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喔喔,西吉贝尔特!

大陆屈指可数的军事国家海德洛塔,

其人民自古以来脾气火爆、自尊心强,

自称是勇猛海贼的子孙。

海德洛塔的男子,若没什么特别的问题,

一辈子都得服过一次兵役,

这是他们的义务,

即使是王公贵族也不例外。

跟能用金钱逃避兵役的亚默德比起来,

这一点可说是极大的差异。

海德洛塔军以训练和装备等品质,

来补足人数上的劣势,试图与亚默德军并驾齐驱,

然而,自从悠尔罗格因内乱分裂之后,

与亚默德的差距便更加显着。

群山已燃烧成一片火红。

虽然还没延伸到山脚下,但这一带不久之前,枫叶已开始转红。若不是正在执行任务,真想在某处扎营,喝着温暖的葡萄酒,好好地欣赏季节的变化。

「嗯……这一带冬天的脚步果然来得很快呢。景色真是漂亮极了。」

来到半山腰相对比较平缓的斜坡时,西吉贝尔特停下脚步。他脱下军帽,擦拭额头的汗水,澡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从这里放眼望去的群山,确实受到了夕阳的照射,而呈现一片鲜艳的红色或黄色。是在都市生活时难得一见的绝景。

不过,老实说,眺望着这片美景的西吉贝尔特,看起来并不像他说话的口吻那艘地从容。西吉贝尔特家世良好,几乎是第一次进到这样的深山来吧。

就连如此心想的克萝蒂德,若是没有魔法的辅助,这段路程肯定走得非常艰辛。从西吉贝尔特率领的疾风骑士团的团员们各个都露出疲惫的神色,也能得知这一点。

不过,他们之所以愁眉苦脸,应该不只是因为疲劳的关系吧。

「好,今晚就在这里扎营吧……您觉得如何,迪雅吉列夫猊下?」

「虽然时间有点早,不过因为在不习惯的山中行军,大家都累了。就这么办吧。」

在这一行人当中最想要休息的,或许反倒是西吉贝尔特本人吧,不过,团员们需要休息也是事实。山里日落得早。必须预测日落的时间,提早完成所有的行动才行。

「阿尔尚博,准备晚餐!」

「……是。」

沉默寡雷的壮汉听从西吉贝尔特的指示,和部下们着手准备晚餐。不过,在这种深山里,必须先从收集柴薪开始不可。

「阁下。」

有人坐下来休息,有人堆起石头做成灶,有人则是握着剑柄警戒四周,克萝蒂德看了一眼各司其职的团员们后,悄声对西吉贝尔特说道:

「……之前提到的那个男人,真的在这种深山里吗?」

「他要是不在,我可就伤脑筋了。伤脑筋,非常伤脑筋。」

西吉贝尔特弯起在这种深山里毫无用武之地的马鞭,叹了口气。他吐出的气息已化为白色。

「不过,既然如此,他事先告诉我们更详细的位置不就好了。」

克萝蒂德拉紧保温性高的厚斗篷领子,如此呢喃。说出口之后,她发现自己;反常态地像是在发牢骚,然而西吉贝尔特听见这句话后,只是微微笑了笑。

「这就代表他被逼得有多走投无路啊。一旦感觉到危险逼近,就无法思虑得太周到。」

或许是因为家世良好的关系吧,西吉贝尔特有时心胸过于宽大,经常让克萝蒂德感到内心一阵烦躁。明明对事情的看法可以再更严厉一点,他却做不到。身为王族,他似乎认为应该对居于下位的人宽宏大量,但有时那份宽容,会让他的敌人有机可乘。

所以,克萝蒂德认为自己必须经常在他身边辅佐他。

「阁下、猊下!」

宛如在一旁等待两人的对话中断一般,一名年轻团员来到西吉贝尔特的身边。

「——去找柴火的人还要过一阵子才会回来。请两位使用这个,别让身体着凉了。」

年轻人如此说道后,对克萝蒂德和西吉贝尔特两人递出毛毯。

「喔喔,谢谢你……呃,你好像叫作马尔克·贝拿温图拉——」

「是马瑟尔·华贝拿,阁下。」

「呀呀,真是失礼了。你是马瑟尔·华贝拿嘛。我记得啦,没错,我当然记得。」

「请用。」

可能是因为名字被记错吧,马瑟尔青年朴质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把毛毯递给西吉贝尔特。

「——话说回来,阁下。」

马瑟尔帮忙把毛毯披在西吉贝尔特和克萝蒂德的肩上,同时以兢兢业业的口吻詾问道:

「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进入这种山里呢?」

「……唔?」

西吉贝尔特层心聚起皱纹,以矫揉造作的姿态回头望问克萝蒂德。

「我该不会没有说明任务的内容吧?」

「没听您说过。」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哎呀,真是值得庆幸啊。」

「什么……?」

马瑟尔一脸疑惑地皱起眉头。没有对团员们说明任务的内容,哪里值得庆幸啦——他的表情似乎如此诉说。

「没有啦,要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滔滔不绝地说出应该保密的任务内容,那才是个大问题吧。当然,我并不是那么大嘴巴的男人,总之,能守住秘密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呢,嗯。」

「也就是说——这次的任务十分机密,必须连我们都得隐瞒吗?」

「出发的时候,我没有这么说过吗?」

「我们只听说要搜寻某个人物——具体而言,连要寻找谁都未被告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嗯,可能就是这么一回事没错。」

事实上,克萝蒂德知道这次任务的详细内容。知道是知道,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掌握这个任务所有详情的,只有西吉贝尔特和克萝蒂德两人,他们几乎没对其他的团员们——包括留在首都的玛蓬娜·普约尔——说明详细的情况。

「——不过,这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可……可是,不知道详细的情形,我们也不清楚究竟该找谁才好……」

「话虽如此,反正这种深山里几乎不会有人在。要是有谁出现,应该就是我要找的人了吧,嗯。」

所以没必要详细说明,总之找就对了。听见西吉贝尔特的解释,马瑟尔露出无法释怀的表情。

此时,和部下们一起去收集柴火的阿尔尚搏回来了。他不只收集了大量的柴薪,手里还拎着几只野兔。

「……华贝拿卿,去准备餐点。」

「是……是的!」

临时用石头堆砌而成的简易石灶旁,堆了一堆干柴。这次任务随行的团员约有三十名,即使收集这么多柴火,在今晚扎营的过程中,势必也全部会化为灰烬。

阿尔尚博看见马瑟尔踏着碎步往石灶离去后,向克萝蒂德两人报告。

「……阁下。」

「嗯?什么事?该不会出现什么东西了吧?」

「不过,对方没有露出马脚。」

阿尔尚博点了点头,根据他结结巴巴的报告内容,在他们寻找柴薪和可以拿来加菜的东西时,感觉好像有人一直在监视着他们。就剑术而言,阿尔尚博是团内最优秀的。值得倾听他的直觉。其实,自从因为任务进入这座由中之后,克萝蒂德也感觉到有人从远处在监视着己方。

「究竟是谁呢?」

「这里离帝玛的国界很近。这种土地往往会成为恶劣匪徒的巢穴,嗯。」

他们这个集团披着印有骑士团纹章的斗篷,只要是海德洛塔的国民,应该都能马上察觉这是由谁率领的团队。身为一名王族,眼神又温柔的西吉贝尔特,也很得国民的欢心。

尽管如此,对方却只是在暗中观察他们的行动,完全不现身,因为对方是作贼心虚的地痞流氓——会这么想十分恰当。因此西吉贝尔特提出这座山是山贼的盗窟这番言论,也不无道理。

不过,野盗和山贼会连续好几天追踪骑士团也十分奇妙。对他们来说,克萝蒂德等人的存在确实很碍眼没错,但只要屏气凝神乖乖等待骑士团离开,不是最保险的做法吗?

「……要不然就是,对方可能在等我们露出破绽。」

「您的意思是,对方会主动发动攻势吗?」

克萝蒂德吐出气息温暖双手,听见西吉贝尔特的低喃声后,突然皱赵眉头。因为她认为如果对方清楚地知道己方的来历,势必不可能袭击他们。虽说他们的人数不多,但疾风骑士团里有剑术和魔法高超的团员,更何况还有海德洛塔的神巫,人称「钢铁之白蔷薇」的克萝蒂德坐镇。并非像一般商队那样,是好对付的猎物。

「我认为不可能。」

「也对。」

西吉贝尔特怔怔地望着部下们准备餐点的模样,轻轻打了一个喷嚏,急忙吸了吸鼻子。

「……要不是正在执行机密任务,稍微绕道击退山贼,耍帅一下也不错;但很不巧地,现在没办法这么做。这次我就特别网开一面,放过他们吧。嗯,这样就好。」

「不过,阁下。」

克萝蒂德压低声音。

「团员们似乎也隐约察觉到有人紧追不舍的样子。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吧,大家好像愈来愈烦躁——」

「可是,我们进入这座山里也才不过三天。总不能在这种时候打退堂鼓吧?」

「那么,我们不要松懈警戒,慎重地进行搜索吧。」

「嗯,就这么办吧。」

虽然不知道山里有什么东西——但西吉贝尔特一脸得意地如此说道。

这个时候,四处的石灶开始升起袅袅白烟,飘散出烤肉的美味香气。

尤汉的祖国位于大陆北方,也因为洋流的缘故,秋天来临得早。

不过,这个宅邸还四处残留着夏天的余韵。装饰庭园的草木绽放着花朵,黑腹鲭鱼群精神奕奕地在满池清水里游泳。这里要再过一阵子,才会装点出秋天独特的凉意和寂寥感吧。

那座庭园里的白色桌子,准备了帝玛特产的最高级红茶,在尤汉的眼前冒出香味浓郁的热气。近年来,亚默德也渐渐流行起啜饮红茶的习惯,就这层意义而言,帝玛可说是得到了一名好顾客吧。

「——您觉得如何?」

当尤汉单手拿着茶杯,凝视着庭园时,今天的主人如此询问他。

「您说的是红茶呢?还是指这座庭园呢?无论是哪一个,我的回答都只有一句太棒了。」

尤汉避免让胡子沾湿,灵巧地啜饮红茶,然后将视线转移到美丽的女主人们身上。

「虽然无法奉上这座庭园,但红茶下次倒是可以送到您家。」

没有露出过度的笑容,真要说的话,只是淡淡地叙述可以解读成是客套话的人,是住在这座离宫的两位女主人当中的其中之一——萝玛丽娜·格隆多纳。一头柔软发量多的金发,到处挑染戍蓝色,格外地显眼。不过,就算撇开这一点,她仍旧是个绝世美少女。

「反~~正尤汉大人的国家应该也没什么好茶吧,请~~您就别客气,收下吧~~」

接在萝玛丽娜后头开口的,是她的双胞胎妹妹安东丽娜,她说话的方式与其说是表面恭敬实则无礼,说穿了就是没礼貌。虽然长相别无二致,但尤汉认为妹妹的头脑比较驽钝。这并不是说她头脑愚笨,而是指她因为出身高贵的关系,不懂得对别人谦逊,以及察言观色。再加上她的才能使她傲慢,已经难以矫正。

尤汉发挥大人的气度,对安东丽娜的无礼不予计较,放下茶杯。

「……所以,关于我国的陛下与贵国的公主殿下两人的婚礼……」

「关于这件事,我有一些疑问。」

萝玛丽娜隔着桌子凝视尤汉。

「首先,殿下——我的表妹只有五岁,是个还搞不清楚东西南北的年纪。我不能让她马上出嫁。」

「跟你们陛下差了二十岁耶。」

「……哎,关于这一点,先订下婚约总有办法解决的吧。只是,要说服国王陛下,还有另一个问题……必须克服。」

「您说的,果然是……?」

「果~~然是指不是正室这件事吧?」

安东丽娜拿起摆放在点心架上,奶油满满的司康,一口一口啃晈咀嚼着,竖起二根左手的手指,亮到尤汉的面前。

「好不容易出生的可爱独生女,竟然要嫁给年长二十岁的男人,而且还是当侧室,要是被现在正宠溺爱女的陛下听见,他的怒气才会如烈火一般燃烧吧~~」

「……你稍微慎选一下用词好吗?」

萝玛丽娜轻微训斥了一下像松鼠般鼓起脸颊的妹妹,微微压低音量。

「……不过,要是打算提出这种建议,的确肯定会触怒陛下。即使是我们,也不免会遭受责骂吧。」

「那是当然,但这件事必须在公主殿下成长到适婚年龄之前解决才行——」

「有具体的方法吗?」

尤汉无法回答——有。有是有,但他不能说出口。这个问题就是这么敏感。

「这个嘛,应该可以算是——」

安东丽娜对含糊其辞的尤汉说道:

「——哎,你再拖拖拉拉的话,陛下肯定会很平常地说出要让公主殿下跟亚默德的以萨克殿下结婚之类的。毕竟跟那边的王子只差十五岁而已嘛。」

「这样的话,就跟以往没两样了。」

尤汉喝下完全变冷的红茶,因涩味而皱起脸孔,然后摇了摇头。

「——我想打破长期以来由亚默德支配同盟的形式。两位猊下应该也是同样的想法吧?」

「与其说是我们两个,不如说是我们的母亲是这么想的。」

「陛下的妹妹有这种想法,我就安心了。改天可以找个时间拜见她吗?」

「可以,改天吧。」

萝玛丽娜拍了一下只剥下水果塔上的杏仁,正打算入口的妹妹的手,莞尔一笑。

「——总不能永远让亚默德当大哥,帝玛当小弟吧,规劝任性妄为的盟主,也是我们同盟各国的责任和义务啊。」

「说的没错;」

安东丽娜放弃只吃杏仁,用汤匙舀起本应加入红茶里的果酱,一边舔一边像是闲话家常般地开口。稍微仔细观察后,发现这名少女从刚才开始就完全没喝红茶,只是一个劲儿地吃着甜食。

「——话题当中的阁下,现在在哪里做些什么呢?」

「这个嘛——详细情况我不清楚,但他说是有机密任务,似乎带着他的骑士团手下一起进入山里了。」

「山吗?」

「山啊,是危~~险重重的地方吧?」

「没错……像是冷不防地被野兽袭击,或是从悬崖上失足等,到处隐藏着危机。最近还听说有恶劣的山贼横行。在那种地方,什么时侯丧命都不奇怪——」

「什么时候丧命,都~~不~~」

「要是阁下有个三长两短,对贵国来说是很大的损失吧。」

妹妹配上奇怪的旋律,唱着奇怪的歌,萝玛丽娜将司康塞进她的嘴里,露出美丽动人的笑容。

「如果阁下真的平安无事的话……就太好了。」

在夜深人静,疾风骑士团的营地里,突然感受到一阵冲击。

「——到到……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西吉贝尔特披着斗篷冲出营帐,压着歪向一边的帽子环顾四周。

红色的火焰在夜晚的山林中摇曳。虽然火势不至于引发森林大火,但却足以惊吓到原本熟睡的团员们。

「阁下!」

克萝蒂德飞奔到西吉贝尔特的身边。

「到……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猊下!」

「不知道。只能想到是有人袭击……」

「袭击!」

「不知从哪里射来火之箭矢。虽然尚未有人受伤,但我已经先命令全体人员进入备战状态。只是,我吩咐他们即使发现敌人也不要盲目地追击,在同伴们视线所及的范围内保护自身的寄全。因为要是在这种夜晚的山里不小心分散战力,很可能会给敌人各个击破的好机会。」

「唔……不……不愧是猊下,迅速又准确的指示。其实我本来也在思考应该这么做——」

西吉贝尔特故作姿态地点了点头,此时,一支新的火之箭矢掠过他的身边。

「噫!」

「阁下,总之请往这边走!」

克萝蒂德抓住西吉贝尔特的手,判断应该跟其他们团员们会含,而迈步奔跑。

多亏插在树皮上的火之箭矢,大致看得清周围的景物。不过,以红色照明为背景,拔剑四处移动的,只有骑土团的人,并未看见疑似匪徒的黑影。虽然听见有人呐喊着快点灭火,或是下指示的声音,但却没听见剑与剑交锋的声音,或是惨叫声。

也就是说,他们虽然遭受奇袭,陷入一片混乱,但却没有发生实际的战斗。

「有点奇怪呢……您不觉得吗,猊下?」

「确实有点奇怪。就算我们的应对再怎么快速,对方只是发射火之箭矢就撤退,说是单纯的挑衅,我也无法认同。」

再说,这点程度的火,只要克萝蒂德施展冰之魔法,一下子就能扑灭。她之所以没这么做,只是单纯认为火势还不足以对团员们造成严重的危险,以及火光能帮助他们搜寻敌人的身影吧。

无论如何,要歼灭训练有素的疾风骑士团,必须朝某处集中发射更大量的火之箭矢,同时趁他们还没从混乱中恢复之前,一口气闯入阵营。只要稍微动脑思考,应该就能了解这简单的道理,然而敌人却没有那么做,实在令人费解。

西吉贝尔特并没有这么指示,然而团员们却在不知不觉当中分成两个集团,井然有序地行动。包含克萝蒂德在内的三分之一团员,包围住西吉贝尔特,加强防守;其余的三分之二团员,则以阿尔尚博为主要人物,团团包围在三分之一团员的外侧,警戒着四方。这个阵容,即使有箭从某处射来或有人闯入,也能马上迎击。

「————」

没有任何人多说一句废话。所有人绷紧神经,听着小树枝啪叽啪叽静静燃烧的声音,暗中观察周围的动静。

不久后,

克萝蒂德吐了一大口气,将右手举到面前。

「…………所有人都蹲下。」

「是!」

团员们立刻服从这句话,拿着出鞘的剑,当场蹲下。

「啊?咦?奇怪?猊……猊下,我也要吗?那个……我也应该蹲下吗?」

「对。」

「嗯……嗯!我就听从猊下的指示吧!」

西吉贝尔特按住帽子,连忙当场蹲下。

于是,克萝蒂德挥开肩上披着的斗篷,将军服两边的衣袖卷至手肘。银白色光线立刻覆盖她白皙的肌肤。

「——喝!」

克萝蒂德张开双手,原地微微转了半圈,同时朝四面八方发射出无数小型的光之箭矢。一半左右的箭命中林立的树干,凿出小洞;其余的一半则是直接飞往黑暗的彼方,无声无息地消失。

「……看来,匪徒们已经不在附近了。」

若是匪徒们藏身在火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之中,受到刚才的「火弹」攻击,多少会发出心烦意乱的声音吧。然而却完全没听见这样的声音,代表那些箭没有射中任何人,换句话说,没有人躲在那些箭能到达的范围。

「不……不愧是猊下……很好,全体人员解除战斗状态!」

西吉贝尔特吐出安心的气息,站起身来,如此告诉团员们,接着对整理衣服的克萝蒂德说:

「就我的观察,敌人应该是想等到我们身心俱疲之后,再确实地收拾掉我们……猊下您怎么想?」

在远离村庄的山中进行不习惯的作战、故意让己方察觉气息的显着追踪,以及这次的夜袭,以让西吉贝尔特等人疲惫不堪的策略而言,每一项都很有效果。

「就算想要出其不意地攻击,被我们反过来讨伐的可能性很高……因此,山贼们才用这种卑劣的手段,试图一点一点地让我们感到疲惫,等到我们疲惫不堪时,再确实地解决掉我们吧。嗯,没错,一定是这样!」

「阁下的想法也不无道理。」

本以为克萝蒂德会举双手赞成西吉贝尔特自信满满说出的假设,然而她却露出不甚了然的表情。简直像是想表达虽然西吉贝尔特的想法也有一番道理,但自己有另一套说法。

「您……您想说什么?猊下似乎有其他的想法——」

「这个嘛……没有,这还只是我单纯的猜测,而且照理来说,我认为阁下的想法也没错。」

克萝蒂德没有详细说出自己的意见,她命令阿尔尚博和骂瑟尔等人准备出发后,压低声音对西吉贝尔特说:

「——所幸我方应变得快,没有人受伤,但从首都带来的一部分乾粮和野营用的装备被烧毁了……该怎么办?要不要先回欧里亚克,补齐装备后再重新出发?」

「不过啊,我们是为了执行机密任务才来到这里,离开首都时还刻意掩人耳目,不是吗?」

西吉贝尔特也是一样,不过克萝蒂德对海德洛塔而言更可说是女战神的存在,总归一句,就是非常受到国民的爱戴。若是克萝蒂德和西吉贝尔特一同率领骑士团离开首都的话,经常受到民众夹道欢送。

而这次因为所有事情都必须暗中进行的关系,所以全体人员用斗篷遮住脸,看准天刚亮往来民众稀少的时段,佯装成商队队伍,离开欧里亚克。恐怕首都的居民们,至今都尚末发觉西吉贝尔特等人已经离开欧里亚克吧。

原因都在于,这次的任务要保密到家。为了继续执行任务,即使要先回欧里亚克一趟,也还是得不让民众发现,悄悄回去,然后再次避人耳目出发。而只要他们是数十人以上的集团,就不是那么容易做到。

「——那么,就不先回去一趟,继续执行任务吗?」

「粮食应该能在这座山里搜集到。再说,我也没打算执行任务好几天。我要在一两天内达成任务。一定要。」

没有任何的根据,西吉贝尔特就在克萝蒂德面前如此夸下海口。因为西吉贝尔特十分清楚,不管处于什么样的情况下,若是指挥官表现出不安或迷惘,会给整个部队带来严重的负面影响。

这一天,杰弗伦·以萨克·佛堤亚在自己设立的图书室悠闲地看着书。

以萨克本来就不是会利用闲暇时间骑马乘车出远门,或是打猎的那种人。因为他更喜欢在温室摆弄蔷薇,或是像这样读书。再加上这阵子离开亚默德慌忙地四处奔波,至少在父亲没把公务推到自己身上的日子,他想悠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然而,青年少许的乐趣,被一名热衷工作的大臣打断。

「殿下!殿下!」

内务大臣卡穆尼亚斯卿踏着碎步匆匆忙忙地来到窗边的沙发——图书室又没有其他人——故作姿态地区低声音,对以萨克咬耳朵…

「微臣有重……重要的事情禀告!」

「少骗人了。」

「微臣……微臣没有骗人!微臣为什么要说谎!」

「因为,如果真的那么重要,在你满头大汗跑到这里之前,父王应该早就把我叫过去了。也就是说,你所谓的重要事情,对我国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才……才没这回事!微臣已经向陛下禀告过了这件事,但被陛下当场一笑置之——」

「所以说,那是能一笑置之的问题吧?」

「这件事的重要性不只这种程庋!」

卡穆尼亚斯卿用手帕吸取额头上的汗水,微微清了清喉咙后,继续说道:

「——根据微臣所掌握的情报,听说最近在帝玛的宫廷内,有某些人试图偷偷与海德洛塔接触。」

「哦?这组合还真稀奇呢。」

对亚默德而言,帝玛是最能信赖、情同兄弟的邦交国,而海德洛塔则是公然想夺取亚默德地位的对手国。听到这两个国家秘密接触的消息,就算不是以萨克,也会引起别人的兴趣吧?

以萨克从书本上抬起视线,望向神经质大臣的脸。

「所以,怎么样?难不成你想说那两个国家联手密谋,要将我国赶下台吗?」

「微臣没那么说……不过,假如帝玛和海德洛塔这两国突然走得很近,或多或少都是为了这种目的吧——,

「就算是这样好了,他们又不是已经有什么具体的行动了吧?」

「是……不过,海德洛塔那边的重量级太人物频繁私下遥访帝玛,似乎是事实。」

「这个消息,是哪里传出来的?」

「是巴尔那罗商会。当家的安多尼先生将这件事告诉了卡帕罗斯卿,卡帕罗斯卿来找我商量,我们两人一起将这件事禀告陛下,不过……」

「被一笑置之了,是吗?」

「是的。」

巴尔那罗商会是瓦蕾莉雅的亲生父亲波尔哈的老家,是亚默德屈指可数——换言之,也是整个大陆屈指可数的富商。巴尔那罗商会的交易对象不只国内,还存在于北大陆的各个地方,利用那个管道而形成的情报网,就连杰弗伦十一世也甘拜下风。如果消息来自于巴尔那罗商会,这件事可说是有姑且一听的价值。

不过,就算如此,光凭海德洛塔的大人物进出帝玛的这个事实,证据末免太含糊,太多不明朗的事情了。在这个阶段就紧张兮兮的卡穆尼亚斯,也难怪会被国王以笑带过。

以萨克放下跷起的长腿,在沙发上重新调整姿势后,阖上末读完的书本,仰望着天花板,怔怔地呢喃道:

「……不过,之前我们两位猊下就任时,海德洛塔有来找碴,但这次帝玛的神巫就任时,他们却没说话,这一点很奇怪。确实会令人认为这两国是否在背地里有私交。」

「您……您没的没错!」

以萨克稍微说出认同的话后,卡穆尼亚斯卿便立刻死灰复燃,激动地针对这一点发表言论。

「——陛下对这件事也感到很生气!」

今年初春,海德洛塔对同时就任的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和卡琳·鲁德贝克,这两位神巫的实力表示质疑,主张应该公开证明是否有足够的「封印」能力。结果,因为悠尔罗格攻打海德洛塔一事而不了了之。总之,担任神巫这个重责太任的少女,就算是数年也难以培育出一名人才,何况还同时有两名当选,品质这方面恐怕难以维持——海德洛塔的考量应该是这样吧。

不过,因为自己「孤陋寡闻」,根本没听过海德洛塔对帝玛最近刚就任的两名绅巫挑毛病。

「我记得那里的神巫,也是同时就任吧?」

「只有一位正式就任。一位是前阵子刚就任,另外一位则是预计明年春天就任,在新年时举办盛大的就任仪式。」

「这怎么想,都是表面话吧。」

「是表面话没错。」

根据以萨克听到的传言,帝玛的下任神巫是国王外甥女的一对双胞胎美少女。配合前任者退位的时机,在今年秋天接任神巫的是姊姊,而妹妹则是预计明年春天就任。不过,前任者当上神巫不过三年,照理说,还不到退位的年龄。而她会因为个人原由突然退位,只能推断背地里跟帝玛王家的意向有极大的关系。

「……先不论古代,近一百年左右没有出现过姊妹档神巫

,而双胞胎更是史上头一遭。搞不好,帝玛是为了想建立自国神巫是双胞胎的形象,才劝退年纪尚轻的前任神巫喔。」

「对方是国王的外甥女,实在也很难提出异议吧,恐怕是有这类的内幕吧……毕竟,听说双胞胎公主的母亲,个性非常强势啊。」

哥哥是神圣同盟国力第二位的帝玛国国王,从小衣食无缺、活得随心所欲的中年妇女——帝玛王妹可儿丽娜,传出的都是她甚至偶尔会干涉国政的传言。所有人都说,像她这般连王兄都头痛的女中豪杰,要是生为男子,搞不好会改变大陆的历史呢。

当然,对于帝玛王妹在国内发挥任性的本领,以萨克等人也无法隔岸观火,悠闲地看热闹。

「……听说这位一举一动都是外界焦点的可儿丽娜,曾经喜欢过我父王,这是真的吗?」

「嗯,好像是有过……这种事情。」

卡穆尼亚斯一脸尴尬地咳了两声。以萨克年幼时期时,奶娘偷偷告诉他,可儿丽娜对年轻时的杰弗伦,弗朗西斯克二见钟情,拜托她哥哥,企图想办法嫁给亚默德的皇太子,看来这件事的可信度非常高。

杰弗伦·弗朗西斯克当时已经深深迷上阿慕德娜,难得一口拒绝了可儿丽娜的求爱——想必是认为她不是个能轻易出手的对象吧——据说,可儿丽娜自此以来,便视杰弗伦十一世和亚默德为眼中钉。

倘若帝玛和海德洛塔真的突然走得很近的话,暗地策划的人可能是其王妹可儿丽娜。

「就算曾经发生过这种事,但要说以往没什么交集的两国突然加深交情,同仇敌忾地牵制亚默德,还是有些牵强吧?」

「虽然殿下您这么说,但也有手段可以达成这个目的喔。」

「是吗?」

「毕竟海德洛塔国王雷米,克里斯提昂陛下,还没有子嗣啊。」

「那个陛下没有子嗣,又会怎样?」

「如果有子嗣的话,现在的王妃殿下就能巩固她的地位。但如果没有——强硬的可儿丽娜大人很可能做出安插新王妃这种事。」

「喔喔,原来是这样啊。」

帝玛的国王有一个五岁上下的女儿。虽然年龄差距非常大,但如果帝玛把这个女儿嫁给雷米·克里斯提昂,两人之间产下继承人王子的话,帝玛和海德洛塔就会以非常深厚的血缘关系成为一家人。卡穆尼亚斯主张——虽然这个长远的计划最快也要十年后才能实现,但谁知道死心眼的女人会做出什么事。他大概私底下吃过女人的亏,遇到什么恐怖的遭遇吧。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以萨克将视线从表情一本正经的卡穆尼亚斯身上移开,再次回到阅读的状态。

「为什么您能如此断定呢?」

「因为,那表示现在的王妃必须基于某种理由被拉下正室的宝座,才能实现吧?」

「嗯……是这样没错啦。」

「所以啊,那他总不可能坐视不管吧?」

「什么?他是指谁?」

「雷米·克里斯提昂陛下现在的王妃罗丝琳殿下,不仅是陛下的亲戚,同时也是西吉贝尔特的亲生姊姊吧。他怎么可能坐视不管自己姊姊的正室地位被剥夺啊。只要有他在,那种计划就不可能会实现。」

「这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呢。」

或许是终于不再流汗了吧,只见卡穆尼亚斯收起爱用的手帕,微微歪头叹息。

「没想到殿下您竟然如此赞赏那位军务副大臣阁下……」

「我才没赞赏他。老实说,他没什么当执政者的才能。」

以萨克耸了耸肩露出苦笑。

「——不过,他的周围聚集了许多优秀的人才,我认为他倒是有带领那些人,被那些人辅佐的才能。」

「搞不懂您到底是在褒他还是贬他呢。」

以萨克不理会感到疑惑的卡穆尼亚斯,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

疾风骑土团的山中行军,也已经进入了第四天。

由于昨晚的袭击,团员们累积了更多的疲劳,更重要的是,因为无法判断任务的明确目的为何,团员们不懂对看不见踪影的袭击者感到焦躁,也逐渐加深对率领队伍的西吉贝尔特的不满。至少看在克萝蒂德的眼里,是这种状态。

然而他们却没有军心涣散,想必是过去累积的训练,造就他们强烈的职业意识吧。

话虽如此,没有人希望长时间持续这种状况。与其陷入焦躁的胶着状态,不如干脆——搞不好这个时期,所有人都开始思考起这种事。

「————」

克萝蒂德仰望秋天清朗的天空,将累积的疲劳和叹息声一起排出后,再次将视线落在前方的吊桥,皱起眉头。

恐怕是住在山脚的猎人或樵夫,为了在山里移动,而自己搭建的吧。架构与其说是简陋,不如说是粗糙,将常春藤绑在生长于这边和对面,两方悬崖上的豆木树干上,再拉到另一边,桥身则是用劈成一半的圆木做成。

只有几个人过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克萝蒂德等人是三十人以上的集团。携带许多装备的三十人一次过桥,耐重度有些堪虑。

再说,在被人盯上的状况下过这座桥,根本相当于是自杀行为。要是在过桥时常春藤被人用某种手段割断的话,这种简陋的桥势必会轻易地崩塌。

「该怎么办呢,阁下?」

「还能怎么办,只能前进了吧。你说是不是?」

西吉贝尔特掩饰紧张的心情,挥响马鞭。

「不通过这座桥,就代表放弃搜索前方。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可不能这么做。猊下也明白吧?」

「不是非得过这座桥,才能到达对面吧?」

「我知道。但是慢悠悠地寻找其他通路,太浪费时间了。要是得在这里绕远路,受到夜袭的时候,我就先回去了。」

「那么——我第一个过桥吧。」

到谷底的距离,大概有足足一百区迪耶。正常人掉下去,无疑会丧命。要是运气好掉到河面的话,或许能捡回一条小命,不过,河流的速度也绝对不缓慢。想必水温也不高吧,人掉入初秋冰冷的急流里会怎么样,用不着想得太深入,结果也仓不言而喻。

克萝蒂德自告奋勇担任第一个过桥的人。听见这件事的部下当中传来惊讶的骚动声,但克萝蒂德的眼神丝毫没有动摇。

「猊下,这——」

如果悬崖对面有匪徒,常春藤可能会在过桥的时候全被割断。毕竟得在对面的桥旁完全没有人看守的情况下过桥。

「再怎么危险,总得有人打头阵。」

「这我知道,可是……不能让你去。由我先过吧。」

西吉贝尔特说出这句话后,传出了更太的骚动声。让部下们置身险境,却只有指挥官一人安然无恙,这样怎么会有人愿意跟随他——虽然西吉贝尔特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但这件事实在是太危险了。先不论他的这份骨气,现实中组织的领袖率先冲入危险之中,未免太不切实际。西吉贝尔特担心自己的安危固然令克萝蒂德感到开心,但比起剩下的任期也度过一半的神巫,今后势必也会支撑国家未来的国王的堂弟,更是难得的人材,这一点是事实。

克萝蒂德制止吵嚷的部下们,对西吉贝尔特说:

「多谢阁下的关心,但是我会使用魔法。如果在我过桥的时候,有匪徒出现弄断桥,我也能如字面所示地飞回来这里。」

「这……这个嘛,我也有考虑到这一点,不过猊下毕竟是女性,让你第一个过桥,身为男人有点……」

「阁下,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快速地通过这座桥。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由我先过桥效率最快,风险也最低。」

「唔……」

听到克萝蒂德对他说这是最安全的方法,西吉贝尔特也无量口以对吧。看见西吉贝尔特不再开口说话,克萝蒂德对阿尔尚博说:

「——我先到对面确认四周的安全。之后,我一打信号,你们就分成五人一组,照顺序过桥。在别人过桥的期间,其他人别疏忽周围的警戒。」

「属下照办。」

沉默寡言的尼可控·阿尔尚博,说出简短的话语并且点了点头,立刻将团员们分成五人一组。五人是估计能带行囊一次通过这座桥的人数。克萝蒂德必须率先亲自过桥,才能确认她的判断是否正确。

「————」

克萝蒂德轻轻握住看起来似乎没有扶手作用的常春藤,开始慢慢地通过粗糙的吊桥。

冷风偶尔像是突然想起般,从流过悬崖下方的溪流吹起,吹动克萝蒂德的斗篷和军服的衣摆。而每次刮起风时,不可靠的吊桥就会吱嘎作响,并且剧烈地摇晃,看得在背后注视她的团员们惊骇声连连。

所幸桥身便用的圆木没有一处腐朽,坚硬又干燥。即使团员背负行囊,一次五个人左右同时过桥,也应该没问题吧。只是,同样干燥透顶的常春藤,反而失去弹性,要说担心,是挺令人担心的。无法保证它不会因为没办法吸收大幅的震动而断裂,应该说是折断。

终于顺利通过吊桥的克萝蒂德,环顾四周,

确认没有匪徒的气息后,回头望向悬崖的对面,然后挥挥手。

「别用跑的,用走的过来!」

团员们听从克萝蒂德的指示,慢慢地过桥。结果,摇晃度和吱嘎声果然比克萝蒂德一个人过桥时,还要来得剧烈。以一组人员慎重地过桥大约需要两分钟的时间来计算的话,全体人员过完桥应该要花费十分钟左右吧。

担心毫无防备、不堪一击的部下们。克萝蒂德不停地注意周遭的情况,看见平安通过吊桥的第一组人员,她紧皱眉头。

「阁下呢?」

「阁下说他要最后一个过桥——」

「为什么——」

在怀疑能不能顺利过桥,吊桥也有突然被弄断的危险性的情况下,打头阵确实很危险,所以克萝蒂德才自告奋勇接下这个任务,但殿后可说是更加地危险。团员们通过后会造成吊桥受损,经常伴随着在最后关头损坏的可能性;而且最后过桥的人,没有人帮他守护背后。若是过桥过到一半时,后方的树林里出现匪徒,企图割断常春藤的话,势必会掉落谷底。

所以,必须让西吉贝尔特在桥的两侧都配有人员以防敌人袭击的情况下,以第一组或是第二组人员通过。应该说,她以为西吉贝尔特理当会这么做。因为如果打头阵的是克萝蒂德,殿后的就会是阿尔尚博——平常行军为防止敌人袭击时,通常是这种组合。

「阁下!」

克萝蒂德双手拱在嘴边,大声呐喊,

「——阁下也快点过来!殿后请交给阿尔尚博!」

「因为风吹的关系,我听不清楚猊下您在说什么,不过,这里就交给我处理吧!别担心、别担心,没问题、没问题的啦!」

说因为风吹的关系听不太清楚的西吉贝尔特,回答得倒是挺明确的,与克萝蒂德的意念背道而驰,他让自己以外的团员们一个接一个地过桥。

「……!」

结果,西吉贝尔特和阿尔尚博等人以最后一组开始过桥。可能他也有他的骨气,认为既然克萝蒂德都打头障了,自己就必须殿后吧。

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就该在一开始让西吉贝尔特和自己一起过桥——在克萝蒂德暗自咬牙切齿时,已经过完桥的马瑟尔发出急切的声音。

「猊……猊下!有匪徒!」

「!」

克萝蒂德被这道声音拉回现实,亲眼目睹无数的箭矢从桥对面的树林中飞出。

「阁下!后面!」

一时之间无法拨开部下们走到前面,克萝蒂德好不容易如此大喊:

「唔唔!」

西吉贝尔特转头望向背后,随即当场踏稳脚步拔出剑,灵活地剑光一闪。虽然不及阿尔尚博和克萝蒂德,但西吉贝尔特还算是会使剑。他说至少想比亚默德的皇太子会使剑,一有空就找阿尔尚博练剑,克萝蒂德都看在眼里。

不过,现在不是展现他剑术的时候。

「阁下!快点过来这里!」

「猊下,我们去支援——」

「不可以!」

克萝蒂德发出高亢的声音,制止将行囊扔在原地,拔剑打算帮助西吉贝尔特的部下们。

「那座桥承受不了那么重的重量!」

西吉贝尔特等人已经奔跑起来,吊桥因此剧烈地上下晃动。都不知道常春藤能否长时间承受这些冲击,要是骑士团的人再踏上桥,吊桥很有可能会立刻损坏,所有人都掉进谷底。

克萝蒂德等人现在能做的事,顶多只有从这里掩护西吉贝尔特他们而已。

「准备弓箭!别让藏身在树林里的匪徒出来外面!绝对不能让他们靠近桥!」

克萝蒂德下达这道命令,并且在白皙的双腿上闪耀出魔纹,卷起旋风飞向空中。就算没办法抱着西吉贝尔特飞翔,至少必须击退匪徒。

「不让你得逞……!」

冲出来的匪徒高举斧头前往桥边,克萝蒂德凝视着这一幕,左手闪耀出光芒。银白色魔纹窜过卷起军服袖子的手臂,描绘出魔纹的魔力化为一阵烈风,冲向虚空。

「唔嘎!」

虽然冲第一个的匪徒胸前划出一道笔直的横向伤口,随后倒地,但其他匪徒仍然一一冲出。不将团员们射出的箭放在眼里,若有似无地一边反击,一边冲向桥边。

「!」

还有十秒——就在西吉贝尔特和阿尔尚博等人快要过完桥的时候,一名匪徒抵达绑着常春藤的粗木旁。

「太荒唐了……!」

匪徒已经身中好几支箭,满身疮痍。靠夺取他人钱财过活,金钱至上的盗贼,为何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想让桥掉落——在这个疑问产生答案之前,事态已经先行发展。

「阁下!」

克萝蒂德先前释放出的火之箭矢,准确地贯穿匪徒的胸部。然而,匪徒却没有往后仰倒,反而在向前倾倒的同时,用斧头一一砍断吱嘎作响的常春藤。

「呜哇啊!」

常春藤被砍断的同时,西吉贝尔特等人也失去脚踏地,被抛到虚空中。即使如此,阿尔尚博还是瞬间伸出手抓住常春藤,然后伸出另一只手,但握住他的手的,并非西吉贝尔特,而是其他的团员。

「阁下!」

阿尔尚博难得地高声呐喊。

其他团员们也想办法在掉到下方之前,紧抓住毁坏的桥梁,总算平安无事,只有西吉贝尔特一人空虚地抓住空气,朝即使是白天也仍然阴暗的溪流跌落。

「阁下——」

克萝蒂德反射性地想追上西吉贝尔特,但此时匪徒们的箭矢却掠过她的鼻尖。那一瞬间——就在克萝蒂德停止动作的那一瞬间,西吉贝尔特便被谷底的阴暗给吞没。

「————」

克萝蒂德瞪大双眼,茫然地凝视着脚下的黑暗好一会儿。

「猊下!危险!」

克萝蒂德虽然听见阿尔尚博的声音,却没有回头看部下,只是利用魔法之风形成一道防护墙,弹开朝自己飞来的箭。

「昨晚……当时就该追到天涯海角,歼灭你们才对——」

克萝蒂德紧咬臼齿发出吱嘎声,瞪视着匪徒们。

「要是当时那么做的话——!」

她把剑收回腰间的剑鞘里,高举双臂。用双脚产生出「旋风」停留在空中,然后双手散布大量的光之箭矢。

「呀!」

「咕噫——」

「喔……!」

无数的闪光拥有匪徒们发射出的箭矢无可比拟的锋利和速度,无情地攻击他们。有些人溅起鲜血被震飞,有些人则是弯下身躯跌落谷底。

没有其他团员们出场的机会。仅仅数十秒,克萝蒂德只是任凭感情释放出力量,就吓得匪徒们哑口无言口。

「……」

看见暂时没有人敢冒然行动,克萝蒂德才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回到部下们的身边。

「猊……猊下!阁下他!」

亲眼目睹西吉贝尔特掉落的部下们,脸色铁青地发由颤抖的声音。

「镇定点。」

克萝蒂德一边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时制止动摇的部下们。

「——接下来要去救阁下。可能还有匪徒的余党潜藏在附近,全体人员先下去溪流那里,再像刚才过桥时一样分成五人一组,分头搜索阁下。」

「……猊下。」

在不远处警戒四周的阿尔尚博,平常严肃的脸孔更为险恶,对克萝蒂德说道。

「马瑟尔不在。」

「什么?」

「可能在刚才混乱的时候,掉了下去。」

「……没办法了。」

虽然看似无情,但考量到组织整体的事情,应该最先搜寻的不是团员之一的马瑟尔,而是团长西吉贝尔特。克萝蒂德补充一句,在搜索西吉贝尔特时顺便留意一下马瑟尔后,便开始行动。

山上太阳下山的早。

西吉贝尔特因好似冻到骨子里般的寒冷而清醒,颤抖着身子坐起身。

「晤……」

月光几乎照射不到的深谷底,冰冷的河水浸泡到他的肚脐。似乎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水底的关系,他的指尖几乎没有知觉。

西吉贝尔特双臂使劲,站起身来,然后环顾四周。

「晤……!」

周围一片幽暗,视野不佳。西吉贝尔特忍痛仰望头顶后,看见一道连绵不绝的暗红色细线。

「……原来如此啊。」

他发现那是被左右逼近的悬崖切成长条的傍晚的天空,才终于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态。他记得掉下桥之后,撞到了几次突出陡岸的树枝,大概是每撞到一次就减缓了落下速度的关系,才能像这样捡回一条命吧。

我还满走运的嘛——西吉贝尔特缓缓爬出河川,无力地笑了笑。

想必是从那座吊桥掉落到这个谷底的河川,被冲来这里的吧,不过,至少没有受到动弹不得的重伤。太略检查了一下,似乎没有骨折,也没有严重的出血。从疼痛断断续绩地窜过冰冷透顶的仝身来判断,恐怕因为剧烈的撞击顶多有裂伤吧。

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确实很走运。在那种局面遭到不要

命的匪徒突袭,确实可以说是很倒霉也说不定,但还没衰到底。

西吉贝尔特爬到铺满凹凸不平的小石子的河岸上,脱下靴子,倒出里面的积水,再次仰望悬崖上方。

由于判断的资料太少,西吉贝尔特不太清楚自己究竟从那座桥的所在地被冲到多远的距离。不过,河川的宽度变宽了许多,从这一点来判断,肯定被冲到很远的地方吧。如果不是这样,克萝蒂德等人老早就找到自己了。

西吉贝尔特掉下那座桥时,还是正午以前。不过,他抬头仰望的小面积天空,已经染红。换句话说,直到已经即将日落的这个时刻,他都处于昏迷的状态。

「——真是糟糕呢。」

西吉贝尔特脱下外套用力拧水,因吹过河面而来的寒风而缩起脖子。

如果是西吉贝尔特,即使团内有人行踪不明,一旦日落他也会暂停搜索。因为在不熟悉的山里,更何况还处于被来历不明的匪徒盯上的情况下,将战力分成好几组持续搜索,根本是自杀行为。一个不小心,可能会引发二次遇难。

若是代替西吉贝尔特统领团员们的克萝蒂德,不用任何人提醒,势必也能理解这种程度的事吧。再说,西吉贝尔特本身也希望她能维持这样冷静的判断。

不过,如果克萝蒂德是这样的女性,今天他们就已经不可能发现西吉贝尔特。因为他们应该会在某处会合,在安全的场所着手准备扎营过夜。

「如此一来——我今晚必须一个人彻夜到天明啊。这可真是伤脑筋,非常伤脑筋啊。」

总之,西吉贝尔特先尽量拧乾水分后,整理仪容,接着站起身来。在这种山中过夜,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必须先取暖。不过,老实说,西吉贝尔特不擅长这类的工作。在太阳宛如被某种东西驱赶般,快速地下山时,找来可以当作燃料的东西生火——那种过程西吉贝尔特总是完全交给部下去做,他到现在才感到后悔。

「好,等平安回到首都之后,再叫阿尔尚博教我吧。学东西永远都不嫌迟,嗯,连我都觉得自己真有上进心。」

明明没人在听,却说出这种自卖自夸的话后,西吉贝尔特轻微拖着脚开始走路。

「——」

走了几步路后,他停下脚步。他的手抚上腰问的剑柄,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斜坡的草丛。

「……阁下?」

灌木丛的枝叶摇晃,发出沙沙声后,有人走了出来。

「你好像叫作——马尔克·贝拿温图拉。」

「是马瑟尔·华贝拿,阁下。」

苦笑着现身的,是全身湿漉漉的马瑟尔。

西吉贝尔特环顾四周,说道:

「……只有你一个人吗?其他人呢?」

「这个嘛……」

马瑟尔抓了抓头说…

「说来丢脸,我在寻找阁下的时候,滑了一跤,从斜坡上滚下来,跟大家走散了。」

「简单来说,你也遇难了吗?」

「就是这样没错。」

「唔。」

西吉贝尔特对弄丢了爱用的马鞭一事感到一丝寂寞,同时耸了耸肩。

「——总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来得安心。你没事就好。」

「阁下……那个,您没有受伤吗?」

「奇迹般的生龙活虎呢。顶多有些撞伤吧。这也是受到了雷顿特拉的庇佑吧。嗯,一定是这样没错。」

「那真是太好了。」

马瑟尔露出松了一口气,但又有些不安的表情,这次换他环顾四周。

「话说回来,我们接下来接怎么办呢?太阳已经要下山了——」

「我想想喔……总之,今晚就在这里过夜,等天亮之后再开始行动吧。因为深夜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这座山里到处走动,太危险了。匪徒有可能再次袭击我们,也有狼和熊出没的危险。」

「说的也是……那么,属下去收集一些可以当作燃料的东西过来,请阁下不要离开这里。」

「我也来帮忙找吧。两人一起行动比较容易应付意外事态,也能快点收集完。」

「可是——」

「别可是了。我可不能连在这种情况下,都只让部下去跑腿,自己却摆出一副唯我独尊的态度,当个傲慢的指挥官。我经常这样告诫自己,嗯。」

西吉贝尔特抽出腰后的一把与剑分别带来的大型小刀,啪沙啪沙地砍断灌木丛的树枝。

「阁下……那个,那种刚砍下来的树枝,不适合拿来拿当柴火——」

「唔?是这样吗?」

「对。不仅难以燃挠,也会冒烟——」

「这样啊……原来剐砍下来的树枝容易冒烟啊……」

会是克萝蒂德他们发现烟雾而赶来呢?还是会被匪徒看见,前来给予致命的一击呢——无论如何,现在西吉贝尔特的心中没有不取暖这个选项。总之,要是不温暖身体,两人有极大的机率可能会冻死。

「啊,不过,在这里应该很难找到干燥的朽木,今晚就妥协吧。就算有匪徒过来,属下也会保护阁下的。」

「那还真是令人安心呢。我有像你这种部下,真是幸福啊,贝拿温——」

「是马瑟尔·华贝拿。」

马瑟尔立刻纠正,选择细树枝用剑砍下。

「————」

西吉员尔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的背影,盘起胳膊。

射进这个谷底的阳光几乎为零,而低垂的夜幕确实逐渐夺去西吉贝尔特两人的体温。

「——有什么事吗,阁下?」

或许是察觉到西吉贝尔特的视线吧,马瑟尔说道。

「啊,没什么……我记得你入团还只有半年左右吧?」

「是,没错。科特雷德郊外的桥被毁坏时,因为无法通过,而来不及参与德尔布吕克的攻防战,不过——当时的任务几乎跟初次上战场没两样。」

「喔喔……那个时候啊。」

西吉贝尔特记得当时他被悠尔罗格的谍报人员绑架,还差点跟桥一起被炸飞,遭遇到了许多惨事。老实说,他一点都不想回忆起这些事情。

不过,有好几名团员在那里丧命。马瑟尔在那里死里逃生,可说是非常走运吧。昨天指派工作时,西吉贝尔特也若无其事地观察了一下,焉瑟尔是个勤勉的年轻人,其他团员不想做的杂事会抢先去做,体力大概也很不错。虽然是贵族出身,个性却不骄傲,只要继续在阿尔尚博的底下认真地累积经验,将来可能会成长为担任团内核心人物的人才。

「话说回来……你好像很习惯做这种事情呢,华贝拿卿?」

隆匣追溯记忆,想起马瑟尔个性的西吉贝尔特,看着手脚俐落地进行篝火准备的青年,吐出赞叹的气息。

「称呼小的为华贝拿卿,属下不敢当——」

马瑟尔暂时停下动作,回头望向西吉贝尔特,露出腼腆的神情。

「可是,我记得你的老家,是欧里亚克城下持续三百年以上历史的古老门笫啊……」

「只是个族谱又臭又长的贫穷贵族罢了。」

马瑟尔露出自嘲的笑容,回到手边的作业。

「在祖父那一代就已经没落,所谓的贵族只是虚有其名……我从小时候就已经开始帮忙劈柴和打水。因为没有闲钱雇用佣人。」

「所以才那么熟练啊。」

「真是丢脸。」

「不,没什么好丢脸的。你反而应该抬头挺胸。」

「什么?」

「家道中落又不是你的错。而且,你是为了重建华贝拿家才加入骑士团的……对吧?」

「对……对,没错。」

可能是被西吉贝尔特说中而感到惊讶吧,马瑟尔瞪大双眼点了点头,诉说起自己的境过:

「……我家因为父亲英年早逝,所以我必须代替父亲撑起这个家。家里有母亲、祖母……还有适婚年龄的妹妹,必须想办法替她准备嫁妆钱才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不管是出嫁还是招赘,结了婚离开原生家庭时,就必须带嫁妆钱过去配偶的家不可。如果双方都是平民,或许可以选择不受这种习惯束缚的婚姻关系,但即使再怎么落魄,只要出生在贵族世家,不准备嫁妆钱就无法出嫁。

「我并不是因为听到你说的这番话才这么做的……」

西吉贝尔持稍微清了清喉咙,在堆成一座小山的枝叶前坐下。

「——等回到欧里亚克,就赐给你一包赏金吧。」

「咦?」

「因为要是没有你,我可能已经冻死在这里了。不需要跟我客气,不需要。」

「可……可是,属下也不过只是跟同伴走散了而已——」

「这个时候,演变至此的过程都不重要啦。救了我的这个结果才重要,嗯。」

「是……是这样吗?多谢阁下赏赐。」

马瑟尔露出生硬的笑容,低头道谢,点火燃烧幼树。白烟比火焰先雾蒙蒙地升起,虽然受不了,但暂时远离了冻死的危险,西吉贝尔特搓揉着双眼,悄悄地感到安心。

「——话说回来,属下还是不明白呢。」

唔?不明白什么事?」

「真的会有人住在这种深山里吗?阁下寻找的人,不是非常古怪的怪人,就是与世隔绝的隐士吧?」

「两者都不是——不过,或许告诉你也无妨吧。」

西吉贝尔特避开烟雾,坐到篝火的前方说道。

「我正在寻找的,是出身比拉诺瓦的青年贵族。」

「贵族……?为什么那个人会在这种偏僻的山里呢?」

「他在他的祖国是犯罪者。现在也正被官兵追捕。所以,他逃出帝玛,翻山越领来到我国。这次的任务是,私底下与那个年轻人会合,将他带回欧里亚克。」

「那位青年贵族是什么人物?值得我国费心搜索吗?」

「他说自己身上有值得我们这么做的东西。他希望用那个东西来交换在我国展开的第二人生。」

「原来是这样啊……」

马瑟尔将收集来的树枝用力切断,统一成适中的长度,并且看似佩服地不停点头。

克萝蒂德等人随着日落而中断搜索,在溪流旁会合、扎营。森林里视野不佳,不仅难以察觉混进黑夜里的匪徒余党,而且考虑到如果西吉贝尔特掉进河里,应该不会离开河畔。

「…………」

克萝蒂德披着内里是毛皮的防寒用斗篷,动也不动地盯着火焰,紧咬嘴唇。

如果可以,她希望彻夜继续搜寻西吉贝尔特。不过,深夜里在这座山中行动,伴随着极大的危险。站在克萝蒂德的立场,她不能随便让部下们置身在危险之中。

假设西吉贝尔特还活着——她不想思考除此之外的可能性——要找到他,最好还是以这条河川为中心来搜索。

正当克萝蒂德思考着这种事情的时候,出去寻觅粮食的小队,快步走到她的身边。

「猊下!」

「怎么了?」

「其实——我们在那里发现疑似是匪徒同党的人。」

「什么?」

「好像是摔下悬崖,被冲到这里,虽然身负重伤,但还有气息。该怎么处理?」

「带我去。」

「是。」

克萝蒂德把这里的事情交给阿尔尚博,跟着部下们一起奔驰在黑暗中。

那名匪徒倒在从骑土团选择扎营过夜的地点往河川上游移动了大约半里格的地方。周围有骑士团的人守着,严加戒备。

可能是掉下悬崖,被溪流冲到这里的关系吧,匪徒全身湿透,脸色超越苍白,宛如亚默德制的纸张一般雪白。因为长时间泡在冰冷的水里,又加上出血的缘故吧。男人眼神空洞,肩膀和上臂有着明显的箭伤,伤口惨不忍睹地裂开,现在乜缓慢地流着鲜血。

克萝蒂德将剑尖指向男人的鼻头,低声说道:

「……你们到底是谁?不是单纯的盗贼吧?」

想让西吉贝尔特摔落谷底时,那种奋不顾身的执着,实在不像是单纯盗贼会做的事。而且,一直追赶骑士团的那种行为,若说是通常会锁定远比自己等人弱小猎物的山贼,也说不过去。能想到的可能性是,他们的目标打从一开始就是骑士团——或者是西吉贝尔特。

「啊……唔。」

男人以失焦的双眸仰望克萝蒂德,微微颤抖着嘴唇。急促的呼吸声,彷佛在暗示他的命已经不长。

「……只要你从实招来,我马上就让你解脱。不过,要是你始终守口如瓶的话,可就不得好死喽。」

克萝蒂德在眉心刻划出深刻的皱纹,以低沉的嗓音直言不讳。

光是企图谋害身为国王的堂弟,以及现任军务副大臣的西吉贝尔特一事,就已经犯下死罪难逃的重罪。再加上这个男人还犯下杀害神巫未遂的罪行。就算当场饶他不死,只要进行审判,无疑会被赐死吧。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

不过,同样是死,也有所谓的死法。

尤其是海德洛塔的人,极度恐惧自己死后被曝尸荒野,遭到野狼或狐狸的啃食。因为他们自古以来便相信,死于这种死法的人,来世将不会转生为人,而是转生为野兽。

克萝蒂德打算以这种含义威胁他,然而男人的反应却令她感到困惑。因为男人分明不可能不理解自己在说些什么,却没有做出像样的反应。

发现这种情况的团员,小声对克萝蒂德说道:

「……这个男人,该不会是出生于其他国家的人吧?」

「有可能。」

这个险峻山地的南侧,是属于帝玛的领土。为了躲避帝玛的官兵,帝玛出身的匪徒十分有可能闯进这座山中。不过,就算是如此,也不足以成为他们紧盯着西吉贝尔特等人不放的理由。

「————」

看见匪徒闭口不语的克萝蒂德,沉默地将剑刺进匪徒的肩头。

「唔……!」

先前始终顽固地三缄其口的匪徒,第一次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反而是团员们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听说栖息在这一带溪涧的鱼,与它们纤瘦的外表相反,是什么都吃的杂食鱼。」

克萝蒂德冷静地呢喃,用脚踢动匪徒,将他推回河里。

「唔——噗,」

「虽然被狼和熊吃掉很可怜,但当成鱼饲料被鱼吃掉也很悲哀呢……当然,被啃食到死之前,一定会很痛苦吧。」

克萝蒂德的剑,剜挖着匪徒好不容易快要停止流血的箭伤。宛如鸟类啄食饲料一般,一点一点地挖取伤口,每剜挖一次,男人的身体就抖动一次,发出微弱的呻吟声。看见这称得上是残忍的审问方式,周围的团员们全都哑然失声。

「只要我们离开这里,短短数分钟左右,我刚才提到的鱼群就会闻到你的血腥味聚集过来。不过,你放心吧。就算它们再怎么不挑食,也不是能一口把人吞下肚的大鱼。」

克萝蒂德把伤口周围的肉一片一片削成薄片,淡淡地低喃:

「……当然,你也不会因此在中途失去意识吧。你直到临终的那一瞬间,都会凝视着自己被鱼群蚕食的情景。因为它们出乎意料地聪明,知道死掉的动物肉马上就会变硬。所以听说它们一旦找到还活着的猎物,就会从下半身开始啃食,不让猎物马上死掉。」

「……!」

男人以不自在的姿势仰望克萝蒂德,他的表情明显因恐惧而显得僵硬,即使是做好心理准备,认为只要忍耐一下痛苦,看情况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的男人,都忍不住对克萝蒂德形容的死样感到害怕吧。

「啊……啊——」

克萝蒂德看见男人嘴巴一张一合,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便把创抵在他的脖子上。

「……只要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马上就大发慈悲。按照你现在所期望的,让你死得又快又安宁。」

听见克萝蒂德说的话,男人微微点了点头。

「…………」

克萝蒂德将脸轻轻靠过去后,男人便在她的耳畔低语。虽然他的声音虚弱得像是随时会中断,但已经足以听到克萝蒂德寻求的答案。

「——仔细搜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带什么能够证明身分的东西。」

克萝蒂德在站起身子的同时,将剑刃划过男人的颈动脉,然后对部下说道。

「明天早上,太阳一升起就再次开始搜寻阁下……要是不比匪徒的余党先找到阁下的话,阁下就危险了。」

「是。」

对克萝蒂德的冷静沉着感到畏缩的团员们,听见她所说的话后回过神来,反射性地开始动作。

「——话……话说回来,猊下。」

将男人断气的身体翻到正面,一名团员战战兢兢地询问: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条溪流有那么凶猛的鱼。您曾经实际看到过吗?」

「喔喔……那只是权宜之计。」

「咦?」

「我是听说过在越过卡多索山脉,遥远的南方蛮人国家,有鱼群会攻击、啃食来喝水的家畜,不过我国没有那种危险的鱼。」

「是故……故弄玄虚吗?」

「不是故弄玄虚,是权宜之计……说得那么难听。」

如此直言的克萝蒂德,心思早已不在这件事上。转身走回营地的她,头脑里静静交杂着对自己因为太担心西吉贝尔特而采取不符个性的行动一事感到轻微的后悔,以及对西吉贝尔特的敌人的愤怒。

半夜,堆成篝火燃烧的小树枝大致上都化戍了灰,在微弱的火苗恋恋不舍地继续燃烧时,马瑟尔悄悄地坐起身。

除了溪流的流水声和萧瑟夜风的吹袭声,听不见其他声音。在寂静得吓人的夜里,马瑟尔静静地深呼吸,掀开斗篷站起身来。

隔着篝火的对面,躺着同样笆着斗篷的西吉贝尔特。对于在夜营时也经常睡在大帐篷内的简易式床铺上的西吉贝尔特而言,像这样如字面所示露宿在野外,肯定很辛苦吧。然而他却能家这样呼呼大睡,或许是因为白天的劳累所导致。

马瑟尔在内心祈祷着希望他就这样不要醒来,蹑手蹑脚地绕过篝火,走近西吉贝尔特。

「…………」

马瑟尔屏住呼吸,悄悄地从垂挂在腰间

的剑鞘里拔出剑。

「——真是遗憾啊。」

「!」

正当马瑟尔准备举起剑时,躺在地上脸背对着他的西吉贝尔特,发出低沉的声音如此呢喃。

「我本来还在怀疑……但应该说果然不出所料吗?没想到真的是你。实在很遗憾啊。」

「阁……阁下——」

「由我自己说这种话也不太妥当,但周遭的人似乎不怎么认为我是个有才能的指挥官。」

西吉贝尔特依然躺在地上背对着马瑟尔,继续说道:

「哎,在旁边辅佐我的迪雅吉列夫猊下,正如你所看到的,是个十分优秀的女性,而且我又爱面子。也因为这个缘故,部下们更觉得我这个人不可靠吧。你应该也这么认为吧,马瑟尔·华贝拿?」

「才……才没有这回事——一

马瑟尔否定西吉贝尔特的话后,立刻扪心自问,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现在不是和西吉贝尔特闲聊的时候。而是应该果断地举起剑,向下一挥的时候。

不过,他做不到。那很明显是因为马瑟尔的愧疚心在作祟。

「可是,我也知道自己是个在许多方面都不足的人。就是因为知道,我才用我的方式在努力,也事先采取了对策……当然,是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

「……?」

「简单来说,就是我大概有猜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态啦。因为离开首都,来到这种深山里的时候,正是暗杀我的绝佳机会嘛。」

「既然你猜测得那么准确——就受死吧!」

马瑟尔轻轻甩了甩头,甩掉迷惘后,举起剑,打算一口气逼近西吉贝尔特。

然而,西吉贝尔特的行动大大地跌破马瑟尔的眼镜。西吉贝尔特掀开斗篷的同时,从腰间抽出剑,并且向后还——那流畅的动作,证明他有经过确实的锻链。

「别看我这样,我的剑术可是跟阿尔尚博——啊……」

西吉贝尔特一边这么说,一边搓揉着自己的脸颊。看起来好像很在意皮肤上留着睡觉时枕着手臂的痕迹。

「总……总之,我的剑术是跟阿尔尚博学的啦。虽然对不起你的家人,但我可不能这么轻易地被你干掉。没错,我不能。」

「————」

马瑟尔原本打算立刻发动第二次攻击,听见西吉贝尔特的话后,不禁身体僵硬。

「我的家人——吗?」

「我不是说了,我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采取了许多对策吗?你该不会以为,我不会事前调查加入自己骑士团的人吧?」

事前仔细调查,确认身分,之后也会长时间地进行追踪调查——这就是我的做法,西吉贝尔特如此说道后,一脸得意地露出笑容。

「我记得华贝拿家原本是住在这一带的地方贵族,但悠尔罗格的贼军引发叛乱的时候,一家人产生分歧,当时的当家加入叛乱军,而儿子们则是加入国王的阵营——我说的没错吧?」

「对,没错。」

马瑟尔像是从丹田挤出声音似地低哺。

在叛乱大致上平息后,华贝拿家的当家被国王的阵营抓了起来,本来应该遭到处决,但他的儿子们以自己的领地作交换,恳求国王饶父亲不死,才免除死罪。

结果,失去领地的华贝拿家旋即没落,到马瑟尔那一代时每天都生活的很困苦。马瑟尔之所以决定磨练剑术,加入疾风骑士团,本来是为了在这里立下战功,复兴华贝拿家。

马瑟尔再次一步一步地缩短与西吉贝尔特之间的距离,同时低声询问:

「先不管阁下您是何时察觉到自己被某人盯上——不过,您是从何时开始觉得我很可疑?」

「感觉你很可疑,应该说是奇怪,是在出这次任务之前。」

「从那么久以前开始吗……?」

「没错。我老早就知道你的家族很穷困了。所以,当时才打算带你执行这次的机密任务,以这个名目,给予你有别于平常薪水的奖金。因为正好又听说你妹妹已经有论及婚嫁的对象。」

「您连这种事情都调查了吗……」

「当然,那是当然的啊。不过,在我这么打算的时候,就听说你妹妹已经订婚了。那个时候,我明显觉得不对劲……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不过现在的华贝拿家根本准备不出充分的嫁妆钱给你姝妹。」

不只海德洛塔,在大多数的神教徒国家,与上流阶级结婚时都需要所谓的嫁妆钱。这一点,对没落贵族华贝拿家来说,也不例外。反而正因为落魄,才更应该准备像样的嫁妆钱,否则不可能嫁进好人家。

「我听说你妹妹的对象也是贵族。如此一来,如果没有一定的嫁妆钱,不可能谈妥婚约。可是,凭现在华贝拿家的经济能力,根本不可能筹出相当的金额吧……也就是说,应该有人帮你出嫁妆钱。」

「…………」

「过去你们为穷困为苦。要是这时突然出现阔气的援助者,就算不是我,也会有人在意吧。所以,我就稍微深入地调查了一下。」

「所以呢……你查到了什么?」

「我查到在你妹妹订下婚约的前后,有尤汉·杜耶布尔的管家出入你家……光凭这一点,证据就已经够明确了。」

「您竟然连这件事都知道吗……」

那么就更不能放过西吉贝尔特。马瑟尔冷静地深呼吸,舍弃所有的犹豫。

「阁下是位大公无私的人。只要优秀,就算是身分低贱的人也会重用……可是,反过来说,一不优秀就无法出人头地。」

「我的做法很正确。我不认为有错呢。」

「您说的对……可是,我没办法等到自己变成符合阁下期待的那种人才。我妹妹已经十八岁了……要是错过这次的机会,就很难奢望得到幸福的婚姻了。」

「所以你才跟我的政敌串通啊……也罢,我不责怪你。我认为你的判断太肤浅了。再说,自古以来,政治就有这类的黑暗面——嗯,这也是事实。有时也有好几个像这类的暗杀事件牵动大局的例子。」

原本不停地搓揉脸颊的西吉贝尔特,可能是因为留在皮肤上的明显印子已经消失的关系吧,他才终于像是松了一口气般地叹了一口气,右手持剑在前,左手则收于身后,摆出备战姿势。

「既然知道你是尤汉派来的刺客,就不能放任你不管。在这里杀了你是我身为团长的职责。不过,我个人很同情你的立场。所以,我有个提议。」

「提议……?」

「如果你打赢我,就收下尤汉给你的奖励吧。看你是要在那个男人底下追求飞黄腾达,还是得到一大笔钱,都随你高兴。」

「那么,如果是阁下打赢了呢?」

「如果我打赢了,就当作你是为了从匪徒手中保护我而不幸丧命吧。我和国家会赠送一定价值的东西给你家和你的家人。」

「这就是提议吗?」

「你以为我是用金钱在拉拢你吗?很不巧地,如果按照我骑士团的规定,你是死罪难逃。我不会饶恕你。」

「谢谢您,阁下——」

这下子,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既然西吉贝尔特一言既出,势必会遵守诺言吧。即使马瑟尔在这里丧命,他的母亲和妹妹的将来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这下子,我就能完全断绝我的犹豫。」

「到现在还在犹豫,你也真是天真呢,华贝拿卿……再说,这提议反而是为了我自己才提出的。只要事先保证给你的家人一些补助,我在这里用剑砍你也不会受到良心的苛责,而且下手也不会心软吧。」

「就算是这样,还是谢谢您。」

马瑟尔对西吉贝尔特行过一礼后,朝地面上一蹬。

「喝啊!」

他越过篝火的余烬,朝西吉贝尔特刺去。西吉贝尔特灵巧地往后退,并将那一刀往旁边挡开。原来如此,不愧是受过阿尔尚博的剑术训练,本领还不错。

不过,马瑟尔过去累积的练剑经验也没有自费。他装成和骑士团走散而单独行动,也是为了找出摔下桥的西吉贝尔特,给他致命的一击。只要克萝蒂德和阿尔尚博不在他身边,马瑟尔就有自信能杀死西吉贝尔特。

「——!」

西吉贝尔特在地面不平稳的河岸上一边后退,一边单方面地挡开马瑟尔的剑,此时西吉贝尔特的剑突然发出奇怪的声音。

「失礼了!」

马瑟尔看准了这个紧要关头,卯足全力从侧面奋力一击的瞬间,西吉贝尔特的剑应声断裂,飞到一旁。可能是因为不断接受马瑟尔排山倒海的攻击,剑身产生了裂痕吧。

有些失去平冲的西吉贝尔特,扔掉变得极短的剑,从腰后的刀鞘中拔出一把大型小刀。进入山里做些劳动作业时,倒是很方便,但若是由疾风骑士团的团长来拿,这把犹如柴刀的小刀,就显得有些太过粗俗了

只是,就算像柴刀,光看刀刃的长度,双方的差距便一目了然。西吉贝尔特要用那把小刀攻击马瑟尔,就必须踏进他的怀里。但是凭马瑟尔的本事,势必不会让西吉贝尔特得逞,而会在小刀触碰到他之前,单方面地占上风。

「受死吧——!

胜券在握的马瑟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刺向西吉员尔特。

当时,西吉贝尔特看起来像在摇晃着刀尖,但马瑟尔不太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含义。

当天傍晚,在城门关起的前一刻冲进欧里亚克的,是制服有些肮脏的尼可拉·阿尔尚博。

他的模样憔悴,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不分昼夜,策马奔腾而来,不过阿尔尚博立刻获得允许,进入大厅。因为,他带着一封书信,正在执行任务的克萝蒂德吩咐他必须亲手交给国王陛下。

「没想到不是堂弟大人,而是迪雅吉列夫猊下发出的紧急信件……莫非是堂弟大人发生什么危险了吗?总之,我已经听说这个任务似乎很难达成——」

国王雷米·克里斯提昂延后晚餐时间,来到大厅,从精疲力竭的阿尔尚博手中接过书信,露出不安的表情打开信。突然被召集来的众臣,在国王的四周吞咽口水,屏气等待国王讲违书信的内容。已经快要哭出来的玛莲娜·普约尔也位于其中。

「————」

国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看信看得出神,默默地瞪大了双眼。

「陛……陛下!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是军务副大臣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受到众臣的催促,把信看完的雷米·克里斯提昂,仰望天花板后站起身,立刻掩住脸。

「他在执行任务时,受到山贼袭击,掉到溪流里了——」

「什……什么!」

「然……然后呢,阁下平安无事吗?」

「根据猊下所说,恐怕已经——回天乏术。」

「怎……怎么会!」

玛莲娜发出悲痛的叫声,但没有人责备她。

「再搜索个几天,他们就会回到首都……」

「……听说那一带最近确实开始有恶劣的山贼栖身。」

尤汉·杜耶布尔捋着鼻下的胡须,得意洋洋地点了点头。

「在那种危险的地方,阁下到底打算做什么呢……无论如何,这件事对我国来说,都是个重大的打击吧。说来说去,阁下和亚默德的皇太子交情甚笃。要是阁下过世,也会影响到以后跟亚默德的交涉——」

「尤……尤汉大人!」

玛莲娜打断了尤汉的话。

「还没有确定阁下已经过世!」

「可是……不是别人,而是迪雅吉列夫猊下这么说的。」

「……普约尔猊下一定很难过吧。」

国王叹着沉重的气息,将用力捏皱的书信放到烛台的火焰上。

「你是……阿尔尚博卿吧?」

「是。」

「我想听听夏详细的情形。你和普约尔猊下可以留下来吗?其他人……希望你们各自回家,祈求堂弟大人平安吧。」

「微臣能理解您的心情。」

就连平常理愿蔑称西吉贝尔特为小鬼的军务大臣巴列斯特罗斯,唯独今天也露出沉痛的表情,垂头丧气。

「哎呀……事情麻烦了呢。」

「别看阁下那样,他也曾经受到国民的爱戴呢。得想想要怎么公布这个消息,要不然会引起大骚动。」

「偏偏选在与悠尔罗格的战争愈演愈烈的这个时期——」

家臣们被嘱咐不准对外声张西吉贝尔特的事情后,便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大厅。

原本动也不动,用手遮住眼角坐在王座上的雷米·克里斯提昂,等阿尔尚博和玛莲娜以外的人一离开,便拍了拍手站起身,走近阿尔尚博。

「——好了,那么就快把详细情形说给我听吧。」

「是。」

「咦……?」

或许是无法理解国王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以及阿尔尚博完全不惊讶的态度吧,玛莲娜目瞪口呆地来回看着两人的脸。

雨水随着日落开始降下。

虽然欧里亚克要积云还太早,但这个时期的雨冰冷刺骨,甚至让人觉得还不如干脆下雪算了。

尤汉·杜耶布尔走下马车,进入宅邸的玄关后,从尤汉父亲那一代便侍奉到现在的老管家踏着碎步走到他的身边,接过微湿的大衣,同时悄悄对他咬耳朵。

「……平常那位使者登门拜访。小的请他在书斋等候。」

「喔……消息还真灵通呢。」

「这么说来,副大臣阁下他——」

「好像死了。一小时前左右有使者赶到。」

尤汉披上温暖的外套代替大衣,走向楼梯。

「看样子,那个贫穷贵族的年轻人顺利完成任务了呢。」

「小的该怎么做?」

「使者大人应该马上就打道回府了。不需要准备招待。」

「不,小的不是指这件事,而是——」

抬眼凝视主人的管家,眼里带着暗淡的光辉。他是个忠诚的男人,从上一代开始就帮忙处理各种问题——包括绝对不能浮上台面的事。就某种意羲而言,尤汉可说是信任他多过于自己的妻子。

「……等那个年轻人回来之后,无论如何都得把剩下的报酬给他,但我搞不清楚那些芝麻小事。全都交给你处理吧。」

「是。」

管家没有说要怎么处理。尤汉也没有指示他该怎么做。不过,这名管家应该能正确地猜中尤汉的心思,然后去执行吧。只要是多少会妨碍到尤汉的东西,就算是路边的小石子他都会一个不留地全部除掉,尤汉就是依赖他这种偏执的忠诚心。

「哎呀哎呀……使者大人该不会有别邸在这座首都吧?」

尤汉来到书斋,开朗地对站在窗边目不转睛盯着窗外,一身漆黑装束的男子说道。

「在传来那种消息的这个傍晚,实在很难想像你是碰巧从帝玛过来的呢。」

「……您说的没错,干我们这种工作的人,到处都有住处。」

男人对尤汉深深鞠躬,发出阴沉的声音回应。

这名男子是帝玛人。想必是为了监视尤汉有没有确实在为帝玛效劳,而长久驻留在欧里亚克的奸细之一吧。当然,男人并没有坦诚他在监视尤汉,不过,从他知道刚才才在大厅里公布的事实,像这样不惜事先来到尤汉身边的这一点来判断,帝玛可能派非常多的奸细潜入欧里亚克。

这对尤汉来说,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尤汉之所以会协助帝玛,终究是认为这件事对海德洛塔有益处,而不是为了帝玛的国家利益。考虑到海德洛塔,将来势必需要把帝玛的奸细全都揪出来除掉。

「——所以……」

尤汉将这样的心思埋藏在心底,捋着胡须走近男子。

「使者大人来访的目的是?」

「我还没有向本国报告……不过,我的主人应该会对这次尤汉太人的成果感到满音i吧。」

男人在矮桌上放了一个小木箱,木箱放上桌的同时,发出叩咚的沉重声响。上头到处用铁框和铆釭补强,还附有锁头。

「……这是主人给的『报酬』——我明白如果这么说会很失礼,但还请您先笑纳。现在军务副大臣的职位空了下来,尤汉大人也常常需要用到吧。」

男人解开锁头,打开箱子后,反射烛台火光的刺眼光芒从缝隙中透了出来。

「哎呀哎呀……大人的贴心之举,我真是受之有愧啊。」

木箱里放着一组银制的酒器。作为艺术品的价值自然不用说,若是拿去变卖,想必能换取非常高的金额吧。尤汉为了代替西吉贝尔特坐上军务大臣的位置,也会出现需要用上这类财物的场面。反过来说,对方的意图就是希望他利用这个爬上更高的地位,以后也要为帝玛效力吧。

虽然尤汉没打算当帝玛的傀儡,但他也是有在思考飞黄腾达的事情。尤汉盖上收到的木箱盖子,询问男人:

「使者大人接下来的打算是?」

「我会先回国,向主人报告完毕……只要除掉西吉贝尔特·杜耶布尔,主人的计划也能更进一步吧,到时候,应该还会请尤汉大人鼎力相助。」

「当然,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尤汉好不容易克制住想大笑的冲动,大方地点头。

背后背负着悠尔罗格这名仇敌的海德洛塔,要在同盟内得到超越现在的力量,只能和帝玛联手压制亚默德。为此,两国之间必须建立强而有力的羁绊。

尤汉不认为这样的想法有错。在达成这个目的的过程中,只要能除掉从以前就看不顺眼的西吉贝尔特,他会毫不犹豫地去做,而除掉西吉贝尔特的现在,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罪恶感。

先代替西吉贝尔特担任军务副大臣的职位,再获得年轻国王的信赖——一切将从这里起步。

等到古怪的使者从书斋的窗户混进黑暗和风雨之中离去后,尤汉才终于能放声大笑。

欧里亚克四方的大门,通常随着黎明开启,配合日落时分关闭。严格限制夜晚出入的,不只欧里亚克,建有城墙的许多都市也不例外,但欧里亚克之所以特别严格,正是因为这里是国王执政的所在地。

会翻越欧里亚克的城墙,避人耳目地来到城外,就代

表那个男人肯定心里有鬼。在这个连篝火也无法点燃的雨夜,似乎没有一个卫兵发现这名全身染上黑色的男人的存在,没有人出声叫住啪嗒一声降落在泥泞上的他。

男人抬头望向城墙上方,确认卫兵没有发现他之后,抓紧斗篷的前襟,迈步奔跑。

白天有许多人往来的这条街道,往西南方的山地前行不久后,便化为险峻的山路,跨越国境,与往帝玛的道路连接而去.前往帝玛国境附近山中的西吉贝尔特等人,从欧亚里克出发后,也是通过这条街道先向西前行。

先前一个劲儿地奔驰在那条街道,披着斗篷的男人,窥探四周的情况后,踏进沿着街道的树林里。

「……?」

男人环顾四周后,表情转变为疑惑。

「我记得应该是绑在这里的啊——」

「你在找马吗?」

「!」

听见从暗处传来的声音,男人赫然抬起头。

「原来那是你的马啊……很抱歉,那匹马由我们接收了。」

「什么人!」

「这么问的你,又是什么人?」

两名年轻人提着水提灯,拨开草丛,从树林深处走了出来。斗篷男看见两人后,放下原本伸向腰间宝剑的手,转身如脱兔般迈步奔跑。

「怎么会——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那边的男人,给我站住!」

「唔——」

男人冲出树林后,等待着他的是一群同样提着提灯的年轻人。

「抓住他!」

号令穿过雨之帷幕呼啸而过,年轻人们便从四方朝男人蜂拥而去。

「可……可恶啊……!」

男人立刻被抓住,用绳子捆绑起来。

此时,一辆马车宛如拨开淅淅沥沥的雨水般前来。

马车停在被迫跪在泥土上的男子面前,年轻人们以直立不动的姿势敬礼。

「您辛苦了,阁下!」

听见这群年轻人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男人瞪太了双眼。

「不不不,我不过是一路上坐着马车摇摇晃晃过来罢了。一点儿都不辛苦喔,嗯。」

马车门静静地开敔,一名披着防拨水性大衣的长发年轻人从中走下。

「怎么可能……!」

男人像鱼一样嘴巴一开一合的,西吉贝尔特·杜耶布尔冷漠地俯视他,露出邪佞的笑容,移动视线看向年轻人们,一脸满足地点了点头。

「各位,你们辛苦了。在雨中真的辛苦了。我会颁发特别奖金给参与逮捕犯人的你们。」

「多谢阁下!」

「好了,那么关于这个男人的处置——」

「阁……阁下!请等一下!」

男人双手被绑在背后,低下头,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开始辩解:

「看来您是西吉贝尔特·杜耶布尔阁下吧!请听我说!」

「哦?我的确是西吉贝尔特·杜耶布尔没错,但你到底要跟我说些什么呢?」

「您的部下们好像误会我了!小人究竟犯了什么罪,他们非得像这样把我绑起来……在海德洛塔,光是走在人来人往的繁华街道上,就会被定罪吗?」

「怎么可能会这样嘛,不可能会这样吧,」

西吉贝尔特的左手臂没有套进军服的袖子里,而是从肩膀上包着蹦带吊着。看样子,好像受了伤。不过,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伤,双脚都好端端地站立在地面上。西吉贝尔特用空着的右手戴好军帽,望向欧里亚克的方位,轻轻从鼻间哼了一声。

「没有特别的许可,严禁在夜间进出欧里亚克。只要是我国的人民,连小孩子都知道这件事。更何况你还避入耳目地翻越城墙出城。如此一来,怀疑你作贼心虚也很合理吧,对吧?」

「没这回事……小人才没有翻越城墙!小人在城门关闭以前就离开了欧里亚克,但是突然下起雨来,小人只是躲雨躲到刚才,才会在这种时刻出现——」

「你最好不要扯这种牵强的谎。将来吃苦头的人可是你自己喔。因为有人亲眼目睹你偷偷翻越城墙的画面。」

「怎……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

「小心你的用词……我可以判你不敬罪喔。」

「咦……?」

一位身材纤细、穿着大衣的美女,站到眉心聚起皱纹的男人面前。

「目睹你翻越城墙从首都出来时的画面,是这位迪雅吉列夫猊下喔……再说,在你离开欧里亚克的前一刻,顺道绕去了哪里,猊下也看得清清楚楚。对吧,猊下?」

「是。」

克萝蒂德轻轻点了点头,她的眼神里带有异样的冷漠感。已经可以称之为杀气。

西吉贝尔特对打寒颤的男人说:

「……你好像跟尤汉·杜耶布尔的交情不错嘛,把他叫来当保证人,证明你的清白比较好吧?」

「————」

男人瞪大了双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力地摇摇头,

「我不会使用魔法,剑术也只是普普通通的程度,论才智更说不上是这个国家最优秀的。嗯嗯,由我自己来说也很丢脸,但我实在称不上是个一流的人。不过,却有大陆最棒的骑士团和『钢铁之白蔷薇』跟随着我。如果有机会的话,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你的主人吧……但我想你也不会再有那种机会了吧。」

西吉贝尔特轻轻挥了挥手后,年轻人们便塞住男人的嘴,扔上马鞍运走。

目送男人被押送离开后,西吉贝尔特和克萝蒂德一起回到马车中。

「那个男人应该是帝玛派来的奸细吧。在暗中操纵的,大概也就是以反亚默德派闻名的现任国王的妹妹,可儿丽娜大人了吧……要视亚默德为眼中钉是无所谓啦,但没想到会是我受到池鱼之殃。」

「帝玛王妹可儿丽娜有许多传闻……详细情形就问那个奸细吧。」

「也对——你投靠我是投靠对了,莫迪尼奥。」

身体陷进马车座位的西吉员尔特,往旁边瞄了一眼说道。

「不……我……我不叫莫迪尼奥,而是库迪尼奥。」

蜷缩在阴暗马车角落的,是一名年纪与西吉贝尔特相仿的年轻人。他似乎在害怕些什么,用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不停颤抖着。

「啊啊,那真是失礼了……反正,是莫还是库,都差不了多少啦。」

西吉贝尔特凝视着年轻人,耸了耸肩。

「——重点在于,你真的握有亚默德肯定会想要的军事重要资料吗?你也听到刚才的对话了,我去迎接你的途中,甚至被政敌盯上了性命。照理说,我是不可以遇到这种危险的。不能发生这种事情。」

「这……对于副大臣阁下勇气十足的行为,我致上至高无上的谢意。」

「你的感谢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啦。此起被你感谢,抢先那个狂妄自大的亚默德皇太子一步,先下手为强,我还开心多了呢……你说可以办到这件事,是事实吧?」

「当……当然!这是我同志但丁·瓦利恩堤为了让祖国比拉诺瓦解放而写的东西……不过,亚默德的皇太子和神巫阻止了他的计划。」

库迪尼奥卿按住因穿着毛皮而显得胖嘟嘟的胸口一带,不断地点着头。

「但丁原本被囚禁在帝玛的偏远地带,但听说前几天遭人杀害……这恐怕也是亚默德因为害怕他的向心力而策划的阴谋。所以我才想把他交给我保管的这份资料,托付给唯一能对抗亚默德的贵国——」

「啊……我说你啊,就别再说那种废话啦,别说啦。」

青年贵族开始愈说愈起劲,西吉贝尔特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挥了一下全新的马鞭。

「就算你再怎么发表高见,我只觉得你是抛弃祖国,为了保身而跑来哀求我国而已。」

「————」

青年贵族吞咽了一下口水。大概是想回嘴,但一时之间又说不出话来吧。

「听你说来,赞同但丁·瓦利恩堤计划的你的大多数同伴们,轻则禁止出家门,重则被剥夺继承家门的权利、没收领地,都是处于被国家监视的处境,颜面都扫地了嘛。我看你在祖国大概也已经没有容身之处了吧?所以才将那份资料当成伴手礼,和我联络,不是吗?没错吧?被我说中了吧。」

「这……这个嘛——」

「也罢。我也不在乎你的意见。我有兴趣的,只有那份资料。」

西吉贝尔特一副不耐烦地有话直说后,克萝蒂德便向库迪尼奥伸出手。

「可以请你交给我吗?」

「我……我的人身安全呢?你们该不会把我交给比拉诺瓦吧——」

「明知道会引起麻烦,怎么可能还特地那么做啊。几天之后,我会让你成为海德洛塔的一名贵族,展开第二人生。甚至不会留下任何你逃亡到我国的事实。」

「这……这样就可以了!麻……麻烦你,万事拜托了——」

库迪尼奥卿打开大衣的前襟,从怀里拿出一叠厚重的纸,颤抖着手递给克萝蒂德。

「————」

马车发出吱

嘎声,开始移动。西吉贝尔特和克萝蒂德,在那个密室中浏览从比拉诺瓦带来的资料。

「原来如此——」

西吉贝尔特从腰后的剑鞘中拔出小刀,凝视刀身。

「他们称呼这个为魔动剑啊。」

剑断掉的时候,马瑟尔抱着势必能杀死西吉贝尔特的决心冲向他,而反过来杀死他的,就是从这把小刀发射出来的魔法箭矢。要是没携带这把德尔布吕克之战后,在战场回收的奇妙小刀,西吉贝尔特现在应该不在人世了吧。

「这是在亚默德制造出的东西,不晓得为什么会传到比拉诺瓦和悠尔罗格,所以我国才更需要进行研究。研究这把魔动剑。」

「说的没错……这份资料将会带来很大的帮忙吧。」

听见西吉贝尔特的低喃,库迪尼奥卿露出阿谀奉承的笑容。

西吉贝尔特生理上怎么都无法忍受这种笑容,明显地皱起眉头,望向窗外。

「阁下。」

「什么事,猊下?」

「关于尤汉·杜耶布尔的事,该怎么处理?」

「很遗憾的,应该没办法立刻拿他怎么样。要审问好歹也是一名王家朝臣的罪,证据还略嫌不足。太不足了。」

刚才抓到的那名奸细,恐怕不会吐出任何重要的事情。会轻易地招出自己使命的人,基本上根本无法成为奸细。而恐怕连尤汉本身,只要看穿我们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肯定会装蒜到底。

「我们击退的匪徒幸存者,明显是帝玛人,但是他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分的东西。我问他是否是帝玛指使他们的,他好不容易表示肯定,但如今他本人也已经死亡,无法作证——」

克萝蒂德叹了一口气,并且无力地摇了摇头。

「真是可惜。」

「不,现在这样也没有关系。只要禀告陛下尤汉十分可疑就好。看见我平安无事,尤汉也会知道自己的计谋失败,暂时会安分一点吧。」

「可是……!」

「重点在于,应该先来思考我要怎么到王宫露脸吧。」

为了安抚克萝蒂德,西吉贝尔特戏谑地对她笑了笑。

「所幸,陛下和普约尔猊下应该看了我托付给阿尔尚博的书信,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其他的朝臣——尤其是巴列斯特罗斯卿,感觉在我坦白说出为了让敌人露出马脚才撒谎说自己死掉之后,他马上就会气势汹汹地大声责骂我……你有没有什么妙计啊,迪雅吉列夫猊下?」

「阁下您真是的……」

或许是看见西吉贝尔特的笑容,而态度放软了吧,克萝蒂德一副儍眼似地露出笑容。

「——还有,明天必须到马瑟尔的家,说明『原委』不可呢。」

「是。」

「要是他妹妹的婚事破局的话,未免太可怜了。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事,就让我尽力帮忙吧。」

要是西吉贝尔特能更早——在尤汉的手下接触马瑟尔之前,就发现这件事,想办法阻止他的话,或许就不用将前途光明的年轻人逼上绝路了。退个一百步来说,即使在马瑟尔背叛西吉贝尔特和骑士团之后,或许也能采取宽大的处置,不予计较,原谅他的罪行,并且让他发誓以后会对自己效忠。

不过,西吉贝尔特并没有那么做。因为按照团里的规定,马瑟尔犯下的罪行难以饶恕,身为领袖的西吉贝尔特不能破坏团里的规定。就算背叛西吉贝尔特的人是克萝蒂德——虽然他认为不可能发生这种事——西吉贝尔特应该还是会以悲痛的心情处分克萝蒂德。

西吉贝尔特轻咬嘴唇,怔怔地凝视着下雨的夜晚,克萝蒂德轻轻把手叠在他的手上。

「……阁下做的事是正确的。」

「是吗?」

「没错。」

「……那就好。」

「明天我也一起去吧。阁下应该做的事情,就是不让华贝拿卿的死白费。」

「谢谢你,猊下。」

西吉贝尔特微微点了点头,再次将视线移向窗外。

走在马车前头,骑着马的团员们,叫唤城门的守卫,让他打开城门。雨还持续下个不停。首都的居民想必也不会发现西吉贝尔特竟然会在这种时间回来吧。

再说,大半的民众根本不知道西吉贝尔特悄悄离开首都去执行机密任务,以及有人曾经要杀害他的事情。

虽然西吉贝尔特与尤汉的对立——真要说的话,是尤汉单方面仇视西吉贝尔特——不是现在才开始,但这种事情没必要让国民知道。

「……反正,不久后我会做个了断。一定会。」

西吉贝尔特抚摸着吊着的左手臂,静静地自言自语。

海德洛塔的夜晚,似乎还会持续一阵子。

Le Chronique HEIDELAUTA  喔喔,西吉贝尔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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