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亚默德东南部的罗马里克,南方邻接比盖罗,东方则与贾玛尼相邻,不过,由于中间隔着险峻的卡多索山脉,比盖罗几乎不可能直接攻打罗马里克地区。
即使如此,仍然有大规模的驻防军队常驻于罗马里克,与其说是针对比盖罗,不如说是防备与亚默德。
同为神圣同盟的正规加盟国贾玛尼方面的意味较为浓厚。
贾玛尼东边的邻国柏鲁兰,与比盖罗相同,是个居住众多蛮教徒的国家,他们接受比盖罗的援助,持续与贾玛尼抗争了数百年。
为数一万人的罗马里克驻防军队,是假设万一发生紧急事态时,能赶往救援贾玛尼的先遗部队。
罗马里克军的装备和训练程度,就是保持得如此完善。
有一名从他的体型来看,身手轻盈得令人惊讶的高个儿人影,无声地降落在迎宾馆的阳台扶手上。
「哦?」
他打开嵌着薄玻璃的大窗户,潜进房内。
「这微微发出香气的男人味儿…真是不赖,还没完全长成大人的少年状态,真是珍贵呀~~」
法提从无人的床铺上抓起大枕头紧紧抱住,将脸埋进枕头里闻味道,不久后露出满足的笑容,环顾宽广的房间内部。
「……关键的美少年跑哪儿去啦?竟然在大半夜地出去闲晃,这孩子还真是不像话呢。」
「法提大人。」
从隔壁房间迅速跳向阳台的男子,以低沉的声音告诉法提:
「——神巫也不在。另外,也没看见其中一名侍女的身影。」
「哎呀呀?大家晚上一起去散步了吗?」
「没有,之前提到穿着奇怪铠甲的随从,和其他侍女们,似乎都在各自的房间里睡觉。」
「喂、喂~~」
法提将枕头一把扔向床铺,露出狰狞的笑容。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这样不是很糟吗~~?神巫和护卫官在大半夜的同时消失踪影,已经算是丑闻了吧。咕嘿!」
法提发出有如垂死癞蛤蟆般有些恶心的笑声,他马上又补上一句话:
「——不过,总比现任神巫遭暗杀来得好吧。」
「法提大人。」
法提走到阳台后,另一名男子来到他身边。男子的盾上停着金色眼瞳炯炯有神的猫头鹰。
「——监视神巫的人传来消息。说神巫和护卫官,两人偷偷溜出城镇,进入南方的山里。」
「哦?」
法提抚摸着油亮的嘴唇,歪了歪头。他让男子肩上的猫头鹰站到自己的手臂上,喂它吃撕成小块的兔子肉乾,一边搔弄它喉咙一带。
「……那两个人跑到山里打算做什么啊?真是愈来愈可疑了~~」
「该怎么办?」
「这样正好~~」
法提朝阳台的扶手上一蹬,跳到屋顶,凝视着南方暗自窃笑。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但这是个好机会。毕竟在三更半夜的深山里,发生什么样的意外都不足为奇嘛。」
「不过,法提大人,加拉琳娜大人她——」
另一名男子战战兢兢地说道。
「姊姊她怎样啊?」
「加拉琳娜大人不是严正地吩咐您,要您千万不要对神巫出手,只要监视她的动向就好。」
「那又怎样?」
「所以,属下说的是,要是您擅作主张,会被加拉琳娜大人责骂的!就算是法提大人您的父亲——」
劝戒法提的男人的声音,突然变成一阵奇妙的风声。猫头鹰发出喵呜喵呜的叫声,同时起飞,吵闹地盘旋在法提的头上。
「真是的……不要摆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态度啦。」
法提唾弃似地如此说道,喉咙被割开的男人,滑落在他的脚边。裂成新月形状的伤口,不断冒出汩汩的小血泡,但片刻之后,也停止了。
「……竟敢指使我,不知安什么好心?把这个在半路上丢掉,不要被人发现。」
法提面不改色地命令其他男子收拾掉尸体。
「对于信奉马里德的我们来说,亚默德的神巫就只是不共戴天的敌人。竟然要我只监视她,姊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这样好吗……?」
「我说可以就可以。话说,你该不会没看到刚才的过程吧?」
「属……属下看见了……」
其他的男人,没有再对法提唱反调。
「好~~了……那就麻烦你带路罗,小鸟儿。」
法提将肉乾往上抛后,在空中叼住肉干的猫头鹰,再次发出像猫的声音,朝山的方向飞去。
「——你们,要好好跟紧它喔!」
法提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后,奔驰在屋顶上。
被追逐猫头鹰的男人们从左右抱住的尸首,宛如成为猛禽的食物,就像被叼往鸟巢的可怜野兔或老鼠一般。
※
位于亚默德东南部的罗马里克,隔着卡多索山脉与比盖罗相邻,照理说应该必须严格取缔偷渡过来的蛮教徒才对。
然而事实上,运送南方奇珍异宝过来的蛮教徒,在这座城镇反而是受欢迎的存在,针对他们的取缔法规,形同虚设一样。中央政府忧虑的治安恶化,原因也跟这一点有关吧。
不过,这座城镇的人们,选择了伴随治安恶化这个坏处所带来的经济效益。身为鲁奥玛居民的缇雅,不打算也没资格对这件事说三道四。
说来讽刺,多亏数量不少的蛮教徒进入,缇雅才能不引人注目地四处走动。因为在几乎没有南方人的鲁奥玛,缇雅的小麦色肌肤会引来别人嫌恶的目光,但在这个罗马里克,不怎么会受到异样的眼光看待。
三更半夜选在闹区附近,于市井闲晃的缇雅,耗费了许多时间,等到酒吧的灯光开始一盏一盏熄灭之后,才终于回到迎宾馆。
明明治安的恶化已经成为毒瘤,重要的市政厅大楼周遭的警备还是十分松懈,这个问题虽然大,但就缇雅在闹区绕了一圈的印象,居民对亚默德并不怎么反感。虽说酒后吐真言,但缇雅若无其事地聆听居住在这座城镇的蛮教徒的对话,并没有人有什么坏念头。当然,虽然听见好几个人发发小牢骚和吐露不满,但大多数的蛮教徒都是纯粹为了赚钱,才翻山越岭而来的吧。
暂时没找到需要担忧的问题——缇雅打算这么报告,正想从阳台进入自己的房间时,发现狄米塔尔房问的窗户大开,她皱起眉头。
她探头窥视房间内,床铺凌乱的方式说是睡觉遥成的,则显得有些不自然。床上没有躺人,到处不见狄米塔尔的身影。
狄米塔尔十分有可能身负缇雅不知道的任务,而等到半夜后再偷偷开始行动。所以,就算他的床铺上是空的,也不足为奇。
不过,假如真是如此,窗户和窗帘都敞开这一点实在很诡异。如果是行事缜密的狄米塔尔,应该会为了不让任何人发现他溜出房间,而确实锁好门窗才对。
缇雅接着确认瓦蕾莉雅的房间,但她房间的窗户也没有上锁,本人也不在。从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来判断,想必是基于本人的意志离开房间的吧。
如果狄米塔尔和瓦蕾莉雅一起行动倒还好,但万一瓦蕾莉雅是单独一个人行动的话,事情就显得有些麻烦了。
缇雅回到自己的房间,脱下与黑夜难以分辨的黑色斗篷,来到漆黑的走廊,敲了敲贝琪娜的房门。
「贝琪娜小姐——贝琪娜小姐!」
「来惹……」
门内传出叽叽嘎嘎某种东西互相摩擦的金属声和想睡觉的声音,经过一分钟后,房门喀嚓一声打开。
「您回来了啊,缇雅小姐……可是~~还要过一阵子才到早上耶……到底有什么事啊?」
以平常的铠甲姿态现身的贝琪娜,把脸侧到一边,掀起面罩,似乎在搓揉眼睛。
缇雅越过粉红色头盔,窥视贝琪娜的房间内部,再次蹙起眉头。
「……瓦蕾莉雅大人和狄米塔尔大人有来这里吗?」
「什么?不,他们没有来耶……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们两人都不在房间。」
「——咦!」
僵硬了几秒钟之后,贝琪娜提高音调,开始毫无意义、慌慌张张地挥动她短短的手脚。
「咦?我……我什么都没听说耶!」
「我也是。你什么事情都没发现吗?」
「这……这个嘛……!对不起……」
贝琪娜一脸愧疚地含糊其辞。不过,拿这件事来责怪她,未免有些太苛刻了。先不论瓦蕾莉雅,只要狄米塔尔有心,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不让贝琪娜察觉,偷偷溜出房间是轻而易举的事。况且,狄米塔尔大概也确实这么做了吧。
贝琪娜在房间里匡啷匡啷地绕着圈子,询问缇雅:
「该……该怎么办呀~~缇雅小姐!要是瓦蕾莉雅大人有个三长两短——」
「请冷静一点,贝琪娜小姐。」
一个弄不好,光是这位铠甲姑娘的脚步声,就有可能吵醒其他的侍女。缇雅竖起手指,放到嘴唇前面,制止贝琪娜。
「——瓦蕾莉雅大人应该是和狄米塔尔一起行动。鸡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
「如……如果是这样的话……有狄米先生陪伴,总之算是不用担心了吧。」
「没错——不过,要是这件事让其他的侍女知道,有可能会像你现在一样惊慌失措,引起大骚动。所以,你先静下心,等待两人平安回来吧。总之,这是属于我们两人的秘密。」
「只要等待……就好了吗?要不要做其他的事情——」
贝琪娜似乎想去寻找狄米塔尔和瓦蕾莉雅两人,但就算想找,也没有任何线索得知他们去了哪里。更何况,缇雅也不认为贝琪娜能够避人耳目,偷偷地寻找两人。
「——还没有确定两人遭遇到什么变故,就算遇到了什么麻烦,狄米塔尔大人应该也会保护瓦蕾莉雅大人,一定会平安回来……这一点,贝琪娜小姐比我更清楚吧?」
「也……也是……您说得对。」
用整个身体表示同意的贝琪娜,双手交握,说道:
「……我知道了~~那么,请您稍微休息一下。我会暂时醒着,等待他们两人。」
「这样好吗?」
「没问题!请尽管交给本小姐吧!有什么事情的话,我会立刻通知您的!」
听说她才十三岁,但这个小姑娘似乎意外地挺可靠的。走了一整晚,感到十分疲倦的缇雅,姑且接受贝琪娜的好意,静静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
她粗鲁地脱下衣服,穿着内衣钻进被窝。
虽然心想不可能发生这种万一,但如果狄米塔尔真的被卷入什么麻烦,然后因此丧命的话,路奇乌斯和奥尔薇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挥去眼皮里一闪而过的主人们的脸庞,缇雅专心地让身体休息。
※
「…………」
啪恰啪恰地走在浅流中,朝山脚移动的狄米塔尔,突然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虽然无法确认,但月亮应该已经移动到非常西边的位置。大概还有三小时左右就天亮了吧。心急的晨雾弥漫在原本视野就已经不佳的山中,开始盘踞在两人的脚边。
「怎么了?」
被狄米塔尔背着的瓦蕾莉雅,对于他停下脚步一事,扬起纳闷的声音。
「……判断错误了吗?」
「咦?」
「带你来这件事。」
狄米塔尔低喃道,将瓦蕾莉雅原地放下。
「这……这是什么意思?」
「有东西在。」
「你说有东西……是狼之类的吗?」
「我是不知道这座山里栖息着什么样的猛兽啦,但总不会有狼还是熊什么的喷香水吧?」
「那……那么,该不会——?」
看着狄米塔尔震动鼻子的侧脸,瓦蕾莉雅的脸上才终于流露紧张之色。
「……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狄米塔尔苦着一张脸,心中满是悔恨。他气自己竟然在闻到微微香水味之前,都没有察觉到被人包围。当然,对方想必全是些拥有相应能力的练家子吧,但即使去掉这一点,狄米塔尔的自尊心还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会在这种深山里的人,是山……山贼吗?还是,刚才你说过的那些翻山越岭的商队——」
「如果是山贼的话倒还好。」
「倒还好……咦?你刚才说的,不是如果是商队倒还好,而是如果是山贼吗?」
虽然没有确实的根据,但狄米塔尔直觉对方不是普通的山贼。出没在这一带的山贼,主要的猎物是,经由正常管道无法进入罗马里克,将违禁品从比盖罗运送过来的商队。因为光是贩卖违禁品,就能赚取大把银子。
所以,应该不可能闲到特地包围没有带家样行李的旅人——比如说,现在的狄米塔尔他们,看起来应该也是这样——进行突袭。
既然如此,他们就并非误会狄米塔尔两人是商队还是其他人物。而是打从一开始,就在掌握两人身分的情况下,怀有明确的意图,打算攻击两人。事实上,狄米塔尔感受到从黑暗彼方散发出的强烈杀气。
「……可恶!」
狄米塔尔愤恨地咂了咂舌,拔出贾基尔卡。
搞不好在溜出迎宾馆时就已经被人跟踪。亏他还教训了一顿提出任性要求的瓦蕾莉雅,自只却完全没发现遭人跟踪。他对自己洞察力不足,感到强烈地火大。
突然,有几道光芒划破黑暗奔驰而来。
「!」
瓦蕾莉雅虽然颤抖了一下肩膀,但随后以惊人的反射速度伸出右手。鲜艳的红色磷光从指尖通过手背,描绘出魔纹,在两人的面前制造出坚固的隐形盾牌。
「呀!」
「喀啷!」一声,刺耳的声音响彻云霄,无数的火之箭矢在「铁壁」前粉碎。
几乎同一时间,狄米塔尔挥动贾基尔卡,施展「倍力」后,迎击折断树木枝叶,从头上落下的人影。
「咕咳——」
鲜血四溅,男人几乎被劈成两半,冲击力将他震飞到远方。死状凄惨,不过瓦蕾莉雅应该没有看见吧。
狄米塔尔抓住瓦蕾莉雅的手,从溪流沿岸的岩石跳到树干上,再加速冲下山。
此时,两名男子跳到他们的眼前。手持在亚默德不太常见、弧度不小的黑色弯刀,挡住狄米塔尔两人的去路,朝他们攻击而来。
「……是南方人吗?」
狄米塔尔凭他们如新月的刀和肤色,判断两名男子是比盖罗的人后,拦腰抱起瓦蕾莉雅一跃而起。
「噫!」
狄米塔尔将忍住尖叫声的瓦蕾莉雅护在身后,以金属制的护胫甲挡开右侧男子猛力挥出的一击,同时毫不留情地踹扁左边男子的面容。虽然触感不是很舒服,但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候了。
「真是的,早知道会这样,就叫粉釭铠甲女带伞过来了……!」
虽然姑且击倒正面的敌人,但凭气息可以得知还有复数的敌人并列奔驰于林立的树木后方。另外,从最初的一击便可知道,这个敌人集团中也有人会使用魔法——如果对方是蛮教徒,应该称为邪术吧。这些敌人非常棘手。
「喝啊!」
被扛在狄米塔尔肩上的瓦蕾莉雅,朝四方释放出「火弹」。连续射出的红光箭矢掀开四周的夜幕,无数男人的身影,一瞬间浮现其中。
「……人数颇多的呢。」
即使大概扫视一下,也有十人以上吧。狄米塔尔左右移动视线,对瓦蕾莉雅说道:
「总之,再多发射一点。」
「咦?」
「反正不可能瞄准敌人攻击。干脆来一发大的,杀杀后方的威风。最好多少减少一些敌人的数量。」
「嗯……嗯!」
瓦蕾莉雅挥舞她纤细的手臂后,比刚才更明亮的火焰,如洪流一般喷射而出,包围住紧追不舍的男人们。
在那片红光消逝之前,狄米塔尔看见一名身材高大的人影,从右手边的黑暗中跳出。
※
法提瞥了一眼奔跑在身旁的部下,没有躲过火之箭矢而跌倒的画面,扬起蓝色的嘴角。
「有没有搞错啊!通常会被那种乱射的箭射中吗?白~~痴!去死!人渣!大废物!」
他一边唾骂,一边从背后拔出月牙刀。为身材高大的法提量身锻造的爱刀,远比在亚默德经常使用的剑还要长。法提将它背在肩上,彷佛像是背着钓竿之类的东西一样,眯细了双眼。
「老实说,小丫头管她去死……但小鬼可别让他逃罗~~感觉有很多——乐趣可享受嘛!」
火红的火焰再次喷发而出,将追赶在神巫正后方的法提的部下们吞噬。
不过,法提的心思早已不在他们身上。当树木的屏障中断的一瞬间,法提在喉咙深处忍住欣喜的声音,往旁边一跳。
「——咕嘿嘿!」
「!」
朝山脚下笔直逃走的少年,发现法提后,瞪大了双眼。
「唔……!」
法提朝他一刀猛力斜砍下去,少年单用右手,举起剑挡开他的攻击。想必是利用魔法强化了臂力和脚力吧,能发挥效果回避突击,只有像少年这样的反射神经才做得到。
「直觉很强嘛——」
法提听说少年——各为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是神巫专属的纹章官。既然如此,本事高超或许也是理所当然。昨天,从鲁奥玛前来的旅途中,他对盗贼展现的作战实力,应该不到他本来实力的一半吧。
「将年纪轻轻的少年,变身成可怕的超人——真是有意思呢!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纹章魔法』吗?」
「这家伙……!」
狄米塔尔轻微地蹙起眉头,瞪视着法提,接着立刻往旁边跳去,与他拉开距离。势必是在刹那间领悟到,在左肩扛着神巫的状态下,与法提兵刃相接太过危险吧。
「人家不讨厌贴心的孩子哟……反而最喜欢了!」
法提露出邪佞的笑容,将意识集中在左手。于是,掺杂着黑色与深灰色般的黑暗光线,从他的手肘窜过,绕了手腕几圈后,在手背上描绘出独
特的图形。
「你这家伙!」
狄米塔尔的眼睛,在法提的左手和脸庞迅速地往返,吃惊地再次瞪大双眼。
「你马上就知道这——这个『魔纹』代表什么意思了吗?人家真是愈来愈中意你了!你这种敏锐的眼光,是在我国生存下去的必要条件呢!……当然,还有强悍!」
法提眨了眨眼睛,紧握左拳。与此同时,全身涌起了新的力量。
下一瞬间,法提再次逼近狄米塔尔,跟刚才一样,猛力挥下新月刀。
「咕……唔!」
狄米塔尔同样以毫无多余的动作挡下这发攻击。唯独一点跟刚才不同,那就是狄米塔尔的身体被震飞得老远。
「狄米塔尔!」
少女刺耳的呐喊声,划破夜晚的冷冽空气。法提想迅速乘胜追击,阻挡他的是少女张开的防御墙。
「……啧!」
大好机会泡汤的法提,再次将意识集中于左手,注入魔力到魔纹里。
「老是妨碍我……真是碍眼死了!再说,人家最痛恨十几岁的小丫头了啦!」
法提在转瞬间完成了复杂的魔法阵,张开左手,朝狄米塔尔用力推去。
「什……!」
狄米塔尔察觉他的举动,想远远拉开距离,却被法提派出的部下夺去注意力,反应稍微慢了半拍。
「咕嘻嘻!」
法提喷出唾沫发笑,规模庞大的烈焰从他的掌心喷发而出,刚才神巫的魔法宛若儿戏。
「同样是『业火』,也有如此大的差距呢!人家看透了呢,那个小丫头有多么地弱!」
法提眯起眼睛看着鲜艳的火焰,将手伸向腰间的腰带。
「——同样使用『纹章魔法』,描绘相同的『魔纹』,然而威力却有如此大的差距!倘若排除这个小丫头可能是个极其无能的废物之外——答案就只有一个吧!也就表示,她是个无法吃了秤砣铁了心杀人的弱者!」
趁烈焰的热度还没中断之前,法提从腰带内侧抽出黑针,射了出去。
「咕嘻!咕嘿嘿嘿嘿嘿!」
※
「呀啊!」
「唔……啊……」
受到业火牵累的男人们,全身着火,翻滚在地。
「明明是同伴———」
瓦蕾莉雅因张开防御墙而挡下烈火的直接攻击,她发出沙哑的声音,怔怔地呢喃。自相残杀并不可怕——最可怕的反而是即使牺牲同伴也要杀死对手的敌人,狄米塔尔非常明白,但他却犹豫要不要当场说出这件事。要是听见这句话,瓦蕾莉雅恐怕会完全说不出话来吧。
就在这一瞬间,有某种黑色有光泽的东西,贯穿红色光辉和热气迎面飞来。
「是针吗!」
虽说是针,但并不是裁缝用的那种可爱的针。而是像锥子一样又粗又锐利、投射用的钢铁制暗器。
「个性有多差,完全表露无遗呢——!」
狄米塔尔旋即举起剑,挥落几根针。
「唔——」
「喂,你该不会被射到了吧!」
狄米塔尔听见瓦蕾莉雅在盾上发出痛苦的呻吟,脸色一变。
「射中哪里了?」
「脚……脚!大……大腿附近——」
「……谁教你的脚爱动来动去! l
对自己的愤怒,不小心变成迁怒,脱口而出。
「我有什么办法嘛!」
瓦蕾莉雅用拳头揍了狄米塔尔的背后一下,高声呐喊道。
「——像这样被扛在肩上,很难瞄准敌人啊,多少必须扭动一下身体嘛!」
「可恶……!」
瞥了一眼确认过后,瓦蕾莉雅白皙的大腿上确实插了黑针。虽然几乎没有出血,但最好还是尽早治疗。
「从现茌起你尽量不要动。乖乖待好。」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辙啊——」
「喂,你想干什么!」
「因……因为……要是不拔起来的话,就不能治疗伤口啊。」
「待会儿再说!」
狄米塔尔大声怒骂在别人肩上蠢动的瓦蕾莉雅,皱起眉头。
「人家不认为你们还能老神在在地在别人面前调情耶——!」
「要你管啊……!」
狄米塔尔闪过从虚空中奔驰而来的化妆男子的一击,不屑地说道。
「这个男人,刚才施展了倍力!」
「咦?」
「为什么这个男人会使用!」
倍力和「倍速」原本都是好几任以前的封印骑士团所想出的魔法。当作外交交涉的工具传到同盟各国,现在除了亚默德以外的国家也在使用,但没听说甚至传到山脉的另一头。就算这个怪模怪样的男子曾是亚默德的国民,倍力和倍速的魔纹也理应没有对民间公间才对。
「怎么会……那么,这个男人也跟霍康一样,明明是蛮教徒,却会使用『魔法』吗!」
瓦蕾莉雅身为一名虔诚的神教徒,以及神巫的自尊心受到刺激,咬牙切齿。
「——再说,竟然叫我小丫头,真是无礼至极!」
「哦?小丫头就是小丫头啊——」
化妆男子嗤之以鼻,快速呢喃了什么话的样子,但或许是山脉另一头的语言吧,狄米塔尔有听没有懂。
「——!」
挡开男子接二连三砍来的新月刀,狄米塔尔感到背后流下黏腻的汗水。
先不论他一脸大浓妆的外貌,这个男人的实力是货真价实的。不仅会使用威力强大的魔法。剑术也十分高超。在左手臂完全无法使用的情况下,不久后就会撑不住了吧。
瓦蕾莉雅愤恨地咬着牙指向化妆男子。
「要是我拿出真本事的话,像你这种三脚猫——!」
「不要理他。」
「什么!」
「没有空理他了!」
男人的刀掠过狄米塔尔的侧腹部,一阵刺痛窜过身体。他忍强住疼痛,大声呐喊:
「——喂,猊下大人!」
「咦!」
「我要把你扔出去罗!只要想着保护自己就好!」
「啥?——嗯……嗯!」
狄米塔尔抓起瓦蕾莉雅的手臂,将她抛向夜空。
「!」
化妆男子像是吓傻了眼一样,目瞪口呆。大概是没想到狄米塔尔会将神巫随便甩出去吧。
狄米塔尔乘隙像是掠过男子身旁般地呼啸而过。
「……很有一套嘛,我说真的……!」
本想将敌人劈成两半的狄米塔尔的一击,被男人的新月刀挡了下来,顶多只伤到表皮罢了。不过,现在不是感到懊悔的时候。狄米塔尔头也不回,打算接住描绘出大大的抛物线降落的瓦蕾莉雅,朝她落下的地点跑去。
「你以为我会让你称心如意吗,狄米塔尔小弟弟?」
听见从背后追赶上来的男人的声音,狄米塔尔后颈的寒毛都直竖了起来。
「……他也知道我的身分啊。」
「——小狄!」
瓦蕾莉雅的声音从头上降落。以那名少女的个性来思考,大概可以猜出她打算要做什么。
「……可剔连累我喔。」
狄米塔尔如此低喃后,像乌龟一般缩起脖子,同时从怀里拿出陶器的小瓶子。
「吃我这招!」
猛烈的暴风随着瓦蕾莉雅透露出怒意的声音,化为无数的刀刃,刺向大地。
「是叫作……『飓风』吧?好像是这样做的吧?」
完全闪过瓦蕾莉雅魔法的化妆男子,彷佛故意现给瓦蕾莉雅看一般,自己也立刻描绘起飓风的魔纹。
「我已经很清楚你十分擅长依样画葫芦了。」
看见敌人预料之中的行动,狄米塔尔冷冷一笑,朝地面一踹。将贾基尔卡收回剑鞘,在空中抱住落下的瓦蕾莉雅。
「——不过,我们可没打算看你秀你的拿手绝活。」
狄米塔尔将手中的瓶子轻轻一丢,朝粗树枝一踹,跳得更高。
「你说什——」
男子释放出的风之刃,不偏不倚地击中狄米塔尔扔出的小瓶子。
「这……糟了!」
化妆男子迅速地用手遮住口鼻,往后方跳得老远。
稍微晚来的男人们从他的两旁跑过,打算直接紧追狄米塔尔,却一个接一个地曲膝倒地。
「……奇……奇怪,他们怎么了?」
瓦蕾莉雅越过少年的肩膀,俯看敌人发生的异常状态,疑惑地询问道。
「刚才的小瓶子,里面装的是安眠药。药效时间虽短,但只要吸进一口就会立即见效。」
「你总是随手携带那种东西吗!」
「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派上用场啊。那还挺贵的,没办法准备太多。」
「那你干嘛不早点用啊!」
「就是说啊。现在想想,在你说出要跟我来的时候,就应该要使用了呢。只要让你闻一下,硬抬上床的话,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我说你啊——」
当瓦蕾莉雅从正前方凝视狄米塔尔后,她突然停下所有动作。
「
…………」
「怎么了?」
「很……很靠近!很靠近、很靠近!太靠近了啦!」
「你在说什么啊?有确实拉开一大段距离啊。」
狄米塔尔回头笺向后方,确认敌人的身影。先不论发现安眠药,突然往后跳开的化妆男子,其他的人大多全昏倒了吧,暂时并无有人紧追在后的迹象。
「我不是在说那个啦!」
瓦蕾莉雅满脸通红,大声呐喊。
「是你的脸太靠近了啦!你懂吧!」
「……那又不是我害的。」
两人的脸会近到鼻头快要碰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瓦蕾莉雅现在正紧紧抱住狄米塔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就说不是我害的了。」
狄米塔尔也不想这样做。只是他试着接住掉落的瓦蕾莉雅时,两人刚好面对面罢了。之后是瓦蕾莉雅凭自己的意志紧紧抱过来的,并非狄米塔尔指示她这么做。
「我也无可奈何啊!」
面对狄米塔尔的指摘,瓦蕾莉雅的脸更加通红,大声呐喊道。
「要……要是不紧紧抱住你的话,有可能会掉下去啊!」
「不管跑得再怎么快,我都不可能会弄掉你……要我背你也行喔。」
「没那个必要!只要止住伤口,接下来用魔法——」
好强回嘴的瓦蕾莉雅,手脚突然失去了力气。
「喂,我确实说过不会弄掉你,但也不要突然全身放松吧。」
「我又——奇……奇怪?没有……放松……力气——」
「……喂?」
狄米塔尔凝视近在眼前的瓦蕾莉雅的脸,皱起眉头。
「你……该不会发烧了吧?再怎么样,脸也太红了——」
「发……发烧……?」
瓦蕾莉雅颤抖着嘴唇嘟哝,将头无力地倚靠在狄米塔尔的肩膀,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可恶……!我本来还在怀疑,没想到真的是吗——!」
「什……什么意思……?」
狄米塔尔减慢速度,环顾四周。
摆脱那些男人,拉开了一大段距离。流过附近的河川,宽度也变得广阔许多,河水流动的速度也变得十分缓慢。应该快抵达山脚下了。
狄米塔尔将斗篷铺在河岸上,让瓦蕾莉雅躺在上面,解开左手臂的护手,歇了一口气。
「喂。」
狄米塔尔果断地用小刀割下自己衬衫的两边袖子,拿到清凉的河水里稍微洗过后,将脸靠近瓦蕾莉雅,以低沉地声音呢喃道:
「打开大腿。」
「……什么?」
在呼吸急促的状态下,瓦蕾莉雅狠狠地瞪视狄米塔尔。
「我……我说你啊……趁……趁女人虚弱的时候,说出这……什么话啊?简直……莫名……其妙——」
从她立刻回以这种反应来看,似乎还充分保有理性。虽然这代表必须解释一大堆事情这一点很麻烦,但还是值得高兴。
狄米塔尔凝视瓦蕾莉雅还插着黑色铁针的右脚。插着针的周围,少女白皙的肌肤改变了颜色,浮现出一粒粒大约硬币大小的蓝黑色小斑点。
「你会发烧,大概是这根针害的。」
「那你帮我拔掉吧……这样我就可以……用魔法……两三下地……治……好……」
「没用的,针上面大概涂了毒。」
「……咦?」
「我说有毒,毒性慢慢在发作。」
狄米塔尔如此重复说道后,扭转袖子,做成一条细长的绳子。
虽然可以使用魔法治愈普通的伤,但却无法恢复潜藏在体内深处的病魔和毒所造成的伤害。至少,还没开发出能够治疗上游伤害的治愈魔法。
也就是说——瓦蕾莉雅无法治疗被毒性逐渐侵害的自己。
「怎……怎么办?该……怎么做——」
或许是因为发烧的关系吧,瓦蕾莉雅的嘴唇直打哆嗉,用泪汪汪的眼睛仰望狄米塔尔。
「所以我不是叫你先把腿打开吗?——算了,我自己来。」
狄米塔尔抬起瓦蕾莉雅的右脚,把刚才做好的绳子绕过右脚下方,紧紧绑住大腿根部。
「……会痛吗?」
「还……好……没那么痛。」
瓦蕾莉雅露出僵硬的笑容,虚弱地摇了摇头。
「……这样啊。」
为了尽可能减缓毒性侵袭的速度,狄米塔尔打算阻止血液流动,而绑得特别紧。即使如此还是感觉不怎么痛的话,就代表瓦蕾莉雅的感觉可能正逐渐麻痹。
「…………」
要是放着不管,瓦蕾莉雅肯定会丧命吧。而且,抱着这种状态的瓦蕾莉雅行动,要是再受到那些男人的攻击,就真的无法逃脱了。
可是,即使明白这些事,狄米塔尔还是难以判断该怎么做。他也想过延后治疗,先回到城镇里再说,不过,很显然地瓦蕾莉雅的病情已经更加恶化。
「……狄米塔尔。」
瓦蕾莉雅对盘起手臂沉思的狄米塔尔说道:
「你找个地方把我藏起来——自己一个人先回去吧。」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应该是有建设性的意见罗?」
狄米塔尔强压住对自己的不耐烦,淡淡地反问。
「只要回到城镇后……跟那个……州长交涉……就能调派人手吧?还有医生之类的——如此一来……」
「驳回。」
少女想必是下了非常大的决心,才说出这个意见的吧,然而狄米塔尔却想都不想,就一口气拒绝。
「为……为什么啊……?」
「我在瑟利巴时也说过,就算你会抛下我,我也不会抛下你。你忘了吗?」
「不……不是抛下,而是之后再来接我——丽且,你想嘛……原本就是我硬要跟来的。」
「基本上,都怪我没狠下心来迷昏你。毕竟经过瑟利巴那件事后,我就已经知道如果不做到这种地步,是无法阻止你的……在我心软的当下,就是我的责任。」
狄米塔尔心中傅来一道声音,说现在不是为这种事情争吵的时候。现在连犹豫不决的时间都是浪费。
狄米塔尔仰望着天空,再次从靴子里抽出细长的小刀。
「……虽然治疗的方式有些粗暴,但也没得选择了。」
「你……你要怎么治疗?」
「虽然不知道以你现在的状态能否理解,但我还是向你说明一下。」
狄米塔尔先转头望向背后的幽暗,确认没有追兵的气息后,继续说道:
「——我等一下要拔掉这根针,切开伤口。只要把毒跟血一起放出来,应该会轻松一点。」
「那倒是……无所谓……不过之后……要怎么止血?还……有,要怎么治疗伤口……?」
「治疗伤口这点小事,我也有办法做到。」
姑且不论拔针,之后切开伤口这件事,本来应该会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但现在的瓦蕾莉雅大概几乎不会感受到痛楚吧。
狄米塔尔将手伸向黑针,静静地调整呼吸。
「——我要拔罗。」
狄米塔尔一口气拔出针。略带黑色的浓稠血液,从苍白肌肤开了一个洞的伤口溢出。血液因中毒而彻底混浊。
狄米塔尔确认瓦蕾莉雅甚至没有发出痛苦的呻吟后,将小刀划过少女的肌肤。
「嗯……」
瓦蕾莉雅皱起眉心,上半身稍微往后仰了一下。看来被切开皮肤,还是会感到疼痛吧。当然,她似乎没有体力大声喊痛或是胡闹。
「不要昏过去了喔。」
「……嗯。」
瓦蕾莉雅如此说道,同时悄悄地闭上眼睛。
「好……好像有点冷……」
「别在意。是因为出血和发烧的关系。」
狄米塔尔用力按压伤口的周围,挤出更多混浊的血液。当事人瓦蕾莉雅,肯定只隐约感觉到疼痛,而不知道别人正在对她做什么吧。
狄米塔尔擦拭流出来的血液,凝视着再次渗出来的血,将自己的右手放在膝盖上固定住,用左手的食指抵住右手的皮肤。
「狄……塔……」
「干嘛?有话就直说。」
「没……事——」
瓦蕾莉雅摇了摇头,以缓慢的动作伸出左手。
「……干嘛?」
「没事……」
少女以微弱的声音反覆说道,她的手像是想紧紧抓住什么似地,揪住盘腿而坐的狄米塔尔的右手。
「…………」
少女的指甲陷入手腕,开始渗出血。皮肤裂开虽然疼痛,但与现在瓦蕾莉雅所感到的痛楚和痛苦相比,肯定微不足道吧。
狄米塔尔故意假装没发现瓦蕾莉雅表现出的不安,用左手的食指抵在被少女抓住的右手臂上,将意识集中在上头。
※
在市政厅大楼后院的角落,有一口现在几乎没在使用的古井。
多亏郁郁葱蒽林立的榛树,这一带即使是白天,也照射不太到阳光。到了夜晚就更是如此。
法提
在古井旁一边吹口哨,一边磨刀。虽然离开国家时,为了保险起见已经磨过一次,但再怎么锋利的刀剑,只要砍了好几个人,刀刃还是会钝。法提之所以会像现在这样重新磨刀,就代表他这几天砍了不少人。
「————」
加拉琳娜故意大声叹了一口气后,法提这才终于抬起视线。
「哎呀呀,姊姊你在啊?人家完全没发现呢~~」
「太假了……」
「话说回来,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干嘛?我还以为你早睡了呢。」
「砍了多少人?」
没有任何开场白,加拉琳娜单刀直入地询问。
「哦?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倒觉得这个问题很好懂……不要再装蒜了。我在问你砍了多少人回来。」
加拉琳娜推了推眼镜,用比平常还要低沉的声音问道。
她早就料到法提应该会先装傻。她很清楚面对这个享乐主义的弟弟,重要的是绝对不要被对方的步谓给牵着走。
「我知道你擅自带走十个部下。不过,回来的只有四人,没回来的男人有六人。可以用浅显易懂的方式,清楚地解释给我听吗?」
「人家只有砍了一个人哟。谁教他要罗罗嗦嗦地对我说教……他这样不是太嚣张了吗?」
「先不管那个男人是否真的说了该被砍的话,其他的五个人也被你砍死了吧?」
「那叫作砍吗……应该说是迫不得已给他个痛快吧?」
「什么意思?」
「人家可是没让他们的痛苦拖延太久,爽快地帮他们拉下人生的布幕,他们还应该反过来感谢我呢……况且,照我的标准来说,被敌人打伤,无法凭自己的能力行动的部下,根本没必要让他苟活。」
「也就是说——你无视我的指示,擅自命令部下、擅自袭击神巫,而且还失败,失去了高达六名的部下……是这个意思吗?」
「忽略细节的话,算是这样吧。」
法提将恢复如新刀一般锋利的刀刃收进刀鞘,站起身来。他脸上没有丝毫惭愧之色,反过来俯视先前仰望他的加拉琳娜,从怀里掏出手拿镜。
加拉琳娜双手叉腰,瞪视法提。
「……我下达的命令只有监视神巫。竟然连这么简单的命令都无法理解,这一点才教我搞不懂呢。」
「所以说,我本来打算去监视她,结果到了迎宾馆,发现她人早就不见了。只有神巫和纹章管两个人不在!人家就想说他们一定是出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就追了上去。很勤奋吧?」
勤奋这个词,绝对是离法提本质最遥远的单字之一。不去做别人吩咐他的事,反而跑去干没命令他的事——这种人,称不上是勤奋吧。
「不过,追踪到一半被发现,迫不得已,真的是迫不得已才打起来的,这确实是我的不成熟导致的后果,只有这一点,人家有在反省啦~~」
「明明是自己跑去招惹人家,还真敢说……」
「哎呀呀?你不相信亲弟弟说的话吗?」
「跟我收到的报告内容相差太多了。」
「是谁、是谁啊~~跟姊姊这样胡说八道!告诉人家一下,我帮你宰了他!」
「法提——」
看见弟弟伸手要去捏刚背起的新月刀柄,加拉琳娜表情苦涩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期要是贸然行事,导致亚默德中央政府正式介入的话,我们之前花费时间和金钱所建立起来的与罗马里克的关系,有可能会泡汤。你想让我的努力付诸流水吗?」
「都到这时候了,就让我说说我的意见吧~~」
法提单手拿着手拿镜,走出榛树林,仰赖微弱的星光映照出自己的脸,从各式各样的角度照镜子。加拉琳娜无法理解明明是男人,还做出这种举动的弟弟。
「……就断了如何?」
「什么东西?」
「就是那位阁下啊。我认为舍弃那个男人,找另一个能够按照你想法行动的男人比较好。」
「你以为那么容易能把连亚默德中央政府都敬他三分的罗马里克『边境伯爵』拉下台吗?」
「是吗?我倒觉得能想出说服力十足的计划喔。」
或许是在意因流汗而花掉的腮红吧,法提照着镜子擦拭脸颊,维持背对加拉琳娜的姿势继绩说道:
「——身为曾经拥有神巫的旧罗马里克王家的后裔,加夫里诺·阿利雅·杰科难以接受现在的状况,便暗杀前来巡幸的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想让自己的女儿伊莲娜递补那个空缺——这个理由如何?只要认为杰科一族有谋反之意,亚默德政府也不得不出面处理,对吧?」
「……那不是你说了算。」
「所以才让姊姊你——」
「也不是我说了算。」
加拉琳娜打断法提的话,说道:
「……你要是太乱来,父亲大人会生气喔。」
「到时候姊姊你再帮我说情就没事了啦~~」
虽然自己说有些不要脸,但不同于法提,加拉琳娜十分受父亲宠爱。加拉琳娜和法提的父亲妻妾成群,孩子多到数不清,但自小冰雪聪明的加拉琳娜,自认为在兄弟姊妹当中,算是非常受父亲疼爱。
不过,话虽如此,父亲并不会事事都顺着她。看来,法提似乎不清楚这一点。
「——总之啊~~又不是杀了神巫,不要这样吹胡子瞪眼的嘛。人家本来可以埋伏等他们回迎宾馆,送他们上西天的,我可是放他们一马了耶。而且也没泄露真正的身分,我保证不会发生姊姊你担心的事态啦~~」
「你的保证根本靠不住。」
「哎呀呀,你说这话倒是挺过分的耶~~」
法提耸了耸肩,迈开脚步。
「……熬夜对皮肤不好,我差不多该去睡了。姊姊你也早点上床睡觉比较好喔。」
法提朝背后挥了挥手,从蔚房的后门进入市政厅大楼。
「——大姊姊。」
法提的气息远离后,伊莲娜旋即从三楼的窗户跳了下来。
「原来是伊莲娜啊。」
伊莲娜伴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风,从天而降,瞥了一眼法提消失的后门后,鼻头轻微的蹙了起来,走向加拉琳娜。
「——虽然对大姊姊很不好意思,但我讨厌那个人。」
「我想也是。」
法提和伊莲娜两人可说是完全合不来。法提倒是像个大人巧妙地应付她,但伊莲娜动不动就臭骂他、瞪视他,总之,就是怎么看都看他不顺眼的样子。
「要是他再敢妨碍大姊姊——」
伊莲娜以不像少女的低沉嗓音嘟哝道,她的右手手背隐约发出深红色的光芒。不过,加拉琳娜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同时叹了一口气。
「别这样。」
「可是——」
「算了。」
加拉琳娜安抚完难掩怒气的伊莲娜后,搂住她纤细的肩膀,仰望南方的夜空。
「话说回来……他说神巫在山里徘徊吗——?」
「大姊姊,你有说话吗?」
「没事……总之,今天已经该睡了。明天一大早还得先向州长阁下解释才行呢。」
虽然在意神巫奇妙的举动,但比起探索这件事,现在还有其他非思考不可的事情。不同于及时行乐主义的弟弟,加拉琳娜有着明确的未来展望,要实现她的理想,必须跨越好几道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