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默德原本存在着几座出产铁矿石的矿山,以此为背景,大量生产武器、铠甲和马具等物品。在辽阔的平原上自由自在生长的马匹,与上述的装备,造就出被喻为大陆最强的亚默德骑马军团。
然而,时代变迁,当铁矿石出产量明显减少时,亚默德便将目标转移到邻国罗马里克丰富的矿山资源上。为了将一切纳入手中而运筹的谋略战以失败告终后,约经过一个世纪——亚默德藉由「七王之乱」,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罗马里克。
尔后一百五十年,亚默德的军事力终于到达牢不可破的地位,在军事面以外的领域,像是农机农具的发达和提升铁匠的技术等,也达成飞跃性的进步。
在山脉南侧的祖国,并没有入浴这种根深抵固的习惯。
在尘土飞扬,干燥地带众多的南方各国,准备干净的水很麻烦这一点也是原因之一,他们不是泡在放满热水的浴缸中,而是喜欢在滚烫的石头上浇水,利用产生的蒸气,填满整间浴室,在里面做促进发汗的蒸气浴。
不过,加拉琳娜本身,喜欢长时间浸泡在温水中,更胜于做蒸气浴。虽然不知道哪一个有益身体健康,但因为书本吸收到湿气就会马上损坏的关系,她不喜欢蒸气浴。
而且,将浴缸搬到夏夜的阳台上,一边吹着夜风一边泡澡——虽然很对不起奉命准备的女仆们——这种舒畅感,是做蒸气浴怎么样都无法体会到的。
「——我说啊,至少在洗澡的时候把书放下吧。」
伊莲娜用手撕下蔷薇花瓣,将它们撒在加拉琳娜的头上,嘻嘻嗤笑。
「这样子才能专心看书,比较有效率。」
加拉琳娜拨开散落在书页上的花瓣,推了推眼镜。
「……话说回来,这些花瓣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啊,就是很漂亮很香……大姊姊你不喜欢吗?」
「并没有什么要积极讨厌的理由。」
「你又用这种兜圈子的说话方式……」
用花瓣填满浴缸水面的伊莲娜,满心欢喜地脱下长袍,裸着身子后,跨到加拉琳娜的身上,慢慢将身子沉进温水中。
「伊莲娜,书会湿掉啦。」
「就刚你等一下再看书了嘛,大姊妹。」
伊莲娜从加拉琳娜的手中抢走书本,放到煤油灯旁,彻底坐到加拉琳娜的膝盖上。
「呵呵。我没那么重,应该可以吧?」
「……真不搞你的脑袋瓜在想些什么?竟然会特地进来这么狭窄的地方。」
加拉琳娜耸了耸肩,将两只手臂放到浴缸的边缘,眺望着夜空。
「……不论是山的南侧和北侧,称呼星星的名字都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就小弟我的看法来说,南与北文化上的交流,从非常久以前开始,就持续至今了吧。」
「讨厌啦!这么困难的话题,一点儿都不有趣!」
「够有趣了啦……不过,对从没踏出这座城镇的你来说,大概不太能理解吧。」
加拉琳娜用手指擦拭因些微的蒸气而起雾的眼镜镜片,凝视少女白皙的背部。
「……话说回来,伊莲娜,你的背后有个奇妙的魔纹,对吧?」
「对啊。」
「可以让我看看吗?」
「好啊,大姊姊。」
伊莲娜压住头发,将头发从肩膀顺到前面后,垂下眼瞳,开始集中意识。
「…………」
绋色的淡淡光辉,渐渐地在伊莲娜的背后亮起。左边的肩胛骨附近,浮现出如小花般的图案。
「……你有说过,这是谁帮你刻绘上去的吗?」
「是我的曾曾外祖母。」
「曾曾外组母?你到底是几岁的时候刻上魔纹的啊?」
「我也不记得了,听说是在我还是婴儿的时候擅自刻上去的……之后,曾曾外祖母就马上过世了,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她要做这种事。」
「你的曾曾外祖母曾经当过纹章官吗?」
「我听说她年轻的时候曾经在魔法院工作过,大概是吧?不过,我母亲那边的家族,几乎没有人健在,所以我没有听过详细的情形。」
别说母亲那边的家族了,伊莲娜的生母也早已过世。听说是多年前因病身亡。伊莲娜之所以会把加拉琳娜当成亲生姊姊一样仰慕,或许原因就在这里吧。
「不过,这个怎么了吗,大姊姊?」
「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我的理论是,北方的『纹章魔法』与南方的『邪术』,本质上是相同的。所以,关于魔纹应该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不过,你的这个魔纹——」
「讨厌啦!大姊姊你老是像这样,想把事情带到困难的话题去!」
「……这话题可有趣了呢。」
哗啦一声,脸上被泼水的加拉琳娜,拄着脸颊,再次仰望星空。
「说到魔纹……真想看看神巫的魔纹当作参考呢。」
「大姊姊,你的品味真差。你想看那种女生的裸体吗?」
「不是裸体。是魔纹啦,魔纹。再说,虽然你说她是那种女生,但那个神巫可是柯斯塔库塔家的现任当家啊。说到柯斯塔库塔家,他们是王家的远亲,原本是从王家划分出来、历史悠久的门第。」
「我才不知道那种事呢!」
「为什么我知道的事情,身为亚默德人的你却不知道啊?」
「讨厌啦!总之,不准你称赞其他人啦!」
「知道了、知道了,总之,你不要像这样一直拍打水面啦。水很快就会被你拍光。」
既任性又爱嫉妒的伊莲娜,虽然有时候会让人感到厌烦,但整体而言还是很可爱。这世上没几个人——包含加拉琳娜在内——被美丽又聪明的少女亲近,会感到不愉快吧。
※
抵达萝马里克的隔日,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的一天从问候热烈迎接她的市民开始。先不论从阳台上挥手这件事,对绝称不上是能书善道的瓦蕾莉雅而言,要向聚集在市政厅大楼前广场超过一万人的民众,表达每次神巫新旧交替时便捐赠给鲁奥玛庞大捐款的谢意,或许是非常难熬的一件工作。
隔了一个中午,上午和下午各向总计近三万人的民众大方展现笑容后,从傍晚开始则是慰问驻守罗马里克的士兵们,回到迎宾馆时,夜幕早已低垂。
和州长父女吃完饭,回到自己房间的瓦蕾莉雅,一屁股坐上天篷床。
「啊~~累死人了~~」
「哪那么夸张啊。又没怎么移动。」
「不是移动距离的问题好吗!」
瓦蕾莉雅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听见部下冷淡的一句话,狠狠瞪视狄米塔尔。
「我还不习惯站在那么多人面前演讲啦!」
「那就给我习惯。我之前也说过了,宗教上略微艰涩的讲道、文献的研究之类的,是属于巴贝尔猊下和卡琳大人的领域,而以浅显易懂的方式向一般民众阐述砷明,则是你的职责。」
补充一句,在亚默德,神巫以外交特使的身分前往他国,也不是件稀奇的事。因此对于亚默德的神巫而言,也必须拥有在他国的达官显贵面前流畅演说的能力。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啊……」
「在无关紧要的场面,就能发挥无关紧要的胆量,在这种关键时刻反而那么胆小啊。在回国前一天的演讲上,可别像今天一样,又吃螺丝又词穷的喔。民众会微笑地望着你,也只有一开始而已。」
「啊~~好啦、好啦、好啦。」
瓦蕾莉雅解开扎起的头发,甩了甩头,不耐烦地敷衍狄米塔尔的数落。
「——话说回来,像这样度过一天,实在感觉不到罗马里克的民众对亚默德感到反感耶。」
瓦蕾莉雅遵照惯例到罗马里克巡幸,其中的目的之一,就是抚慰——传说——对亚默德中央政府怀抱不满的罗马里克居民。
「听您这么一说,还真的是耶~~大家都非常欢迎瓦蕾莉雅大人,还挥舞着亚默德的旗帜。」
「那是因为我家猊下是猊下啊。」
「那是什么意思啊~~?」
「对这里的人来说,我家的猊下终究是一名应该尊崇的神巫,而不是亚默德政府的人吧。而实际上,若要说他们是否欢迎我们带来这里的鲁奥玛护卫兵,倒也没有表现出欢迎的态度。陛下也命令我们逗留在这里的期间,绝对不要让士兵们到城镇上。」
万一亚默德的土兵来到罗马里克的闹区,跟这里的居民发生纠纷的话,可能会以此为契机,在罗马里克燃起反亚默德运动。之所以只带人数不满五十的士兵保护现任巫女瓦蕾莉雅,是为了尽可能不去刺激罗马里克居民感情的苦肉计。
和狄米塔尔还有贝琪娜一起聚集在瓦蕾莉雅寝室的缇雅,站在打开窗帘的窗边,以低沉的声调低喃道:
「……的确,虽然很清楚市井的人民十分敬爱瓦蕾莉雅大人,但无法得知他们对中央政府抱持何种情感——」
「可是,这种事情,要怎么调查才好?」
「这件事就交给缇雅吧。」
「是。」
「咦?」
缇雅若无其事地回答,她向狄米塔尔等人行过一礼后,一声不响地走出寝室。
瓦蕾莉雅抬起腰,来回看着啪当一声关上的门,以及狄米塔尔的脸。
「什……咦?你说交给缇雅,是什么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啊。我完全不明白刚才的对话有哪里难懂了。」
「因……因为……缇雅小姐是路奇乌斯大人家的女仆吧?这次是来当我的侍女——」
「侍女兼护卫宫……话是这么说,但那种人才找就有了。要是没有其他特别的理由,根本用不着特地找里希堤那赫家的女仆加入巡幸队伍吧。」
「所……所以,是为了这种时候才带她来的?」
「不只如此——这里也有许多翻过山头从比盖罗那里过来的商人。缇雅会说比盖罗的语言,紧急时刻应该能派上用场,当然,也有能力当你的侍女。」
「可是,不会很危险吗……?」
「缇雅应该没问题吧。」
虽然不晓得她究竟是在哪里磨练本领的,但缇雅会使剑操弓。万一发生什么事,如果对方是平民区的醉汉,总该能不把事情闹大,顺利脱身吧。
「总之,缇雅有缇雅的工作,而你有你的工作。为了明天,早点睡吧……你也是,粉红铠甲女。」
「是~~」
狄米塔尔和擦拭着腹部浮雕的贝琪娜来到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便裸着上半身钻进被窝,慢慢地闭上眼睛。
如果是任务所需,狄米塔雨能三天不睡觉,相反的,也能闭上眼睛就马上进入梦乡。因为在严苛的任务中,能休息时就休息这件事也很重要。
然后,狄米塔尔在大约三小时后醒来,缓缓地坐起身。
「————」
不会睡迷糊的狄米塔尔,下了床便换上一身漆黑的服装,将贾基尔卡垂挂在腰问。
时间可说已是深夜。迎宾馆内阗寂无声,一点儿声音都没有。馆内虽然宽广,但很少人已经起床了,因此更加寂静。
整装完毕的狄米塔尔,悄悄来到深夜的阳台,反手关上窗户。狄米塔尔的视野中,没看见什么动静。
——才刚这么认为,瓦蕾莉雅的房间便突然传来吵闹的走动声。
「!」
狄米塔尔反射性地握住贾基尔卡的剑柄,轻轻地跳到隔壁的阳台上,然而,他没有拔剑,而是将眉心深深地皱了起来。
「喂——看……看吧!果然!果然被我猜中了!」
窗帘大开的窗户对面,瓦蕾莉雅换衣服换到一半,挑起眉毛瞪视着狄米塔尔。
「我……我就觉得奇怪!」
瓦蕾莉雅慌张地在紧身内衣外加上战袍,一边用手梳理乱发,一边打开窗户,跳到阳台。
「——让缇雅小姐一个人到处调查,自己却留在这里悠闲地睡觉,以你的个性来想,绝对有问题!通常你会自己去,要不然也会一起去才对!」
瓦蕾莉雅一圈一圈地扎起头发,压低声音,怒气冲冲地戳了戳狄米塔尔的胸膛。
「所以我心想,你这家伙一定又打算瞒着我,半夜一个人去干什么好事!」
「……所以你就没睡觉,竖起耳朵聆听我的动静吗?」
「没……没错!」
「你中途打了好几次瞌睡吧?都留下流口水的痕迹了。」
「咦咦!」
「我开玩笑的。」
瓦蕾莉雅急急忙忙擦拭嘴角,狄米塔尔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后,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本来打算半夜偷偷溜出这里,没想到竟然会被瓦蕾莉雅发现。他本来心想反正瓦蕾莉雅也不可能察觉到,或许行事有些过于草率了。
「平常明明迟钝得要命,偏偏在这种时候直觉这么敏锐……」
「什么?迟钝!我才不迟钝呢!」
「……声音太大了。」
狄米塔尔提醒差点暴怒的少女,抚摸后颈项,再次叹了一口气,明知道这么做没有用,还是封瓦蕾莉雅说道:
「……这是陛下和殿下直接吩咐我的极机密任务。目前跟你无关。现在立刻回到床上去。」
「极机密任务!又来了!我怎么没听说!」
「所以才叫极机密啊。」
「就算这样,对我也要保密也太奇怪了吧!我好歹也是你的上司耶!」
「你自己说出好歹这个词,不会觉得难为情吗?」
「吵死了!再说,陛下也真是的,上次护卫王妃的任务时——」
「就说你声音太大了……要是连粉红铠甲女也吵醒的话,会愈来愈吵闹,到时更别谈要出什么任务了。」
狄米塔尔蹙起眉头,抓住瓦蕾莉雅的手臂,朝阳台的扶手一蹬,跳到屋顶上。
「唔……」
或许是刚睡醒加上突然加速的关系而导致有些头晕吧,瓦蕾莉雅瘫坐在屋顶上,按着太阳穴。没有不小心发出惊声尖叫,算是不错了吧。
「……所……所以呢,你接下的极机密任务,究竟是什么?」
「你听过之后,就要乖乖回床上喔。」
「少废话,快点说!要不然我竭尽全力也要阻止你。」
「你傻子啊。你怎么可能阻止得了我……」
狄米塔尔扬起嘴角冷冷一笑,凝视着南方天际,露出严肃的表情。
※
奇奎·亚比奥尔正面凝视着巨大壁毯编织而成的地图,拿起一块小金属块。
「这就是阿尔汉塔——意思是『万能之银』,是小人取的名字。它是十分稀少的金属。」
正在聆听奇奎发表言论的,是坐在圆桌前的国王杰弗伦十一世,与他的儿子以萨克,以及人称亚默德四元老的高官。狄米塔尔对自己必须在这种场合与这些大人物同席,感到非常不自在。因为这个集会,连魔法院本院长奥尔薇特和可说是以萨克心腹的路奇鸟斯,都没有出席。
不理会心不在焉的狄米塔尔,奇奎调整他的单边眼镜,继续向国王等人解说:
「——其实,这个阿尔汉塔,正是生产魔动剑不可或缺的关键材料。」
「……嗯。」
国王拿起简朴的剑,遮住摇曳的光芒,扭动脖子。
从年轻时期就驰骋战场的国王,当然也非常擅长使用武器。即使现在拿起剑,剑术依旧宝刀未老,儿子以萨克根本不及他的一根手指头吧。国王特地从椅子上站超来,移动到窗边,轻轻挥舞剑,揍着回头望向奇奎,开口说道:
「平衡度很好……不过,我不觉得这剑的构造有什么特别呢。跟军队使用的钢铁制的剑,没什么两样啊。」
「您说得没错,用来当基础的剑,是使用平常的钢铁所制造。而使用这个阿尔汉塔的,则是剑刃的部分。」
「剑刃?」
「小的已经向殿下和军务大臣阁下说明过了——里希堤那赫卿,实际示范一下。」
「是。」
听见奇奎的指示,狄米塔尔走到大家面前,拔出佩戴在腰间上的贾基尔卡。
「失礼了。」
狄米塔尔告知这句话后,便将贾基尔卡的剑尖朝向天花板。双手紧握剑柄,稍微集中意识,注入魔力后,宽大的剑身便隐约浮现出复杂的魔纹。
「唔——?」
「阿尔汉塔有几个较大的特征。第一个特征是,能以类似镀金的手法,蒸镀于其他金属表面上。另一个则是其他金属没有的特性,它能够有效率地注入魔力。」
「所以呢——?」
「所以,能利用它发动魔法。」
「任何人能行吗?」
「算是吧,只要不是婴儿,任何人应该都能使用。」
「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以萨克抚摸垂挂在自己腰问的剑柄,对父王说道。
「——毕竟连我都能使用魔法了,大部分的人应该也能使用吧。」
「是吗,那还真厉害呢。」
国王「嗯、嗯」的点了点头,望向四元老说道:
「——所以,才想量产化这个武器啊。」
「应该说,是不得不这么做的状况。」
加利德卿面露苦涩,如此说道。
「似乎有一部分的势力,已经得到这个技术……万一海德洛塔也获得这项技术,大量准备这种武器,事情可能就麻烦了。」
「还有另一点,在下认为把这个用来当作推动我国产业的劳动力,也非常有用。以往依靠人力,或是牛马的工作,应该可以更有效率地进行。要紧的不是放眼今后的十年、二十年,而是以一百年、两百年的大计来思考——」
财务大臣卡帕罗斯卿,从经济效果方面来举出优点。听完这些话的国王,以十分有他风格的恢宏气度,望向他手中的剑。
「好吧。这件事就交给你负责,以萨克。各位大臣也要全面性地协助这个计划。」
「是!」
「然后——」
这次国王慢慢地看向奇奎和狄米塔尔,询问道:
「除了有些难懂的解说之外,你还有其他要陈情的事吧,说来听听吧,技师长。」
「是。是关于
刚才向您说明的阿尔汉塔的事。」
奇奎轻轻地将金属块放在圆桌上,微微清了清喉咙。
「——不管订定了何种计划,如果不确保阿尔汉塔的数量,就不可能量产。不过事实上,小人的手上就只有这一小块阿尔汉塔……当然,光凭这一小块也能制造出一定数量的剑,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也就是说,为了计划,必须稳定地提供阿尔汉塔罗?」
「正是如此。因此小人有个提议……这一小块金属,是小人的朋友带来给我的,据捡到它的本人所说,是在流过罗马里克山谷的溪流旁发现的。」
「罗马里克?」
「正如您所知,那一带蕴藏着各式各样的矿物资源。如果那里拥有大规模阿尔汉塔的矿床——小人认为应该保有那里,早日完备量产魔动剑的体制。」
「那一带真的存在那个叫什么名字的金属矿床吗?」
「还在怀疑的阶段,不敢断言一定存在。因此小人想先派遣人员前往罗马里克,找寻阿尔汉塔的矿床……不过,地点有些微妙。」
「……的确,军人闯进那一带大肆调查,是有些危险。」
神经质的内务大臣卡穆尼亚斯卿,用手帕擦拭额头的汗水,紧接着奇奎的话说道。
「一个弄不好的话,可是会刺激到罗马里克居民的情感喔。」
「所以,我个人起初——是打算拜托里希堤那赫卿……」
「这不是正好吗?」
以萨克朝谁也没动口品尝的葡萄酒伸出手,露出笑容。
「真是凑巧,最近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小姐要到罗马里克巡幸。当然,里希堤那赫卿也会同行。到时候再顺便去调查就好了。大规模的调查,等得到某种程度的确证后,再进行就好。」
「……可以吗,里希堤那赫卿?」
国王瞥了狄米塔尔一眼。
「是的。在下本来就打算单独前往。」
「……很好。」
国王砰的一声,将剑放到圆桌上,然后坐到椅子上。
「既然要干,就好好干,里希堤那赫卿。当然,保护小姑娘和另一个任务也一样。」
「属下明白。」
狄米塔尔和奇奎两人恭敬地垂下头,静静地目送权贵显要们离开执务室。
※
「……也就是说,你打算偷偷地去山里寻找那个叫什么名字的金属矿脉?」
「就是这样。」
「话说,我根本没听过那种金属的事情。」
「这件事你没必要知道……再说,这可是军事机密耶。」
「或许是这样没错啦……」
「如果……」
狄米塔尔安稳地站在十分倾斜的屋顶上,将手搁在贾基尔卡的剑柄上,继续说道:
「——如果但丁·瓦利恩堤当初得到大量的阿尔汉塔,一定会获取更大量的魔动剑吧。倘若这个地区真的有阿尔汉塔的矿床,绝对必须由我国占据下来才行。」
「反正,我已经知道这是个重要的任务了。」
瓦蕾莉雅拍了拍屁股周围,站起身来。
「——那么,得快点开始才行。」
「……你在说什么啊?」
「我是说,得快点开始进行那项重要的任务啊。」
「……我应该说过,你听完之后就要乖乖回床上去吧。」
「你或许真的有说过,但我又没有『嗯,我知道了!』这么可爱地回答你。」
「你少给我扯歪理了。」
「再说,你凭什么命令我,太奇怪了吧?我可是你的上司耶!」
瓦蕾莉雅如此说道后,便轻轻踏了踏右脚,卷起夜风,乘风飞舞上星空。虽然跟献给雷顿特拉的神圣之舞相比,这动作稍嫌有失周虑,不过效果仍然十分卓越。
「——啧!」
狄米塔尔本来想痛殴她的后脑杓,让她昏倒,硬把她拖回床上,结果瓦蕾莉雅却突然朝南方移动,他只好马上追在后头。
「喂,给我回来!」
「事到如今还争什么回去不回去的,倒不如快点开始干活还比较有用吧?两个人一起找比较快结束!」
「那不是你该说的话。况且,我一个人比较好办事,你乖乖给我回去。」
「我说啊,我也——」
「你忘记在瑟利巴发生过的事了吗?」
「————」
原本先行一步飞翔在空中的瓦蕾莉雅,听见这句话后,表情僵硬,停在高层民房的屋顶上。
狄米塔尔追上瓦蕾莉雅,抓住她纤细的手腕,眉头深锁,探头窥视少女低垂的脸庞,说道:
「……这里也跟瑟利巴一样离比盖罗很近。我不敢说这里会像当时那样发生叛乱,但最好还是当心点。你也不想再遇到那种惨事了吧。」
「可是……不过啊……」
瓦蕾莉雅紧晈嘴唇,仰望狄米塔尔。
「那么,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克服那种状况?那种……过去犯下的失误——」
恐怕茬瑟利巴遭遇的恐怖和屈辱,现在仍化为疙瘩,残留在瓦蕾莉雅的心中吧。她并非还受心不够惨痛的教训,反而因为吃过苦头,才想要乱来,突破心结——狄米塔尔是这么想的。
「如果我说没必要克服,你会接受吗?我之前也说过,你没必要故意铤而走险。那种工作,有专门的人负责。」
「可是,我已经知道那件事了啊!」
瓦蕾莉雅将轻轻握起的拳头抵在自己的额头,提高八度音说道。
「……知道什么事?」
「在我舒舒服服睡觉的期间,身边的人正在键而走险!这次不只是你,连缇雅小姐都——」
看来要让这名少女安分守己,必须连在背地做些什么事情本身,都绝对不能让她知道。该说她在奇妙的地方莫名耿直,还是有责任感——
「或是,不想欠人家人情的执拗——吗?」
狄米塔尔推断,这名少女应该是无法忍耐自己的荣誉建立在别人的牺牲上吧。那种想法,根本等同于是自我满足,太天真了…也难以说她已经理解神巫的立场。不过,就一个人类的立场而言,倒可说是挺讨人喜欢。
「…………」
狄米塔尔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松开抓住瓦蕾莉雅手腕的手。
「……看来以后要是再接到这种任务,得先请陛下敕命绝对不准你过问才行呢。」
「啧?那么你的意思是——?」
「下不为例。因为只是单纯在山里闲晃罢了……不过,要是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态,你不要自作主张,要听从我的指示喔。」
「咦!我……我可以跟去吗?」
「你听不出来吗?」
「才……!——算……算了。这点小事,倒也不是无法妥协。」
瓦蕾莉雅的脸蛋微微泛红,接着故意挺起胸膛。刚才明明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真是现实。
「少得意忘形了你。」
狄米塔尔轻轻咂了咂舌,迈步奔跑。
在踏进山里调查各种事情前,得先不被警备的士兵们发现,翻越城墙,离开这座城镇才行。
※
「呜呜呜呜呜……我已经受够了……」
从刚才开始就面色凝重,不断呻吟的那奇欧,普约尔卿,他的面前摆放了一张白纸和墨水瓶。州长命令他代笔写信给国王,为今天发生的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袭击事件道歉。但他一直。想不出词句优美的像样文章,因此到了这种时刻还在低声呻吟。
只要瓦蕾莉雅一行人遭到袭击的地方,是在罗马里克的行政区内,州长就必须要负起责任。虽然一行人当中没有人受伤,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也不能免除任何的责罚。
「……话说,要是阁下真有心向国王陛下道歉,就应该自己写吧。为什么要我……」
今年才十八岁的那奇欧,普约尔,继承几年前突然过世的父亲的衣钵,侍奉州长。他从年幼时期就在这座城镇的魔法院学习,成绩还算优秀,也考取纹章宫的资格,不过现在则是在杰科家帮忙的其中一名书生。说好听一点,是受到州长青睐,但实际上则是把各式各样麻烦的杂事都推给自己,过着劳心伤神不断的日子。
「——普约尔卿。」
「是!」
在煤油灯的亮光稀少、冷清的图书室里,突然被叫唤名字,那奇欧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读书读到这么晚啊?真令人佩服呢。」
「加……加拉琳娜大人……不,我并不是在读书。」
「不是在读书?那么是在帮州长阁下擦屁股罗?」
「您……您还真是料事如神……」
「这点小事,非常容易理解啦。」
「这么说的加拉琳娜大人您,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我也是想来读一下书。」
这间图书室几乎完整承接了一百五十年前发生内乱时,免于烧毁的旧王家藏书。数量虽然不多,但收藏了好几本古老珍贵的文献,那奇欧也经常从中解惑。
加拉琳娜毫不犹豫地站在最深处的书架前,
翻开抽出的书,站着阅读起来,她背对着那奇欧询问他:
「话说回来……」
「什……什么事?」
「——你都拥有纹章宫的资格了,就代表你是个诚挚的神教徒吧?」
「那……那是当然,我自认为跟一般百姓一样崇敬神明……」
「不过,这可难说罗,你们的教义究竟有几分真实性?这可是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
「这样啊……」
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如何回答的那奇欧脸颊僵硬。由于无意义地将笔尖持续浸泡在墨水瓶里的关系,全新的纸上溅到好几个黑点。
这位客人,似乎在那奇欧开始在这里工作之前,就经常来到罗马里克。听老女仆说,她一年一会有几次率领着载满各种珍贵物品的商队,从山脉另一头的土地过来。
从她的肤色看来,无庸置疑是比盖罗的人吧。会用山脉另一头的土地这种含糊的形容,是因为亚默德和比盖罗之间没有邦交,不仅如此,还是屡次大动干戈的宿敌关系。
加拉琳娜等人就好比是不共戴天的敌国之人,那奇欧不甚明白,为何他们会受到杰科的热情款待。
虽然不甚明白,但这里散发出不能过问的气息。所以,那奇欧将疑惑藏在内心深处,接待加拉琳娜等人。
「——你们的教义提到,能得到魔法这个神之恩宠的,应该只有信奉雷顿特拉的神教徒,不过现实中,即便是蛮教徒也有人会使用魔法。比如说,像我。还真是矛盾呢。」
「就算您说矛盾……」
这个古怪的女性,为什么要找自己挑起这种论战,那奇欧开始想哭了。
「比如说……加拉琳娜大人其实不是蛮教徒。」
「真是有趣的意见。不过,不可能。」
「那么,加拉琳娜大人使用的不是魔法,而是邪术呢?」
「这个想法也很有意思。不过,这是歪理呢。不合乎逻辑。即使称呼不同,但根本上应该是同样的东西。这只是因为会和神教的教义产生矛盾,所以才称呼我们使用的魔法为邪术,主张和魔法是不同的东西罢了。」
「那个……我完全不懂您究竟想说什么——」
「那真是抱歉了。我并没有什么深刻的用意。只是想经常从不一样的观点,来思考事情。要研究神这件事情,至少需要蛮教徒的我,和神教徒的你,这两个观点。」
「研……研究神……?不是神教徒的您,正在研究雷顿特拉吗?」
「把雷顿特拉当成神的代名词来使用的,只有你们喔。我们的神有好几个。不过,我所说的既非雷顿特拉,也非马里德。就只是神。对所有人而言,只能称之为神的东西。」
「……我还是听不懂。因为对我们来说,神就是雷顿特拉,除此之外的,就只是虚假的神罢了。」
「虚假……吗……相反的,直一正的神真的存在吗?」
「……咦?」
听见加拉琳娜说的话,那奇欧颤抖了一下身子。怀疑神的存在,对虔诚的他来说,就等同于是怀疑大地、海洋、天空,这个世界本身的存在,也就是完全否定世间万物。
那奇欧有些害怕起眼前这名女性,他声调变得高亢,转换话题。
「——话……说说回来,法提大人呢?已经就寝了吗?」
「喔喔,我弟弟他啊,大概出去猎男人了。」
「这……这样啊,猎男——男人!」
「你看不出来吗?他怎么看,都不像会去猎女人吧。我倒觉得一目了然。」
面对转过头来望着他邪笑的加拉琳娜,那奇欧再次感到背脊一阵发凉。
「……普约尔卿。」
「什么事?」
那奇欧差点抬起腰站起来,听见再次突然传来的声音,他缩了缩脖子。
「工作到深夜,辛苦你了。」
杰科背着手、踏着落落大方的步伐,走进图书室,瞥了加拉琳娜一眼后,对那奇欧说道:
「……抱歉,我有些话想跟加拉琳娜大人谈谈。你今晚就休息吧。」
「是的……不……不过,道歉信的草稿还没有——」
「我都说没关系了……快退下。」
「非……非常抱歉。那么,在下告……告辞了!」
那奇欧慌慌张张地收拾桌上的文件,夹在腋下冲出图书室。
虽然并非没有兴趣知道他们两人在这大半夜的,要谈论些什么事,但那奇欧的本能发出警告,提醒他那不是自己该知道的事。
※
「——话说回来,另一个任务是什么?」
「你在说什么?」
「就说了,不是还有另一个任务吗?陛下私底下命令你的。」
「我吗?」
「少装蒜呀噗!」
才刚高声怒吼,瓦蕾莉雅就差点从湿漉漉的岩石上滑落,发出短促的尖叫声e
「……我说过好几次,要你注意脚边吧。」
瓦蕾莉雅的手臂瞬间被狄米塔尔抓住,逃过差点摔落溪流的命运,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按住胸口。
「不要转移话题。陛下还有给你另一个任务吧?」
「不是给我,而是给你的。」
「啥?」
瓦蕾莉雅和狄米塔尔两人,从一小时前左右就进入深山里。彼此除了指尖点燃的微小火光外,看不见像样的亮光。彷佛苍郁的草木吸收了所有的声音一般,两人的说话声,并没有形成回音反射回来。
狄米塔尔蹲在潺潺流动的溪流旁,将手伸进水里。
「——你可能单纯地认为这是顺便抚慰居民的巡幸吧,不过政府思考的是更危险的事。」
「危险的事?」
「从以前开始,就谣传罗马里克州长有挪用军事预算、转卖武器等,这类见不得人的行为。」
「真的吗?」
瓦蕾莉雅的脑海里浮现那位州长的脸,歪了歪头。
「陛下似乎想详细调查内情,但以前轻率地给予他庞大的权力,有点不好出手。不过,如果是因为巡幸而前往的神巫,应该就能直捣黄龙吧。虽然不保证他会在我们逗留的期间露出狐狸尾巴,但光是中央的人逗留在市政厅大楼,就能牵制住他吧。简单来说,你的另一个任务,就是盯紧州长。」
「不过啊,那个州长怎么可能——」
「看起来不像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是吗?」
听见狄米塔尔说的话,瓦蕾莉雅点了点头。
加夫里诺·阿利雅·杰科这名男子,只要抬头挺胸,不开口说话,还会认为他是个绅士,但他的一举一动实在太小心眼,给人一种畏畏缩缩、卑鄙小人的形象。就算那个州长不是个好人,顶多也不过是个小恶棍,实在看不出会是参与这种大型犯罪的人。
「也可以想成,这就是那个州长的处世之道吧。」
狄米塔尔将右手伸出水中,露出笑容。
「现在罗马里克的『边境伯爵』,在亚默德是第二大统治广阔土地的存在。比其他小国的国王拥有更大的权力。虽然军队的指挥权还是由中央派遗的司令官掌握,即便如此,他的影响力还是非常大。中央自然会经常警戒他——搞不好正因为如此,他才故意装作一副小心眼的样子,为了不让人对他多加起疑。」
「你说那全部都是演技吗?」
「谁知道。有可能是天生个性如此,也可能是故意要心机。如果他是天生个性如此,那么传闻他盗领军事预算一事,可能真的只是谣传,或是有其他的幕后黑手也不一定。」
「……不过,如果他真的那么畏畏缩缩,就算内部有不法行为发生,他也不敢追究吧——」
「那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因为查明犯人不是我们的工作。你只要确实地向罗马里克的居民陪笑脸,笑容可掬地盯紧州长就好。」
狄米塔尔将手抵在膝盖上,站起身来,仰望细长蜿蜒的河川上游。
「……要稍微往上游走罗。」
「这条河吗?」
「听说库尔图瓦老爹的朋友,也是在这种浅水河畔捡到阿尔汉塔金属块……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座山里的某处,有可能显露出矿脉。」
狄米塔尔低声呢哺,抱起瓦蕾莉雅。
「喂——!我……我自己会往上跳啦!」
「你要蹦蹦地往上跳我是没意见啦,但是你太显眼了。」
狄米塔尔将瓦蕾莉雅扛在盾上,用力拍了一下她露出的大腿。瓦蕾莉雅脸颊僵硬地说道:
「干嘛……啦,很没礼貌耶!」
「说你显眼是事实吧?因为你的魔纹会闪闪发光,亮个不停啊。我先声明,我可不是在贬低你喔。」
「唔——」
狄米塔尔故意这么说,让瓦蕾莉雅一时之间无法反驳。说得单纯一点,魔纹的光芒被视为与魔力的强弱成比例。也就是说,魔纹光芒的强度,代表魔法士能力的高低,狄米塔尔说的话,确实不是在贬低瓦蕾莉雅。觉得狄米塔尔反而在称赞自己魔力高强的瓦蕾莉雅气势被减弱,而无法发牢骚。
「……再说,这里的树木郁郁葱葱,地面也凹凸不
平,无法保证你平安地着地。要是不小心脚一滑,骨折的话,就麻烦了。」
「要是那样的话,我会自己治疗。」
「要是有时间悠闲地治疗就好了……我的意思是,这一带也有比盖罗的人在徘徊。」
「比盖罗的人?为什么?」
「亚默德和比盖罗之间没有邦交。当然,也没有铺设完整的街道,因此要往来两国之间,就只能偷偷越过这种深山。」
「这种深山吗?」
「对。」
狄米塔尔像扛木材似地将瓦蕾莉雅随意地扛在左肩,缓缓地踩着溪流沿途上的岩石行走。他右手倒握住剑,将剑尖刺进岩石,安稳地朝顶端爬去。
「——总之,做那种亏心生意的『商人』们,很可能徘徊在这一带。我不想在任务中遇到那些人。阿尔汉塔的事情,也要对亚默德的人保密,这是殿下所下的指示。」
「说到这儿,那是怎么样的金属呢?外表长什么样子——」
「会反射光,散发出七色光芒。不过,也要看纯度如何……你都特地黏着我过来了,要仔细注意周遭喔。」
「七彩……七彩光芒啊。」
瓦蕾莉雅将手掌伸到微小的火光上方,环顾四周。
只有潺潺的水流声,连鸟鸣声都没有的静谧午夜深山里,或许笼罩在头顶上的树木枝叶也是原因之一吧,几乎看不见星空。如果一个人被扔在这座深山,想必马上会迷失方向。
「——你觉得冷吗?」
「什么?」
「你刚才不是在发抖?」
「没……没有啊,我不觉得冷——」
「那是想上厕所罗?」
「才不是咧!」
「是喔。」
狄米塔尔一直将视线落在脚边。想必要踩着四处长满青苔的潮湿岩石往上爬,比想像中还要麻烦许多吧,狄米塔尔没有抱怨,也没有说丧气话。虽然事到如今有些太迟了,但瓦蕾莉雅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只是徒增狄米塔尔的负担。
话虽如此,现在也不能一个人回去。至少在破晓之前,要是瓦蕾莉雅只身在这座山中移动,实在太过鲁莽。
「——啊!」
觉得内疚而缩起脖子的瓦蕾莉雅,在此时发现右手边的岩石表面有东西闪了一下。
「怎么了?」
「那里!刚才有东西亮了一下!」
狄米塔尔将瓦蕾莉雅原地放下,蹲在少女所指的岩石表面前。
「……怎么样?」
狄米塔尔将泥土和青苔用力搓掉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显露出来的岩石表面。瓦蕾莉雅举高火光,越过狄米塔尔的肩膀,凝视着少年的手边。
她果然没有看错。反射微微摇曳的火光,散发出耀眼光芒的金属,附着在岩石表面。
狄米塔尔用剑刮下金属,将手中的薄片拿到火光前观看。
「因为我不是专家,不太清楚细详的情形……不过,很像。可能是含有丰富阿尔汉塔的岩石。」
「那么,之后该怎么办?」
「总之,先把这个碎片带回去,让技师长检验。检验完毕后,如果真的含有品质良好的阿尔汉塔,接下来应该就会在这一带测试挖掘吧。」
「咦?要回去了吗?」
瓦蕾莉雅连忙张望四周。深山的溪流旁,连个能拿来当标记的像样地标都没有。要是回去的一话,可能再也找不到这里了。
于是,狄米塔尔换手拿剑,突然用力敲打眼前的岩石表面。
「你……你干嘛?」
「留下标记。」
接下来,狄米塔尔砍飞了几根生长在附近的树木。
「——只要沿着溪流爬上这里,不想看也会看见吧。反正测试挖掘时,负责带路的应该也是我吧。」
做完标记的狄米塔尔,将剑收进剑鞘后,回头望向瓦蕾莉雅。
「好了,差不多该回去了。」
「总觉得……有点失落呢。」
「因为太简单了吗?」
「嗯。」
每次出任务时总是打打杀杀,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安然无恙地完成工作,虽然不会说无聊,但有种没有工作过的感觉。
「平安无事是再好不过的了。走罗。」
「噫啊啊!」
狄米塔尔再次扛起瓦蕾莉雅,开始跳下沿着溪流分布的岩石。
※
加拉琳娜在桌上将书本堆成一座小山,悠然地坐在沙发上看书。停留在罗马里克的期间,除了最起码的睡觉时间以外,就算全都浪费在这里看书也没关系,这是加拉琳娜真实的心情。
「加拉琳娜大人真的很喜欢看书呢。」
杰科将水壶里的水倒进玻璃杯里,叹了一口气。
「——您好学不倦的心着实令人钦佩,但加拉琳娜大人您总是在学习什么呢?」
「系有听见我和刚才那个年轻人谈论的话题吗?」
加拉琳娜没有将视线抬离书本,嘻嘻笑了笑。
「有。我听到你们在谈论神怎样怎样的……」
「你有兴趣吗?」
「嗯,也不是没有兴趣……您可能忘记了,我也是一介魔法士呢。」
「岂止一介,还是魔法院的分院长对吧?」
「算是吧,虽然有名无实。」
杰科苦笑着坐到加拉琳娜的正面。
「——所以,您到底在查阅什么?」
「这个嘛……刚好是个好机会,我也想聆听阁下的意见。」
加拉琳娜阖上书本,拿下眼镜。
「——小弟我正在研究比较宗教学。」
「比较……宗教学?」
「比较各国的神话,探求其原形的学问……说得更具体一点,就是比较雷顿特拉的神话和流传于我国的神话,思考原本是何种形态的研究。」
在亚默德以及神圣同盟诸国,原本就不认可雷顿特拉以外的神。只要思想不够开明,根本不会想拿雷顿特拉与其他神只做比较吧。
所以,加拉琳娜有十足的信心,认为世界上仅有自己一人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
「……听您这么一说,我们不太知道你们国家的神话呢。」
「你们所谓的蛮教徒,所崇敬的是战神马里德。」
「这种基本的常识我还知道。」
「虽然还有流传其他神明的名字,但人们之所以特别信奉马里德,大概跟南方土地长期处于战乱时代的期间,人们不继祈求战争胜利一事有关吧。」
「原来如此……」
「顺带一提,我认为与雷顿特拉对立的『魔』,可能是这个马里德的读音误传而来的。太古的神教徒,即使在自己的神话中,将政治上对立的蛮教徒神明丑化成坏人角色,这也能够埋解他们的心情,是有可能发生的。」
「那么,加拉琳娜大人您的意思是,你们的神话先存在,而我们剽窃之后,才成立我们的神话吗?」
杰科皱起眉头,采出身子。身为神教徒的他,大概不能随便听过就算了吧。
加拉琳娜耸了耸肩膀,露出苦笑。
「阁下……我并不是说我们的神话比你们的神话古老。当然,我将来也想查明这件事。不过,现在还无法断言。但我敢说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两个神话都带给彼此影响吧。」
「彼此……?」
「事实上,两个神话都非常简单,非常类似。关于雷顿特拉的神话——应该不需要向你说明吧。」
「是的。」
远古时代,雷顿特拉受到十二名魔法士的帮助,封印住人类仇视的「魔」——说得单纯一点,就只有这样。那些魔法士为了守护「魔」的封印,所振兴的十二个国家,被视为是神圣同盟的起源,但也能看成是为了提高同盟和神巫的价值,而创作出来的故事。
「……而在蛮教徒的神话当中,则是企图毁灭世界的无名怪物。然后打倒怪物的,是战神马里德和继承其血统的一二名半神半人的勇者。虽然根据地区的不同,多少有些差异,但马里德这个名字和十二这个数字,都是共通的。」
「嗯……确实很像呢。」
「没错,隔着一座山脉,北与南,存在着两个十分相似的神话……如此一来,在意的反而是细微差异的部分。」
说不定,还存在着构成两个神话原形的更古老神话。很可能从那里分成山脉以北和以南,形成各自的变化。加拉琳娜正在研究的,是在假设原神话存在之下,两边神话的差异是经由什么样的过程而产生的。
当然,就算研究这个,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处。她的父亲也揶揄她这个嗜好毫无意义。不过,有好奇的事情就非得要调个清楚,是加拉琳娜与生俱来的性格。
听完加拉琳娜的解说后,杰科点了好几次头,语带叹息地说道:
「……加拉琳娜大人简直像是个学者呢。不过,真正的您,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我吗?」
「是啊。应该不只是商队的头目吧?但也不是学者。」
「你说呢……虽然你这么问我,但你心里旱就有底了吧?」
加拉琳娜再次拿起书本
,戴上眼镜。
「您总是这样韬光养晦……偶尔打开天窗说亮话也无妨吧。」
杰科将手抵在膝盖上站起身,一边咚咚敲打着腰部,夸张地摇了摇头,走出图书室。
斜眼目送他离开的加拉琳娜,扬起嘴角:
「……不让人摸清底细这件事,咱们是彼此彼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