不能不解释。瓦蕾莉雅简短地针对自己和狄米塔尔所遇到的可怕少女的事情,说给卡琳听。
「咦咦咦!那……那么,这样不就表示那个魔法士女孩,有可能还潜伏在这附近吗~!」
贝琪娜站姿有些内八,开始不停颤抖地原地踏步。
「……你要不要干脆趁现在去上厕所算了。」
「听……听完那种事情之后,哪还敢一个人去上厕所啊~!」
「——喂。」
不知道跟克萝蒂德谈了什么事,狄米塔尔对瓦蕾莉雅她们如此说道。克萝蒂德早已回到本来的职务,精神奕奕地对部下们下指示。
「要怎么做?她说如果我们要一起跟去也没关系。」
「一起……可是,他们不是打算全速返回首都去吗?」
「好像会提供三匹马跟马车给我们。」
就算对方替我们准备好马车,也不可能跟上全速奔驰的军马吧,就连瓦蕾莉雅她们一起带来的其他随从,也只能全部留在这里。
「她说要我们明知困难但还是跟上去,或是留下十人左右的护卫给我们,留在这里等亚默德前来迎接——选喜欢的选项吧。」
「虽然她说要我们选~但其实心里认为要是我们跟上去就麻烦了吧?听起来像假好心耶~」
「那是当然的啊,因为搞不好会在首都附近发生大规模战斗啊。要是从亚默德来的国宾在那种地方发生什么万一的话,就算击退悠尔罗格军,海德洛塔也会颜面尽失。」
「说得也是呢……若是要背负那种风险的话,还不如多少说得没礼貌一点,让我们就这样回去亚默德还比较好吧。至少,在现场的迪雅吉列夫猊下,应该会如此判断。」
「……可是,我们为了救出西吉贝尔特阁下甚至受尽干辛万苦,他们只因为紧急状态就要我们快点回国,总觉得有些吃亏。」
瓦蕾莉雅随口无意似地如此抱怨道,结果狄米塔尔突然转头看向克萝蒂德说:
「猊下!刚才说的话,有关马跟马车的事情,我们就心怀感激地接受了。」
「喂——你干嘛擅自决定啊!」
「就算烦恼这烦恼那的,也只是浪费时间啊。」
可能是刚治好烧伤很痒吧,狄米塔尔一边摩擦自己的手臂一边说道:
「我们之所以特地采取危险的手段就是为了亚默德的国家利益。既然如此,今后的行动也以考虑国家利益为最优先就好……当然,也有为了国家利益将两位猊下平安无事送回国的这个选项,不过就算是那种情况,我也不打算在这里拖拖拉拉与亚默德取得联络。搭上马车在黎明时分出发的话,黄昏之前就能跨越国境。」
狄米塔尔断然地朝瓦蕾莉雅和卡琳丢出一句:「要往北还是往南,由你们决定!」
「粉红铠甲女去做离开这里的准备,眼镜女去向侍女们说明原由——这段期间,我来帮你做应急处理。」
「咦?我吗?」
「只要接上几条线,应该可以使用到某种程度。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喔……」
瓦蕾莉雅与狄米塔尔并排,坐在喷水池旁边,伸出右手臂。
「……在你进行处置时真是对不起,可以跟你说一下话吗?」
瓦蕾莉雅皱起脸,忍耐着痛楚,于是卡琳在她的身旁坐下。
「这次,我就跟什么事情都没做一样呢。」
「……所以呢?」
「要是说出就这样回去一点都不开心这种话会很奇怪……不过若要说表面话的话,我觉得为了解决同盟国内的纷争做出贡献是亚默德重要的工作。」
「原来如此……很正当的理由。」
「而且,你们说看见了的那个孩子……她身上有吧?」
「嗯。」
老实说,瓦蕾莉雅当时也最在意那件事。
那个少女身上带着的,无庸置疑是魔动剑。那个东西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是悠尔罗格有独自开发那个东西的技术吗,还是跟霍康和但丁一样,是某人提供给她的呢?对想要独占魔法工学,若是无法实现的话,就打算随时走在其最前端的亚默德而言,是无法视而不见的问题。
在瓦蕾莉雅的右手臂上补上魔纹的狄米搭尔,听到两名神巫的对话,扬起嘴角点点头。
「……嗯,那样很妥当吧。那个小丫头的小刀归海德洛塔所有,老实说一点都不有趣,而且如果能打探到海德洛塔有没有那种技术的话就更好了。」
看来,答案似乎出炉了。
瓦蕾莉雅的脸部因皮肤撕裂般的疼痛而皱起,她微微地颤抖着身体,于是卡琳在她耳边悄悄呢喃道:
「……话说回来,我刚刚发现到了。」
「咦?发现到什么?」
「你已经能叫里希堤那赫卿为狄米塔尔了呢。」
「————」
瓦蕾莉雅瞪大双眼凝视卡琳的脸,然后连忙看向狄米塔尔。所幸,不知他是没有听到刚才卡琳的呢喃声,抑或是只是集中精神在作业上的关系,狄米塔尔依旧抓着瓦蕾莉雅的右手臂,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慎重地滑动手指,没有要插嘴她们对话的迹象。
瓦蕾莉雅压低声音,握住卡琳的手摇晃。
「喂!你不要随便乱说话啦!要是被这家伙听到的话,又会变成奇怪的事情了啦!」
「……对不起,难不成你自己没发现吗?」
「咦?」
「我是说,你叫他狄米塔尔的事情。原来如此,你是下意识那么叫的啊……」
卡琳眯起眼睛注视瓦蕾莉雅,静静地点头。她那张像是想说一切都理解了似地,带有淡淡微笑的面容,总让人觉得非常可恨。
「没……没错,就是那个啦!我只……只是单纯想要避免麻烦而已!」
「有什么好麻烦的?」
「那……那个,就是啊——路奇乌斯大人在的时候,要是叫他里希堤那赫卿的话,大家会搞混的……」
「对不起,在路奇乌斯大人回鲁奥玛后,你也是一直狄米塔尔、狄米塔尔地叫喔。」
「那……那种事情——」
「喂。」
狄米塔尔的声音打断了瓦蕾莉雅惊慌失措的话语。
「——你应该知道我正在修复谁的魔纹吧?如果你要说一堆五四三的话又动来动去,要我像之前那样把你绑起来,再强行修复也行喔。」
「唔——」
被狠狠瞪了一眼,瓦蕾莉雅瞬间闭上了嘴。
不知不觉间就称狄米塔尔为狄米塔尔的这件事,确实连瓦蕾莉雅本身也没有发觉。搞不好,之前狄米塔尔会露出有些惊讶般的表情,就是因为那个称呼的关系。
不过,如果因为像这样被卡琳指摘出来,又突然恢复以前那种里希堤那赫卿的叫法,也有可能会反过来被卡琳嘲笑说太过在意。
所以瓦蕾莉雅假装忍耐着痛楚,闭上眼睛,阻断外界来的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