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洛塔的疾风骑士团是西吉贝尔特·杜耶布尔就任军务副大臣时所创设的组织,作为直属国王的独立部队,得以独自判断、自由行动。
人们背地中伤西吉贝尔特之所以能指挥骑士团,是靠身为国王堂弟以及小舅子的立场,才得到今天的地位。不过,现实中的他并非如此厚颜无耻,也不是个坏人。
只是,出身高贵的年轻人容易高傲自大,西吉贝尔特也不例外,他常常因为自尊心过强而落得作茧自缚的窘境,或是力求表现,到头来却白忙一场。
而善尽职责辅佐他的便是钢铁之白蔷薇——克萝蒂德·迪雅吉列夫。
疾风骑士团一路朝着欧里亚克策马奔腾,终于抵达看似能够悠然休息的城镇时,已是自桥梁崩毁的那天清晨算起,整整一天过后的午后时分。
由于整整一天不眠不休地持续奔驰,团员们的疲劳已达到巅峰。一边轮流替换马匹勉强凑合着来到这里,但此法也已经到达极限了吧。马匹早已精疲力尽。事实上,再次出发时有六十骑人马,中途由于马儿跑不动的关系,已经有几名团员脱队。没有低于五十骑人马而抵达这里,可说是谢天谢地了。
原先从欧里亚克出发时的全新制服,也因为快速行军的关系,沾满了污泥。今晚必须消除远行的污垢与疲劳,明天再次启程前往欧里亚克。
克萝蒂德尽可能地不露出疲惫的神态,轻盈地跳下马匹,出声询问马背上精疲力竭的西吉贝尔特。
「阁下,您还好吗?」
「当然不好啊……不好。虽然不好——」
怎么看都疲惫不堪的西吉贝尔特,依旧拿起手帕擦拭溅到脸颊上的污泥,用手梳理着乱发,一边微笑。若说他只是逞强称能,话题就到此为止了,不过对于必须鼓舞部下们的人物而言,那翟霸s或许称得上是非常重要的才能。
「——不过,面对这么一个重大事件,我们总不能慌了手脚吧?」
「您真是用心良苦啊,阁下。」
「别这么说,身为王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啊啥……啊哈哈哈哈——」
西吉贝尔特伴随着高亢的干笑声打算下马,却踩空了马镫,摔了个四脚朝天。
「阁下!」
「我……我不要紧。只是稍微撞到了腰而已。没错,我不要紧——痛痛痛痛痛……!」
与其说按着腰,不如说按着屁股站起身来的西吉贝尔特,城镇的居民于远处眺望着他。若是平常,会事先派遣使者过去,命令当地的首长准备迎接的事宜,不过这次却连这点心力都无暇顾及。所以,想必居民们万万没想到这个肮脏的集团,竟会是疾风骑士团——包含祖国引以为傲的两名神巫与军务副大臣在内的战斗集团吧。
扶着阿尔尚博的肩膀站起身来的西吉贝尔特,按着太阳穴叹了一口气。
「首先……我想想,必须先通知这里的市长我们来到此地的事情吧。毕竟我们有五十人的规模,光是要准备今晚的床位与餐点,就是一份苦差事了吧。而且,还得准备马——」
西吉贝尔特的话语突然在此时停顿。克萝蒂德不经意地看向他,发现他抬头望着斜上方,就这么僵住身体。
「阁下……?」
循着西吉贝尔特的视线看去的克萝蒂德,也顿时停止动作,睁大了双眼。玛莲娜以及阿尔尚博也同样往斜上方望去,接着宛如冻结一般地全身僵硬。
「哎呀……各位手脚还真快呢。」
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响专属纹章官——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那个精明能干的青年,正从附近旅舍的二楼窗户俯看着克萝蒂德一行人。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喔喔,请各位稍待片刻。我过去你们那里。」
狄米塔尔将头缩回窗内后,旅舍里发出啪哒啪哒的脚步声,接着瓦蕾莉雅等人便走了出来。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卡琳·鲁德贝克、两人的纹章官,以及身穿那副粉红色铠甲的姑娘——总之,是除了侍女之外的亚默德重要人物。
「什么……?」
还以为他们肯定就这么返回科特雷德,如今正踏上归途,然而不知为何,却比自己一行人还要早到达这个城镇。
「您辛苦了,西吉贝尔特阁下。」
「啊,不会,那——」
接受瓦蕾莉雅和卡琳的问候,西吉贝尔特连忙推开阿尔尚博。身为疾风骑士团的团长、身为一国军务副大臣,想必不想让人瞧见自己抓着别人肩膀站立的姿态吧。虽然面对知道前天诱拐事件来龙去脉的瓦蕾莉雅等人,再怎么样掩饰自己的丑态也无济于事,但西吉贝尔特如果不那么做,就会浑身上下下对劲。他是藉由不断地装腔作势来鼓舞自己,以自尊心为粮食生活下去的那种人。
西吉贝尔特如今才调整自己衣领的领带,微微清了清喉咙后询问道:
「啊……那个,你们一行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应该说,你们怎么来到这里的?」
「就算您问怎么来到这里……呃,就是很正常地骑着马——」
瓦蕾莉雅总有些歉疚似地回答。
「我不是那个意思——」
「难不成你们越过了那条河川……?」
「是。」
狄米塔尔代替瓦蕾莉雅立即回答道。
「既然决定前往欧里亚克,就必须排除万难前行,那就是柯斯塔库塔猊下的思量。毕竟在鲁奥玛,猊下的一诺有如一座都城之重。」
克萝蒂德来回看着慎重诉说的狄米塔尔,以及在他身旁点头如捣蒜的瓦蕾莉雅,内心思忖着棘手的人物出来搅局了,暗自紧咬嘴唇。
如果只是单纯擅长施展魔法——即使是十年仅有一人的才媛瓦蕾莉雅——也能凭克萝蒂德的力量与之抗衡。然而,跟随着瓦蕾莉雅的那名青年,拥有谋略家类型的才能,是克萝蒂德尤其苦于面对、无法以普通的方法对付的人物。
皇太子杰弗伦·以萨克也好,这名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也罢,总觉得亚默德有许多这类型的人才出现。而且——先不论这一点是好是坏——在海德洛塔宫廷里拥有强力发言权的重臣们,贡在很有军事大国海德洛塔的风格,几乎都是不擅于权谋术数的武人。现在倒还好,但将来人才进行世代交替的时候,在谋略战方面,或许会被亚默德遥遥领先。
总之,现在没有闲暇思考那种遥远将来的事情。既然瓦蕾莉雅一行人已经来到这里,就不能对他们无礼。克萝蒂德静下心,对西吉贝尔特说道:
「——总之,不能让从亚默德来的客人住在这种旅舍。我们安排他们住进市政厅大楼吧,阁下。」
「啊?唔……嗯,也是。克萝蒂德猊下说得没错。马上跟这座城镇的市长交涉吧。不好意思,在那之前就请各位暂时屈就这间旅舍了。」
「非常感谢您的费心。」
卡琳毕恭毕敬地低头致意。
「——那么,待会儿见。」
克萝蒂德在那间旅舍前面安排了几名团员担任警备人员,自己则再次跨上马,与西吉贝尔特和玛莲娜一同前往市政厅大楼。
一群人马宛如挤开聚集在大道上的民众,整齐划一地朝市政厅大楼移动。走在最前头的西吉贝尔特小声地询问克萝蒂德:
「话说回来,事情麻烦了呢。他们为什么不回国啊?该不会是以萨克嘱咐他们什么事,特地过来这里找我们麻烦吧……」
「虽然不敢断言没有这种可能性,但就他们故意停留有可能发生战争的我国这一点看来,没有相对应的觉悟和目的是做不到的。或许他们反而千方百计想以某种形式卖我国一个人情。」
「听……听你这么一说……!确实很像是以萨克会干出的好事。有可能、有可能啊!」
西吉贝尔特将马鞭弯到极限,咬牙切齿。当然,为了不让他们干出什么奇怪的事,克萝蒂德已暗中命令那些以警备名义留下的团员们,不可松懈监视的职责。
「该……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迪雅吉列夫猊下?要是他们就这么跟到欧里亚克的话……」
「确实,不管他们的目的为何,让他们在现在这种状况下随意走动,可不是开玩笑的……」
话说,事情的开端是由于海德洛塔故意找碴,要求亚默德举办新任神巫的昭告仪式。对亚默德对抗心态甚重的强硬派宫廷大臣们,向国王强烈建议的结果,便实现了瓦蕾莉雅与卡琳这场到海德洛塔的旅行。
事到如今,他们也说不出口要瓦蕾莉雅一行人回国,更何况西吉贝尔特和克萝蒂德也无权下那种外交性的判断。就算把瓦蕾莉雅他们赶回去,国王不出面道歉的话,亚默德也无法接受吧。
现在无法让他们立刻回国。既然没办法,现在克萝蒂德等人必须要做的,便是从中思考出最适当的手段。
「没办法了。事到如今,除了护送他们到欧里亚克之外,别无他法了吧。只是……之后可能会受到陛下的责骂,但也不是没有方法能多少替这种状况加点分。」
「你说什么!那……那是什么方法——?」
「现在立刻差人策马四方,通知各地亚默
德的神巫将按照预定造访欧里亚克。」
「可……可是,考虑到警备的问题,这样到处宣传,我觉得似乎不太妥当……」
「不会,这么做就好。至少短期之内不会有问题。」
克萝蒂德信心十足地如此断言。如果悠尔罗格的指挥官精明干练又处事慎重的话,应该会有效果才对。
「等事情安排妥当后,我再详细跟您说明……现在重要的是,得赶紧安顿今晚的住宿与马匹,以便明天出发。」
「啊,嗯,没错,不愧是猊下!当然,我也有发现到这件事就是了,嗯。」
发出生硬笑声的西吉贝尔特,急忙命令阿尔尚博到城镇上大量购买马匹。
就连对自己人都几乎反射性地摆出装腔作势态度的西吉贝尔特,在克萝蒂德的眼里看来,这一点十分可爱。
※
明明没有下雨,西瑞尔的斗篷却湿漉漉的,增添了几分重量。光是静静站着不动,感觉体温便会毫不留情地渐渐被夺走。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燃烧炭火、吃点什么温暖的东西,然而现在的状况却不允许西瑞尔等人这么做。在这种浓厚的晨雾中无法收集干柴,况且比起温暖的餐饮,他们必须先考虑其他的事情。
西瑞尔细细咀嚼坚硬的鹿肉乾,送进胃里,反覆询问先前命之去汲水的部下。
「……不是醉鬼的胡言乱语吧?」
「对。那是一对接下来要外出捕鱼的父子说的,我认为不可能胡歌……总之,据说从昨天起村子的人都在谈论那个流言。」
「这件事……如果是事实,可就麻烦了。」
西瑞尔愁容满面地凝视着地图。
前往附近河川汲水的部下,从接下来要外出捕河鱼的渔夫们口中探听出来的消息是,邻国亚默德的神巫们正前往王都欧里亚克。
西瑞尔等人早已掌握到亚默德的神巫会来的情报。不如说,这次的作战之所以会火速决定执行,正是因为看准了疾风骑士团要迎接神巫而离开欧里亚克的时机。不过,亚默德的神巫们依旧决定前往欧里亚克一事,是出乎西瑞尔等人意料之外的事态。
现在,疾风骑士团应该正全速朝欧里亚克前进,那便是他们察觉悠尔罗格军动静的最好证明。如此一来,亚默德的神巫们理当会得知海德洛塔境内有可能会发生战争吧。若是考虑到神巫这种第一级重要人物的安全,正常来说,会中止前往海德洛塔的旅程,返回亚默德才是。
然而,从亚默德远道而来的一行人,竟然没有回国,甚至还按照预定前往欧里亚克。
「必须先确认这项情报的真伪才行——」
西瑞尔喝下冰冷的水湿润喉咙,沉默不语。
前阵子拉姆彼特从科特雷德绑架西吉贝尔特时,有三名魔法士穷追不舍,最后救回西吉贝尔特。事到如今,西瑞尔这才在意起他们的存在。
「猊下。」
西瑞尔转过头,瞥了一眼与自己背对背坐着,鼓着双颊满嘴塞着肉干的拉姆彼特。
「——您说过绑架西吉贝尔特时,追在猊下等人后头的魔法士有三个人。」
「唔?」
拉姆彼特在嘴里依旧塞满肉乾、鼓着双颊的状态下,抬头仰望西瑞尔,点了点头。
「其中一位是穿着白色制服、一头银白色头发的女人——没错吧?」
「嗯……嗯嗯……嗯。」
应该是「钢铁之白蔷薇」——克萝蒂德·迪雅吉列夫,不会错。如果是海德洛塔自傲的神巫,拉姆彼特也有可能会输给她吧。
只是,拉姆彼特实际上交手的似乎并非克萝蒂德。根据西瑞尔好不容易解读出她结结巴巴的话语所示,拉姆彼特当时交手的是一对年轻男女魔法士——持有黑色长剑的年轻人,以及比克萝蒂德还要年轻的美少女。
倘若那两名人物是海德洛塔的魔法士的话——虽不乐见此结果——事情倒还不算复杂。只要事先做好心理准备,体认到除了克萝蒂德之外,还有其他深不可测的战力就好。
真正复杂又麻烦的是,妨碍拉姆彼特的是亚默德的神巫或是其相关人物的情况。悠尔罗格虽然正朝欧里亚克进军,但他们并不想同时与亚默德敌对。反而想与亚默德建立友好关系,请他们不要介入这次的「内乱」,这才是悠尔罗格的方针。
所以,此时与亚默德的神巫起冲突就不妙了。加果当时拉姆彼特交手的真的是亚默德的神巫,将来必须利用外交管道,解释悠尔罗格并没有与亚默德敌对的意识。
再说,倘若亚默德的神巫真的正前往欧里亚克的话,也会影响到本队的行军。万一,悠尔罗格军伤害到亚默德的神巫,悠尔罗格便会完全与亚默德为敌。没想到亚默德的神巫竟会出现在欧里亚克——这种辩解,恐怕不管用。
「必须赶紧与阁下会合,拟定对策才行……」
西瑞尔表情苦涩地嘟哝道,接着站起身来。
「喔!喔喔!喔……」
毫不客气地倚靠在西瑞尔身上的拉姆彼特,顿时失去支撑,跌了个大跟斗。
西瑞尔俯看着她,尽可能冷淡、不带感情地说道:
「我们走吧,猊下。战争尚未开始。」
「唔……唔?嗯,我……我知道……了。」
拉姆彼特点了好几次头,将剩下的肉乾硬是塞进嘴里后,奔跑着跳上马匹。
「你能老实听从小官的指示是很好……但在举行盛大的昭告仪式公告国民之前,得教导你大致的礼法才行呢。你那样实在是太粗鲁了。」
西瑞尔无力地叹息,结束小憩时间,命令部下们上马。
太阳应该早已升起,然而苍郁的森林里却晨雾弥漫,甚至看不出天气有放晴的迹象。西瑞尔等人为了不迷失彼此,采取密集队形,策马奔驰。
「……!」
拉姆彼特突然骑马靠近西瑞尔,指着自己的耳朵。
「有……有有……听见……什么……什么声……声音……!」
「什么?」
西瑞尔环顾四周,侧耳倾听。
在这座静谧的森林里,除了剧烈的马蹄声——并没有听到什么其他声音。西瑞尔心想应该是少女听错了吧,打算不予理会时,却马上发现自己错怪了她。
「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其他人——」
下一瞬间,马蹄声一口气变得更大。原来拉姆彼特听见的,是西瑞尔等人以外的其他众多马匹所踩踏的马蹄声。
「!」
在那一瞬间为止全然没有察觉,两队人马骤然交错,只能说是浓密的晨雾所导致的恶作剧。
「——唔!」
「呜哇!」
想必在场的所有人员都在刹时间拉扯马绳,试图停下马匹。但似乎也有人来不及,彼此的马儿互相冲撞,因此落马。
当然,现在并没有闲暇去慢慢确认那些人有没有受伤。
「喔……!」
骑在西瑞尔后方的部下大吃一惊,倒抽了一口气,拔出腰问的剑。在视野朦胧的森林里突然遇到某人,会有这种反应也无可厚非,不过即便如此,此时应该理性应对才是。
「住手!」
马儿们的嘶鸣声掩盖了西瑞尔的呐喊。
在极近踞离之下,总算能看见对方,他们似乎是一群身穿蓝色斗篷的集团,但无法看出他们的来历。西瑞尔在这一瞬间掌握到的,顶多只有他们是携带武器的集团,以及对方的人数远超过自己的队伍这两件事罢了。
「别理他们,我们走!」
西瑞尔再次呐喊,而位于他身旁的拉姆彼特,动作轻盈地站到马鞍上。
「你干嘛——」
「敌……敌人!」
拉姆彼特用左手拔出小刀,魔纹从她纤细的手臂一口气窜到刀尖。霎时间一团红色的灼热火块膨胀而起,驱赶走冰冷的迷雾。
「呜哇啊!」
「笨——!」
「你这家伙真是的——!」
拉姆彼特在相遇的瞬间就便出大规模的魔法炸击对方,西瑞尔将她抱在腋下,踢了一下马肚。
「全体人员,上路!」
西瑞尔如此下令,接着驱马奔驰。光是带着拉姆彼特离开这里就已经自顾不暇了,实在没有余力顾虑其他的部下。
「你这家伙,真是爱给我惹麻烦……!」
西瑞尔不停因拉姆彼特感到心烦意乱,只是一个劲儿地疾驰马匹。
在敌人的领地内遇到同伴以外的武装集团,那确实是敌人无误。只是,在对方人数远比我军众多的情况下,没有任何计策就主动挑衅,实在太鲁莽了。不到十骑人马的西瑞尔一行人,若是遭到点燃怒火的对方反击,也许轻而易举地便会全军覆灭。
更何况,在必须优先与本队会合的这个时间点,应极需避免引发任何不必要的战斗。
这个名为拉姆彼特的少女,无庸置疑拥有比西瑞尔等人更为优秀的魔法才能与战斗技巧,但却没有将其才能发挥效力的睿智。是个无法判断何时该使用、何时不该使用,只知道挥舞强大力量,宛如婴儿般的少女。
西瑞尔转头望向背后,却
不见跟随上来的身影。所幸敌人没有追上来,却也因此与部下们离散。只要还活着,他们应该会为了与本队会合,自己聚集过来吧,但也有可能曼到那个集团的反击,因而丧命。
「……!」
西瑞尔瞥了一眼抱在右腋下的拉姆彼特,抑制住怒火,让少女坐在自己的前面。
「……要赶路罗。」
「唔。」
想必拉姆彼特无法理解西瑞尔的愤怒吧。
之前奉命前去绑架西吉贝尔特的士兵们,最终除了拉姆彼特一人之外,全员都没有归来。少女理直气壮地说是因为他们实力不足,面色丝毫未改。即使现在因为自己的关系害死伙伴,他也不认为少女会因此后悔,搞不好她甚至没有自觉到是自己的错。对这名难以驾驭、宛如野兽的少女而言,恐怕只会将死归咎于他们自身的软弱吧。
所以西瑞尔也没有再多说任何一句话。
就算说了也没有意义,西瑞尔的职责是避免她在此之前做出轻率的举动。
总归一句,部下们的死,全是西瑞尔的责任。
※
仅只一击便吹开冰冷雾气的巨大魔法火焰,被坚固的魔法屏障给阻挡下来,消散于空中。
「………」
路奇乌斯甩了甩手腕,重新戴上手套。
「……已经解决了吗?」
被封印骑士团的团员们包围,在中央抱着头、趴在马鞍上的以萨克,兢兢业业地抬起上身。
已经黎明的森林虽然恢复昔日的静谧,空气中却掺杂着血腥味。被林德加德卿一刀砍去而落马的男子,倒在血泊之中一命呜呼。
拔出剑的团员们,舒缓紧绷的神经,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他身上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身分的东西。」
调查完男子尸首的夏沙特卿,转过头向以萨克报告。
「应该不会只是……因为突然迎面相遇而受惊,反射性拔剑自卫的旅人吧?」
「如果是旅人的话,应该会携带类似的行李才是。」
路奇乌斯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回答以萨克的疑问。
就路奇乌斯确认的情况来说,对方应该至少有五、六骑人马,然而倒在这里的只有一人。其余的人马想必是逃到某个地方去了吧。虽然不清楚对方的来历,但肯定来者不善。
「——再说了,殿下。正当的旅人不会劈头就用魔法攻击我们。」
刚才偶遇的骑马少女所施展的魔法,被路奇乌斯瞬间展开的「铁壁」给弹了开来。要是反应慢了一步,不只路奇乌斯,连在化身后的以萨克,以及为了保护他而展开圆阵队形的团员们,都会一起被炸飞吧。能在一瞬间施展出那种大规模魔法的人——而且看似比路奇乌斯年幼许多的少女,不可能仅是旅人。
「……话虽如此,看起来也不像山贼之辈。」
或许是介意血腥味吧,只见以萨克以手帕掩住口鼻,俯视着来历不明的尸体。
「的确,与其说是贼人,倒不如说是军队的人比较恰当。」
「那么,这是海德洛塔的……?」
如此呢喃的是安海尔·沙佛尔卡达。只是,他并没有直视尸体。看来他似乎怕血。
「如此判定未免言之过早。现在海德洛塔可说是正与悠尔罗格处于交战状态。这也可能是悠尔罗格的谍报人员。」
「这……这样啊……对不起,我话说得太早了。」
「没必要道歉吧?」
路奇乌斯拍了一下垂下头的少年的肩膀。虽然有些性急,但刚才发生的意外,可说是充分显示出安海尔有着不辱推荐人贝蒙迪斯公颜面的实力。因为安海尔当时几乎与路奇乌斯同时展开防御墙,一齐弹开了那颗火球。
「我骑士团就连新进团员安海尔都能展现如此优越的能力……要是让某个副大臣阁下听见,想必会折弯他的马鞭,气愤不已吧。」
以萨克重新戴好帽子,露出笑容。
「——好了,继续赶路吧。」
「是。」
路奇乌斯姑且留下三人左右的团员,命令他们将来历不明的尸体与其身上携带的物品一同埋葬后,再追上队伍。在这刻不容缓的旅程中不可能带着尸体走,但若是置之不理,应该转眼之间便会被森林里的动物啃得只剩骨头了吧。为了日后重新调查他的身分,现在将他埋在这里再上路,是最好的选择。
「全体人员上马!」
在路奇乌斯的一声号令之下,骑士团再次跨上马背,急驰于森林之中。
「——你觉得如何,路奇乌斯?」
与路奇乌斯并列奔驰的以萨克,轻声询问路奇乌斯。
「您是指什么事?」
「安海尔啦。」
两人的前方,安海尔与夏沙特一起奔驰在集团的最前头。也许是因为发生了刚才那件事,只见安海尔神色慌乱、眼神四处游移,似乎在警戒四周。
「……他看起来确实十分有实力。先不论实战经验不足这一点,他那极佳的反应、瞬间的判断力,如果不是与生俱来,就是受过无数次魔法的锻链吧。」
「也就是说,他有继任林德加德卿的资格罗?」
「我认为他的能力还不足以继任林德加德卿,但只要实地教导他各种事务,我想他应该马上就能吸收,学以致用。」
应该将他摆在身边教育他,才是路奇乌斯真心的感想。
只要不问出身,封印骑士团里也有不少愿意鞠躬尽瘁的年轻人,但拥有如此优秀才能的人才堪称少之又少。
※
夜晚时分,瓦蕾莉雅突然感到喉咙一阵干渴,清醒了过来。平常少有这种事情发生,却只有令天如此浅眠,或许是因为真的累积了太多疲劳。
虽然卡琳和佩托莅也一同被安排到这间市政厅大楼一隅的房间里,但两人都没有发现瓦蕾莉姬离开被窝,睡得正香甜。
瓦蕾莉雅披上睡袍,拿起空水壶走出房间。
「——喂。」
「噫!」
仅有星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的幽暗走廊,瓦蕾莉雅正打算蹑手蹑脚地行走于上时,却在踏出第三步之前被人叫住,她动作僵硬地转过头。
「……大半夜的,你在干嘛啊?」
对面的房门开敔,裸着上半身的狄米塔尔探出头来。他胡乱地搔着他那暗灰色的头发,直瞪着瓦蕾莉雅。不,他或许没有在瞪瓦蕾莉雅,只是刚睡醒的表情看起来十分不悦,就像在瞪人。
「因……因为……我有点渴。」
瓦蕾莉雅举起水壶,露出假笑。于是,狄米塔尔从房间里抓起剑和衬衫,走了出来。
「你……你干嘛?」
「……西吉贝尔特曾经在科特雷德的休息站被绑架耶。谁能保证这里绝对安全?」
狄米塔尔摆出一张臭脸嘟哝道,一边扣起披在身上的衬衫钮扣,踏步前行。看样子,他似乎是在说要陪同瓦蕾莉雅到厨房。
「用不着做到这种地步吧——」
「话说,你知道厨房在哪里吗?」
「啊。」
听他这么一提,瓦蕾莉雅还真不知道厨房的位置。反观处事谨慎的狄米塔尔,想必在决定留宿这里一晚后,便立刻大致调查过哪里有什么、可以从哪里进出了吧。
「……反正我也肚子饿了。就顺便帮你带路吧。」
「咦?你晚餐明明大吃特吃耶。」
今天的晚餐,不只西吉贝尔特、克萝蒂德和玛莲娜,市长夫妇也一同出席,好不热闹。不只味道,连份量也十分充足的晚餐宴席,狄米塔尔应该也在场才对,瓦蕾莉雅实在无法理解他的肚子竟然已经饿了。
「大概是身体想补充流掉的血量吧?」
狄米塔尔抚摸后颈项,用分不清是真心还是说笑的口吻嘟哝道。
「——听说贫血的人吃肝很补。今天晚餐的菜色当中,奶油炖猪肝特别好吃。」
「我不太喜欢吃肝——」
「又没叫你吃。」
狄米塔尔拿起挂在长廊尽头墙上的烛台,走下楼。
「……?」
在走到一楼的时候,狄米塔尔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前面那扇门的对面应该就是厨房……可是你看,灯是亮着的。好像有人在。」
「……而且好像还有很香的味道。应该是有人在煮东西吧?」
「在这个时间吗?」
「这不是正好吗,你想要食物吧?」
「是没错啦。」
狄米塔尔耸了耸肩,没有特别敲门就推开了厨房的门。
「——咦?」
跟在狄米塔尔之后踏入厨房的瓦蕾莉雅,看见在巨大炉子前面左右摇晃的人影,瞪大了双眼。
可能是察觉瓦蕾莉雅不由自主发出的声音吧,只见那个人也回过头来望向瓦蕾莉雅,随后便僵直了身体。
「————」
维持住将直接用火烘烤的串烧送到嘴边的姿势,玛莲娜·普约尔凝视着瓦蕾莉雅和狄米塔尔。不久后,她那丰腴光润的白皙肌肤冒出了汗珠。
「那……那个——」
「让……让您撞见如此不堪的画面!」
瓦蕾莉雅轻声向她开口后,玛莲娜便突然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不断低头道歉。
「——真是非常对不起、真是非常对不起!请您务必保密这件事!尤其不要告诉克萝蒂德猊下,求求您……!」
「……你要是那么大声喧哗吵闹,不是马上就会被发现了吗?」
「啊唔!」
受到狄米塔尔的指摘,玛莲娜连忙捣住嘴巴。
「……有人抢先一步啊。确实很凑巧。」
狄米塔尔用鼻子哼了两声,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开始在只有炉火照明的幽暗厨房中来回踱步。
「喂,肉肉女。」
「啥?」
「就是在说你啦,普约尔猊下。说肉肉女果然还是太失礼了吗?我也想吃东西。」
狄米塔尔依序探头窥视放置在宽大桌面上的锅子,粗鲁地询问。已经丝毫感受不到他对玛莲娜有任何的敬意。
「有食物吧?像你正在吃的那种,或是其他东西也行。」
「咦?啊——有……有的!在这里……」
玛莲娜把架在炉子上的大陶盘移到桌上。
「我想这应该是厨师们的伙食,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胃口……」
「弃食派啊。」
「……那是什么?」
先喝下水瓶的水湿润喉咙的瓦蕾莉雅,看着盘子里剩余的类似派的东西,皱起了眉头。虽然是第一次看见的料理,但总有股腥味,一点也引发不了食欲。
「我想这才不合你的胃口吧……这是把贵族们不会吃的内脏、碎肉等食物当馅料烤成的派。」
狄米塔尔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叉子,毫不犹豫地吃起内脏派。虽然光是想像就觉得讨厌,就算再怎么想吃肝,满不在乎吃下这种料理的男人,瓦蕾莉雅死也不想跟他接吻。
「……话说回来,你啊。」
狄米塔尔将盘子拿在胸前,狼吞虎咽地吃着弃食派说道。
「什……什么事?」
「在亚默德没有亲戚还什么的吗?瑟利巴那一带。」
「啥……?没……没有,据我所知是没有——」
玛莲娜露出难以言喻的笑容歪着头,像是在诉说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对方要问这种问题o
「这样啊。我问了个无聊的问题,忘了它吧。」
「喔……」
「话……话说回来,普约尔猊下,您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到这种地方?」
试图改变这微妙的气氛,瓦蕾莉雅假惺惺地问道。
「你蠢不蠢啊,当然是因为肚子饿了啊。要不然谁会哼着歌、扭着屁股,用炉火烤肉啊。」
「请……请您别说了!请不要再提到那个话题——!」
「嘴上这么说,肉还是照吃嘛。」
看着嘴里塞满串烧的玛莲娜,狄米塔尔扬起嘴角。
「——反正,我想周围的人应该也知道你是这种人了,事到如今也没必要隐瞒了吧?」
「可……可是,其实克萝蒂德猊下严厉地命令我,尽量不要吃正餐以外的食物……」
「啊……」
如果体型变化太大,魔纹便会变形,导致无法顺利施展魔法——瓦蕾莉雅想起狄米塔尔说的话,含糊不清地点了点头。因为她觉得若是拍手大喊「原来如此!」会太失礼。
「若是因为自己实力不足而遭革职,虽然不名誉,倒还能心服口服。但是……如果偏偏因为体型的关系而辞去神巫一职的话!就无颜面对家人和亲戚了!会被认为那么没有自制力吗——」
「说归说,还是照吃下一块肉啊……」
「唔……唔唔唔……因为,很好吃啊!我痛恨自己的胃,无论什么东西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眼泪扑簌簌地滑落玛莲娜光润有弹性的脸颊。虽然其他人可能会认为这是个非常愚蠢的烦恼,但或许是玛莲娜那惹人怜爱的小动物特质的关系,令人忍不住想陪她哭泣。
狄米塔尔将一只小型平底锅放置在炉子上,丢进一块猪油。并且在平底锅热锅的期间,到柜子上搬出一块乳酪放到桌面上,用他爱用的剑切成片。
「……反正像你这种类型的人,也没办法为了维持体型而运动吧。要是运动身体,肚子会更饿,反而会愈吃愈多。」
「我……我已经经历过那种惨状了……!」
「那么你就做做魔法的特训吧。那样似乎意外地能减肥喔。因为会导致精神上的疲惫。」
「真……真的吗!」
「……不过,我想依你的情况,也稍微减少一下食量比较好。」
狄米塔尔在油脂布满整个平底锅后,将乳酪片一片一片排放到锅子里。乳酪立刻滋滋地融化,开始散发出一股美味的香气。
「——话说,被敌人占领的城镇是什么地方啊?」
「您是指卢贝尔提悠吗?」
「没错。我听说是个港都。」
「虽说是港都,却并非面海。」
「听你这么一说,据说它位于河川的上游地带。」
不知不觉间,瓦蕾莉雅和玛莲娜两人站到狄米塔尔的两侧,探头窥视着他的手边。肚子明明没有那么饿,但开始煎得焦香的乳酪,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它虽是利用陆路或河川将远渡重洋运送而来的物品,转运到各地的重要转运站,但规模并不大。」
「敌人的人数有多少?」
「不清楚……根据从城镇逃出来的镇民证词,敌军似乎是趁着暴风雨和深夜时分突然上岸,一举占领了城镇的样子,但很不凑巧,无法得知敌军的人数……不过,由于骑兵的数量不多,我猜想对方是不是以步兵和弓兵为主。」
「不只兵士,若想用船运送数千单位的军马,也挺麻烦的。那么,卢贝尔提悠到欧里亚克的距离有多远?」
「这也很难知道正确的数据,不过我想直线距离应该有一百里格左右。」
「唔嗯。」
狄米塔尔在煎得酥脆的乳酪洒上盐巴,翻转平底锅将食物移到盘子上后,端到玛莲娜的面前。玛莲娜来回看着那盘料理和狄米塔尔的脸,吞咽了一口口水。
「咦?可……可以吗?」
「别客气。」
「那我就心怀感激地享用了!」
玛莲娜迅速吃起煎得酥脆的乳酪片。狄米塔尔大致将剑刃擦拭过后,收进剑鞘,依靠在一根有熏黑光泽的柱子上。
「——如果敌军已经开始从卢贝尔提悠南下,有办法顺利抵达欧里亚克吗?」
「没办法,因为……卢贝尔提悠的南方有无数条卢贝尔川的支流,而且还形成了非常广阔的湖沼地带……啊嗯,能统率大规模兵力进军的路线,非常……啊嗯!有……有限。」
「只要锁定那条路线,就能牵制敌军南进吗?」
「应该说……那条路线上,就有一座称得上是防卫据点的城镇……」
「防卫据点?」
「对。那个城镇叫德尔布吕克。」
转眼之间就扫空乳酪片的玛莲娜,擦拭完嘴角后,露出微笑。明明刚才还摆出一副世界末日的模样,大喊着要人帮她保密,还真是现实。
「人口有多少人?」
「这个嘛,我记得应该有两万人左右。由于那一带能采到泥炭,从以前人口似乎就满多的。」
「如果城镇的人口有两万的话——我想想,常备军的人数顶多七、八千左右吧。虽然不知道敌军的兵力有多少,但从他们以如此大胆的方式进军内陆这点看来,应该不在少数。这样下去,或许有点令人担忧呢。」
「西吉贝尔特阁下以前也这么说过。」
狄米塔尔用啤酒杯装水递给玛莲娜,她津津有味地喝光了水,「噗哈!」一声吐了口气。
「——根据阁下和迪雅吉列夫猊下所说,应该会将各地的战力集中在德尔布吕克,重新组织,迎击自卢贝尔提悠进攻过来的敌军。」
「原来如此。」
「只是,敌军的将领可能是大公乌希马尔,杜耶布尔……阁下最警戒的部分是这一点。」
「乌希马尔……?」
「大公乌希马尔,是僭称悠尔罗格王的亚瑟·杜耶布尔的亲生弟弟,也是兼任宰相和军队最高司令官的人物。据说虽然年迈,却以十分善战闻名……啊,当然我自己是没有见过那名人物就是了。」
虽然以僭称这个形容来贬低悠尔罗格王,但乌希马尔身为军人的本领,恐怕海德洛塔的人们也不得不承认吧。从玛莲娜的口气就可以清楚听出这件事。看来似乎是十分难缠的强敌。
瓦蕾莉雅一边将用水瓶盛来的水倒进水壶里,不经意地问道:
「以前也有发生过这种情况吗?」
「没有,如果是马贼侵犯国境掠夺百姓倒是层出不穷,但发生如此大规模的贼军突然踏进内陆一事似乎还是头一遭。所以,看来这次很明显地不同于以往的状况。」
「这样啊。我大概知道了。」
「——咦?」
「没事,谢谢你提供有利的情报。」
「我
……我该不会……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比如国家机密之类的!」
「不是那么严重的事吧。这些事以后都会知道啊。」
关掉炉火,狄米塔尔拍了拍少女的肩。他露出平常绝对不会展现出的微笑,反而可怕。
「——总之,你在这里猛吃宵夜的事,我会替你保密,你也忘记今晚的事情,乖乖回房间早点睡觉吧。」
「怎……怎么这样……!」
狄米塔尔不理会受到打击的玛莲娜,迅速地离开了厨房。
「喂……喂,狄米塔尔!」
瓦蕾莉雅小跑步追随狄米塔尔,轻声地询问道。
「干嘛?」
「你打破砂锅问到底,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啊?」
「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
「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将来可以依据这些情报来判断事情。就算问另一位猊下,她恐怕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将自国的情报透露给我们吧。有个贪吃又嘴快的猊下在,真是太幸运了。」
还想说他刚才干嘛跟贪吃鬼玛莲娜打交道,原来是在打那种主意啊,瓦蕾莉雅如今才感到佩服。
「——明天也一大早就要展开漫长的旅程,好好休息吧。」
狄米塔尔没好气地说完后,便走进自己的房间。
「————」
瓦蕾莉雅安静地打开门走进房间,关好门窗后,爬上了被窝。所幸,卡琳和佩托菈都正在熟一睡。应该没发现她半夜溜出被窝,和狄米塔尔做了许多事吧。
虽然卡琳也一样,但佩托菈更是三不五时就拿那种事情取笑瓦蕾莉雅。
他们之间,绝对不会发生佩托菈期待的那种事。
瓦蕾莉雅在黑暗中点了好几次头,然后盖上毛毯。
※
气氛很紧张。
不仅因为有士兵们昂首阔步于整个城镇之中,更是由于这里早就被敌军占领的缘故吧。码头和市场里都不见人们工作的身影,因此木槌和军靴的声音格外响亮。
这座卢贝尔提悠是海德洛塔北方的商业都市。开拓在几乎位于海与河之间的临界地,得以乘坐大帆船逆流行驶于流入北海的卢贝尔川,虽然不大,但自古以来便以连结海路与陆路而繁荣。
换句话说,这里可说是能以大型军船入侵的南方界限。悠尔罗格军之所以利用暴风雨横越海德洛塔的领海,逆河而上突袭卢贝尔提悠,正是鉴于它不面海而疏于守备,以及其战略的重要性。
「……如果无法夺取下这里,我们差点就成了宛如被留在异地、走投无路的幼童了。」
几乎不眠不休策马奔腾,终于抵达这里的西瑞尔,松了一口气自我解嘲。
结果,还是没能与在森林离散的部下们重逢。只要活着,他们应该会到这里会合,丧命昀话,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就算被活捉,他们也不知道什么重要的情报,事到如今也不会危害到己方的利益。虽然看似冷酷,但在那种情况之下,西瑞尔和拉姆彼特活着抵达这里才是最优先的事项。
「…………」
从头上照射下来的炽热阳光,令拉姆彼特眯细了眼睛,她紧抓着西瑞尔的军服衣角,躲在他的背后。即使如此,也躲避不了阳光,但少女想躲避的或许不是阳光,而是周围人们对自己投射而来的目光吧。
原本理应人潮杂畓的中央广场,似乎成了临时的练兵场兼马厩,手持长矛的士兵们和狼吞虎咽吃着草料的马儿们,呈现出与平常截然不同的热闹情景。
「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西瑞尔大人!」
「殿下人在哪里?」
西瑞尔将马鞭递给朝他奔跑过来的士兵,如此间道。
「现在,司令部设置在这座城镇的工商会馆。殿下也在那里发号施令。」
「在外面工作的男人看起来数量不多……」
「是!殿下有令,要遵照西瑞尔大人的计策行动,所以将妇孺分别软禁在数艘军船上,但很不巧的,我们抵达这里时,大型交易似乎已经结束——」
「关键的男性劳动力,载着行李刚离开城镇……啊。」
就算是西瑞尔,也无法预料到交易的时间点,但懊悔已经发生的事情也于事无补。换个角度来看,也可说是正因为男丁不多,占领这座城镇时,才没有受到居民强硬的抵抗,将损害控制到最小限度。
「——也罢。」
士兵领着西瑞尔,前往城镇的工商会馆。
若是镇里的商人和工匠们齐聚一堂屡次召开会议的这栋建筑物,便有足够的空间集合军人,举行作战会议。西瑞尔来到此处时,也正好即将要展开作战会议。
「……回来就好,西瑞尔……」
「非常抱歉,殿下。」
面对乌希马尔说出慰劳的话语,西瑞尔首先回以谢罪之词。
「您交付给我的士兵,全数牺牲,甚至连绑架西吉贝尔特,杜耶布尔的任务也以失败告终。事已至此,无论任何惩治,在下都甘愿受罚,」
「我早就知道这是个危险的潜入任务。本来就没想过能够不牺牲一兵一卒达成……」
乌希马尔弯起被胡子和皱纹完全掩埋住的嘴角,露出笑容。
「再说,雎然绑架西吉贝尔特一事失败,却成功阻止了疾风骑士团的脚步对吧?这一计佯攻作战,可说达成了十二分的成果。你就用那个事实,来将功抵过吧……」
「多谢殿下——」
「拉姆彼特也……」
老人眼神锐利地看向浑身缠着绷带的少女。拉姆彼特似乎感到很害怕,缩起了脖子。
「——她看来很亲近你,这一点再好不过了。但她的装扮似乎有些凄惨呢。」
「在下深感汗颜……本来应该毫发无伤将猊下带来此地,却落得此般下场,这全都归咎于小官办事不周。」
「行了,别一一夸张地道歉。这样重要的事情还怎么谈下去……」
坐在上座的乌希马尔,轻轻挥了挥手,指着自己隔壁的空位。
「请先治疗猊下的伤势。」
「嗯。跟魔法士说一声,要他们马上治疗猊下。」
乌希马尔如此说出口的瞬间,拉姆彼特紧握住西瑞尔的手,身体愈来愈贴近西瑞尔的屁股。
拉姆彼特的胆小模样,与她战斗时的勇猛英姿截然不同,令西瑞尔伤透了脑筋,即使如此,西瑞尔没有将他的心情表露在脸上,对乌希马尔说道:
「殿下,如果可以的话,请直接在这里——」
「……她真的很黏你呢,西瑞尔。」
乌希马尔抚摸着胡须,低声笑道。
结果,拉姆彼特坐在西瑞尔的身边,接受魔法士的治疗。与魔法大国亚默德不同,会使用治愈魔法的魔法士,在悠尔罗格是十分珍贵的人才。平常随侍在国王和达官显贵的身边,而在出征地则是以备司令官受到意外的伤害时,能够随地治疗。
乌希马尔将自己亲手倒的葡萄酒酒杯递给西瑞尔,再次开口:
「……我刚才也和诸位将领讨论过了……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你事情的真伪。」
「您是指亚默德神巫一事吗?」
「嗯。」
本来现在这个时机,就算先遗队已经从这个城镇出发也不足为奇。但就目前看来,似乎还没有派兵的迹象。就乌希马尔所指挥的军队而言,行动稍嫌迟缓了一些,但西瑞尔理解到这应该有其个中的缘由。
「小官来这里的途中,也听闻了那个消息。」
「是事实吗?」
「……虽然尚未确认真伪,但我想这肯定是海德洛塔故意散播的情报。」
「果然是这样吗……」
对尽可能不想与亚默德为敌的悠尔罗格军而言,亚默德的神巫们是不能草率出手的存在。结果,还是必须慎重进军才行。倘若在进军的途中,发生伤害到她们的事情,将来与亚默德的外交关系将会留下深刻的伤痕。
——事先预料到悠尔罗格想法的海德洛塔,极有可能故意散播亚默德神巫正在国内移动的传闻。如果西瑞尔站在海德洛塔的立场,他应该会那么做。而事实上,乌希马尔虽然隐约察觉到这是海德洛塔的计谋,却无法大动作地出兵。
「虽然已派遗侦察兵到南方刺探亚默德神巫们的动向,但还没有确认他们已回国的事实……」
「关于这件事,我有几点非常在意。」
「但说无妨。」
「猊下绑架西吉贝尔特·杜耶布尔之后,有魔法士穷追不舍,进行妨碍,很有可能就是上述的神巫们——」
「什么?」
西瑞尔瞥了一眼身旁的少女后,对列席的诸位将领诉说:
「——如果提到能与猊下正面对决,并且让她受到如此严重伤势的魔法士,在疾风骑士团应该只有克萝蒂德·迪雅吉列夫一人吧。可是,实际上与猊下交手的,并非骑士团的人,而是穿着陌生服装的少年和少女。」
「你是说他们是亚默德来的神巫……?」
「那名少女,恐怕是。」
「……唔……唔。」
拉姆彼特趁机偷
喝西瑞尔的葡萄酒,生硬地点着头。
「当晚,从亚默德前来的一行人,与西吉贝尔特等人停留在科特雷德,很可能在他们面临紧急状况时鼎力相助。亚默德在政治上是很善于应变进退的国家,有可能企图卖西吉贝尔特人情。」
「拉姆彼特……打倒那名神巫了吗?」
「没有。」
「……那就好。如果没有杀掉对方,就能避免最糟糕的事态……」
乌希马尔看似松了一口气,靠在椅子上深深地吸呼了一口气。
「不过,既然对方是那种好管闲事的家伙,或许真的有可能不老老实实地回国,而前往欧里濯彰兑。现阶段,应该假设亚默德的神巫们正在欧里亚克,来策划计谋才是。虽然难得的气势被削减,令人恼火就是了……」
「欧里亚克利用亚默德神巫们的名号牵制我们的行动,几乎是无庸置疑了吧。不过,只要稍微转个念头,也可想成是他们无法以实际上的战力,直刻对抗我军迅雷不及掩耳的进攻。」
若非万不得已,想必他们不会利用从亚默德来的国宾的名号,来阻止悠尔罗格军吧。因为这样才真的是欠了亚默德一个大人情。
而他们却反过来利用这一点,也就意味着海德洛塔现在的情况不得不迫使他们这么做。
乌希马尔站起身来,遥望部下们。
「……总而言之,我们掌握着主导权这一点不会有错。虽然必须十分留意亚默德的神巫,但今后仍旧按计划进军。」
「是!」
诸位将领继乌希马尔之后站起身来。西瑞尔也试图在那一瞬间站起身,只是被拉姆彼特抓住军服的衣角,差点跌倒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