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托自古以来,有称为四公的要职存在。
统合比托内政的大幸相、
职掌比托司法的大法官、
掌握比托全军权的大将军,
以及,连结圣与俗的神巫,
以祭祀雷顿特拉之人的身分所居的大司祭。
这四公之中,法律明定大宰相、大法官、大将军
这三职,
在国王面前是同样的地位。唯有大司祭,
在四公当中,被赐予高一等的地位。
不过,大司祭一职必须在九年的任期中,
处于几近幽禁的状态下生活,十分讽刺。
瓦蕾莉雅听见英格薇德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后,终于卸下紧张的情绪,松了一口气。
之后——
「——住手,小狄!」
「!」
「————」
狄米塔尔睁眉怒目,路奇乌斯抬起手肘挡下他高举的右手臂。
「狄米塔尔,你打算做什么!这可是在殿下的面前耶!竟然想在这种场合动手打瓦蕾莉雅小姐——我绝不能坐视不管!」
「闪开,路奇乌斯……!」
看见从小交情甚笃的两人互相瞪视对方,瓦蕾莉雅这才终于意会过来,刚才狄米塔尔想打自己,而路奇乌斯及时阻止了他。
「你想要眼睁睁地犯下罪过吗!冷静点,狄米塔尔!」
「你说罪过?跟这个小丫头刚才干出的好事比起来,我犯下的罪过还可爱多了呢!亏我之前还再三叮咛她,结果这家伙还是什么都不懂!这次又不经大脑擅自行动,终于自掘坟墓了喔!我要当场甩她两三个巴掌,让她跪下来跟殿下解释!」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不要动粗!」
「嘴巴讲不听的家伙,只能动手教训她了吧!」
「啊~~好了、好了,你们两个。」
以萨克一脸不耐烦地对激烈争吵的狄米塔尔和路奇乌斯说道。
「……这种类似兄弟吵架的事情,可以私底下再尽情地吵吗?我好歹是皇太子吧。尽量不要对我无礼。」
「非……非常抱歉。」
「…………」
受到以萨克的指责,两人终于放下手。
这时,以萨克调整帽于,对安海尔说:
「……安海尔,刚才看到的事情不准说出去喔。要是专属纹章官差点动手打神巫的事情传了出去,会害我国丢脸。」
「是。」
「那就好。那我们差不多该走了吧。」
「咦?走,殿……殿下是要去哪里呢?」
「正如我刚才对特使大人说的,我接下来必须离开,去做其他重要的工作。这里已经没有我能做的事情了,所以要快点换成处理那边的工作。难不成你以为我说要让你代替我送罗梅达尔猊下离开,只是一种手段吗?」
「啊……不是,但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
「不是手段,而是事实。不过,你只是拜托我不要当场把罗梅达尔猊下交出去,事情已经顺利达成了,接下来,就是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你自己的责任,好自为之吧。」
「什……么……?」
瓦蕾莉雅对以萨克突然冷漠以对的说话方式感到奇怪,歪了歪头。
「殿下,那也未免太——」
「你也是,路奇乌斯。」
以萨克毫不客气地指向想说些什么话的路奇乌斯,眯起眼睛。
「——本来立刻将苏古娜·罗梅达尔交还给比托是最好的策略,但你却要我也体谅瓦蕾莉雅小姐的心情,所以我才以我的方式,想了一个争取时间的办法。结果却是这样。小狄可能做得有些过火了,但也不代表我不觉得生气。你要是不稍微感到内疚一点,我可就头痛了。」
「是……」
路奇乌斯此时沉默不语,露出一脸悔不当初的表情,弯下腰。
「你就留下来护卫两位猊下,没必要跟我一起去。那我们走吧,安海尔。」
「是。」
以萨克带着雀斑美少年离开房间,身上的斗篷随风飘扬。明明才结束与英榣薇德的机密会谈,出发得真是仓促。
这下子留在会议室的,只有路奇乌斯、瓦蕾莉雅,以及狄米塔尔三个人。把面对阳台的玻璃门关上后,路奇乌斯深深叹了一口气,回头望向瓦蕾莉雅。
「话说回来……您还真是做了件大胆的事呢,瓦蕾莉雅小姐。」
「对不起。」
瓦蕾莉雅抿起嘴,低头道歉。
「……殿下确实是在与比托特使会谈之前,将罗梅达尔猊下送行的事情交付给你。」
路奇乌斯整理他凌乱的美丽银发,再次发出沉重的叹息。
「不过,那终究只是为了不当场交还罗梅达尔猊下的权宜之计……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要直接和罗梅达尔猊下一起前往比托。看来,你似乎也没告诉小狄呢。」
「是啊——受不了,竟然在这重要的局面干出这种好事。」
狄米塔尔转了转脖子,看似疲倦地点头回应。狄米塔尔斜眼瞪了一眼瓦蕾莉雅,但瓦蕾莉雅不予理会,反而挺起胸膛回答:
「我是在来这间会议室的路上想到的。我认为只有这么做,才能保护她。」
说有杰弗伦十一世的亲署信函,是瓦蕾莉雅随口胡诌的。只要有要将亲署信函送到比托国王手上的这个名义,瓦蕾莉雅就能和苏古娜一同前往比托的首都。而且,在瓦蕾莉雅陪伴苏古娜的这段期间,谁也无法对她出手。
「即使比托方面想要伤害罗梅达尔猊下,只要有我在,应该能够想办法防止。我绝对会保护她!」
「就算行得通好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狄米塔尔以压抑怒气的声音低喃道。路奇乌斯表情严肃地紧接着说道:
「——就算平安抵达加拉斯霍尔特,你迟早还是得回亚默德喔。」
「这我十分清楚。所以,要想办法。想出在我回国之后,她也能保护自己的办法——!」
「这么说可能有点刻薄,就我们的立场来说,就算对罗梅达尔猊下见死不救,也不希望瓦蕾莉雅小姐说出那种虚张声势的话。」
「怎么这样……路奇乌斯大人!」
「您会生气也是情有可原……不过,请容许我再说一句,她毕竟是别国的神巫。无法跟失去自国的神巫相提并论。」
「……咦?失去……?」
不明白路奇乌斯话中的涵意,瓦蕾莉雅蹙起眉头。
她确实谎称说她有国王的亲署信函,但竟然因此惹得狄米塔尔大发雷霆、使以萨克收起笑容、让路奇乌斯露出如此严肃的袤情,令她有些意外。
再说,瓦蕾莉雅之所以没和狄米塔尔商量就说假话欺骗对方,原因在于她实在无法压抑对狄米塔尔的反感。既然狄米塔尔不想跟自己说话,自己也懒得搭理他,虽然自己也觉得这样可能有些幼稚,总之,也基于这种意气用事的心态,将自己突然想到的主意付诸实行。
不过,瓦蕾莉雅并不觉得自己有做错。因为她相信那是为了拯救苏古娜的性命,而撒的白色谎言。
「…………」
路奇乌斯和狄米塔尔对视,叹了今天最郁闷的一口气。
「你……你怎么了啊,路奇乌斯大人?」
「你也该想通了吧!」
狄米塔尔几乎竖起了指尖,搔了搔自己的后颈项,一副不耐烦地直话直说:
「所谓的亲署信函,是一国的元首写给另一国元首的书信。尽管国王有时会让臣子代笔,但原则上不允许国王以外的人擅自书写。无论哪一国,伪造亲署信函或敕书都是滔天大罪,在亚默德,基本上是死罪。当然,你并没有伪造亲署信函,但犯下类似的重罪是不争的事实。因为你说你手上有根本不存在的亲署信函。」
「————」
听见狄米塔尔说的话,瓦蕾莉雅感觉全身一瞬间失去了血色。
「退个一百步来说好了,如果你是只在我们面前说出这种话,殿下还可能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你一马……但是,你是公然在比托的特使面前说出口的。已经没办法当作没这回事了。」
狄米塔尔将右拳用力挥进左手的手掌心说道:
「我完全弄错揍这家伙的时机了。既然要揍,应该在她开口之前揍才对……结果,不只是我,还连累到路奇乌斯。」
「那是——」
瓦蕾莉雅想起以萨克刚才冷淡的态度,对路奇乌斯说:
「路奇乌斯大人,如果说我犯下的是滔天大罪,那等我回国后,再自己接受制裁来赎罪。这终究是我擅作主张做出的事,不是狄米塔尔,更别说是你的责任了——」
「这已经不是这种程度的问题了,瓦蕾莉雅小姐……」
「什……什么?」
「一旦应该携带亲署信函过去的使者,手中没有亲署信函,就会演变成是我国和国王陛下欺骗比托的形式。这已经不是我们之间私底下如何解决的事情,而是国家之间的信义问题。」
「————」
瓦蕾莉雅瞪大双眼,说不出接下来该说的话。当
场灵机一动信口开河,她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之后会被国王骂得狗血淋头,但如果演变成牵连国家的问题,或许不是挨一顿大骂就能了事。也可龙发展成瓦蕾莉雅本身去留的问题。
即使如此,瓦蕾莉雅依然无法对苏古娜见死不救。因为她认为就算冒着自己可能会被解任的危险,这问题也绝对不能坐视不管。
「我……我不后悔!我会负责!」
「说得真好。」
狄米塔尔嘀咕道。不过,那绝对不是称赞瓦蕾莉雅的语气,而是明显以讽刺或轻蔑等这类负面的语气,构成的简短话语。
「——那么,至少在回国之前,展现一下体贴心,撤除粉红铠甲女担任你随从的职务吧。我自己已经无所谓了。」
狄米塔尔不屑地如此说完后,便迅速地离开会议室。
「要我撤除贝琪娜随从的职务……咦?这是什么意思……?」
「贝琪娜小姐的叔叔,是亚比奥尔技师长。他是殿下所推动的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人物,殿下应该也不希望看到他的侄女受到处罚吧。没关系,不用担心她。」
「不过,那个……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到贝琪娜——」
「那是因为……」
路奇乌斯一副非常难以启齿的模样,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后,开始说明:
「一旦问题闹大,就算是陛下,也不可能完全袒护您到底。因为不能主张神巫就可以犯罪。在比托面前,不得不也对您做出处分。」
「也对我——?也?」
「没错。这不是只处罚您一个人就能解决的问题……首先,掌管这个场面的殿下,势必会先受到陛下的责骂,质问为什么无法阻止你。话虽如此,殿下没有任何与他竞争王位继承人的对手,不需要太过担心。应该经过约半年的闭门思过,就能平息。」
「除……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影响吗……?」
「陛下写信给比托王再次谢罪时,应该需要以送礼的形式,支付若干的赔偿金,可能会要求您支付这些钱。」
「钱……吗?」
如果只是单纯要钱,似乎还可以想办法解决。只要没被革职,以神巫的名义执行任务的瓦蕾莉雅,每年会领取优渥的俸禄。瓦蕾莉雅并非挥霍无度的人,应该能以缴还八成年俸的式形偿还吧。如果金额庞大到即使这样仍无法偿还的话,虽然不甘心,但瓦蕾莉雅已做出就算要向感情不怎么融洽的父亲低头借钱,也要偿还。
路奇乌斯对松了一口气的瓦蕾莉雅,无力地摇了摇头。
「只支付赔偿金应该无法解决。您自己本身恐怕也会遭到处分吧。不过,您跟殿下一样,对我国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人物,我想应该也需要闭门思过半年左右的时间,才能了事吧。不会解除您神巫的职务。但是,狄米塔尔可能会吃亏。」
「咦!为……为什么狄米塔尔会吃亏!」
「说是监督不周……虽然对您很失礼,但怎么样都能弄出一个名目。总之,既然无法对殿下和你做出像样的处罚,就得有人承受更重的责罚,否则比托咽不下这口气。」
「这……!这样不对吧!」
「我明白您无法接受……不过,瓦蕾莉雅小姐,所谓的政治,似乎就是这种东西。」
路奇乌斯对感到愕然的瓦蕾莉雅说道:
「您非常温柔,也很有正义感。能不顾危险,挺身帮助有困难或是立场薄弱的人。您的那份温柔和正义感,对我国的神巫而舌,或许是比魔法才能更重要的东西吧。」
如果平常被路奇乌斯这么大肆称赞,瓦蕾莉雅可能会立刻笑逐颜开、满脸通红吧。但是,如今她惨白的脸颊,依旧没有恢复血色。
「但是,恕我失礼,多半的情况,您的温柔通常都伴随着鲁莽。您的温柔很莽撞,就各种意义上,会将你自己逼得走投无路。而且不仅会令您一个人陷入危机,甚至会牵累到周遭的人。」
「路……路奇乌斯大人,我——!」
「很遗憾,瓦蕾莉雅小姐。」
路奇乌斯按住眼皮,沉着地深呼吸。
「如果您在做这个决定之前,先跟狄米塔尔、我,或是殿下商量一声的话——」
「就……就算这样,狄米塔尔也不该受罚——」
闯祸的贵族子弟,经常被命令闭门思过,但实际上并不需要整天关在家中,只要不离开鲁奥玛,也能自由地外出。所以,自己和皇太子可能受到的半年闭门思过,确实称不上是处罚。
那么,狄米塔尔代为受到的严厉惩罚,会是什么呢?
「……不知是幸或不幸,多亏家母的关系,让里希堤那赫家变得赫赫有名。」
可能是察觉到瓦蕾莉雅内心的疑问吧,路奇乌斯也帮她解释了这个疑惑。
「身为里希堤那赫家一员的狄米塔尔,破例成为你的纹章官,有非常大的意义。即使不及神巫光荣,但可说是十分荣耀的事。所以,剥夺狄米塔尔纹章官的地位,发配边疆服兵役,算是最容易理解的严厉处罚。」
「怎么这样……!」
瓦蕾莉雅记得她曾听说狄米塔尔是因为身为封印骑士团的团员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才转而成为纹章官。为了报答从小照顾自己的奥尔薇特和路奇乌斯,狄米塔尔想尽办法企图飞黄腾达,如果因为这件事,害得他连身为纹章官的生活方式都遭到否定的话——
「瓦蕾莉雅小姐。」
瓦蕾莉雅受到打击,脚步踉跄,路奇乌斯及时扶住她。
「……殿下虽然说出那种不管您死活的话,但他应该会向陛下说情,采取某种措施。您现在能做的,就是负起责任完成您说出口的事情——也就是,将罗梅达尔猊下平安送到比托。」
「好……好的……」
「我必须送殿下出发。可以请您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给罗梅达尔猊下听吗?」
「……好的。」
瓦蕾莉雅垂头丧气地走出会议室。
她认为最好是在隐瞒自己闯下的大祸,以及因此可能会害许多人受罚等所有事之下,将这件事解释给苏古娜听;但她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厌情立刻显现在脸上的瓦蕾莉雅,不擅长说谎,最后应该会向苏古娜坦白一切的事情吧。
然后,想必苏古娜会绝望得潸然泪下,而瓦蕾莉雅会因为罪恶感而内心一阵揪痛吧。
可是,包含这些事在内,全都是瓦蕾莉雅的责任。
苏古娜本来就已经够不安了,不能让她看见自己沮丧的表情。瓦蕾莉雅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重新打起精神,大步前往贵宾室。
※
狄米塔尔快步地走下楼梯,追赶以萨克。
虽然样貌完全不像,但以萨克强烈遗传了国王谋略家的资质。虽然他刚才因为瓦蕾莉雅的自作主张而动怒,冷淡地说出不顾瓦蕾莉雅死活的话语,但狄米塔尔认为那也不过是以萨克特有的韬晦手法。所以,只要现在直接找以萨克商量,或许能想办法找到避免最坏事态的手段。
狄米塔尔如此心想,打算挽留以萨克,但皇太子一行人早已出发前往某处了。通常与比托进行重要的交涉之后,不可能会安排其他事,搞不好皇太子真的身负某种密令。
「里希堤那赫卿。」
马厩几乎空荡荡,狄米塔尔敲打里头的柱子,转过身正想回市政厅时,待在马厩暗处的安海尔·沙佛尔卡达叫住了他。
「……怎么?你不是跟殿下一起走了吗?」
「我等一下会追上他。只是,殿下吩咐我先把这个交给你。」
安海尔从怀里拿出一封封缄的书信,交给狄米塔尔。
「把这个交给我?殿下说的吗?」
「是的。我也不知道内容是什么,但是殿下交待要对里希堤那赫卿……啊,这是指副团长,总之,要对副团长大人和柯斯塔库塔猊下保密。」
「……什么?」
安海尔完全不知道以萨克意味深长的书信内容是什么,倒还能够理解。瓦蕾莉雅就算了,竟然连路奇乌斯都要保密,今狄米塔尔感到纳闷。
然而,在打开封缄的书信,读过一遍之后,狄米塔尔的疑惑便瞬间消失无踪。
狄米塔尔将揉成一团的书信塞进口袋,询问跨上自己马匹的安海尔:
「——殿下留了几个人保护猊下?」
「副团长和夏沙特卿等总共五名。殿下已经事先命令普约尔代理州长全面协助,如果不够,可以尽量使唤这里的士兵。」
「我知道了。」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安海尔从马背上轻轻低下头,挥下缰绳,追赶皇太子一行人。
狄米塔尔怔怔地目送他时,听见有人跑过来的脚步声。
「——狄米塔尔!」
「殿下已经出发了喔。」
「什么?那么快吗?」
在狄米塔尔旁边停下的路奇乌斯,吸进一大口气——即使如此,仍然没有气愤地咂舌,真像他的作风——露出失望的表情叹息。
「我本来想拜托他想办法向陛下说情——」
「殿下到底急着去哪里啊
?这样子,简直像是跟比托的交涉才是顺便的,是比神巫逃亡的问题更重要的案件吗?」
「这个嘛——还不能告诉你。」
「我知道。不用告诉我没关系。」
一本正经的路奇乌斯,即使狄米塔尔拜托他,他也不会轻易地泄露国王给予皇太子的密令。不告诉狄米塔尔,对现在的他来说反而乐得轻松。如此一来,就算狄米塔尔不将收到以萨克的书信一事告诉路奇乌斯,他也不会太内疚。
狄米塔尔不着痕迹地将口袋里的书信塞得更深,开口说道..
「——路奇乌斯,我回首都一下。」
「回鲁奥玛?为什么?」
「我家猊下说出那种谎话,必须想尽办法帮她擦屁股吧。」
「你有什么办法吗?即使要上奏陛下,凭你的身分,可能会吃闭门羹喔。如果有人能从中斡旋的话就好了——」
「说到对陛下有影响力,我又能拜托事情的人,顶多只有本院长、巴贝尔猊下或王妃殿下了——目前我跟你这次都受到牵连,总不能拜托亲人的本院长吧?我先去恳求巴贝尔猊下看看。」
「原来如此……猊下确实很喜歆你……不过,既然这样,让我回去比较好。你有护卫瓦蕾莉雅小姐的职责吧。」
「不行,殿下正式命令你护卫猊下一行人。要是无视命令,擅离职守的话,会惹得殿下更不高兴。再说,跟你一起留在这里的团员们,大概不太想听我的指示吧。」
「唔——」
狄米塔尔从留在马厩里的马匹当中,尽可能挑出体格壮硕的一匹马,擅自装上马鞍。
「——我的话,顶头上司也只有我家猊下,比你没负担多了。稍微离开队伍一下,也不会引起什么问题。反正照这个走向看来,应该会对外罢免我,敷衍了事吧,既然如此,我想自己想办法补救。」
「这样啊……」
「再说,比起我来护卫她,你在她身边,那家伙也比较开心吧。」
「我不这么认为喔。」
狄米塔尔将马匹拉出马厩,不解地回头望向路奇乌斯。
「……你想说什么?」
「就我看来,瓦蕾莉雅小姐并不讨厌你。反而——」
「连你也这样啊。就算是开玩笑,也别说这种话。要是不小心被人听到,才真的会把我或是那家伙逼上绝境。」
「……那我就不说了。」
「哼!」
狄米塔尔脚踩马钟,跨上马。
「——不过,你不跟瓦蕾莉雅小姐说一声就走,不太好吧?」
「说了又能怎样,还要花时间解释给她听。而且,说到这件事,那家伙可能又会自责得哭出来。」
「说得对……说来说去,没想到你还是很为她着想嘛。贝琪娜小姐也这么认为。」
「那个小鬼——」
狄米塔尔轻轻咂了咂舌,撇开儿时玩伴难得浮现邪笑投来的视线,踢了踢马肚。栗色马高声嘶鸣了一声,朝热气弥漫的路班街道奔驰而去。
狄米塔尔对瓦蕾莉雅和路奇乌斯怀抱着一丝歉疚,握紧缰绳。
※
一间小房子沐浴在夕阳下,超然地建在突向幽暗、波涛汹涌的大海的海岬一端,这副情景宛如一幅画。
要到最近的村庄得骑马半天才能到达,也离渔夫居住的渔村遥远的这块土地,偏僻得一不小心就会三四天不见人影往来,对习惯首都华丽生活的人来说,住在那里本身等于是拷问。
至少对涅蕾妲·卡治亚高斯来说,她似乎能体会被囚禁在那间屋子里的年轻人的必情。
「……现在才突然露脸,不会冷不防地被人砍吗?」
女学者含着爱用的烟管的烟嘴,随着白色烟雾吐出语带抱怨的低喃声。
「要是他还保有那种气概,反而算是侥幸呢。硬要说的话,我还比较担心那个男人没了志气,派不上用场。」
全身罩着漆黑长袍和披风的女人,淡淡地回应,说话语气充满男子气概,凝视着与涅蕾妲同样的阴郁风景。她的背后,站着无数同样包裹着黑色长袍的人影。
涅蕾妲眯起单边眼镜下的眼睛,望向女人。
「既然你这么想,干脆就别管他了吧?事到如今,没必要把他拖出台面吧……再说,你真的认为他派得上用场?」
「派不派得上用场,要看本人吧。我们想要的,只是不会被国家、一族之类的价值观所束缚的人罢了。」
「他是那种人吗?」
涅蕾妲用白袍的衣摆擦拭单边眼镜,扬起嘴角。
「——不好意思,就我看来,他不过是个搞不清楚自己实力和世间组织的小少爷罢了。」
「他的天真,令他受挫。不过,若是去掉他的天真,或许会蜕变成对我们有助益的人。」
「就算你这么说,小少爷会背叛他的祖国吗?」
「他恐怕没有自己的信念。有的只是执念、执着心吧。对卡琳·鲁德贝克的执着。」
「在你看来是这样吗,梅朵?」
「————」
一身漆黑的女人——梅朵静静地点点头。
涅蕾妲凝视着西海的彼方,压住随着吹来的湿黏海风而飘扬的发丝。
「……太阳就要西沉了。」
「技师长,你慢慢走过来就好……在你走到之前,事情就会解决。」
「我会的。打打杀杀不是我的领域。」
留下夸张地耸了耸肩的涅蕾妲,梅朵慢慢奔跑起来。长袍集团井然有序地紧追在后。每个人的速度比跑不快的马匹还要快得多。并且,闪耀着银色光芒的锋利刀尖,露出他们的长袍外。
「……到底是在哪里找到那种人才的啊?」
涅蕾妲倒掉烟管斗钵里堆积的烟渣,重新塞进烟丝后,迈开脚步走在尘土飞扬的黄昏道路上。
「…………」
涅蕾姐挥了一下烟管后,斗钵便点起了火,升起一道细长的白烟。这原本是喜欢抽烟的奇奎·亚比奥尔,作为魔法工学初步研究之一而开发出来的东西,涅蕾妲向他借来了一支。
涅蕾妲至今仍偶尔会想起奇奎。对她来说,奇奎是师傅、哥哥般的存在,也是应该超越的目标。
「……不知道现在,我跟他的实力差距多少呢?」
涅蕾妲敞开白袍的前襟,从垂挂在腰间的刀鞘拔出小刀。说是小刀又略嫌大型、外形奇特的那把凶器——李察迪斯,是涅蕾妲完成的魔动剑之一,可说是目前她所创造出的最高杰作。理应还有另一把相同的东西,但梅朵送给了某人,连涅蕾妲也不清楚它的去向。
涅蕾妲将意识集中在紧握住李察迪斯刀柄的右手上,但小刀的刀刃上只浮现稀疏闪烁的微弱光线,并没有形成清楚的魔纹。
「这种密度的魔纹,凭普通人的魔力也无法让它彻底发光——为了在魔法阵完成的期间,让魔纹持续发光,还是必须以一定的气势,持续注入魔力才行呢。」
涅蕾妲语带自嘲地低喃后,将李察迪斯收进刀鞘,稍微加快步调,赶往宅邸。
走到能清楚知道那间宅邸是三楼建筑的距离时,涅蕾妲的鼻子已经闻到与海水味性质截然不同的臭味。
「……我果然还是不习惯呢。」
涅蕾妲从白袍的口袋中拿出手帕捂住鼻子,穿过宅邸的大门。
她不知道这间宅邸原本归谁所有、为了什么目的而建造,但至少现在是作为监牢,用来囚禁某人的吧。从所有称得上是窗户的窗户都嵌上坚固的铁栏杆,以及疑似被强行破坏的玄关门上,挂着一个有如壮汉拳头般大的锁头等处,都明显指出涅蕾妲的猜想无误。
「……哎呀。」
挑空至二楼的玄关大厅里,有约五六名身穿简单胸甲的士兵,俯卧在鲜血形成的血海之中。原本应该拿在他们手中的长矛和剑,断成两半,散乱在血海周围。
「……虽然不知道这里原本站了几个士兵,但真的一瞬间就被解决了呢。」
涅蕾妲避开新鲜的尸体走向楼梯,再次看见好几具尸体,以及站在尸体旁,穿着长袍的战士们。被打倒、断气的全是士兵们,一语不发的黑袍集团,连一处擦伤都没有。
将不到十分钟、单方面的杀戳他为可能的,无庸置疑是这群身穿黑袍的暗杀者。
至少,在被自己制造的魔动剑杀害的人数上,我已经超越了奇奎——涅蕾妲看着暗杀者们携带的自己的剑,如此深信不疑。
「技师长。」
梅朵对爬上三楼来的涅蕾妲招了招手。
「……往这里。」
「我不太想进去呢。」
涅蕾妲跟着梅朵,前往三楼最东侧的房间。
梅朵让长袍集团分别站在左右方,推开门。
「……没想到大亚默德为了收拾我一个人,竟然特地做出这种残酷的事情。」
打开门后,同时传进耳里的,是一名年轻人话语中充满讽刺的声音。
「如果不是亚默德的手下,那你们究竟是谁?比拉诺瓦的人吗?还是帝玛?」
「都不是。」
梅朵冷静地否定,踏进偌大的房间
中。
那里该说是图书室,还是书斋呢,总之,是一间所有墙面都被收纳大量藏书的书架给占满的房间。由于整体墙面本来就被书籍给填满,所以没有窗户,取而代之的是天花板悬挂着无数的灯光,将黑暗驱离这个广阔的房间。
面对放置在房间中央的书桌,孜孜不倦、振笔疾书的是,一名特征为红色卷发的美青年。
「等我一下。现在……还差一点,就写完我父亲的部分了。」
「你在写家族史吗?」
「我不认为我做的事情有错。为了让更多人理解我的想法,从我们一族的历史诞生时开始写,比较妥当吧。反正我现在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
一边如此说道,运笔如飞的年轻人,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后,这才终于抬起头。
「……所以,带着呛鼻的血腥味踏进来的你们,究竟是谁?有什么目的?」
「总之,是为了让你别做这种无聊的消遗而来的。」
「无聊?」
「既然要写,就应该写些更正经的东西。」
「————」
放下笔的年轻人,听见梅朵无礼的话语,皱起了眉头,但和站在她身后的涅蕾妲视线相交后,立刻瞪大双眼,站起身来。
「你是——涅蕾妲·卡治亚高斯吗?」
「当时多谢你的照顾。」
涅蕾妲实在觉得很尴尬,露出苦笑。
「立刻做出决定吧,但丁·瓦利恩堤。你是要继续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过着隐居的生活呢——一
梅朵逼迫年轻人回答。
「还是跟我们走,将大国隐瞒到底的虚假历史摊在阳光下,重新写下真实的历史——我想,至少比回首过去,写些长篇大论的无聊文章来得有意义多了吧。」
「看都没看我写的文章,就说无聊吗?你的朋友还真是没礼貌呢,技师长。」
「她不是我的朋友。算是新的赞助人……吧?」
涅蕾妲像是辩解的话语,但丁恐怕没听见吧。年轻人玩弄着他卷曲的浏海,双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梅朵。
「……我不认为我有选择的余地。」
「我不会强迫你。」
「说是那么说,但你们把这间房子里的士兵全杀掉了吧?这样下去,我会背黑锅吧?」
「也许会。」
「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呢。跟你们走,或是留在这里背负大量杀人的罪名,被处死——也就是说,实际上根本没有选择吧?」
「逃走就好。我不会阻止你。」
「我不是打猎的猎物。才不想狼狈不堪地到处逃窜呢。更何况还被嫁祸莫须有的罪名,真是倒霉透顶。」
但丁从皮制的豪华椅子站起来,微微原地旋转肩膀。
「虽然你的无礼令人火大——不过,好吧。我对你刚才说的虚假历史,也不是没有兴趣。」
「……明智之举。」
梅朶轻轻地点点头,转过身。
「也请你再次……关照喽,技师长。」
「……你好。」
涅蕾妲回握住但丁伸出的手,暗自咂了咂舌。
※
从路班启程的一行人当中,不见狄米塔尔的身影。
自从那天狄米塔尔没对瓦蕾莉雅说一声就回鲁奥玛后,已经过了三天。
出发之后,苏古娜总是看似不安地四处张望,大概是因为狄米塔尔没有回来,就要离开路班的缘故吧。狄米塔尔在暗杀者闯进浴场时救了她是决定性的关键吗——还是单纯不习惯年轻男人的关系——苏古娜注视狄米塔尔的眼神,明显带有热情。
不过,若要说不安什么的,瓦蕾莉雅当然也感到不安。毕竟狄米塔尔是第一次在执行任务中,凭自己的意志,离开瓦蕾莉雅身边那么长的时间。
路奇乌斯等封印骑士团的团员们、从路班驻防部队中挑选出来的士兵们,以及在市政厅工作的侍女们——不像是侍奉神巫、总人数不满三十人的小阵仗,今天将住在开辟于森林中,名叫弗罗鲁修的宿驿。
「瓦蕾莉雅大人,我想了一下。」
离日落尚早的时刻,贝琪娜走下车夫座,为瓦蕾莉雅和苏古娜准备好踏台,现在才这么说道:
「——所有人不是骑马就是坐马车,没有人走路,可是您不觉得速度有点慢吗?」
「应该说,是故意放慢速度的。」
「咦?故意吗?」
「嗯。」
从路班出发时,比托的使者通知交还苏古娜的场所,是比托领土内,名为比坦修特登的城镇。从路班出发,途中全部替换马匹赶路的话,不到两天就能到达。即使以正常的马车速度前进,应该也不会超过五天吧。其实本来在昨天内抵达这个弗罗鲁修也不奇怪。
可是,瓦蕾莉雅拜托路奇乌斯,让一行人的速度再放慢一些。如此一来,便会晚点抵达比坦修特登,换句话谗,增加了可以耍花招的时间。
「——喔~~」
贝琪娜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一样,上下摇晃着全身。大概是在点头吧。
「干嘛?你怎么了?」
「那么,瓦蕾莉雅大人,您是在等狄米先生追上来喽?」
「等一下……!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因为这一带的旅舍有警备上的问题,所以瓦蕾莉雅一行人今天是住在镇长家。知道一行人来历的,也只有这问宅邸的居民,但瓦蕾莉雅还是特意压低声音,否定贝琪娜说的话。
「因为,狄米先生一定有办法解决问题……瓦蕾莉雅大人也是这么想吧?」
「这……这个嘛——」
老实说,瓦蕾莉雅完全想不到让苏古娜回国后也能保护自己,以及解决自己闯下的亲署信函等问题的方法。所以,其实她真的有怀抱着淡淡的期待,在那之后马上消失踪影的狄米塔尔,会不会想出什么解决的计策回来。
可是,被贝琪娜指出这一点,让她有些不甘心,也觉得在苏古娜的面前感到难为情。
「不要说这种无聊的话,去问问路奇乌斯大人明天的预定。」
接受诚惶诚恐的镇长夫妻的问候后,总算在客厅歇了一口气的瓦蕾莉雅,命令贝琪娜去做事,成功转移了话题。
「——对了,我听说以特使的身分过来,叫英格薇德的女人,是苏古娜小姐你的妹妹。」
「是的……」
苏古娜笨拙地点头回应瓦蕾莉雅的问题。
「她是个怎么样的人?没办法告诉她你的困境,让她帮你吗?」
这几天,瓦蕾莉雅和苏古娜已经亲近到能互叫彼此小姐的程度了。老实说,每次叫眼前的对象,都必须叫柯斯塔库塔猊下、罗梅达尔猊下这种冗长的名字,甚至还要加上尊称,以瓦蕾莉雅的个性而言,也觉得麻烦得要命。
苏古娜轻声叹息,无力地摇了摇头。
「英格薇德跟我不同,是哈拉德的亲生女儿。而且也是哈拉德最信赖的亲生骨肉。绝不可能站在我这边帮助我……我反而还受到她的迫害。」
「咦?可是……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你们也一起生活过来了吧?」
「我和英格薇德……从小为了当上神巫,而一起学习。虽然说是妹妹,但实际上等同于是竞争对手。只有表现优秀的人,才有资格当哈拉德的女儿——」
或许是因为森林环绕着这座城镇的关系,总觉得太阳下山得特别早。从窗户射进的夕阳,转眼间便失去它的活力,似乎连房里的暖意都夺走丁。
「她比我优秀得多,毫不犹豫地施展获得的力量,也力求上进,重要的是,她很有实力,哈拉德特别偏爱她。所以,我还以为最后成为神巫的,会是英格薇德——」
「但实际上是苏古娜小姐当选神巫,所以应该是你比较优秀吧?」
瓦蕾莉雅用魔法擅自点燃壁炉的炉火。
苏古娜好歹贵为一国的神巫,却对自己的评价那么低。这令瓦蕾莉雅感到不耐烦,想要替她打气才试着这么说,但苏古娜的表情依然没有改变。
「当选神巫的确实是我没错……但可能是哈拉德打的如意算盘。我怀疑是哈拉德从中作梗,设计让我当选神巫——」
如果是动手脚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当上神巫还说得过去。但让自己的亲生女儿落选,推举养女当神巫,不是本末倒置了吗?瓦蕾莉雅蹙起眉,歪着头感到不解,于是苏古娜便有些自嘲地说:
「比托的神巫不同于亚默德,实质上是名誉职。任期中几乎只能在宫里生活,魔法技能再怎么优秀也没有意义。换句话说,就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这样啊……一旦成为神巫,甚至无法自由外出了吧。」
「我想哈拉德恐怕是想藉由将我推上神巫宝座一事,更加提高罗梅达尔家的声望,另一方面,也能将比我更优秀的魔法高手英格薇德,作为一枚能自由使用的棋子,放在身边。」
和苏古娜同岁,年纪轻轻就担任一国的全权外交特使,意味着英格薇德无疑是个有才能的人。同时综合苏古娜的口吻,以及路奇乌斯的描述,她似乎是个做任何事都十分冷静、透彻,而且毫
不留情的人。
「我在以亲善大使的身分前往皮卡比亚的途中,趁监视我的英格薇德不注意的时候逃跑,然后奔向路班求救。我想这件事情,可能害得英格薇德颜面尽失。」
「可是,就算这样,她也不至于自告奋勇要暗杀你吧——」
「因为英格薇德本来就很痛恨我。」
「痛恨?为……为什么?」
「英格薇德似乎无法忍受当选神巫的人是我不是她……」
「咦?可是,那不是啥拉德的意思吗——」
「就算是哈拉德决定的,对自尊心强的英格薇德来说,或许难以容忍是我成为一族里最初的神巫吧。」
英格薇德是哈拉德血脉相连的亲生女儿,而苏古娜则是与罗梅达尔家毫无血缘关系的孤儿,享受当选神巫荣誉的,却是孤儿——由于不能将这股愤怒发泄在哈拉德头上,英格薇德对苏古娜的憎恨才会愈来愈强吧,苏古娜感慨地低喃道。
「……加上她不得不以专属纹章官的身分侍奉我,更加深了她的怨气吧。」
瓦蕾莉雅本身虽然对重振柯斯塔库塔家的是自己这件辜感到骄傲,但也不会因此痛恨从外头入赘进来的父亲。她有些无法理解英格薇德歪曲的自尊心。
「…………」
瓦蕾莉雅拄着下巴,询问苏古娜:
「——苏古娜小姐,那个叫比坦什么的,是个什么样的城镇啊?」
「你是说比坦修特登吗?我也没实际造访过,只有听别人说来的知识……听说是比托国内最靠近亚默德的城塞都市。」
「是大城市吗?」
「听说人口有五万人左右。」
虽然不知道比托的总人口有多少,但五万算得上是个大都市了吧。人口五万的话,在亚默德也称不上是小都市。
就在这个时候,贝琪娜不知为何把路奇乌斯拉了过来。
「瓦蕾莉雅大人~~我把路奇乌斯大人叫过来了~~」
「咦?我没有叫路奇乌斯大人啊——」
「什么?您不是有事找我吗?」
「可是瓦蕾莉雅大人,您不是说想知道明天的预定什么的吗~~」
她确实这么说过,但也用不着特地拉着路奇乌斯过来,只要稍微问一下就可以了——瓦蕾莉雅如此心想,差点皱起眉头,她急忙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桌子旁。
「路奇乌斯大人,你有这一带的地图吗?」
「地图吗?」
「应该没有——记载到比托领土内的地图吧?」
「有喔。」
通常不太容易得到别国的正确地图,但果然不愧是亚默德,本来只是怀疑有可能利用各种管道获得各国的地图,没想到真的有。原本还想说不可能会有,还好有问,瓦蕾莉雅暗自窃喜,并且紧盯着路奇乌斯摊开在桌上的地图。
「苏古娜小姐,这里就是那个叫作比坦什么的城镇吧?」
「……是的。」
粗略画出的国界以东是比托,以西则是亚默德。瓦蕾莉雅等人逗留的这个弗罗鲁修到比坦修特登之间,并没有足以记戴在地图的大城镇。也就是说,进入比托领土后第一个大都市,会是比坦修特登。
考虑到这一点,也就不难理解为何英格薇德会指定这里当作交还苏古娜的场所。
不过,总有什么事情卡在心上,也是事实。
「您怎么了,瓦蕾莉雅小姐?」
「那个……比托会指定这个城镇当作交还苏古娜小姐的场所,不觉得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呢?」
「我刚才问过苏古娜小姐,听说那是个菲常大的城镇……神巫突然来到那种地方,通常会引起大骚动吧?」
实际上瓦蕾莉雅一行人,是隐瞒身分留宿在这个弗罗鲁修。这里的人口顶多两千人吧,但如果瓦蕾莉雅来到这里的事被知道的话,那两干人恐怕会立刻涌进这间宅邸,一窥神巫的神采吧。
况且,那里是个人口五万人的城塞都市,可想而知会引起更大的骚动。
「进入比坦什么城镇的同时,只要请苏古娜小姐采出窗外挥挥手,居民马上就会知道自己国家的神巫大驾光临,而开始喧闹吧?」
「嗯……应该会吧。」
「想得乐观一点的话,只要事先这么做,就能制造出对方难以对苏古娜小姐下手的状况。毕竟总不可能在大家的注目之下暗杀吧。」
「…………」
路奇乌斯拾眼看向瓦蕾莉雅,静静等待她说出下一句话。
「——只是,既然英格薇德像苏古娜小姐说得那么精明能干,故意指定那种场所,也有点奇怪吧。」
如果哈拉德想要风平浪静地解决苏古娜,选在没有其他目击者的地方,背地里暗杀她,伪装成意外,是最好的方法。可是,在众多人的目光会聚集于苏古娜身上的比坦修特登,不适合动这样的手脚。
也就是说,如果排除英格薇德不小心犯下失误这种乐观的可能性来思考的话——
「……该不会,在抵达比坦修特登之前,设下了什么陷阱——?」
「其实,我们也担心会这样。」
路奇乌斯有些惊讶地回望瓦蕾莉雅的脸庞。很明显,一副像是没想到瓦蕾莉雅会说出那种话的表情。
「如果比托想暗地里杀害罗梅达尔猊下,势必会将她引进自国的领土内后再行动。倘若在交还比托后执行,虽说是表面上,但还是会变成英格薇德大使的责任问题。既然如此,在进入比托领土后,而且罗梅达尔猊下还在我们庇护下的时间点袭击,对他们来说,可说是益处最大。」
「果然……」
「不过,瓦蕾莉雅小姐,您竟然察觉得出来呢?」
瓦蕾莉雅搔了搔脸颊,说:
「没有啦……我只是想说,如果是狄米塔尔,大概会这么思考吧。」
狄米塔尔总是对瓦蕾莉雅说,这个世界没那么单纯。所以,要是在理应困难的任务中,遇到觉得轻松的状况,可能会有陷防。狄米塔尔也说过,这种时候,最好先怀疑看看。
路奇乌斯重重地点头,望向窗外一大片开始混浊成深灰色的傍晚天空。
「——考虑到在抵达比坦修特登之前,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之后慎重地前进吧。」
「麻烦你了。」
路奇乌斯规规矩矩地行过一礼后离开,瓦蕾莉雅目送他,然后关上窗户、拉起窗帘。
「瓦蕾莉雅大人……小姐。」
苏古娜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瓦蕾莉雅:
「听说刚才那位,是赫赫有名的『阳光之魔女』奥尔薇特·里希堤那赫女史的独生子,路奇乌斯大人,那么……那个,狄米塔尔大人是……?」
「狄米塔尔?我记得那家伙——呃,好像是路奇乌斯大人的亲戚吧?狄米塔尔的母亲和奥尔薇特大人曾经是堂姊妹。」
「曾经……?」
苏古娜疑惑地皱起眉头。
「啊……嗯。狄米塔尔的母亲已经过世了。他父亲更早过世,所以实质上,狄米塔尔算是在奥尔薇特大人家里长大的。也因为这样,狄米塔尔和路奇乌斯大人,与其说是亲戚,更像是亲兄弟一样,一起长大——」
瓦蕾莉雅通常不会随便对别人说明狄米塔尔母亲的死亡原因。尤其是苏古娜,似乎对狄米塔尔抱有特别的感情,要是这时候告诉她狄米塔尔悲惨的过去,事情可能会愈来愈麻烦。
「……奇怪?」
想到这里,这次换瓦蕾莉雅纳闷地歪了歪头。
为什么自己刚才会认为,事情会愈来愈麻烦呢?苏古娜要对狄米塔尔有兴趣,或是对他抱有恋爱感情,都跟瓦蕾莉雅没有关系啊,为什么自己会认为最好避口不谈他的过去呢?
「不不不。」
卡琳说的话在这个时间点掠过她的脑海,瓦蕾莉雅急忙摇摇头。
她不告诉苏古娜狄米塔尔的过去,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单纯判断没经过本人的允许,就将狄米塔尔的私事说给别人听不太好,才没有告诉她。她只是采取为人处世再应当不过的行动,根本没有混杂私人感情的余地。绝对没有。
「……瓦蕾莉雅小姐?」
「啊!没……没什么事,我又没怎样!」
听见苏古娜出声叫唤她,瓦蕾莉雅硬是压抑住自己变高冗的音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