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小姐,放过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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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每天送往中央市场的大量食物,是填饱圣都鲁奥玛四十万人民肚子的来源。现在的中央市场,正式的名称是特兰卡中央市场,名称的由来是源自于一位富商——特兰卡卿。

他在市场整修成现在的样貌时,投入私人财产,扩张周边的运河以及设置喷水池,

另外,聚集小麦、大麦、玉米的丰要仓库街,

则是以当时的财务大臣博斯罗伊德卿的名字命名为博斯罗伊德谷物市场。

他主张上述三种谷物才是国家的基础,并且推动立法,订立专卖制度。

令天没什么工作。

因为没有工作,本来可以悠悠哉哉地睡懒觉,然后在床上吃午餐、喝茶,过着让妮依和玛尔都会皱起眉头般的懒散休假,然而却无法实现。

所以,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今天心情有点差。

「……父亲大人,你稍微冷静一点如何?」

「不,可是啊……」

瓦蕾莉雅的父亲波尔哈,在宽广的客厅里来回踱步,一会儿后,他停下脚步,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叹了一大口气。他从刚才起就时不时地望向墙壁上的摆钟,大概很在意时间吧。

瓦蕾莉雅再次叹息,将手肘抵在沙发的扶手上,拄着脸颊。

「只不过是多等了一下,我不会生气啦……」

「咦?啊,不是啦,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真是的……」

瓦蕾莉雅拿起妮依端来的红茶啜饮后,仰望着天花板。

尽管是休假,瓦蕾莉雅既没有赖床,也没有外出,从上午开始就整理好仪容在自家等待,是因为有客人要来访。父亲希望她能见见那位客人,于是瓦蕾莉雅从刚才开始便在客厅等候。

然而,那位关键的客人,过了约定的时间却迟迟末出现。波尔哈之所以坐立不安,想必是这个缘故吧。

瓦蕾莉雅平常跟一位无礼至极的部下共事。或许是因为总是单方面被说得哑口无言,愤恨难平的关系吧,她已经不会因为一点小事而点燃怒火。所以,即使她看在父亲的面子上,答应见上一面的客人迟到,她也只是感到有些不耐烦罢了。

瓦蕾莉雅反倒比较看不惯父亲一直像那样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茶要冷掉了喔,父亲大人。」

「嗯?喔……喔喔,嗯……」

受到独生女的催促,波尔哈在瓦蕾莉雅对面的位子坐下。

「…………」

明明坐在正对面,波尔哈却正眼也不瞧瓦蕾莉雅一眼。大概是因为在各方面都觉得很尴尬吧。

父亲希望瓦蕾莉雅会面的客人迟到也是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在于两人之前曾经发生过许多冲突。母亲早逝的事情、瓦蕾莉雅不顾父亲的反对,坚持以成为神巫为目标的事情,以及实际就任神巫后,父亲希望她辞掉砷巫二职,而瓦蕾莉雅不肯,两人因此争吵的事情——经历过好几次这类的事情后,这几年,两人的亲子关系绝对称不上是融洽。

因此,一旦像这样彼此面对面的时候,两人便无法好好地谈话,被沉重的气氛所支配。瓦蕾莉雅虽然对等人一事不感到生气,但硬要说的话,她并不喜欢陷入这种窘迫的气氛。

父亲可能也有相同的感受吧,只见波尔哈不时瞥向瓦蕾莉雅,故意「咳、咳」的发出咳嗽声。

瓦蕾莉雅暗自对父亲的笨拙感到傻眼,但心想偶尔也主动给他个台阶下吧,便打算开口。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宅邸的大门开殷,传来马车进入的声音。

「喔!看……看来,客人终于来了呢!」

受不了沉默的波尔哈,从沙发上弹起。瓦蕾莉雅的努力——应该说下定决心打算努力的心意流于枉然,她暗自耸了耸肩叹了一口气,自己也站起来迎接客人。

此时,瓦蕾莉雅之所以会察觉到些许的异样感,或许是靠过去执行好几次任务,多少锻链出来的洞察力吧。

「……?」

她感觉若说是客人搭乘的马车,声音则稍嫌有些急促。或许是试图在大门前紧急刹车吧,马儿轻轻地发出嘶鸣声,随后甚至传来大门被用力开启的声音。

整体而雪口,似乎有些慌乱。

「——波……波尔哈大~~!」

不久后,奔跑在走廊上前来的,不是瓦蕾莉雅两人等待的客人,而是他的随从。

「大……大事不好了!」

一名半老的女子脸色铁青地冲进客厅,跪在波尔哈的面前哭着诉说:

「——小……小姐她,小姐她不好了!」

「————」

瓦蕾莉雅兴波尔哈皱起眉头,面面相觑。

狄米塔尔经常去市场的面包店买东西。有时候是买自己要吃的面包,有时候则是帮住宿处的老板跑腿。总而言之,可说是他经常光顾的店家之一。

不过,狄米塔尔今天来这里并不是为了买东西。

「总觉得很不好意思啊,拜托你这种事情……」

「不用在意,毕竟婆婆你平常很照顾我啊。」

狄米塔尔搬出一张椅子到店门口,站在上头挥舞着铁锤。狄米塔尔在市场闲晃的时候,偶然看见面包店的老婆婆正打算修理悬挂在屋檐下的招牌,便主动代劳。

「婆婆,我记得你好像已经六十多岁了吧?」

「是啊,差不多是这个岁数了呢。」

「我怎么可以让老人家干这种工作呢。要是不小心摔下来骨折,我明天开始就吃不到这里的面包了。」

「这样啊、这样啊,真是感谢啊。」

老婆婆不停点着头,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看店。

不过,这里的面包在附近也颇受好评,一大清早开店后,还不到中午就差不多卖光了。说是看店,其实也不过像是晒晒太阳罢了。

「今天生意也很好呢。」

「是啊,真是感谢啊。」

先不论能奢侈地使用灯油和蜡烛的王公贵族,太多数的老百姓,为了节省燃料费,晚上都会尽早上床睡觉。因此,除了特别的日子以外,一天当中最费心准备的,不是晚餐而是午餐。

所以,鲁奥玛的市场最热闹的,便是这各个家庭着手准备午餐的上午时段。

因为几乎没有东西可卖,鲜少有人伫足在老婆婆的面包店门口,但人潮的流动简直像是大河一样。在一刻也不止息的人山人海当中,有与老板讨价选价的客人的声音、大喊有扒手的受害者的声音、大白天开始就喝酒闹事的男人们的吼叫声——总之,喧闹无比。现在也有一群文人踏着碎步跑过狄米塔尔的身后,一边喊着:「小姐~~!」寻找着某人。

狄米塔尔修理完招牌后,轻轻地跳下椅子,将铁锤放在面包店的柜台上。

「——我修好喽。」

「喔喔,真是感谢啊,多谢你啊。」

老婆婆进去面包店里头,过了几分钟后,再次拿着一包小纸袋回来。

「这个啊,是谢礼。拿去吃吧。」

「好,我就心怀感激地收下了。」

袋子里面装的是,夹着仔牛肉饼和乳酪的法国面包三明治。虽然是一份简单的料理,但因为面包品质优良,吃起来十分美味。狄米塔尔向老婆婆道谢后,便抓起放在店门口的行囊。

「——?」

理应什么都没装的麻布背包,隆起成一座小山,而且还沉甸甸的。

当狄米塔尔打算靠蛮力拿起背包的瞬间——

「呀!」

傅来轻微的尖叫声。

「————」

狄米塔尔眯起眼睛,思忖了一会儿后,若无其事地背起背包。

「再见了,婆婆。我会再过来。」

「好。」

狄米塔尔晃动着背包,迈开脚步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之中。

不久后,狄米塔尔离开人潮,来到谷物巷弄附近的运河旁。

谷物巷弄,是聚集谷物批发商的一种市场。

打个比方来说吧,即使苹果或是无花果歉收没有收成,人民也不会因此挨饿,但要是小麦或大麦歉收的话,人民立刻就会挨饿,国家也会衰弱。换句话说,谷类才是国力的基础,人民活力的泉源。

因此在亚默德,是由国家来决定小麦、大麦、玉米这三种谷类的价格。而这里便是贩卖谷类的零售业者大量采购的特殊市场,一般市民无法购买。

所以,虽说是市场,但这一带的氛围却截然不同。仓库鳞次栉比,里头保管着利用水路运送而来的谷类,没有市场的风情。

狄米塔尔确认过四下无人后,便抓住背包的绳索,将背包悬挂在空中,缓缓地浸泡进运河中。

啵啵啵啵啵……

背包吐出大量的水泡,逐渐消失到水面下。

「——噗嘎!嘎啵咳哈噗噗噗哇!」

不久后,背包开始不自然地暴动,发出奇妙的呻吟声。

「…………」

狄米塔尔听了一会儿

那个声音后,慢慢地拉起背包,仔细端详它。

「呼!呼!呼——」

急促的呼吸声从缓缓蠢动的背包中传出。狄米塔尔扬起嘴角,再次将背包浸到水中。

「嘎啵哇哇噗哇啊!噗呸啦!咳咳咳咳!」

背包传出比刚才更激烈的呻吟声后,一只纤细的手臂从背包里伸了出来。

「——想不到这么快就撑不住啦?」

狄米塔尔自言自语了一句真没意思后,便把那只手的主人从背包里给拖了出来。

「噗哈!噗哈!呼!呼……」

双手贴地,无力地颓倒在狄米塔尔脚边的,是一名看起来年纪约只有七八岁的少女。

「呼噗噗啊……呼,杀人魔!没人性!杀人魔!没人性!杀……虾人……杀……杀……」

呼吸都还没平复,少女就瞪视着狄米塔尔发牢骚。

「……这又是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呢。」

狄米塔尔对少女语汇不足的怒骂左耳进右耳出,但他的眼里却带有一丝惊讶。

趁着市场人多混杂,擅自钻进别人的行囊里——狄米塔尔还以为铁定是附近的臭小鬼在恶作剧,所以打算稍微教训他一下,然而实际上出现的,与其说是平民区的臭小鬼,应该说怎么看都是好人家的千金小姐。身上穿着的服装质料高级,一头长卷发也保养有佳。先不论她的眼行举止,外表看起来无庸置疑是好人家的子女。

狄米塔尔大口啃咬着尚末吃完的法国面包三明治,冷眼俯看浑身湿淋淋的少女。

「……所以,你这家伙到底是谁?」

「问……问我素谁……我素……某个身分高贵的千金小姐!」

少女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来。

「竟敢对本小姐做出这种四情,我要判你死刑!」

「你说死刑啊……所以呢?」

「咦?所……所以就素死刑啊!」

「谁要对谁执行死刑呢?」

「当……当然素……戴着黑色袋子的男男男伦呀!」

咬字不清的虎牙少女,无礼地指着狄米塔尔,气得直跺脚。每跺一次脚,鞋子就发出咕啾咕啾的怪异声,令狄米塔尔不由自己主地笑了出来。

「不……不准笑!」

「这样啊。」

「噫!不……不准突然摆粗可怕的脸!」

「竟然把别人正经的表情评论成是可怕的脸,你这小鬼还真失礼呢。」

狄米塔尔用鼻子哼了两下,接着啃咬法国面包三明治。

「…………」

他发现少女的视线紧盯着法国面包三明治,便停止用餐。

「……怎么?你肚子饿了吗?」

「咦?才……才没有咧。我才不会做出那种猪俗的事情……」

「你是想说粗俗吧。说你身分高贵,懂的词还真少呢。」

「别、别你啊你的叫我,听了很烦耶!我可素有个叫潘妮洛普的高尚名字——」

「哦~~身分高贵的千金小姐叫潘妮洛普啊。那你姓什么?」

「哇啊!当……当我没说!我的身分是秘密!知道的人全都得判死刑!」

「又是戴着黑色袋子的刽子手要来执行吗……你看太多童话故事了吧。」

现在这时代,并不存在套着黑布的蒙面斩首员。起码在亚默德,斩首刑已废止了一百多年。

狄米塔尔露出傻眼的表情苦笑,结果用力拧着裙子,凝视着法国面包三明治的少女潘妮洛普开口说道:

「不……不过,要我尝一口味道也是可以啦。」

「你果然饿了吧。」

「没……没有啊,我肚子才不饿!只是,父亲太人常说,任何事都是一种社会经验——」

「我没道理陪你学习社会经验。再说了,叫别人把正在吃的东西拿过来,这是什么霸道的请求方式啊?至少也客气地请别人让你吃一口吧。」

「我……我的亲人当中,有国家的保镖喔!」

「国家的保镖?你爸是军队文官还是什么的吗?」

「你不知道吗!保镖是很伟大的人喔!」

「你要说的是达官贵人吧?」

「咦?总……总之,我的亲人里面有很伟大的人!你要是不听我的话,就会倒大楣!」

「那你把他带过来啊。」

「咦?」

「你把那个大人物带来这里。虽然我没什么兴趣,但你如果要炫耀你的亲人,我倒是可以奉陪。毕竟我的家人也是大人物。」

「咕唔唔……!」

潘妮洛普气得面红耳赤,发出低吟;狄米塔尔在她眼前一口气把法国面包三明治吃个精光。

「啊啊啊啊!你……你这家伙,为什么全部吃完了啊!」

「你很吵喔,潘妮洛普小姐。身分高贵的人不要发出猪俗的声音。真是猪俗的家伙呢,猪俗啊,猪俗得要命。」

「唔咕……这……这世上,比想像中的还难混昵……!」

「废话。你既然想学习社会经验,就亲身体会社会的残酷吧。只不过,再等个十年吧。」

狄米塔尔盘起胳膊,环顾四周。

从状况来判断,这个千金小姐是在那个市场混进狄米塔尔的背包内。当时,他听见有一群女人在找人的声音,恐怕是寻找这位潘妮洛普的随从们吧。

简单来说,就是狄米塔尔阴错阳差帮这位千金小姐甩开了她的随从。

「那么——」

现在回到市场找出那些女人,把少女交给她们太麻烦了。但丢下她离开又于心不安。如果是爱恶作剧的臭小鬼倒也算了,但把一看就知道是某户好人家的千金小姐一个人扔下离开,马上就会被坏人盯上。总之,坏人在这方面的感觉特别敏锐。

狄米塔尔抚摸后颈项,对潘妮洛普说道:

「喂,你家在哪里?」

「我……我不告诉你!我不素说过,我的身分是秘密吗!」

「反正你是趁家里的人不注意,偷跑出来的吧?」

「才……才不是呢!我……呃,那个——我……我是被坏人追赶!」

「啥?」

「坏人正在追我!所以我不能直接回家。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帮助我!」

虽然是小孩无聊的藉口,但潘妮洛普不告诉狄米塔尔父母的名字和家里的地址,狄米塔尔也无法送她回去。

狄米塔尔夸张地耸了耸肩,抓住潘妮洛普的后颈,一把提起,迈步向前走。

「哇啊!你……你干嘛呀!」

「给我闭嘴。我要让你再多学习一点社会经验。」

一道听起来神经质的喀喀脚步声,响遍日照不佳的小巷子里。少许的亮光,几乎就只有从正上方照射的阳光,到处摇摇晃晃的石板上,仅落下模糊的圆形阴影。

这一带是在旧城区当中也属于特别古老的公寓住宅区的一角,与大街上的喧嚣呈对比,这里即使是白天也少有人影。

约兰特稍微拎起长裙的裙摆,奔驰在这个小巷内。不过,即使她仔细地环顾四周,仍找不到她想找的目标。

在额头的汗水连同焦躁的情绪冒出之时,她听到了一道不争气的熟悉声音。

「阿姊!」

约兰特一回过头,便看见一名壮漠脚步踉舱地从旁边的小巷子走了出来。

「——皮耶鲁!」

「我把市场从头到尾才了好几圈,还是没找到……!」

「那个任性的小丫头……!」

「啊啊,我已经累了……」

皮耶鲁坐在放置于公寓墙边的木箱上,无力地垂下屑膀。

「你又——」

看见皮耶鲁窝囊的姿态,约兰特柳眉倒竖。

「不是说声没找到就算了,而是要不停地找,直到找到人为止!」

「可是啊,阿姊,就算只有旧城区,范围也太大了吧。怎么找啊……」

皮耶鲁发出微弱的声音嘟哝道,在木箱上像只猫一样蜷缩起他庞大的身躯。但说实在的,一点儿都不可爱。皮耶鲁在人群当中也高出一个头,身材高大,是个今年即将年满二十三岁、明正言顺的成熟男人了。

「我才不想听你抱怨!」

约兰特撩起摇摆的头发,摆出夸张的姿势太声吼叫。

「——你一个人办不到的话,找朋友帮忙不就行了?一个七岁小孩不可能跑太远的啦!」

「对喔——」

皮耶鲁听见这句话后,猛然抬起头,瞪大了双眼。

「原来如此……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道理。不傀是阿姊,真是冰雪聪明啊!」

「这种小事,稍微动点脑就能想到了吧。不是我冰雪聪明,而是你脑袋装豆腐吧……另外,你要叫我阿姊叫到什么时候,别这么叫了。」

「咦?为什么啊?」

「现在跟以前不同了,我可是在气派的宅邸工作!至少叫我姊姊吧!」

「可是,那样子阿姊又不会有任何改变!对我来说,还是阿姊啊。」

「真是的——」

就算跟他说不是这个意思,皮耶鲁大概也无法理解吧。看着嘟起嘴的弟弟,约

兰特叹了一口疲惫的气息。

皮耶鲁从小就只长个儿,一个人却什么都不会做。可能是父母死得早吧,一过到什么挫折就马上放弃,吐苦水;相反地,只要有人一捧他,就立刻得意忘形了起来;心情起伏剧烈,没有什么事情比照顾他来得更麻烦了。

约兰特代替父母骂他、哄他,含辛茹苦地拉拔他长大。

约兰特摸摸皮耶鲁的头,发出极尽温柔的声音,对他说道:

「——总之,现在的优先要务是寻找小姐。好吗?要是这件差事干得顺利,我们就能轻松地过日子了,知道了吗?」

「好,我知道了,阿姊!交给我吧!」

皮耶鲁大幅度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跳下箱子,踏着吵闹的脚步声离开。

约兰特目送完弟弟后,也再次迈开步伐奔跑,寻找走失的小孩。

总之,她必须比任何人先找到那名少女才行。

在幽暗的厨房里,狄米塔尔将小锅子放到炉火上烹煮。

狄米塔尔曾经在这问「波尔斯黑德」工作过一阵子。离开封印骑士团,搬出奥尔薇特的房子开始一个人生活时,他为了微薄的现金收入和每天的晚餐,在这里干杂活兼当保镖。老板娘朵莉·戴尔博是个性感妩媚的寡妇,经常被喝醉酒的客人骚扰,所以狄米塔尔的存在显得非常重要,能够帮她解围。

狄米塔尔会在开店前造访这家店,说是偶然也算是偶然。因为「波尔斯黑德」位于特兰卡门的旁边,而特兰卡门则连结了谷物市场所在的旧城区和鲁奥玛七成人口居住的新城区,正好能够带着全身湿淋淋的少女上门求助。

狄米塔尔正在加热放了豆子的牛肚,他用汤匙舀了一口试试味道后,放到盘子里。估计是店里昨晚卖剩的料理吧,但不愧是朵莉做的炖菜,滋味绝佳。

这时,潘妮洛普和朵莉一起从二楼走了下来。她将淋湿了、做工良好的洋装,换成略显宽松的朴素连身裙。

「——好了,差不多要来学习社会经验了!」

「小妹妹,先擤擤鼻涕吧。」

「嗯!」

潘妮洛普听从朵莉的话,用力擤了擤鼻涕,然后坐在微微发出吱嘎声响的椅子上,拿起汤匙。

「——你既然是身分高贵的千金小姐,应该不用我叮咛吧,要乖乖安静地吃喔。」

狄米塔尔事先如此嘱咐后,将装有牛肚和面包的盘子并排在少女的面前。

「这就是平民老百姓吃的菜啊……」

看着从盘子里冒出的热气,潘妮洛普咽了一口口水,然后战战兢兢地将牛肚送进嘴里。不过,那也只是一开始而已,可能肚子真的饿坏了吧,她马上就转为狼吞虎咽的吃法。

狄米塔尔坐在不远处望着这副情景,朵莉则拿着装有麦芽啤酒的啤酒杯,坐到狄米塔尔旁边。

「话说回来,你到底是从哪里拐来的啊?」

「才不是拐来的。是她自己跟来的。」

「可是,她是好人家的小姐吧?她原本穿着的洋装非常高级耶。」

朵莉穿着一副刚睡醒般的黑色薄衣,凝视着潘妮洛普。

「……不过,给那种千金小姐吃牛肚这种菜可以吗?有钱人家都不吃猪或牛的内脏,直接扔掉吧。」

「既然本人吃得津津有味的,就没问题了吧。又不是有下毒。」

狄米塔尔闻到香水的香味,皱起眉头如此回答。狄米塔尔一直受到朵莉的关照,现在也像这样受到她的帮助,但唯有她的香水味,狄米塔尔不敢领教。

「——不过,真的好可爱呢。」

朵莉眯起眼睛,注视着潘妮洛普。

「我以前也很想要一个可爱的孩子呢。」

详情不清楚,但朵莉似乎在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时丧夫。成为寡妇数年,虽然脸皮变得比较厚,但独自一人或许还是会烕到寂寞吧。对讨厌与人有瓜葛的狄米塔尔来说,不太能理解这种感隋。

「——我说,你不这么觉得吗,狄米塔尔?」

「啥?」

「你不想要可爱的孩子吗?」

「不想。我光是要养活自己就已经够吃力了。」

「哎呀,你还是一样冷漠呢。」

「……随便啦,但不要黏着我。」

狄米塔尔轻柔地扒开紧紧依偎在他身上的朵莉,发现潘妮洛普在不知不觉间用完餐,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里看,便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深呼吸。

「……泥叫狄米塔尔吗?」

「是啊。那又怎么了吗?」

「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因为狄米塔尔还满有名的喔。多多少少有在哪里听过他的名字吧。」

「是这样吗?」

「有不有名我是不知道啦,只要你不表明身分,我也不告诉你我的身分……好了,我还请你吃了饭,你也该告诉我你家住哪里或是父母的名字了吧。」

要不然,他就得一直跟潘妮洛普耗下去,白白浪费掉宝贵的休假时间。

「这样啊……虽说是学习社会经验,但也有所谓的一宿一饭之恩嘛。」

「别故意卖弄困难的词汇,听起来更累。」

「才……才不困难呢。我已经是一位能独当一面的淑女了!」

「哦?具体来说是哪里能独当一面呀?」

「具……具体……?」

或许是不懂具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吧,只见潘妮洛普皱起眉头,一会儿后才故作姿态地按住自己的胸口。

「其实,我有事情必须向泥道歉……就是我并没有被坏人追赶。」

「我知道啊。话说,你该不会以为说那种谎话能够骗倒我吧?」

「总……总之!说有坏人是骗你的!其实我是因为失脸才出来散心的!」

「失脸?那是什么?」

「竟然不知道失脸,你的心灵果然不够纤细!一定没有女人爱你吧!」

「啊啊,你该不会想说失恋吧?」

把烟草塞进烟管里,正准备点火的朵莉,解读出少女的异国语言后,露出笑容。

「——小妹妹,你失恋了吗?所以才冲出家门?竟然外出旅行抚慰心灵,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呢。」

「抚慰……?差……差不多就是这样啦。所以,在我的情伤还没治愈好之前,我才不会回家!」

「哎呀哎呀,这是年轻人的特权呢。」

「所以,这段期间我需要有人卫护我!就选泥来当我的护卫吧!」

「啊~~你看看你,擤擤鼻涕吧,鼻涕。」

朵莉正帮忙潘妮洛普擤鼻涕,狄米塔尔将视线从潘妮洛普身上移开,叹了一口气。

一开始说是被坏人追赶,后来又说是外出旅行疗伤,接下来会编出什么样的藉口,狄米塔尔也不是完全没有兴趣,但他没道理陪她瞎搅和。狄米塔尔本来想干脆直接推给朵莉,但要是不小心欠她一个大人情,他害怕日后朵莉真心想要孩子时,可能会要求他帮忙。

「当她的护卫这点小事,你就答应吧。」

朵莉对臭着一张脸的狄米塔尔说道。

「——这么听来,事情会演变到这种地步,是你自作自受不是吗?要是真的不想跟她扯上关系的话,当初就应该在市场把她赶走,但是你却没有那么做……所以我认为,你有道义奉陪她到最后。」

「…………」

可能是人生历练丰富吧,朵莉偶尔—真的是偶尔——会说出正经话,所以令人难以反驳。朵莉指谪的没错,如果狄米塔尔当初没有动歪脑筋,打算把包包浸泡在水里教训人的话,他根本也不会跟潘妮洛普有所牵扯。

狄米塔尔轻轻抚摸后颈项,对潘妮洛普说道:

「……我可以隋你到傍晚。要是再带着你这种小鬼到处跑,会被别人误会我诱拐小孩之类的。」

「没办法,我只好妥协了。」

潘妮洛普轻轻地跳下椅子,超过狄米塔尔,打算走出店里。

「等一下。」

「啊唔!」

狄米塔尔抓住潘妮洛普的后衣领往上提,让她面向朵莉。

「你对为你准备餐点和衣服的人,不说一句话就想走吗?我管你身分高不高贵,别忘记最起码的礼仪。」

「啊……唔——谢谢你……」

「好,不客气。」

听见少女生硬的道谢,朵莉面带微笑地挥了挥手。

「……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这家伙的衣服我之后再来拿。」

狄米塔尔对朵莉抛下这句话,便带着孩子离开了「波尔斯黑德」。

「——不过啊……」

狄米塔尔再次像抓着小猫一样,提起企图擅自穿梭在人群中的潘妮洛普,皱起眉头。

「很不巧的,这一带没有适合的场所能收留伤心的少女。」

「咦?」

「简单来说,就是这一带没有能让小鬼安心玩耍的地方。」

大门旁,大多是整排的酒吧或是妓院。「波尔斯黑德」周边也差不多是这样。如果不是白天而是晚上的话,基于情操教育,狄米塔尔也不会带潘妮洛普到这种地方。

「我说过

我是来学习社会经验!才不是来玩的!」

潘妮洛普露出一副觉得稀奇的表情,环顾四周如此说道。

狄米塔尔再次穿过特兰卡门,踏入旧城区。说到好人家的子女,不是贵族就是富商家的千金,如此一来,她很可能不是住在平民老百姓压倒性众多的新城区,而是住在旧城区。随便在旧城区闲晃的话,潘妮洛普家里的人应该会自己找到她吧。

「话说回来……」

潘妮洛普爬上小桥的栏杆,摇摇晃晃地走在上头说道。

「——泥带着那么大一把剑在身上,是军队的士兵之类的吗?」

「休假的士兵携带武器大摇大摆地走在平民区里,可是会被抓的喔。带着武器在街上闲晃的,不是犯罪者,就是官吏。」

在大都市鲁奥玛,为了避免居民们产生无谓的纷争,因此禁止一般市民带剑外出。要是无论如何都想带剑出门的话,就必须以收进剑鞘并且放进木箱的状态带出家门。总而言之,禁止以随时能拔出剑的状态携带宝剑。

除了执行任务中的士兵和骑士团团员,或是解决纠纷的官吏,才允许佩剑。狄米塔尔之所以能像这样光明正大地携带贾基尔卡,是因为他是纹章官,同时也是监察官——拥有搜查权和逮捕权的官吏。

「携带……?官吏……?」

「总之,我不是士兵。」

「也就是说……泥很强吗?还是很弱?」

「我想比你强吧。」

「泥怎么可以跟小孩比啊!其实泥很弱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代表你没有看人的眼光,竟然选了一个弱者来当你的护卫。好好反省吧。」

「反……反省……?泥说的话都太难了啦!」

潘妮洛普跳下栏杆,仰棰着狄米塔尔,嘟起嘴唇。

「那你就赶快回家读书吧。毕竟将来丢脸的人是你啊。」

时间从上午切换成下午,太阳也逐渐西斜。市场周边的人潮已经散去,但傍晚时刻来临时,势必又会人声鼎沸吧。

两人一边谈天一边朝市场前进,突然有数名女子从旁边的小巷子冲了出来。

「小……小姐!」

「我们找您找得好苦啊。您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老爷和您叔叔那边的人都非常担心你——」

「这……这个嘛——」

潘妮洛普被大汗淋漓的女人们包围,露出尴尬的表情。她们恐怕是一直在到处寻找潘妮洛普,她家里的女仆之类的人吧。虽然女人们各自表达自己的辛劳,但每个人的脸上明显露出安心的神色。

「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您穿的衣服跟早上不一样呢!」

「糟糕了……!泥……泥这家伙!」

被女人们紧紧抓住的潘妮洛普,瞪视着在不远处旁观的狄米塔尔,说道:

「我遇上大危机了!马上把我从坏人的手中救出去!」

「被坏人追赶是假的吧。」

如果对方是潘妮洛普家里的人,就没有狄米塔尔出场的分了。这下子终于可以从保姆的角色解脱,狄米塔尔扭动脖子发出喀喀声,叹了一口气。

「请……请问——」

其中一名女子战战兢兢地对狄米塔尔说道。

「我家的小姐有没有给您添了什么麻烦——?」

「她是干了许多好事啦……但我并不介意。」

她会主动开口询问这种话,就代表潘妮洛普之前也有前科,到处闹出同样的问题吧。

「她掉进运河里,浑身湿答答的,我擅自替她换了衣服。她之前穿的洋装干了之后,我会送到府上,请你们盯紧那位小姐。」

「虽然不知道您是哪里的人士,真的给您添麻烦了——」

「狄米塔尔,泥这个背叛者!竟然出卖委托人,真是太过分了!」

潘妮洛普听见狄米塔尔和女人的对话,晃动身体,甩开抓住自己肩膀的手。

「反正可靠的还是只有自己!我要靠自己的力量获得自由!」

「呀!」

「好痛——」

潘妮洛普踹了女人们的小腿和屁股,用非常粗暴的方法突破重围,就这么冲进狭小的巷弄里。

「小……小姐!」

「请等一下,小姐!」

「咦!啊……非……非常抱歉!我先告辞了!」

原本和狄米塔尔长谈的女子,看见关键的潘妮洛普逃跑了之后,也急忙跟着其他女人一起追赶潘妮洛普。

「…………」

怔怔地观望这一切的狄米塔尔,抓了抓头,再次叹了一口气后,微微卷起右手的衣袖。

「——真是个麻烦的小鬼。」

狄米塔尔如此呢喃后,若无其事地跳上一旁的民宅屋顶。

潘妮洛普的身旁总是有大人跟着。

有时是父亲,有时是母亲或是女仆,要不然就是在父亲店里工作的员工。

总之,随时都有大人在看管潘妮洛普。

我是在守护你喔——虽然大人们如此主张,但潘妮洛普只觉得自己受到监视。做什么事情都有大人插嘴。要这么做、别那么做、乖乖听话——她已经受够了被人指使。

——虽然是孩子,她却思考着这种事情,并且打算反抗大人,奔向自由。

所以,潘妮洛普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做坏事,也不感到愧疚。在幽暗的巷弄里东奔西跑,也像是捉迷藏的延伸。

「呼……呼——」

为了甩开家里的女仆们,潘妮洛普拚命地不断奔跑,然后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往后看。

「……?」

回过神来后,才发现她已经完全甩掉女仆们,甚至听不见有人追赶潘妮洛普的脚步声。潘妮洛普现在才惊觉自己一个人身处在没人烟的巷弄里,微微打了个哆嗦。

她缩起脖子环顾四周后,一道匆匆的脚步声从截然不同的方向逐渐逼近。

「——潘妮洛普小姐……?」

「!」

从暗处悄悄现身窥视这边的情况的,是一名穿着与家中女仆相同装扮的女子。

「我记得泥是新来的——呃……?」

「我是前阵子在小姐家服务的女仆,我叫约兰特。」

「喔!对了、对了,约兰持、约兰特!我忘记泥叫什么名字了!」

潘妮洛普吐了一口安心的气息,走近约兰特。她打开垂挂在脖子上的小袋子,从里头拿出一枚硬币。

「我记得,刚才帮我打开马车锁的人也是泥吧……我再拜托泥一件事,这个给泥,放我一马吧。」

这是母亲为了以防万一,让潘妮洛普带在身上的金币。潘妮洛普不知道具体来说该用在什么时候,不过她心想应该是用在这种时候吧,于是便将硬币递给约兰特。

「…………」

约兰特皱起眉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硬币后,突然抓住潘妮洛普的手腕。

这名少女,大概不知道什么叫作贿赂。

但或许是父母亲教她的吧,再不然就是对父母的生活方式耳濡目染,已经学会用金钱的力量使唤人。约兰特对这件事感到怒不可抑。

就算让这种小鬼拿着钱,也不会用在什么好地方。但若是自己,就能够更有效地使用金钱。约兰特有这股自信。她至今为止做了不少工作,却从来没有一次出差错。

所以,她有信心这次也能顺利完成计划。

「……你这个小鬼,少瞧不起大人了!」

约兰特抓住潘妮洛普的手腕,低声呢喃,然后迅速地绕到少女的背后,将她的两只手腕一起绑起来。

「泥……泥要干嘛——咕唔唔!」

潘妮洛普把嘴张大打算大声尖叫的时候,嘴里被塞进一团手帕,并且一只黑色袋子从她的头上套了下来。

此时,皮耶鲁一个箭步冲上前来。

「我……我好累喔,阿姊……!」

「少废话,快绑住她的脚。」

手、口、眼都失去作用的少女,仍然挥动着双脚抵抗。约兰特将潘妮洛普推倒在石板路上,紧紧按住她的双脚,命令弟弟绑起她的脚踝。

「咕唔唔唔……!」

「皮耶鲁,打开袋子。」

「好……好的!」

皮耶鲁打开带来的大麻布袋的开口后,约兰特便将用绳子绑住的潘妮洛普塞进麻布袋里。

「唔嗯嗯嗯……」

即使被塞进袋子里,潘妮洛普依然发出声音吵闹了一阵子。不过,袋子事先浸泡过烈酒,想必她马上就会安分下来了吧。

皮耶鲁光是绑起袋子的开口,就夸张地上下晃动着肩膀气喘吁吁,开口对约兰特说道:

「呼……终于抓到她了呢,阿姊。」

「结果找到她的人选不是我。话说回来,这位小姐还真是让我费了一番功夫呢。」

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约兰特,叹了口气,并且撕破衬衫的袖子。

「……总之,你接下来要好好干喔,皮耶鲁。」

「好,交给我吧!」

皮耶鲁将终于软弱无力的袋子扛在肩上,一脸得意地离去。

本来想和那令人操心的弟弟同心协力做一件事,结果,约兰特却落得必须一个人当两个人用的下场。而且皮耶鲁本人还自以为有帮上忙,令她感到无可奈何。要是指出事实,皮耶鲁会轻易地陷入绝望,沮丧得无以复加,所以约兰特不得不咽下这口怨气,称赞他「做得很棒喔~~」,要比其他人耗费三四倍的心力。

「……如果顺利完成这件差事,真想到某个乡下地方悠闲地生活一阵子呢。」

约兰特故意在脸上和裙子上沾满灰尘,双手扶膝站起身来后,拍着自己的肩膀迈开步伐。

在初等教育、高等教育、魔法教育———各种程度教育充实,各色学校、图书馆也众多的鲁奥玛,自古以来纸张的需求量便很高,制纸业十分兴盛。

以鲁奥玛首屈一指的富商闻名的巴尔那罗商会,也是从雇用抄纸师傅的纸张批发商起家致富。

而这间巴尔那罗商会——应该说巴尔那罗家私人宅邸的客厅里,窜出一道紧张兮兮的声音。

「——眼神凶恶的男子?」

「是……是的!」

当家安多尼的面前站着一排女子,各个哭成泪人儿,一副忐忑不安地低垂着头。

听见安多尼的独生女潘妮洛普在外出的途中跳下马车,飞也似地逃跑了的报告,是在距今两小时前左右的事。

而就在刚才,四处寻找潘妮洛普的女人们,终于带着后续的消息回来,但那绝非是让安多尼以及他的妻子露出安心表情的消息。

「也就是说——综合你们的证言……」

安多尼在宽敞的客厅里踱步,试着整理自己的思绪。

由于好久以前潘妮洛普就一直吵着说想去玩,所以安多尼原本预定今天要去他弟弟的家,换句话说,也就是潘妮洛普的叔叔波尔哈的家中拜访。

然而,潘妮洛普却趁着驶离家门的马车因市场混杂的人群而寸步难行的时候,打开车门逃跑了。虽然女仆们慌慌张张地追在她身后,但转眼间便被东奔西跑的少女甩掉,完全跟丢了人影。

「这丫头从前就很任性,但没想到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瘫坐在沙发上的妻子,捣着脸发出悲叹。

「……真是的。」

之后,接到女仆们通知的安多尼,派人到弟弟的宅邸通知这件事,同时派遣更多的人手到市场寻找潘妮洛普。

然后,就在刚才,疲惫不堪的女人们带回的不是潘妮洛普本人,而是新的消息。

「……所以说,潘妮洛普曾经和一个眼神凶恶的年轻人在一起吗?」

「是……是的。」

「那位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这就不清楚了……因为被我们找到的小姐,又马上逃跑了——我们只顾着去追小姐,没时间询问那个人的身分……」

「可……可是,照小姐的样子看来,对方似乎并非强行把她带走,只是顺势照顾她……」

「确实很有可能像你说的那样……但既然最后还是没抓到潘妮洛普,至少应该把那个年轻人给带来这里吧。」

即使嘴上发着牢骚,安多尼还是同意凭女人的力量应该做不到。况且,如果事先派一两个懂得机灵应变的保镖保护潘妮洛普的话,就能防范于未然。事情会演变到这种地步,算是安多尼自己的过错吧,因为女儿讨厌严肃的男人们这个理由,让他因此疏忽大意。

在商场上以英明果断的硬汉着称的安多尼,也只是个宠溺女儿的父亲罢了。

「总之,把特兰卡门勤务室里的雷耶斯队长叫来——」

在潘妮洛普的父亲正想如此吩咐女仆的时候,玄关的方向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老……老爷!事……事情不好了!」

慌慌张张冲进宽敞的客厅的,是一名全身有些肮脏,衣衫褴褛的女子。

「我记得你是……对了,你叫约兰特吧。你不是应该出去找我女儿了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去找小姐的时候,有一群凶神恶煞把我拖进阴暗的小巷子里,说小姐在他们手上——」

「什么!」

「啊啊……!」

听见约兰特说出的话,妻子瞬间瘫倒在沙发上,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夫人!」

「你们几个,快把夫人送到寝室——」

安多尼把突然不醒人事的妻子交给女仆们照顾,转身面向约兰特。

「——然后呢,对方还说了什么?」

「他们要我马上回宅邸,把这个交给老爷您……」

约兰特如此说道,痛哭流涕地将一封信交给主人。

「————」

安多尼打开信件浏览过一过后,唔地低吟了一声,陷入沉默。

信上写的内容,是司空见惯,要人准备赎金的恐吓语句。总之,今晚半夜之前必须准备十万第纳尔——虽然金额相当庞大,但巴尔那罗商会还是筹得出这笔钱。

越过主人的肩膀偷看到信件内容的管家脸色大变,说道:

「老爷……!」

「别慌张!」

安多尼大声斥责惊慌失措的管家和其他佣人,用力捏皱信件。

「——总之,拜托队长私下过来一趟吧。这已经不是我们家能够应付的问题了。」

「可……可是,老爷!万一被歹徒们发现……听说像这类的诱拐事件,歹徒非常厌恶官吏的介入!老爷您可能忘了,三十年前左右,阿斯皮利奎塔商会的老大爷被诱拐的时候——」

「我记得……」

「没什么好烦恼的!」

「!」

在场的所有人猛然回过头。

「事情我大致听说了,伯父!」

用力打开面向阳台的玻璃门走进客厅的是,安多尼的侄女,同时也是现任神巫——拥有「无瑕之宝石」这个别名的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本人。也许是要避人耳目吧,她披着附有兜帽的长摆斗篷,并且挺胸叉腰,睥睨在场的所有人。

巴尔那罗家和柯斯塔库塔家结为亲戚,是在距令二十年前左右。当时,波尔哈·巴尔那罗入赘进因背负庞大的债务而濒临破产危机的柯斯塔库塔家。

当时,巴尔那罗商会伐替柯斯塔库塔家偿还债务,当作是波尔哈的嫁妆钱,与王家也有亲戚关系的古老望族柯斯塔库塔家才得以维持住命脉。而巴尔那罗商会则把柯斯塔库塔家的亲戚这个声望当作武器,扩大生意版图,直到安多尼这一代。

当然,瓦蕾莉雅本身并不乐见二十年前的这个原委。

「瓦蕾莉雅……不对,柯斯塔库塔猊下。」

安多尼目瞪口呆地说出侄女的名字,随后察觉到自己的无礼,屈膝跪地。即使到目前为止是伯父和侄女的关系,现在也转变成是平民和神的妻子的关系。安多尼希望能确实做出这样的区别。

「啊……不用那么毕恭毕敬。」

看见管家和女仆们也仿效主人一齐跪趴在地,瓦蕾莉雅皱起眉头,挥了挥手。

「——我不喜欢那种拘谨的态度,这样子事情也没办法谈下去,所以请伯父你也随意一点吧。」

「万万不可。猊下已经是全民景仰的猊下。」

瓦蕾莉雅提出的意见也不无道理,但要是在这方面行为马虎,最后还是会对瓦蕾莉雅有害无利。做生意也是同样的道理,神巫在人前的形象十分重要。

「——话说回来,猊下您是什么时候到家里的阳台上的?」

「因为我会飞啊。」

虽然安多尼是第一次听说侄女能飞翔在天空,但如果是瓦蕾莉雅,会飞也不足为奇。因为说到亚默德的神巫,无庸置疑是这个国家前五强的魔法士。

「不管我再怎么等,潘妮洛普都没有要来的意思,我才在想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就有人来通知她在途中不见的消息。我父亲因为惊吓过度,心悸得厉害,稍微卧床休息了。」

「波尔哈吗?」

「啊,不过用不着担心。他真的只是有些头晕罢了。」

此时,瓦蕾莉雅表情严肃地对伯父说:

「如果只是为了勒索而绑架,情况倒还单纯,但如果潘妮洛普因为是我的堂妹而遭到诱拐,问题可能会更复杂,我也脱不了干系。我认为这件事甚至可以拜托魔法院帮忙。若有必要,也能叫我的部下来处理。」

「喔喔,猊下您这么说,草民就放心了……」

「可……可是,老爷!」

约兰特以莫名高亢的声音说道。或许是在瓦蕾莉雅的面前感到紧张吧。

「——如……如果把事情闹得太大,小姐的性命……」

「话说,歹徒是一群什么样的家伙?人数有多少?有拿什么武器吗?会不会使用魔法?」

「这……这个嘛——」

面对瓦蕾莉雅一连串的提问,约兰特语无伦次、吞吞吐吐。约兰特刚刚才遇到歹徒,心情还没有平复,或许无法期待她回答出什么精确的答案吧。

「猊下,您就别催她了……」

「伯父跟我家父亲大人不一样,态度很沉着呢。头发浓密、风度翩翩、

身材高大又一表人才……你们真的是亲兄弟吗?」

瓦蕾莉雅嘴里呢喃着不是现在这个场合该说的话,歪着头感到疑惑,但随即又甩了甩头,叹了一口气。

「……算了。我好歹也是个上级监察官,这个事件就由我来帮你解决吧!」

自信满满如此宣称的瓦蕾莉雅,首先要求安多尼的事情是,吩咐宅邸的厨师制作放满莓果的水果塔和浓郁的红茶,以及听取让潘妮洛普逃跑的女仆们的证词。

利用运河搬运大量的木材进鲁奥玛,以此为原料制造纸张,已经有一百年以上的历史。虽然居无定所的皮耶鲁不太清楚,但这间仓库恐怕是当时建造来暂时保管木材的场所吧。现在内部的角落仍摆放着制材前的长形圆木。

不过,如今制纸业的中心已远离鲁奥玛,这间仓库似乎没怎么在使用,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仓库周边静谧无声、杳无人烟,只有几艘小船在平静的水面摇荡。

正因为如此,皮耶鲁等人才藏身在这里。正好适合作为干坏事的人隐匿的场所。

「——话说回来,那封信上是怎么写的?」

塞萨尔将折断的枯枝扔进小火堆中,开口询问。

「我不知道内容,因为是阿姊写的。」

「我不是在问你内容写什么。而是在问你写了多少赎金。」

「啊……阿姊好像说是十万。」

「呼喔!十……十万!」

原本昏昏欲睡的拉斯,听见十万这个数字,突然兴致勃勃。

「真的假的!十万!」

「嗯。阿姊说,这个数字巴尔那罗家应该能大方地掏出现金。」

姊姊约兰特,以女仆的身分潜进被他们掳来的少女家,彻底调查对方的经济状况等各方面的资讯。打听到少女今天会离开家门外出的消息的人是约兰特,在市场混杂的人群中,帮助少女从马车上脱逃的人,也是约兰特。

「十万啊……也就是一个人两万喽。」

「可以一辈子吃暍玩乐啦!」

「不,应该不行吧。要嘛一辈子省吃俭用,要嘛就大玩特玩个几年吧。」

「不管哪一种,都是口袋有钱才能做到吧。」

「话说回来啊,这票干完之后,应该不能再待在鲁奥玛了吧。必须暂时跑到其他的土地避避风头才行。」

「好不容易到手的钱,也暂时不能花呢。」

「重点在于,说到十万第纳尔的金币,那可是超级重耶。我们要怎么搬啊?」

「蠢猪,所以我们才像这样准备船只待命啊。」

皮耶鲁的头脑不好。塞萨尔和拉斯也绝对称不上有智慧。所以由约兰特二个人策划所有的计谋,再由皮耶鲁等人按照她的指示执行。从以往的经验得知,这才是最容易成功的方式。

约兰特的计划是,一拿到赎金后,就坐船沿着运河运出城镇,再把赎金搬到事先准备好的马车上逃跑。这个计划,应该能顺利进行吧。交给姊姊负责就不会有问题。

正当皮耶鲁怔怔地想着这种事情的时候,扔在仓库角落的袋子开始蠢动了起来。

「啊,她好像醒来了耶。」

「怎么办?要再让她闻一次酒的味道,醺昏她吗?」

「可是,根本没有那么烈的酒吧?马塞尔这家伙在搞什么鬼啊?酒跟食物都快见底啦!」

「话说回来,他还真慢呢——」

皮耶鲁对去买东西的伙伴迟迟没有归来一事感到纳闷,并抬起腰。

就在那一瞬间,刚才提到的伙伴撞破仓库的墙壁,飞了进来。

「马塞尔!」

「喔……嘎……呼……」

虽说形同废墟,但破坏墙壁猛力撞上对侧墙面上的马塞尔,不知为何全身都是瘀青,就这么瘫倒在地,一动也不动。

「喂……喂,马塞尔!发生什么事了!」

「回来的晚,不是那家伙的错。你们就别责怪他了。」

「!」

从马塞尔制造的洞口缓缓走进来,一边如此说道的,是一名眼神十分凶恶的男子。话虽如此,外表看起来比马塞尔等人还要年轻许多。顶多只有十六七岁吧。

那名男子——应该说是小伙子,肩上扛着一把收进剑鞘里的宝剑,一走进仓库就痛打拉斯。

「嘎噗啊!」

「拉……拉斯!」

拉斯挨了一记收进剑鞘的宝剑的痛击后,倒在马塞尔的身上,同样一动也不动。

「你……你这家伙!干嘛突然打人啊!」

塞萨尔拔出腰间的小刀,指向小伙子。不过,小伙子并没有改变什么脸色,只是有些佣懒地抚摸着后颈项。

「……只要把装在袋子里的小鬼交到她父母的手里,就能换取十万第纳尔的样子呢?还真是一桩超有赚头的生意啊。」

「你……你说什么!」

「我帮你们送去吧,把人交给我。」

「开……开什么玩笑!」

塞萨尔持刀,皮耶鲁则是拿起扔在附近的老旧船桨,同时攻击小伙子。对皮耶鲁等人来说,十万第纳尔简直是如梦般的巨款。都已经走到触手可及的地步,怎么能轻言放弃。

「真是的——」

小伙子闪过塞萨尔的小刀,随意提脚向前用力踹了一下他的心窝后,立刻面向皮耶鲁,徒手挡下从正面挥下的船桨。

「——咦!」

皮耶鲁惊讶得瞪大双眼,用金属制品强化的剑鞘随后陷进他的脖子根部,于是皮耶鲁的意识逐渐模糊。

「这种破绽百出的计划怎么可能成功啊。就当作一开始就行不遖,死了这条心吧。」

小伙子嘴上发着牢骚,将剑鞘重新佩带于腰间上,拿起扔在附近的绳索。

皮耶鲁看到少女喘了一大口气的画面后,便完全昏了过去。

不知不觉间从袋子里只露出一颗头的潘妮洛普,亲眼目睹狄米塔尔在转瞬之间就打倒四个男人的画面。

「……虽然诱拐的是小孩,但手段未免也太粗糙了吧。不过,我也因此两三下就解决了。」

狄米塔尔一边说着这种话,一边用扔在附近的绳索捆绑失去意识的男人们。手法好得都分不清谁才是坏人了。

眨巴着眼睛回过神来的潘妮洛普,轻轻打了个嗝后,说道:

「泥……泥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话说,这里是哪里呀?」

「运河沿岸的仓库。」

狄米塔尔简短的回答后,将仓库的门开到底,把男人们一次给拖了出去。

「等……等一下,狄米塔尔!泥忘记我了啦!」

潘妮洛普想直接从袋子里站起来…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立刻倒了下去。

「奇……奇怪……?」

明明没有坐胎,却觉得总是在摇晃。而且头也很痛。

「唔咕咕咕……」

潘妮洛普打算直接滚动身体来移动。

「——你在干什么?你有轻微地宿醉,乖乖待着不要动。」

「啥?」

「你闻味道还不知道吗?那个袋子事先浸泡了烈酒。所以你才会醉得不醒人事。」

回到仓库内的狄米塔尔,把潘妮洛普拖出感觉还有点湿的袋子,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抱起。

「——好了,该不多该回家了吧。你家应该是巴尔那罗家吧?刚才那群家伙说的……巴尔那罗家啊。」

「啊呜呜……」

即使像这样子被抱着,头也一样很晕,没办法定住脖子。潘妮洛普环拖住狄米塔尔的脖子,将额头靠在他的肩头。

仓库旁放置着一台简陋的太板车,刚才的男人们像是酒桶或圆木一般被随便堆在上面。狄米塔尔用左手抱着潘妮洛普,拉着那台大板车迈步前进。

已经接近傍晚时分。吹拂过运河上方的风带点凉意,对现在全身暖呼呼的潘妮洛普而言,非常舒服。

瓦蕾莉雅用完巴尔那罗家的美味水果塔和热红茶,也听取完女仆们的证词,她和刚才的安多尼一样,不断在客厅的中央踱步。在思考事情的时候,像这样稍微地徘徊,搞不好是基于巴尔那罗家的血统。

「恕我冒昧询问,猊下。」

安多尼战战兢兢地开口。

「您有想到什么好办法吗……?」

「咦?啊啊,快想到了,再给我一点时间!」

虽然瓦蕾莉雅嘴上这么说,但其实脑海里并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

名为约兰特的女仆带回来的信件上,只写着今天之内准备好十万第纳尔,放到大板车上。虽然之后歹徒应该会通知交付赎金的具体场所,但只要不知道地点,即便瓦蕾莉雅再怎么会使用魔法,也束手无策。

干脆叫狄米塔尔来帮忙吧——瓦蕾莉雅的脑海里掠过无数次这种念头。在自己的亲戚被卷入麻烦时寻求那个年轻人的帮助,虽然令瓦蕾莉雅感到生气,但这种时候他能派上用场是事实,况且不要认为是请他帮忙,而是想成使唤他,也就不会那么火大了。

不过,她也认为这点小麻烦都无法独力解决,算什么神巫啊。

瓦蕾莉雅因

此开始感到有些烦燥,或许是察觉到她的态度吧,安多尼——跨越立场的樊篱——悄悄地轻声对她说道:

「……其实是波尔哈拜托你的吧,瓦蕾莉雅?你要是不想帮忙也没关系。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咦?啊啊,不是的、不是的,并不是这样。」

得知伯父在奇妙的地方顾虑到她的心情,瓦蕾莉雅感到有些慌张。

瓦蕾莉雅长期对巴尔那罗家抱持着反感的心态是事实。在瓦蕾莉雅看来,巴尔那罗家是利用柯斯塔库塔家的窘境,送次男波尔哈入赘进来。而且,与波尔哈的结婚生活不到十年,瓦蕾莉雅的母亲便英年早逝。

虽然她并不认为那是波尔哈和巴尔那罗家害的,但却足以成为年幼的瓦蕾莉雅对父亲和他的老家抱持反抗心态的契机,而瓦蕾莉雅本身也当面对她的父亲说过好几次她的看法。想必安多尼也曾透过波尔哈知道她的心情吧。

虽然对巴尔那罗家心怀不满,但瓦蕾莉雅也无法跟他们断绝关系。因为柯斯塔库塔家受到他们太多的帮助了,所以瓦蕾莉雅一直怀抱着羞愧的心情。

最近这种心情逐渐变淡,或许是因为瓦蕾莉雅成为神巫,开始觉得是靠自己支撑起柯斯塔库塔家的关系吧。该说是内心变得比较从容吗,冷静下来判断后,发现安多尼以及其他巴尔那罗家的人其实都非常老实,并没有做出把柯斯塔库塔家当成垫脚石,或是利用柯斯塔库塔家的行为。不管二十年前的来龙去脉是如何,现在是现在,更何况年幼的堂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一想到这里,瓦蕾莉雅就如同字面上所示地「飞」奔而来。

若要把潘妮洛普的事情摆第一,或许就不应该考虑自己的面子问题。正当瓦蕾莉雅开始思考应该派人去把狄米塔尔叫来的时候,一名做杂活的女工从厨房里跑了过来。

「老……老爷!刚刚小姐——小姐从后门回来了!」

「什么!她平安无事吗!」

「真的吗?」

瓦蕾莉雅和安多尼一起冲出客厅,穿过因接近晚餐时刻而显得凌乱的厨房,来到后院。

巴尔那罗家的宅邪正面营经着商行,宅邸的后方则有一座大庭院。虽然宅邸里的人称之为后门,但就迎接不谈生意纯粹造访这里的人的这层意义而言,这里才是正门,是一座气派的庭园,构造十分符合正门的形象。

「——!」

那座有品味的庭园的正中央,停着一台与这栋豪宅格格不入的简陋大板车。上面究竟是堆放了什么东西呢?盖着一块大布。

「这……这到底是——?」

「喔!父亲大人!」

瓦蕾莉雅等人听见某处传来一道少女口齿不清的声音,纷纷将视线移向右方。

「——啊。」

瓦蕾莉雅方才正犹豫着要不要唤他过来的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就位于池畔。

潘妮罗普被狄米塔尔抱在手中,脸颊微微泛红,悠闲地挥着手。瓦蕾莉雅猜不透为何这两个人会兜在一块儿,皱起眉头凝视着他们。

而安多尼虽然因为女儿平安归来而放下心中的大石头,但不认识狄米塔尔的他,依然表现出警戒的态度。

「……你到底是谁?」

「我是——」

狄米塔尔正想开口,被他抱着的潘妮洛普便拍了拍他的侧脸,说道:

「父亲大人!他是我的保镖!」

「保镖?话说,你……该不会是醉了吧?」

「嘿嘿嘿……算是有一点,有一点啦!我什么都没有喝,但是却觉得轻飘飘的!」

「…………」

看见酩酊大醉的爱女,安多尼的表情愈来愈险恶。瓦蕾莉雅深刻地感受到伯父的背后散发出一股像是在说「你这个小毛头……对我女儿干了什么好事!」般无言的压力,开口说道:

「伯……伯父!其实这个人——那个,是我的部下……」

「什么?」

「恕我问候迟了。」

不等瓦蕾莉雅说完,狄米塔尔便走到安多尼的面前,把潘妮洛普放下,接着深深地行过一礼。

「——我是柯斯塔库塔猊下的专属纹章官,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

「瓦蕾莉雅的专属纹章官?」

「是的。由于猊下的堂妹潘妮洛普小姐遭到不肖之徒绑架,猊下吩咐我暗中进行调查。歹徒让令千金闻了烈酒,使她昏睡过去,除此之外毫发无伤。」

「那……那就好——是你暗中帮忙的吗,瓦蕾莉雅?」

「算……算是啦……我事先料想到潘妮洛普可能遭到绑架,在来这栋宅邸之前,先命令他寻找潘妮洛普——」

虽然还搞不清楚来龙去脉,但这么说似乎就能把话给圆过来。瓦蕾莉雅松了一口气后,跑向狄米塔尔,低声问道:

「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谁知道。详细情形去问那个女人吧。」

「咦?」

狄米塔尔微微努了努下巴,指向跟安多尼一同来到庭院的其中一名女仆。那个人好像是拿恐吓信过来,名叫约兰特的女仆。

「总之,请你确认一下。这些人全是歹徒的同伙。」

狄米塔尔扯下布,倾斜大板车。一群被绳索捆绑的男人旋即从上头滚落。所有人的身上到处是瘀青和擦伤,呈现昏迷状态。

看见这一幕的女仆们各个发出轻声尖叫,但其中反应最剧烈的,是那名叫作约兰特的女仆。

「皮……皮耶鲁!」

「啊呜呜……阿……阿姊——」

或许是滚落的时候清醒过来的吧,被绑住的其中一名男子看着约兰特,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约兰特……他是你弟弟吗?」

「啊!」

听见安多尼的指摘,约兰特这才露出「糟糕!」的表情,企图逃离现场,她的长裙因此随风飞扬。

「狄……狄米塔尔!」

「……了解。」

听见瓦蕾莉雅高亢的声音,狄米塔尔从靴子里抽出小刀,迅速扔了出去。呼啸而过的小刀不偏不倚地——话说,那应该就是他的目的吧——将约兰特的裙子钉在树干上。

「——呀啊!」

「父亲大人!」

看见约兰特失去平衡扑倒在地,潘妮洛普举起小小的拳头毫不客气地捶了一下安多尼的屁股。无法控制力道,完全就是一个小醉鬼。

「——那个约兰特是坏人的同伴!把我塞进袋子里的也是那个女人!希望你把她抓起来!」

「……把约兰特给我抓起来!」

店里的男人们听从安多尼的指示,一下子就抓住约兰特,用绳子把她绑起来。

瓦蕾莉雅看着这副情景,悄声詾问狄米塔尔:

「……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话是什么意思?」

「要怎么让这件事落幕?」

罩旭个苏……请你伯父通知附近勤务室的卫兵。把他们交给卫异。」

「啊,对……对喔。伯父!」

瓦蕾莉雅微微清了清喉咙,对安多尼说:

「离这里最近的勤务室在哪里?」

「喔喔,在特兰卡门那里。那里有我比较熟的卫兵长。」

「那么,马上派人过去,请官兵一起过来。」

「我知道了。」

「猊下。」

狄米塔尔走近瓦蕾莉雅,说道:

「——那么,我们就在此告辞了。」

「咦?为什么?」

「……你蠢不蠢啊?」

这次换狄米塔尔以旁人听不见的细小声音,向上司低喃:

「——既然有你伯父熟识的卫兵长在,把这里的事全推给他处理,不是比较省事吗?」

担任维持鲁奥玛城内治安的,不是军人,而是隶属于内务省的卫兵,按照惯例,由其中的卫兵长兼任下级监察官,而下级监察官则拥有搜查案件以及逮捕犯罪者的权力。

「的……的确,如果是下级监察官的话,处理孩童的绑架事件是没什么问题,不过,把这次的事情全部推给他……」

「我是为了不让你太辛苦才好心建议你的……不过,既然你那么想写报告书的话,就随便你吧。我才懒得理你。」

「咦?报……报告书?为……为什么是我要写?你也是监察官啊,由你来写不就好了!」

「别闹了。我就是因为嫌麻烦才想推给别人。有意见的话,你自己一个人干到最后。」

「唔……!」

「再说,接下来只要整理成一份报告书就立下功劳,对下级官员来说是很好赚的差事吧。像你和我这种立场的人,就算贪心地累积一件又一件的小功劳,也没什么意义,在这个时候只要把功劳让给那个卫兵长,跟他说一句『巴尔那罗家就交给你处理了』,以后搞不好还能请他帮忙什么事情。」

「啊……」

像潘妮洛普这种淘气的姑娘,一个不小心,可能又会干出同样的事情,被牵扯进意想不到的麻烦当中。不过,只要待在附近勤务室的卫兵们帮忙注意潘妮洛普的行动,就能防范于未然吧。

安多尼

并未理会上司和部下的悄悄话,他望着被孔武有力的店里的男人们包围的约兰特和她的同伙,叹息着摇了摇头。

「……没想到那个约兰特,竟然打从一开始就为了当绑架犯的内应,而潜入我家。」

「父亲太人没有看人的眼光啦!」

「……只有今天,我无话可说呢。」

安多尼露出无力的苦笑,抱起女儿,面向瓦蕾莉雅。

「多谢你,瓦蕾莉雅。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一想到万一这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全身发毛。」

「啊,不会,别这么说,这点小事——」

「没错!瓦蕾莉雅姊接又没做什么事!应该说,她根本什么都没做!」

少女对有些难为情的瓦蕾莉雅,直接道出残酷的事实。

「出力的人是狄米塔尔!不愧是我的保镖!我看人的眼光很棒!」

「…………」

瓦蕾莉雅脸颊抽搐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盯着狄米塔尔。不过,狄米塔尔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少女的话,只是温和地微笑。

「我说你啊——」

「猊下。」

当瓦蕾莉雅正想去捏潘妮洛普的鼻子时,狄米塔尔低声说道:

「——之后的事情就交给卫兵长,我们差不多该告辞了。我想潘妮洛普小姐今天也累了。」

「啊,说……说的也是……那么伯父,我今天就告辞了。」

「好。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卿,谢谢您救了我的女儿。」

「不客气。」

「等……等一下!」

当瓦蕾莉雅和狄米塔尔打算直接往后门离开时,潘妮洛普逃脱出父亲的手臂,以有如擒抱的气势紧抱住狄米塔尔的脚。

「父亲大人!我要跟这个男生结婚!我希望他来我们家!」

「什么!」

瓦蕾莉雅和安多届两人瞪大了双眼,来回看了狄米塔尔和潘妮洛普的脸好几次。

「你……你……里希堤那赫卿!你对这孩子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啊。」

虽然狄米塔尔淡淡地否定,但感觉得他的口齿比平常还要不清。一想到这个厚颜无耻的男人内心有些慌张,就愈来愈觉得事有蹊跷。

这段期间,潘妮洛普也紧抓住狄米塔尔的脚不放,不断大声嚷嚷着一些让周遭太人哑口无言的话。

「男人果然还是要强一点才行!像博列洛那种胆小鬼根本配不上我!我已经被狄米塔尔的强悍迷得七荤八素了!我这次真的找到真爱了!」

「……咦?这……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

安多尼扶住额头,一副恍然大悟似地不停地点着头。

「博列洛家提出要让他们家的小儿子当潘妮洛普的夫婿……我认为要谈亲事还太早,但还是姑且让他们两人见个面,于是,前几天就在这里开了个宴会——」

「博列洛家……是那个大贵族?」

「嗯……不过,博列洛家的小儿子是个还不满五岁的小男孩,再加上潘妮洛普又是这种个性。说是一起玩,但不过是潘妮洛普单方面地拉着那边的小少爷到处乱跑,惹得他号啕大哭罢了。结果,这门亲事就泡汤了。」

「真是期待这位小姐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呢……」

狄米塔尔捣住嘴巴发笑。就连瓦蕾莉雅也龙清楚地想像出那副情景,但看见狄米塔尔一副置身事外悠悠地笑着,不知为何,一把无名火便油然而生。

不经意地望过去,发现刚才还挥舞着手脚的潘妮洛普,竟抱着狄米塔尔的脚,在不知不觉间沉沉地睡去。瓦蕾莉雅温柔地松开堂妹的手,将她抱起。

「——那么伯父,我改天再来拜访。」

「啊,好……嗯。」

安多尼接过潘妮洛普,僵硬地点了点头。虽说是酒醉——还有,虽说是小孩子的童言童语——但独生女在自己的面前紧抱住年轻男子不放,还说出「我要跟这个男生结婚!」这种话,就算是安多尼也隐藏不住他内心的动摇吧。

「——好了,我们走吧。」

瓦蕾莉雅简直是用拖行的方式,带着狄米塔尔离开巴尔那罗家。

太阳几乎已完全西沉,街角的风貌也与白天时大不相同。这一带有许多大商家和富裕市民的住家,烛台或油灯的亮光透过窗户洒落在铺设平整的道路上,将来往行人的影子微微拉长。

不过,或许是多亏了故意披上的低调斗篷,没有任何人发现擦肩而过的少女就是名闻天下的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反倒是和她走在一起的狄米塔尔,受到过路年轻女性们的注目。

这又令瓦蕾莉雅感到莫名地火大。

「你……」

瓦蕾莉雅和从市场跑过来的卫兵们擦肩而过后,狠狠地瞪视着狄米塔尔。

「……我姑且问一下,你真的没跟潘妮洛普发生什么事吧?」

「我不知道你所谓的什么事,到底是指何种行为……但我想你这个问题,是非常无聊的愚蠢问题。」

「…………」

瓦蕾莉雅无言以对,嘟起嘴唇。

两人来到三岔路口,往北是城塞区——王宫周边的地区,自古以来大贵族们的宅邸都位于此地,当然,瓦蕾莉雅家也在那里。

相反的,往南走的话,便会穿越中央市场的正中央,经过特兰卡门,到达新城区。瓦蕾莉雅之前曾听贝琪娜说过,狄米塔尔住在新城区一处名为「TANKARD」的出租房。

不过,不知为何,狄米塔尔并未在那里往南走,而是一副理所当然地走向北方。

「……我记得你是住在新城区吧?那么应该不是往这边走吧?」

「我住哪里都跟你无关。问题在于,你住在城塞区。虽然只要帮你准备马车就好,但既然你得掩人耳目地走回家,我就只能送你回去了吧。我会陪你走到你家门口。」

「咦……?是这样子——的吗?」

「就是这样子。要是你有个万一,我就伤脑筋啦。少废话,快点走吧。我只在白天吃了一个法国面包三明治,肚子饿扁了。」

「这件事才跟我无关吧!」

瓦蕾莉雅缩起肩膀笑了笑,踏着碎步追上狄米塔尔后,试着询问他今天的堂妹冒险记过程是如何。

「……我一点儿都不想回想起这件事。」

「既然你没做亏心事的话,就老实告诉我啊!」

「以自我为中心的这一点还真是像呢。不愧是堂姊妹。」

狄米塔尔抚摸后颈项,露出苦笑。

La cronica del AHMAD  小姐,放过我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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