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梦想的延续,抑或少女的蜕变

在建有牢固城墙的都市里,人民为求治安多少好一点的居住空间,会将房子盖在城墙的内部。

不过,人口与日俱增,一旦城墙内侧没有土地能建造新的房子时,这次就换在靠近城墙的外侧旁盖起房子。

不久后,等像这样的「外围人口」达到一定的数量时,城镇为了将这些人口纳进来——因为人口的多寡与经济能力有直接的关联——有时会在外侧再建设一道新的城墙。

透过这样周而复始的行为,历史悠久的城镇最后会形成类似年轮的同心圆构造。

圣都亚默德可说是进行过大规模城墙建造的一个好例子。而葛卢姆也在这样的过程中,形成民宅鳞次栉比排列在城墙外,拥有这种特殊风景的田园都市。

羊群在远处呜叫。

来这里的途中,她看见牧羊人悠闲地在河边的平缓绿丘上,赶着一大群毛茸茸的黑、白绵羊。

莉塔已经好几年没看到这令人怀念的故乡景色。

「…………」

她反过来望着自己被分配到的房间。

房间虽然不大,但又新又干净。莉塔没看过多少房间,无从比较,但以私立学校的宿舍而言,或许设备算是不错了吧。

不过只有一点,就是面向绿色山丘被挖空的窗户上,装有坚固的铁栏杆,让她觉得很奇妙——应该说是很奇怪吧。勤奋读书的十几岁少年们住的房间,为什么需要这种东西。光看这一点,就让人觉得简直像是监狱或是软禁房。

莉塔歪了歪脖子感到纳闷,动手摇晃着铁栏杆,结果面向走廊的门口,有轻微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每个房间的窗户,是故意弄成打不开的。」

仿佛看穿莉塔的疑问般,男人低声如此说道。

「最近这一带的治安也变差了……就算治安没变差,也本来就会有野狼盯上绵羊,来到村庄附近。」

男人如此说明嵌死窗户和铁栏杆的理由,但对从小在这个葛卢姆长大的莉塔来说,这个理由无法让她信服。因为牧羊确实已成为葛卢姆的产业中心没错,但实际上却几乎不会有野狼盯上绵羊而来到村子里。

不过,莉塔并没有反驳。

「——校长在等你。」

男人的名字叫施奈德林。听说实质上是由他统管这所学校。据说他是基础读写和算术老师,但他那锐利的眼神,干脆说他是剑士什么的还比较贴切。

走在回廊上时,能看见一群少年聚集在中庭里唱歌。

「我们学校,除了基本的初等教育,也有从外部招聘讲师,进行音乐的特别讲习。」

「人——我也有听过。」

「这样啊。」

贝格西奥初等学校,是由葛卢姆富商贝格西奥家出资设立的私立学校。由于葛卢姆本来就有公立的初等学校,这里规模虽然不大,但因为有初等教育难以接触到的音乐课程,所以也有不少入学者反而会选择这里。

音乐教育的成果,通常会以在葛卢姆周边的各个村庄举办定期演奏会的形式发表,莉塔也曾经去听过几次。

「你的声音很好听。」

莉塔怔怔地看着少年们,施奈德林对她说道:

「——虽然音乐课跟毕业资格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但如果有潜力的话,也可能推荐给鲁奥玛的大人物,加入王宫的圣歌队。」

「是,我会加油。」

莉塔故意压低声音,点了点头。

建在离校舍不远的凉爽树荫下的平房,似乎被拿来当作这个学校的教职员室和校长室使用。非常有将有钱人的别邸改造成学校的感觉。

「——校长,他是新生艾托尔·德尔·坎波。」

带莉塔到校长室的施奈德林,对仰靠在里面沙发上的壮汉如此介绍莉塔。

「喔喔……这可真是——」

壮汉玩弄着卷翘的胡须,别有深意地点着头。这位威严十足的胖男人,恐怕就是这所学校的校长,也是创办人贝格西奥家的当家,冈萨洛·贝格西奥。

靠买卖羊毛致富,接下来想要得到善人的名声,所以才投入个人财产创立学校——这是市井小民对他略带恶意的评价。不过,莉塔认为这个评价应该跟事实相去不远。看见他肥厚的手指上装饰着一堆大量的宝石,马上就能知道他是个非常虚荣的人。

但莉塔也认为那绝非是坏事。从以前起,因为有了这些资产家的支援,许多亵术家才能做出留传后世的作品。就这层意义而言。资产家的虚荣心也并非全然无用,现在的莉塔甚至能像这样冷眼看待人生。

当然,现在重要的,并不是贝格西奥的虚荣心之类的事。

「————」

还有另一个男人坐在贝格西奥的对面。

明明在室内,他却用附有兜帽的斗篷将全身包得密不透风,别说长相了,老实说,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莉塔之所以认为他是男人,是因为他微微露出斗篷伸向茶杯的那只手,若说是女人,略嫌过于健壮的关系。

贝格西奥将视线落在手边的资料上,说道:

「在这个时期入学有些稀奇呢……」

「因为我以前住在鲁奥玛,现在则因为家人工作的关系,搬到这里来……」

「喔喔……原来是这样啊。这里是个好地方喔。那个……虽然不像鲁奥玛那么刺激,但很悠闲——生活舒适。」

贝格西奥不停点着头,一副对自己说的话感到很满意的样子。每次点头,他那很难说是适合他的长发就会摇摆,下巴的肥肉也会跟着震动,那画面实在太逗趣,使得莉塔拚命地忍住想笑的冲动。

「那么,我就请他从下午的课开始上。」

「嗯。交给你好好处理吧。」

「我先告退了。」

结束仅仅数分钟的会面后,施奈德林催促着莉塔离开了校长室。莉塔在室内的期间,虽然坐在贝格西奥对面的男人完全没有说话,但莉塔却明显感受到他从盖到眼睛的兜帽里一直盯着她瞧。

「……老师。」

「什么事?」

「那个……和校长在一起的人是哪位啊?我不小心忘记打招呼了——他也是这所学校的老师吗?」

「那位人士是校长的客人,算是这所学校的共同出资者吧。」

面对莉塔的疑问,施奈德林并没有说出具体的名字。虽然施奈德林并没有真的对莉塔这么说,但她却觉得施奈德林好像在对自己说:你没必要知道多余的事,于是莉塔便再也没开口说话。

施奈德林嘱咐她,要在下午上课前的午餐时间,在餐厅介绍她给其他孩子认识,所以别迟到了,之后莉塔便跟施奈德林分开,回到自己的房间。

「………」

莉塔轻轻叹了一口气,整理行李。她带来这间宿舍的只有几件换穿衣物,读书需要用到的东西,学校一开始几乎都全鹅忙准备好了。

该说是只有纸资源丰富、印刷技术也进步的亚默德才能做到吗,在这所学校,每个学生都人手一本算术教科书。如果是国营倒也罢了,据说其他国家没几问能做到如此完善的私立学校。

不过,莉塔在好几年前就已经学会初等教育程度的知识,现在也不需要用到这本教科书。再说,莉塔也不是为了来这里读书。

在刚开始修行的时候,莉塔并没有具体地思考自己的将来。

莉塔拥有魔法才能,在为了成为神巫而正式开始修行时,是距今将近十年前,她还七岁左右的时候。

就算再有才能,一个七岁儿童怎么可能做出详细的人生规画,当时少女的脑海里,真的只有笼统的憧憬罢了。我也想像神巫一样,穿着轻飘飘的漂亮衣服,在繁华的首都里生活——简单来说,只拥有女孩子都会在心中描绘的那种司空见惯的梦想而已。

而时光流逝,莉塔成长到十六岁,因为梦想破灭而回到故乡。

莉塔或许真的有魔法的才能,但凭她马马虎虎的才能,无法立于顶点。在魔法大国亚默德,要成为九年当选一次的神巫,最低条件彷佛理所当然般地,必须是十年才出现一次的天才。

而从全国聚集而来,十年才出现一次的天才当中,被选为十年才出现一次的真正天才的,很可惜并不是莉塔。

由于这次一次要选出两名神巫继任,莉塔暗自以为自己搞不好能被选上也是事实。而实际上,选拔进行到一半的阶段时,她真的以为自己能被选上。不过,结果莉塔连最后五名候选人都没挤进去,只好结束在鲁奥玛的修行,回到故乡。

对方大概根本不记得莉塔吧,不过,会当选新神巫的,势必是柯斯塔库塔家和鲁德贝克家的千金吧。因为聚集到鲁奥玛的神巫候选人当中,那两个人的实力是卓绝群伦。如果是其他少女还有胜算,但莉塔也不认为自己有办法赢过她们。

不管怎么样,莉塔的梦想都已经中断,在时隔多年回来的葛卢姆,等待着她的是现实。

「——总之,我现在的状况还无法思考结婚或是任何事情。」

莉塔用别扭的敬语如此告诉时隔许久再次相会的父母,然后离开了葛卢姆郊外的老家。

只要当选神巫,就算不愿意,也得九年不能结婚。打个比方来说,就是用女人的幸福交换而来的名誉和地位。

不过,父母对在一步之遥梦想破灭的莉塔说,她还有机会得到身为平凡女人的幸福。不仅如此,只要将曾经获选为神巫候选人的这个事实利用到最大限度,平民出身的莉塔,或许还能够嫁给贵族。在莉塔受挫回到葛卢姆的时候,她的父母开始怀抱着这样的新梦想。

莉塔不想听这种事,便冲出了家门。

话虽如此,她却无处可去。小时候交情好的朋友,大多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妻子或母亲,没办法随意找他们玩,吐吐苦水。而且,她内心某处也觉得梦想破灭的现在的自己很丢脸。

所以,莉塔无所事事地在葛卢姆的街头游荡。

望着与记忆中相同、充满活力的市街,她才终于有自己回到故乡的感觉。虽然不如鲁奥玛繁华,但这里有属于这里的热闹和温暖。

成群走在小巷弄里的绵羊叫声、鞣羊皮时的特殊臭味、和煦的阳光——一想到要在这块安稳的土地,平平凡凡地度过余生,内心就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可能是不久之前,她还以名震大陆的神巫侯选人身分,在大亚默德的圣都生活,所造成的反作用力吧。

莉塔在通往中央市场的繁华大街上停住脚步,怔怔地陷入沉思,之后她轻轻地甩了甩头,迈开步伐。

「——啊。」

莉塔的视线前方,有一间维护城镇治安的卫兵勤务室。在那里,有一名扛着长矛的高个儿年轻人,正与一位非常健朗的老婆婆在争执。与其说是争执,不如说是老婆婆单方面地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年轻人则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不久后,老婆婆柳眉倒竖,用手里的拐杖用力打了一下年轻人的小腿,就这么离开,到别的地方去了。

「唔咕喔喔喔喔……!」

莉塔走近小腿被打,蹲在地上的年轻人,小心翼翼地对他说:

「那个……你该不会是大卫吧?」

「咦?」

老婆婆可能打得很大力吧,只见年轻人泪眼汪汪地按住小腿,抬头看向莉塔,一脸纳闷地皱起眉头。不过,他的表情立刻转为豁然开朗。

「喔……!你……你该不会是莉塔吧!」

「是啊,果然是你啊。你身高抽高好多喔,害我还以为是别人。」

「搞什么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年轻人一脸开心地露出笑容,站起身来,比莉塔高出两个头。由于莉塔身材桥小,两人的身高差距更为显着。

「你去首都几年啊?我想想……两年——不对,有三年了吧?」

「嗯。」

「可是,你不是说要当上神巫,去了鲁奥玛吗?为什么这种时期会——」

年轻人的话语,在这里突然停止。下一任的神巫会是谁,结果还没有出炉。然而理应是神巫候选人之一的莉塔,却不在鲁奥玛,而是出生的故乡葛卢姆——他应该察觉到个中原由了吧。

年轻人露出一脸尴尬的表情搔着鼻头,于是莉塔苦笑着轻轻拍打他的手臂。

「哎,我本来以为可以进前五名,但这个世界不是那么好混的。」

「唔……是这样没错啦。」

莉塔与大卫·普约尔——这名年轻人,是所谓的青梅竹马。也是比任何人更早发现莉塔的魔法才能、在刻绘魔纹的痛苦行程和修行的日子里,待在自己身边、鼓励自己的朋友。

「竟然有比你还要优秀的家伙存在,有点难以置信呢。」

「所以我才说这个世上没那么好混啊……世界,果然很广大呢。」

「……为什么我非得反过来被你安慰不可啊?你给我表现得再沮丧一点啦。」

大卫扬起嘴角,用拳头抵住莉塔的头顶旋转。

要是自己露出沉重的表情,对方也会感到沮丧,如果看见对方沮丧的表情,自己也会更加沮丧。因为是青梅竹马,大卫非常清楚他们两人的个性,所以才努力开朗地一笑置之吧。那份体贴的心意,令莉塔感到非常高兴。

「——不过啊,那你之后要怎么办?」

大卫把工作推给同事,拖着莉塔出去散步。莉塔离开这个葛卢姆不过只有短短三年左右,那段期间城镇没什么太大的改变,所以事到如今也没有地方能够带她参观;但是在那个市场旁边,人来人往的,实在无法静下心来聊天。

两人走在从流过附近的河川引进城里的运河河畔,大卫询问变得漂亮许多的青梅竹马:

「你都走到只差一步就能成为神巫的地步了,任何困难的工作应该都难不倒你吧。怎么样,要不要当这个城镇的首长啊?」

大卫并没有对现在的首长感到不满。只是,如果莉塔真心想走女政治家这条路,成为这个葛卢姆的首长的话,那也是喜事一件。而且莉塔透过修行,应该有认识中央的人脉,想必对城镇的政治有很大的加分效果,更重要的是,这代表莉塔将会定居在这块土地生活下去。

不过,莉塔只是莞尔一笑,摇了摇头。

「之前都一直过着专心修行的日子……所以我想稍微悠闲一下。」

「这样啊。」

「话说回来,那你呢?光是看你成为卫兵,好好在工作就让我够吃惊了,还没有结婚的打算吗?」

「这个嘛,凭我现在的工资,光是要养活我和我老妈就已经够吃紧了。还没有余力想结婚的事情啦。」

大卫的父亲在他小时候就过世了,从此以后,他们家就只有母子两人相依为命。当然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不过,现在大卫每天脚踏实地做卫兵的工作,没有想过结婚的事。

「呃……对了、对了。下次来我家看看我老妈吧。要是知道你回来了,她一定会很开心。」

「嗯。」

莉塔僵硬地点了点头,然后将视线落到静静流动的水面上。

「————」

面对这不自在的沉默,大卫抓了抓头。

老实说,话题无法继续。虽然大卫有许多话想跟莉塔说,但要对莉塔倾诉他这三年来累积的思慕之情,还需要一点勇气。

「话……话说回来……」

当莉塔主动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大卫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你好像在跟人吵架……」

「喔喔,你是指那个老婆婆吗?」

大卫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小腿,露出戏谑的笑容。

「那个老婆婆最近每天都来,吵着要见上头的人。」

「上头的人?」

「就是指大人物。」

「喔喔……可是为什么呢?」

「呃……好像是那个老婆婆的孙子还是曾孙之类的,总之就是小孩失踪,要我们帮忙找。」

「失踪?」

「对……最近很常发生这种事。我们这个城镇,还有附近的各个村庄,小孩子都一个一个地慢慢消失。」

「咦……?」

「不知道是人口贩子干的好事,还是被野狼攻击——无论如何,搜查都几乎没有进展,所以小孩子的父母有时候会来勤务室诉苦,但都没有像那个老婆婆一样来得那么勤。」

「为什么搜查会没有进展?帮他们找不就好了?」

「不是啦,这个嘛……因为官府有所谓的管辖范围啊。你懂吧?」

比如说,像大卫他们卫兵的工作,就是维持葛卢姆市内——尤其是中央广场的治安。严加注意,事先防止窃盗或是诈欺这类的犯罪发生,好让市场的商业活动顺利进行,这就是大卫等人的职务。很可惜地,寻找在城镇外失踪的少年们,并非他们的工作。

「然后,每次说明原因,想请她回去的时候,那个老婆婆就要我们把这件事传达给更上头的人知道。我能明白她的心情,但现在这个时期有点不恰当。」

……这个时期?」

「就是啊,现在王妃殿下不是刚好回乡吗?」

现在的王妃阿慕德娜,是这个葛卢姆的有力人士贝蒙迪斯公的独生女,身体不太强健,常回乡养病。尤其这次回乡的时间较长,看不出什么时候才会回鲁奥玛。

「在王妃殿下留在这里的期间,就算减少周边地区分配的卫兵,似乎也要增强离宫的警备。啊,不过我想王妃殿下大概完全不知情。因为王妃殿下心地很善良,要是知道为了自己而疏忽了邻近村庄的治安,肯定不会放任不管。」

「这我明白……」

就算有这样的原因,但既然儿童的诱拐事件频传,就应该早点采取揩施,莉塔这么说。

「不过啊,我们卫兵长也没有那种权限啊,又能怎么办呢——」

「总之,先去找那个老婆婆问清楚详细情形吧。」

「咦?」

「你知道她是哪里人吧?」

「是知道啦——她在那个行业算是个名人呢。」

「名人?」

「是啊。」

大卫催促着莉塔迈开脚步。其实这个时间,他应该回到勤务室执勤,不过,到时候只要请同事们喝杯酒赔罪就行了。重点

在于,他和莉塔的关系曾经疏远过一次,现在他想慢慢拉近和她的距离。

在前往郊外老婆婆家的路上,大卫向莉塔说明:

「——那个老婆婆啊,简单来说,就是产婆啦。不过好几年前就已经退休了的样子。」

「是指助产士吗?」

「高级一点的说法,就是这样。而且,听说以前专门帮高贵人士接生……据说,当今的皇太子殿下也是那个老婆婆接生的喔。」

那位老婆婆本身只是一介庶民,连贵族都算不上。不过,考虑到这层关系,又不能怠慢她。所以大卫每次苦口婆心说服她回家,都要花费好大的功夫。

「——我记得她应该住在那里。」

刚才提到的老婆婆的家,在离葛卢姆不远的小山丘上。之前老婆婆闯进勤务室的时候,卫兵长曾经吩咐大卫送她回家。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我想想……好像叫伊丝贝尔·德尔·坎波的样子。」

「…………」

这个时候,大卫还不清楚莉塔打算做些什么。

应该说,在这个时间点,恐怕连莉塔自己本身都没有任何想法吧。

虽然听说她是一介庶民,但莉塔实际见到的伊丝贝尔,是个礼仪和教养一流的老贵妇。不愧是过去有受到王公贵族的请托,接生孩子的经验。

她的住处虽然老旧,却打理得无微不至,让人有种去除无谓的华美的俐落感。应该很适合用清贫这个词汇来形容吧。不过,唯有放在莉塔两人面前的茶杯十分高贵,可说是与一个独居老人过的俭仆生活极不相称。

「这是当今的皇太子殿下出生时,王妃殿下赐给我的茶杯。本来应该不使用,拿来装饰,但我想实际拿来使用,王妃殿下也会比较高兴。」

伊丝贝尔将红茶倒进莉塔两人的茶杯中,微微笑了笑。

「……所以,当选神巫候选人的小姐,为什么会来我这种老人家的家里呢?」

伊丝贝尔在莉塔的对面坐下,狠狠地瞪了大卫一眼,说道:

「……你可能会嫌我罗嗦,但我劝你还是慎选来往的朋友比较好喔。这个年轻人每天调戏市场的年轻姑娘,不可靠啊。」

「喂……!」

大卫似乎急忙想替自己辩解,但又被伊丝贝尔瞪了一眼,便吞吞吐吐地闭上嘴巴。

「我也觉得应该要自己选择来往的朋友。而且,我认为大卫是我重要的青梅竹马。」

莉塔露出微笑,如此回答。

「原来如此……看来你有自己的原则呢。」

伊丝贝尔也莞尔一笑,请两人享用盛放在白色盘子上的面包脆片。上头撒了糖粉,看起来非常甜。

7——所以,你们特地拜访寒舍,有什么事情呢?」

「我听说您的曾孙失踪了。」

莉塔开口后,伊丝贝尔的表情有些僵硬,将视线落在手上的茶杯。感觉透过蕾丝窗帘射进的午后阳光,突然无力地变暗。

「以您的经历,不是也能利用王妃殿下这条管道,动用军队搜寻吗?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王妃殿下是为了疗养才逗留此地。怎么可以让这种事传到她耳里,坏了她的心情呢。」

的确不能让回乡养病的王妃,听见这种阴暗的话题。而且,当今王妃非常清楚国王的姻亲插手管政治的危险性,因此以绝不亲自行使政治的权力为信条。也就是说,拜托王妃帮忙请葛卢姆的官兵出动,就意味着要让王妃违背她的信条。

「我做不出这种事……所以,就算要催城里的卫兵出动——」

「不是嘛,老婆婆,我已经说过,我们也有不能越界的管辖范围,算是规定吧——」

「你说年幼孩童们的性命,和你们的规定什么的,哪一个比较重要!」

「搬出小孩子的性命,太卑鄙了吧!」

「喂,大卫。」

莉塔在眉心刻划出皱纹,抓住大卫的衣袖。

「……遇到这种事,我们也很想帮你。可是,我们也是听上头的命令行事,领人家薪水的。要是只因为同情就擅作主张,丢了这份工作的话,谁来养我嫣啊?」

「————」

原本单手拿拐杖,抬起腰的伊丝贝尔,听见大卫压低声音说的话,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后,噤口不语。

「……孩子被掳走的家庭,那个……我也觉得很可怜,但我们也有家人。因为在勤务室工作的卫兵,大多出身贫苦人家。要是失去现在的工作,家人马上就会挨饿。」

「大卫,我们都知道了……别说了。」

「……呃,好。」

可能是尽情宣泄完,气消了吧,大卫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发一语。

「——伊丝贝尔女史。」

莉塔将茶杯放到茶托上,说道:

「听说还有其他小孩失踪,您知道什么关于他们的事情吗?」

「我知道几个孩子,也见过他们。」

「是熟人的小孩吗?」

「因为他们跟我曾孙上同一所学校。」

「是哪所学校呢?」

「贝格西奥私立学校。」

离开伊丝贝尔家的大卫,皱起眉头叹息。

「贝格西奥家啊……可能有点麻烦喔。」

「咦?为什么?」

「呃……大概是在你去鲁奥玛之后吧。」

贝格西奥家,是近几年势力一口气飙升的富商。也难怪莉塔会不知道。

「哎,虽然卖羊毛的商人在这里并不稀奇,但总之贝格西奥家势力非常强大,也常常送礼给勤务室。」

在市场做生意的商人,为了事先回避麻烦,会跟管理这孟雨的卫兵们先打好关系。这是只要走错一步,就容易成为收贿温床的敏感问题,但是也无法忽视商人送的礼金,能补贴低薪卫兵们生活的这个现实。

「可是,他并不是黑心商人吧?」

「是没错啦。应该说,他反而很不会做生意吧。我们卫兵长说过这种话喔。说他礼金给得很大方是很好,但那么不会做生意,应该会没办法过生活。不过,奇妙的是,他似乎赚很多呢。」

「看起来不会赚钱的商家,却送大把的礼金,而且还经营私立学校……?」

「很奇妙吧?」

「与其说奇妙……倒不如说很不自然呢。」

「不自然……你该不会认为贝格西奥家跟孩子们失踪的事有什么关联吧?」

「先不管有没有关联,我认为最好先找他们问话。」

「就算你这么说,也很难出手耶。」

就算贝格西奥家的私立学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也几乎不可能展开调查。正如大卫对伊丝贝尔说的,那不属于他们的管辖范围。而且,调查经常慷慨送礼金给官府关系人员的贝格西奥家,很可能与从中捞油水的官员为敌。

「我不会勉强你。」

「莉塔……」

莉塔在平缓的山丘斜坡上停下脚步,突然轻轻笑了笑,把手伸向大卫的腰,毫不犹豫地拔出剑后,反握它,移到自己的脖子后方。

「?喂!」

发出「啪沙」的沉重声音后,像是金褐色又像是柑色的亮丽发丝,在莉塔的脚边堆成一座小山。

「喂……你干嘛割掉那么漂亮的头发啊!」

莉塔随意地割断自己的长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后,甩了甩头。虽然头发变短,却无损莉塔的美丽,但她那一头长发想必要留好几年吧,莉塔竟然爽快地割断它,大卫完全无法理解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说你啊……这样很可惜吧。你的头发从你还留在这里时就开始留了吧——」

「是不是应该好好整理成一束再割断,然后拿去卖比较好啊?」

「不是拿不拿去卖的问题吧——」

大卫抓起盘踞在少女脚边的头发,叹了一口失望的气息。

「……你该不会在打什么歪主意吧?」

如今把头发割短的莉塔,如果匆视她身上穿的朴素长裙,看起来就像个身材纤细的美少年。大卫仰望着她的身影,因内心萌生的不祥预感而扭曲嘴角。

「因为神巫就该为有困难的人民效劳啊。」

莉塔摆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摇着头如此说道。

「可是……你又不是神巫!」

大卫抓着发束站起身。明明想着要忍住、要忍住,却还是不小心大声说话。

「你没当上神巫吧!那么事到如今,你也没理由键而走险吧!」

「因为当选神巫才为人民效劳,没当选就不效劳——我认为神不会认同这种自私的想法。」

相较于大吼大叫的大卫,莉塔始终态度淡然,甚至面带微笑地低哺。

「至少对我而言,为神、为人民效劳,并不是期待有什么回报的行为。」

「可是啊——」

「如果我内心有那种心思,我想我根本连神巫的候选人都当不上——因为没当上神巫就对有困难的人民见死不救,那是对神的背叛。」

「————」

莉塔直言不讳地说

道,她的身材虽然娇小,但却散发出称为神之代理人也不为过的威严,以及露出慈爱的面容。

明明年纪比大卫小,但莉塔从以前开始就常以脱离现实的理论让大卫哑口无言?也许他可以将严苛的事实摆在眼前,辩赢莉塔,但大卫过去之所以没那么做,是因为理想论和现实论互相冲撞后,最后只会惹哭莉塔。

所以,大卫在这个时候,也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同时,他感觉到理应是自己从小认识的少女,突然变成远不可及的存在。

莉塔——安洁莉塔·德尔贝特,是以神巫候选人的身分被召集到鲁奥玛的人才,也就是说,她是个远比现在的大卫还强上许多的魔法士。

「你……就这么让莉塔走了吗?」

晚上回到勤务室的大卫,偷偷地对卫兵长罗拉坦白他相莉塔的对话。

其实今晚不是轮到大卫执夜班。但是因为白天跷班和莉塔在街上闲晃的关系,为了弥补,才替同事执夜班。在晚上出去巡逻的的同事们回来之前,待在勤务室的只有大卫和罗拉两人。

「我说你啊……」

烛台摇曳的火焰,在充满灰尘的墙上清晰地描绘出两人的身影。那道身影,伸向有耳酒杯,酒杯里装的是用热水稀释过的便宜葡萄酒。

「——那间学校只收男生吧。就算头发再短,也可能一下子就被识破吧。」

「哎,是这样没错啦,但我怎么样都阻止不了她——」

「啧,你还真是没用耶。跟小时候没两样嘛。被年纪比你小的莉塔耍得团团转。」

罗拉卫兵长从大卫和莉塔小时候开始,就在这里工作。当然,在莉塔去鲁奥玛之前,他就认识莉塔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莉塔也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如果她有心的话,应该一击就可以解决我们了,一击!毕竟她只差一步就能当上神巫,比随随便便的魔法士都还要强。」

「那个啊……我说的是更精神层面的问题啦。你从以前就一直喜欢莉塔了吧?」

「喂……!」

大卫猛然站起,不小心推倒了椅子,慌慌张张地整向勤务室外。幸好深夜里铺着石板的小巷子里不见人影。因为刚才的冲击,葡萄酒的空瓶滚动,传来非常大的回音。

「请……请你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啦!那家伙是,你想嘛,呃……她是当选过砷巫候选人的家伙耶!竟然这么说……说法太奇怪了啦,像我这种人,怎么配得上她——」

「可是,她落选了吧。」

「这个嘛……」

「那她就是你的青梅竹马啊,只是魔法比较拿手一点。有什么好顾虑的?」

「我……我又没有顾虑——」

「所以啊——」

罗拉在空酒杯里倒进葡萄酒,说道:

「如果你只把莉塔当成是青梅竹马,那么在你被年纪小的小姑娘唬得一愣一愣的时候,就已经够没用了;如果你把莉塔当成是神巫那类的人,让她一个人去,也还是很没用。总归一句,让年轻小姑娘一个人去做那种事的你,真是没用啊。」

「才……才不是让她一个人去做。」

大卫再次坐到椅子上,啜饮葡萄酒。

「能调查的事,我也会碓确实实地去调查……所……所以,我不是像这样来找卫兵长你商量吗!」

「啥?结果你还是想靠别人啊?真是没用耶~~」

罗拉擦拭嘴角,叹了一口气后,突然露出奸诈的笑容。

「——你下次跟莉塔联络是什么时候?」

「明……明天晚上,总之我打算先去看看情况。」

「那么,在那之前,我先去探听探听贝格西奥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传闻。你趁白天的时候,制作一张失踪儿童的名单。」

「我知道了!」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罗拉,对大卫来说也是一半的赌注。因为他没有事先徽求莉塔的同意,而罗拉也用贝格西奥以及其他商家送的礼金,天天买酒,喝得醉醺醺地在工作。根据情况,搞不好还会为了拿贝裕西奥家的好处,禁止大卫他们的行动。至少如果是其他的卫兵长,应该早就那么做了吧。

只是,再怎么说,罗拉对大卫来说都是像父亲一般的存在,也很疼爱莉塔。虽然是个酒鬼,也有他自己的正义感,正因为他是个很重人情的男人,大卫才会找他帮忙。

「虽说已经是春天了,晚上还是会冷呢……」

罗拉只在空酒杯里倒入热水,没有加葡萄酒,一个人自言自语。

野兽的叫声从某处传来。是野狗呢,还是野狼?

大卫也微微打了个哆嗦,喝起白开水。

这间学校的课程,对艾托尔,也就是莉塔·德尔贝特来说,非常简单。为了成为神巫,从小就勤勉向学的莉塔,在好几年前就已经学完在这所学校应该学习的大半知识。

唯一让莉塔感到新鲜的,是无关班级,全年级共同进行的合唱时间。虽然她很熟悉背诵或朗读颂扬雷顿特拉的诗歌这类的课程,但搭配风琴的旋律歌唱,对神巫候选人来说也是头一次的经验。

以在合唱练习时间确认过的人数来说——假设没有因生病无法离开宿舍房间的学生——这间学校总共有四十八名学生,包含莉塔在内也不满五十人。可说是规模很小的学校。

不过,贝格西奥家的别邸改造成的校舍和宿舍,结构非常扎实,就设备的品质这一点而言,算是比偏远地带的初等学校还要高级。

「————」

发出喀啦的上锁声后,经过数小时,莉塔在黑暗中静静睁开眼睛。

她悄悄地溜下床,将手放在迩往走廊的房门门把上,轻轻用鼻子哼了一声。在这间宿舍,到了熄灯时间,会同时从外部锁上各个学生的房间,让他们直到隔天早上都无法外出。

另外,虽然有面向外面打通的窗户,但上头嵌上了坚固的铁栏杆,不分昼夜都无法用来进出房间。据说锁门和在窗户装铁栏杆,都是校方出自于对学生安全的考量。

当然,只要莉塔施展她魔法的本领,不管是上锁的门房也好,铁栏杆也罢,她都能轻易地破坏,离开房间。不过,要是干出那种引人注目的事,她特地断发装成少年潜进来就没意义了。

莉塔搓揉着眼睛在睡衣上披上一件毛料的斗篷后,卷起两边的裤管,露出白皙的小腿。

小腿上发出灿烂的光芒,驱逐黑暗。穿着男装的少女,皮肤上浮现闪耀着茶褐色的线条,在小房间里卷起不合时节的风。

「嘿……咻!」

莉塔乘着风飞到天花板,灵巧地打开采光用的天窗,从那里爬上屋顶。

「————」

她按住随着冰冷的夜晚飘扬的短发,从屋檐跳了一大步,一口气移动到包围住学校土地的围墙上。上至小暴风,下至微风,对于能自由自在控制风的大小的莉塔来说,这种程度的技艺根本是易如反掌。不过,在修行时代看到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利用风飞来飞去之前,莉塔压根没想到要如此运用风之魔法。姑且不论好坏,自己的想法太过保守,这一部分可能不如其他候选人。

「喂,莉塔!」

在不太宽的围墙上怔怔地站着的莉塔,听见有人压低声音呼唤自己的名字后,赫然回到现实。

「你干嘛呆呆地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啊?」

「——大卫。」

「啥?你该不会睡迷糊了吧?」

「不是——谢谢你特地过来。」

莉塔跳下围墙,奔向从草丛里对她招手的大卫身边。

「——所以,你查到了什么?」

「喔喔,我也把事情跟卫兵长说了,请他帮忙。」

「卫兵长……?」

「就是罗拉先生啊。你应该记得他吧?很爱照顾人的那个士兵。他是个酒鬼,鼻头总是红通通的。」

「喔喔……那个人就是你的上司吗?」

「是啊。这也是我当卫兵的理由之一啦——」

大卫坐定在野莓灌木丛的阴影上,从背在肩上的包包里拿出一个小葡萄酒瓶,拔开瓶塞,递给莉塔。

「然后啊,我们调查到的一点是,失踪的全是十岁左右的少年。」

「全部都是吗?」

「就最近这一个月来说,是这样没错。然后那些小鬼们似乎全都是美少年。而且听说个性好又孝顺,就算称不上是天才,头脑也很聪明。」

「如果都是这种小孩,应该不可能跟父母起冲突,离家出走吧?」

「是啊……而且,他们应该不会笨到听信恶劣大人的甜言蜜语,被卷进犯罪事件。」

「也就是说……他们是被掳人绑架喽?」

「如果这是连续绑架事件的话,犯案的手法顶多就只有这样了吧?」

「失踪的孩子们跟这所学校的关系是?」

「其实,在校生当中也有五六个孩子不见了。」

其中一人,似乎就是那位伊丝贝尔女史的曾孙。大卫摊开撂成小小的纸条,愁眉苦脸地低喃。

「据说他们并不是在宿舍生活时失踪的,

而是在放假回老家的时间点消失的。」

「那么,跟学校无关喽?」

「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不过,就是这样才反而奇怪吧?竟然全是在离开学校时不见,像是在说校方什么责任都没有一样。」

「嗯。」

「失踪儿童当中,除了在校生之外,也有这里的毕业生,或是因为家庭因素而辍学的孩子,所以,没有证据能断言哪里可疑。而且也有完全跟学校无关的小孩被绑架——」

「真的没有任何共通点吗?」

「呃……我三番两次询问他们家人有关学校的事,结果他们回答顶多有去听过学生们的合唱演奏会。」

热衷音乐活动的贝格西奥私立学校,会定期巡回葛卢姆周边的村庄,举办学生演奏会。以歌颂的方式向人民传达对神的赞美,同时请贫穷的人民用餐,虽然也有慈善事业的一面,但到头来也只是为了宣扬贝格西奥家的名号而做的秀吧。

不过,那个演奏会举行的次数非常频繁,小孩子看见的机会非常多。如果是住在附近的小孩,应该几乎都有机会听过少年们的合唱。

「——那你有调查到什么事了吗?」

「嗯。」

一口气喝完约半瓶葡萄酒的莉塔,感觉到热度从胃底慢慢扩散到全身,同时回想白天的事。

「——我本来想若无其事地从其他小孩口中探听失踪事件,但好像一直被老师监视,结果什么都没问到。宿舍的房间也装有铁栏杆……」

「这道高耸的围墙也是啊……简直就像是为了防止学生逃跑一样。」

「而且,这里的孩子们年纪真的都很小,不太敢随便问他们奇怪的事——」

亚默德的初等学校,头两年免学费,只要是亚默德的国民,任谁都能够读书。虽然没有年龄限制,不过由于目的是在于全面性地教导孩子们读写和算术,所以只要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大多会让孩子们从七八岁,顶多到十岁左右为止,去上初等学校。

这所学校也不例外,最年长的学生是十二岁,在实际年龄十六岁的塔莉眼里看来,周遭全是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如果随便问他们有关失踪案的事情,他们很有可能直接再去问老师。

「……你混进那种地方不要紧吧?没有被拆穿吧?」

「我以因为想学唱歌,所以十五岁又再次重读为藉口……虽然觉得跟其他学生站在一起非常格格不入,不过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

莉塔的直觉告诉她,这间学校有什么重大的秘密。虽然还无法说明清楚,但她不认为这间学校跟一连串的事件无关。

莉塔站起身来,将还没喝完的葡萄酒瓶还给大卫。

「这间学校,除了贝格西奥家,似乎还有别的共同出资人,你知道那是谁吗?」

「共同出资人?会不会是贝格西奥做生意的客户之类的?」

「我也不清楚……总之,似乎有共同出资人。可能有什么关系也说不定。」

「我知道了。我跟罗拉先生商量看看。」

「那么,我要回去了,你回去也要小心喔。」

「我只要悠闲地走回家就好了耶。要再次翻越围墙爬上屋顶的你更令人担心吧。」

大卫喝光葡萄酒,挥挥手,迈开步伐。

莉塔看着大卫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山丘彼方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只要把天窗关得紧紧的,就没有人会发现她曾经在深夜里溜出房间吧。

莉塔脱掉斗篷,钻进变冷的被窝里,静静地深呼吸。

明天以后,必须再做更深入的调查。视情况,也可能需要在深夜里潜入教职员室或校长室。

「呼……啊。惨了、惨了。」

大卫连续打着好几个想停却停不了的呵欠,前往工作场所。因为每晚跟莉塔密会的关系,每天都睡眠不足,今天早上一不小心睡过头了。

「——奇怪?」

大卫迟到了几小时来到勤务室,发现同事们臭着一张脸在谈论某件事。

「大家,发生什么事了吗?」

「还敢问啊!」

听见大卫态度悠然地发问,卫兵长回他一记拳头。

「唔喔……痛……——」

「迟到还给我摆出一副光明正大的态度,你这个小鬼!再给我觉得不好意思一点啦!」

「因……因为——」

由于有事先对卫兵长坦诚莉塔的事情,大卫不得已睡眠不足的原因,已获得卫兵长的谅解。不过,他什么话都还没告诉其他的同事。既然要保密到底,卫兵长也不得不责骂迟到的大卫吧。

大卫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按着头顶,再次询问: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喔喔……」

罗拉卫兵长命令其他卫兵去市场巡逻,另一方面则让大卫清扫勤务室内部,自己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开始诉说:

「——昨晚在位于葛卢姆东边的一个村子里,抓到了企图闯入民宅抢劫的卑鄙强盗。」

「是喔……可是,在葛卢姆外抓强盗,不千我们的事吧?」

「是啊——不过,那家伙脱口说出一件奇妙的事情,让我很在意。」

「奇妙的事?」

「他可能是打算认罪协商吧,说他会告诉我们正在干更大票案子的匪徒情报,不过要轻判他的罪行。」

「那个正在干更大票案子的匪徒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那种落魄小偷说的话,不能全然相信。」

据说,那个小偷在某个夜晚,正打算物色下手的人家时,看见有人拉着好几辆大板车,从盖在葛卢姆郊外的房子走出来。由于大板车上面盖了布,不清楚他们搬运的货物是什么,但拉大板车的人也是一副怕人看见的样子,很明显似乎是可疑的集团。

「所以,那个小偷说他很确定他们是自己的同类。」

「结果那些人把那些物品运到哪里去了呢?应该可以从目的地查出他们的真实身分吧?」

「那个啊……好像运上船了。」

要运送羊毛等葛卢姆的产品,就无法忽视水运。从北往南流过大陆的大河卢贝尔川,有经过离葛卢姆不远的场所,人民利用水车和水门将河水引进城镇里,形成运河。另外,这一带有几条卢贝尔川的支流,宽度较宽的河川,有时也有吃水浅的货物船往来。

「……那应该只是哪里的商人正打算运送货物而已吧?」

「他说特地挑在不引人注目的深夜里运东西很可疑。总之,凭这点程度的情报不可能无罪,那个小偷还是得进监牢。」

卫兵长在此时停顿了一下,在桌上摊开地图。

「上头的大人物不把小偷说的话当一回事,不过……如果那家伙说的话多多少少有真实性存在的话,那么有件事令我有些在意。」

「什么事?」

「我试着调查了那家伙的证词,结果发现……可疑集团运出货物的房子,好像在这一带。」

卫兵长指的地方,是广大牧草地的一角。旁边有间大宅邸,有河川流过附近。

「……怎么回事?这地方不是只有长草而已吗?」

「没有,只是地图太旧了。这一带是属于贝格西奥家的地,这里的大房子,现在已经改造成学校。」

「咦!」

「我也没有亲自确认过,所以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那间学校靠近河川的校地,有没有大仓库选什么的?」

「听你这么一说……可……可能有喔!」

「听完那个小偷说的话,我最先怀疑的就是这一点。」

卫兵长盘起他粗壮的手臂,低声呻吟。

「……要是小偷目睹的,是从贝格西奥家的私立学校偷偷搬运出什么东西的场面——」

「话……话说回来,既然他是贩卖大量羊毛的商人,就算有运送羊毛的船只也不奇怪吧?」

「那么,他们究竟在搬运什么?羊毛是那么必须避人耳目运送的东西吗?」

「————」

大卫和卫兵长,就这么沉默不语,互相凝视对方。两人的脑海里都明确地浮现不太好的猜溺,却无法明白地将它说出口——这种令人厌恶的沉默,持续了许久。

「……那个……」

打破沉默的,是探头窥视勤务室的少年,说出口的一句话。

「卫兵长拜托我的事情,我去打听回来了……」

「喔,抱歉啊。」

卫兵长露出笑容,改变原本严肃的表情,对少年说话。

「——所以,结果怎么样?」

「确实在五天前左右就来了的样子。买了大量的食物,好像近期内就要出航。」

「这样啊。谢谢你特地跑一趟。」

卫兵长将几枚硬币塞到少年的手中,送他出勤务室后,捶了捶腰,叹了一大口气。

「刚才那个人,是在我认识的中间商那里工作的小饮子。我一太早就拜托他帮我确认,最近贝格西奥商会的船只有没有到葛卢姆来。」

「那些家伙果然很可疑吧。」

「应该说啊……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传闻贝格西

奥家可能有在做什么走私交易。」

「咦?」

「因为,你想想看嘛。本行又没赚什么钱,出手送我们礼金却那么大方,而且还像那样经营学校,怎么可能不亏钱啊。再说,他也塞了不少钱,贿赂各处的官员……不从其他地方贴补的话,应该老早就破产了吧?」

「所以才走私——?」

「我一直这么怀疑……然后,再加上你们的事情。」

「咦?」

「就是失踪的小鬼,是不是跟贝格西奥家的私立学校有什么关联这件事啦。」

卫兵长特地关上勤务室的门回来后,把大卫叫过来,对他晈耳朵。

「……贝格西奥家进行的走私交易,会不会就是绑架来的小鬼们?」

「也……也就是——人口买卖吗?」

「对……有那么多小鬼失踪,却没有一次有歹徒要求赎金,对吧?」

「对……没错。」

就大卫调查到的事实来说,丢失孩子的父母亲,没有一个人有收到那种要求。再说,失踪的几乎都是老百姓的小孩,其中也不乏怎么想都拿不出赎金的贫穷人家小孩。有钱人家的孩子反倒一个都没有失踪。

「假设有人接二连三地绑架小孩,就代表他的目的并不是赎金。之所以不对有钱人家的小孩下手……这纯粹是我的想像,应该是为了避免把事情闹大吧。」

同样是父母亲嚷嚷着小孩消失,贫穷老百姓父母亲的吵闹,跟支撑城镇财政的富商或是贵族们的吵闹截然不同。因为老百姓的申诉只要用一句麻烦就能够延后处理,但若是有钱人家的申诉,官员们也不得不马上行动。

「所以说……贝格西奥家是有计划地绑架少年,打算把他们卖到某个地方去吗?」

「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只是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罢了。毕竟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而且对方又大肆地贿赂我们的上司。没有确切的证据,根本不可能展开搜查。更何况,那根本不属于我们的管辖范围。」

卫兵长拍了拍大卫的肩,安抚似地说道。

「……再深入下去,不是我们的能力所能处理的事。我不会害你,也跟莉塔解释清楚,劝她收手吧。」

「可是……!」

「我大概也感受得到那孩子的正义感很强。毕竟是曾经想要成为神巫的孩子,跟她说那种话,她也听不进去吧……不过啊,在政治的世界里,正直清帘不一定就会赢。有些事情,就算正面冲撞,也赢不了。要是现在冒然行动,可能会让被掳走的孩子们陷入险境——」

「应该说,现在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啦!」

大卫打断卫兵长的长篇大论,站起身来。

「莉塔已经潜进那所学校,调查各种事情啦!」

「……啥?」

可能无法马上领会大卫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卫兵长一脸疑惑地歪着头,不久后才瞪大双眼,抓住大卫的后颈项。

「你……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是有听说你和莉塔私底下到处去调查,但还是第一次听到莉塔潜进学校里去了耶!」

「我……我刚才才第一次说出口啊……」

「你说什么!」

「因……因为,要是连这件事都告诉你的话,你绝对会说这样很危险,不要做嘛——」

「废话!」

卫兵长狠狠敲了大卫的头一下,单手拿起装葡萄酒的有耳酒杯,在勤务室中踱步了起来。

「喂喂喂……这很不妙吧。要是被那些家伙发现莉塔在四处打探的话——」

「不……不过,只要有那家伙的魔法本领——」

「我说你啊……那孩子跟粗枝大叶的你不一样,是个善良的孩子。就算她拿着再锋利的剑,只要内心犹豫要不要对他们挥剑,就跟赤手空拳没两样。那个莉塔在紧急时刻,有办法狠下心肠吗?」

「这个嘛……」

「再说了,就算她再怎么擅长魔法,也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十六岁小姑娘吧。要是对方在她的饭菜里下毒,她就嗝屁了啦。」

「……怎……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啊?」

「所以说,我现在不正在想吗!」

当然,现在立刻跟莉塔取得联络,叫她离开那里是最好的方法。不过,如果是大半夜的倒还好,要在这大白天里不被任何人发现,侵入学校,偷偷与上课中的她接触,根本不可能做到吧。所以,大卫才总是等到深夜与莉塔会合。

「那……那么,我今晚也跟莉塔约好要会合,到时候,我再叫她别插手管这件事了!」

「要是来得及就好了。」

「咦?」

「刚才那水鬼不是说了吗?贝格西奥商会的船好像马上就要出航了……就代表到了要将重要货物『出货』的时期了吧?要是莉塔的真实身分曝光的话,对方搞不好也会使出非常手段。」

「————」

在贝格西奥私立学校,一天上两次音乐课,一次是午餐前,一次是晚餐前。全校学生在受到回廊包围的中庭里列队,随着风琴的伴奏唱歌。

据说依照每天的状况不同,有时候歌声逦会乘着风传到附近的村庄里,不过基本上在这里,少年们可以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目光,尽情地歌唱。

温和的影子洒落在回廊上,冈萨洛。贝格西奥和戴兜帽的男人,坐在回廊的长椅上,倾听少年们的歌声。

「——那个,您觉得怎么样呢,伊拿拉文迪大人?」

贝格西奥用手梳理着头发,询问男人。

「那个新生,声音非常悦耳。外表秀丽,也已经具备丰富的知识涵养……我认为,以『商品』来说,算是上等货。」

「唔嗯。」

伊拿拉文迪挪动兜帽,深深地点了点头。

「那名少年确实能吸引客人的目光……不过,我对他也不是没有疑问。」

「您有什……什么疑问?」

「像他那么优秀的少年,为什么会在这个时期进来这种乡下的私立学校就读……这件事有点奇怪。」

「他确实是带有什么意图而来到这里的样子。」

回应客人的疑问的,是无声无息来到这里的施奈德林。

「虽然他说是想学唱歌,但如此优秀的少年。不只能免除学费,应该也能轻易地上首都最高级的学校就读。可是他却没那么做,这的确很奇怪……所以,这几天我小心监视着他,结果发现他似乎每晚溜出房间,跟某人见面的样子。」

「什么……?」

「为了保险起见,我派人去葛卢姆调查,不过——并没有查到叫坎波的人家。」

「没有吗……?」

「只有查到一个葛卢姆出身,在某行业很有名的老妇人,叫伊丝贝尔·德尔·坎波。」

「那么,艾托尔是那个……那个老妇人的亲戚吗?」

「那个老妇人的孙女,现在仍然住在葛卢姆的近郊,但她孙女的独生子并不叫艾托尔·德尔·坎波,而是叫鲁宾·黑查瓦瑞亚的少年。」

「鲁宾·黑查瓦瑞亚——?好像……在哪里听过——」

贝格西奥一脸纳闷地皱起眉头。于是,施奈德林微微举起手,说道:

「不好意思……那该不会是『商品』名单里有的名字吧?」

「没错。」

施奈德林一副不耐烦地拨开长发,震动他梳理整齐的胡须。

「刚才提到的老妇人,虽然已经退休,但不久前还是个在达官贵人之间赞誉有佳的助产婆。也因为同乡的关系,当今王妃生下以萨克殿下时,也是这位妇人帮殿下接生——」

「所……所以,也就是说……是这么一回事吧?」

听见施奈德林淡淡说出口的话,贝格西奥不禁从长椅上抬起腰来。

「——我……我们选定为『商品』的少年,是跟王妃有关系的老妇人她的曾孙……然后,疑似是那个老妇人亲戚的其他少年,进入这所学校就读!」

「就是这么一回事。」

「……!」

贝格西奥凝视着在日照良好的中庭下唱歌的孩子们。其中,艾托尔·德尔·坎波身材高挑,美貌也特别出众。

「事情愈来愈奇妙了呢。」

伊拿拉文迪从厚兜帽下露出冰冷的眼神,凝视着艾托尔的侧脸,接着瞥了一眼施奈德林,轻声笑道:

「如果那名少年真是的那位老妇人的亲人,就代表他跟鲁宾·黑查瓦瑞亚也是亲戚。如此一来,完全没向这里的教师群询问在学中失去下落的鲁宾的事情,实在很奇怪……就算少年之间的感情不好,在闲聊时完全都没提到名字反而很不自然。」

「那……那么……那个,那名少年该不会是王妃派来的——?」

贝格西奥咽了一口口水,将接下来要说的话给吞了回去。直到刚才还心情愉悦地聆听少年们的合唱,现在恶心的汗水却如瀑布般流过整个背部。

「不,当今王妃是出了名地不过问政治之事。就算跟老妇人的关系再怎么亲昵,也不太可能插手管市井的事件……况且,如果要动用官兵,把那种少年送进来这件事本身就不合理。」

「可……可是,那么这样……就很……很奇怪吧?」

「就是说啊。」

施奈德林用手梳理胡发,点了点头。

「艾托尔正在调查这所学校的事情是事实。每晚溜出房间,是跟外部的人取得联络吧?」

「说的没错——」

伊拿拉文迪配合少年们合唱结束的时间点,拍起手来。他趁着教师群都在拍手的时候,说道:

「……看来,最好尽快回国。」

老实说,这所学校上的课程,对现在的莉塔来说,简直是无聊到了极点,不过,音乐课却很有意思。在修习神巫的课程当中,虽然有阅读献给雷顿特拉的诗歌,但是并没有唱歌。简单来说就是,对莉塔而言,这是全新的体验。

或许是这个缘故吧,莉塔一不小心就会忘记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沉浸在唱歌当中。而音乐课结束后,她发现自己像是刚跑完长跑一样,疲惫不堪。

比起略嫌困难的算术课,孩子们似乎也更喜欢唱歌,他们的表情各个朝气蓬勃。只是,跟音乐课无关的老师们彷佛像在观察唱歌的孩子们一般,躲在回廊的柱子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这一点,令人在意。

尤其是那个叫施奈德林的老师,一到音乐时间就经常来到回廊,监视着孩子们的动向。并不是要指导还是插嘴提供意见,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种行为,确实只能说是监视了吧。

「……是不是至少向老师们打听打听比较好呢?」

傍晚的音乐课结束后,马上就到了吃晚餐的时间。结果,在今天的用餐时间也没得到像样的收获,莉塔回到自己的房间。

要是她的交际能力能够再好一点,再更融入大家一点的话,或许就能在一太清早大家于井旁洗脸时,像是在闲话家常一般,若无其事地问出情报也说不定。不过,她现在还是觉得跟孩子们有隔阂。要提出敏感的话题还太早。

「……呼啊。」

莉塔坐在床铺上,大刺刺地打了一个大呵欠,伸了一个大懒腰。

「差不多想洗澡了呢……也好想洗头——」

在莉塔吐出符合花样少女的坦率欲望时,她感觉到强烈的睡意以及明显的异样感。

先不论精神层面,莉塔又没做什么肉体劳动,这股侵袭全身的倦怠感令她感觉有异。这所学校的生活圈,对曾经每天过着神巫修行日子的莉塔来说很轻松,也不至于感到精神疲劳。

所以,这股睡意和倦怠感非比寻常。就连想要支撑身体的手臂也使不上力。莉塔拚命不让眼皮垂下,试图朝房门伸出手,不过,终究还是趴到了床上。

「……!」

察觉到全身的倦怠感与睡意,恐怕是某种药物引起时,已经是莉塔的意识完全被黑暗吞没的前一刻了。

房门无声地开启,施奈德林冷静透彻的双眸凝视着自己——这是莉塔最后看见的景象。

大卫借了平常不会穿的上等服装,甚至在领口围上领巾,敲了敲贝格西奥私立学校的门。

不久后就要天黑,学校的校门已经关闭,不过大卫还是不断敲打侧门。他本来打算持续敲到有人出来为止,所幸,不久之后就有个身材高挑、嘴巴上方留着胡子的男人出来应门。

「……!」

与男人面对面的瞬间,大卫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气,向后退了半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能认为是身体擅自想与男人保持距离。

「我是教务主任施奈德林……找本校有什么事吗?」

「喔,那……我……我弟弟应该在这里就读!因为家人病危,我希望他能马上回家一趟!立刻帮我叫他过来!」

「你是我校学生的监护人……吗?」

「没……没错!我是艾托尔·德尔·坎波这名学生的监护人!」

「艾托尔·德尔·坎波……德尔·坎波——」

施奈德林嘴里嘀咕着,把想若无其事进入校地内的大卫推出门外。

「我们学校没有这名学生呢。」

「怎……怎么可能没有啊!他不久前才刚入学——」

「这半年来,我们没有收过新的学生。」

施奈德林以冷静得令人火大的语气,冷漠地对待大卫,将原本抚摸着胡须的左手擦到腰上。

「——再说,我根本没听过哪户人家叫德尔·坎波的。自称是他们家亲人的你,就我们看来,只是个来历不明的人。如果你有带能证明自己身分的东西过来,倒还另当别论……为了保护校内孩子们的人身安全,我不能放身分可疑的人进入校内。」

「唔……!」

听见施奈德林说的一番正确的羞虽姗,大卫找不到话回嘴。因为实际上莉塔是随便用德尔。坎波这个假名潜进这里,大卫自称是她的哥哥是说谎,说家人病危也是胡诌。要是对方真的当场通报官兵,上述的种种谎圭口都会立刻被拆穿,莉搭和大卫很可能遭到处分。

不,如果是这样倒还好。就算大卫和莉塔依照法律受到处分,但如果能揭穿这所学校的秘密,就谢天谢地了。大卫最害怕的,是莉塔的真实身分已经曝光。如此一来,就别提要查明贝格西奥商会的恶行了。

不过,明明要他交出艾托尔·德尔·坎波,他的态度却突然变得强硬,辩称没有这名学生,从这一点看来,大卫的担忧似乎已经成真。

「…………」

大卫狠狠瞪视着施奈德林,犹豫了一会儿。就算要打倒眼前的这名教师,也要闯进里面,找到莉塔,把她带回去——这样的想法,一瞬间掠过他的脑海。不过,他立刻领悟到这是不可能的。没有理由,只是直觉认为这名叫施奈德林的教师,不是手无寸铁的自己对付得了的对象。

「……可恶!不懂得变通的家伙!之……之后,我会正式提出抗议!」

大卫奋力揍了门柱一拳,留下这句话,迈步奔跑。

今晚就算在同一时间、同一场所等待,莉塔恐怕也不会来了吧。从施奈德林的态度看来,最好想成莉塔已经被他们抓走——另外,如果大卫猜想得没错二利塔十分可能也会被当成「商口叩」,卖到哪个地方去。

要在那之前夺回莉塔,果然只能正式搜查那所学校,不过,只要没有切确的证据,也不可能对他们展开搜查吧。

「——喂,大卫!结果怎么样了?」

卫兵长在城门口迎接回到葛卢姆的大卫。

「……不行,被挡在门外了。说没有这名学生——」

「这下糟了。从他们采取这种应对来判断,对方可能已经发现莉塔是利用德尔·坎波这个名字,混进来的老鼠了。大概是预料到真正的德尔·坎波家绝对不可能去抗议吧。」

「该……该怎么办?既然这样,干脆恳求那个老婆婆,让我们谒见王妃殿下,把原委全解释给她听——」

「笨蛋,现在哪还有那种闲工夫啊!」

卫兵长用力敲了一下大卫的头,将他拉进门的内侧。

沉重的城门,在两人的眼前慢慢地关起。从此刻到明天破晓之前,禁止一般市民在没有特别的理由之下到城外去。

卫兵长和大卫走在路上,低声说道:

「跟那个老婆婆说明原委,请她传达给王妃殿下,光是这样,就不知道要花上几天了吧?然后,王妃殿下再透过她父亲贝蒙迪斯公,跟这里的首长达成协议,要花多久的时间啊——」

「对……对喔……」

「……再说,以王妃殿下本人的侰条,是不插手管这种事的。所以老婆婆才没有靠关系,不是吗?如果王妃殿下会在这种时候违背自己的信条,那老婆婆一开始就去王妃殿下那里陈情不就好了。」

「这……这我明白,但你现在跟我说些,我也束手无策啊——」

「我说你啊……仔细动动脑吧。那个老师会摆出那么强硬的态度,就代表对方也知道他们已经被怀疑,但还是有自信装傻到底吧。时间不多了。」

「————」

根据白天的谈话,贝格西奥商会的船可能会在近期内从葛卢姆出发。搞不好,今晚内会有什么动作。

「该……该怎么办才好啊?」

「就算我们认为贝格西奥家无庸置疑有罪,但凭这样的根据,官府是不会行动的。更别说现在上奏皇宫,在今晚内出兵,就算有确切的证据也办不到。如此一来……」

卫兵长将手绕到大卫的肩膀,轻声低喃:

「只好我们自己上了。」

「我……我们自己吗!」

「反正我们是微不足道的小兵嘛。」

卫兵长一边这么说道,拉大卫去的地方,是大卫他们平常工作的市场勤务室。市场已经没有人影,为了夜间警备,勤务室的周围燃起篝火,而不论是值日班还是夜班,在卫兵长底下工作的大卫的同事们,全部都聚集在勤务室旁。

「各……各位……都愿意帮忙吗?」

大概是卫兵长偷偷问大家的吧?看见聚集的同事们义气相挺,大卫感觉自己的眼角泛泪。

卫兵长戴上头盔,走出勤务室后,把长矛扔给大卫,说

道:

「——很好,那么值夜班的同仁们照样去巡逻。可别偷懒喔,也要确实写夜班日志!」

「是!」

说完后,半数左右的卫兵各自朝夜晚的市场散开。留在勤务室周围的,加上卫兵长和大卫,总共有十三名男人。

「……咦?大家不是都要帮我吗……?」

「蠢猪啊你,怎么能这样做啊。」

卫兵的基本装备是简单的胸甲和头盔,以及长矛和宝剑,但这终究只是表面上的说词,基于预算的不足,并非所有的卫兵部有全套的装备。可是,卫兵长不惜借用其他卫兵们的装备,确实戴上胸甲和头盔,对露出僵硬笑容的大卫说:

「要是值夜班的家伙没有好好做本来的工作,马上就会被其他勤务室的人发现了吧。这是我们擅自带走勤务室的装备干下的事,要是被发现,可是会被逮捕的耶。知道的话,你也赶快去准备。」

「好……好的。」

大卫连忙端正自己的态度,戴上从没使用过的头盔。

莉塔清醒过来后最先感觉到的,是后脑杓一带残留的闷痛感,以及像是安静缠绕在自己身边般的幽暗。

「————」

莉塔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试图理解自己现在的状况。

她之所以会隐隐作痛,想必是被下药的后遗症吧。施奈德林肯定在她的晚餐里下了药。

眼睛习惯了黑暗后,莉塔发现自己的手脚被绑住,以抱膝的姿势,被人塞进一个狭隘的空间。

「这个香味是……?」

往上方看去,圆形的洞口外看得见一部分暗色的天花板。而且,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刺激着莉塔的鼻尖的,是微微的葡萄酒香味。从这两点来判断,莉塔被塞进的地方,肯定是陈旧的葡萄酒桶里。

莉塔将意识集中在右手,指尖便燃起了小小的火苗。由于捆绑住她手脚的绳子不怎么粗,只要稍微烤一下,马上就能烧断。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传来慢慢接近的复数脚步声,莉塔赶紧握起手,将火苗熄灭。

「!」

四周再次被幽暗笼罩,发出有人推开门的声音后,接着是一阵清晰的脚步声跃入耳里。

「——看来药效还没退呢。」

「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

几名男人窥视木桶内,看着闭上眼睛、反复着稳定呼吸的莉塔,说出这样的对话。莉塔微微睁开眼睛确认后,发现有几个曾经在学校看过的男人混在里头。

男人们盖起酒桶的盖子,轻而易举地扛起酒桶,开始搬运。

「…………」

莉塔避免让呼吸凌乱,倾听男人们的对话。

「……不过,以后还是得定期干这种麻烦的勾当吗?」

「有什么办法啊。老爷就爱慕虚荣啊,生意做不起来,又改不了奢侈的生活,只好想办法赚钱啦。」

「可是啊……这样会良心不安吧。总而言之,就是把小孩卖给蛮教徒的变态吧?如果要干这种事情,别经营什么学校不就好了嘛。」

「那你去跟老爷说啊。」

「哎,照那个人的说法,与其出生在不富裕的家庭,过着省吃俭用的生活,不如在比盖罗的宫殿里穿着漂亮的衣服、吃着美味的食物,开心过生活,对本人来说,才是幸福的人生啦。」

贝格西奥家可能与少年们失踪的事件有关,这件事也在莉塔等人的预料之中。不过,他们万万没想到这是个连比盖罗都牵扯在内的大阴谋。

「不过啊,一想到万一我们的家人被盯上了,就干不下去呢。」

「好像有人怀疑事有蹊跷,开始注意他了。所以,卖掉这孩子后,老爷好像决定暂时先收手的样子。」

「在风头过去之前,要暂时只靠老本行度过啊。」

「我拿到自己那份工资后,倒是想赶快逃离这里。这种危险的工作,干不长的啦。在被抓到之前,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才是明智之举。」

男人们小声嘀咕着,将装进莉塔的木桶运往某个地方。中途听见了几次开门声之后,木桶剧烈的摇晃,传来木头发出的吱嘎声。

这次大概换搬上板车了吧。吱嘎的声响明显是车轴的声音。

「这个木桶是第十个了吧……孩子们能撑到比盖罗吗?」

「就算失去了自由,至少不愁吃吧?」

「毕竟是非常重要的『商品』啊。」

「说到这里,一个人卖多少钱啊?」

「谁知道。我怎么搞得懂变态有钱人的心里在想什么。」

「根据我稍微听到的风声,只要被那边的国王或王子看上,好像就能卖到足以买下一座小城堡的高价喔。」

「真的假的啊?我们家老爷还真是抓住了个大肥羊呢。」

综合男人们传来的零碎对话,贝格西奥的交易对象似乎是比盖罗的王公贵族。被掳走的少年,加上莉塔共有十人——其余的九人应该在莉塔等一下要被运往的地方吧。

不过,莉塔一开始只以为这是单纯以赎金为目的的绑架案才插手调查,没想到事态比她预想的还要严重。光是贝格西奥买卖人口牵涉到比盖罗人就已经够棘手了,要是卖去的场所是卡多索山脉的南侧——比盖罗本国的话,莉塔可应付不来啊。如果她就这样被运往比盖罗本国的话,莉塔和其他少年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踏入故乡的土地了吧。

莉塔让一口气变快的心跳声镇定下来后,调整呼吸。

不久后.马车停了下来。莉塔再次竖起耳朵聆听后,听见轻微的马匹的鼻息声和水流声。他们大概将莉塔运到贝格西奥商会的船只这边来了吧。

要从葛卢姆一次将大量的货物运送到南方,利用运河是最方便的手段。受到过去亚默德和海德洛塔之间进行的大运河网建设计划的影响,现在到处仍有好几条大规模运输用的运河通过亚默德的国内。

位于葛卢姆郊外的运河,与由南往北流的卢贝尔川相反,是将货物由北运往南方的人民会利用的运河,有约二十区迪耶的宽度,两岸铺有石板路。如果莉塔的记忆无误的话,利用这条运河应该可以到达比塞卢素尔更南方的地方。

「嘿咻……」

男人们将装有莉塔的木桶搬下板车后,似乎正搬上船只。砰一声被放到某个地方后,仍然感到轻微的摇晃,是因为这里是货舱吧。

「啊~~累死了。接下来就交给马儿们去劳动,今晚我要回家,喝酒睡觉了。」

「真羡慕你能够留下来。哪像我,还得跟到塞卢素尔照顾『货物』才行呢。」

「你的工资也比较多啊。帮学校干杂事也能休息啊,有什么关系。」

男人们的抱怨声渐行渐远。随着四周恢复寂静,莉塔的耳朵换听见压抑般的啜泣声。

「……?」

接下来的数分钟,莉塔集中精神观察外头的情况,确认男人们没有回来的迹象后,便用魔法烧断绑住手脚的绳子,使劲敲打盖在头上的盖子,敲飞它。

「——呼!」

莉塔拿下塞在嘴里的布条,使因为闻到葡萄酒的香味而微醺的醉意散去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

这里果然是类似货舱的地方。天花板很低,到处林立着支撑船体的柱子。星光从装了玻璃的小圆窗射进来,莉塔在星光下确认后,发现除了塞进自己的木桶外,还有九个同样的旧木桶,井然有序地排列着。

在流量较少的运河使用的这类货物船,吃水浅,简单来说,它的构造就像是一个长方形的木箱飘浮在水上。内部的货舱和甲板上是摆放货物的空间,并没有受风的船帆。因为这是将情况预设为在运河两岸用马匹拖曳船只的关系。

「把绳子拉到扶手上!」

「等南方那些大爷准备的马匹送到后,就要立刻出发喽!动作快!」

如果这里是下方的货舱,低矮的天花板上方就是甲板,把莉塔运到这里来的男人们应该还待在那里。莉塔动也不动地观察情况后,便听见类似搬运货物的声响,和男人们的对话。

可是,莉塔听见的微弱啜泣声,是从更近的地方,显然是从排列茌这个货舱内的木桶里传出来的。

莉塔走近放在她旁边的木桶,将手指塞进没有软木塞的洞口中,打开盖子,探头窥视内部。

「————」

木桶里有一名跟刚才的莉塔一样,双手双脚被绑住,嘴巴塞着布绦的少年,露出恐惧的神色,仰望莉塔。

莉塔竖起一根手指摆在唇瓣前,示意他保持安静后,打算拿掉少年口中的布条。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脚步声再次接近。这次是一个人——不过,他的步伐一点都不蹒跚,十分沉稳。

莉塔想立刻躲起来,但能藏身的场所只有原本自己被塞进的木桶,她慌慌张张地想进入木桶里,却差点跌倒,结果以趴在地板的姿势迎接来访者。

「————」

装腔作势缓缓走下货舱的,是那个眼神黯淡的教务主任施奈德林。若要说与那个平常沉默寡书的老师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就是原本抱着文件,现在改成腰间佩带着一把剑。相较之

下,这副装扮配上这个男人冷漠的眼神,适合多了。

「……哦。我本来就怀疑你有什么企图,看来或许还是应该早点解决你呢。早知道不要放安眠药,下剧毒就好了。要不是校长说要把选你作为『商品』——」

莉塔能像这样待在这里,或许只是单纯的侥幸罢了。无庸置疑的,施奈德林是属于杀人不眨眼那类的人。事实上,施奈德林的视线谨慎地集中在莉塔的身上。他的左手已经抚上腰间的剑鞘,威觉随时都能砍向莉塔。

「……你是谁?王妃的手下吗?不管怎么样,能够凭自己的能力解开束缚,就代表——」

「喝啊!」

莉塔没有任何预兆,右手发出光芒,释放出火之箭矢。

「……果然没错。」

打算突袭而猛然释放出的「火弹」,却被施奈德林轻易地弹开。男人的左手隐约浮现出红色的魔纹。

「你也会魔法……!」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曾经待过上一代的封印骑士团。虽然因为家道中落而不得不离开,但我的魔法本领,可没因此而退步——」

「————」

这个男人总是摆出城府深密般冷静透澈的表情,或许对亚默德的贵族社会抱有什么怨恨吧。是那股怨恨使他步向可说是背叛耝国,与敌国私通的罪行吗?

但现在没有时间悠闲地追问他原因。

施奈德林拔出腰间的剑,说道:

「校长可能会抱怨……但总比被你逃跑来得好吧。」

「……!」

莉塔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明确的杀气,颤抖着身体举起左手。

「!」

她释放出一击「飓风」,在天花板开了个洞,从那里跳到甲板上。

「呜哇!」

「这……这家伙——」

把货物搬到宽广甲板上的男人们,看见突然跳出的莉塔,发出惊愕的声音。

「别让他给逃了!」

施奈德林冲上楼梯,命令正在准备出航的男人们。

「……最坏的情况,杀了他也行。封住他的口!」

「可恶……你可别怨我啊!」

男人们抛下货物,拿起垂挂在腰间的柴刀,包围莉塔。若说感受到杀气是第一次的话,那么像这样处于激烈的战场上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不过,莉塔会使用魔法。环顾整个亚默德的国土,比她拥有夏优秀魔法才能的十六岁少女,只有五人。自幼累积的修行日子,使她产生这种自信,缓和她的恐惧,驱使她行动。

「如果你们要反抗,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莉塔依序望向男人们,接着像是抚摸他们的鼻尖一般,挥动双手闪耀出光芒。那称得上是优雅的动作,产生出「旋风」,吹飞在不稳定的甲板上打算跳向莉塔的男人们。

「唔噗……!」

「噗……哇!」

「喂——!」

虽然有几个人只是滚到甲板上,但有四五个人跌落运河。光是减少眼前的对手就能轻松许多。而且,虽然这可能只是没有实战经验的小姑娘说的歪理,只要在这种时候,一气呵成展开猛攻,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实力压倒性地强,敌人就会失去斗志,容易制伏——应该吧。莉塔记得在鲁奥玛的魔法院本院学习的时候,卡琳·鲁德贝克阅读过的战术书上记载过类似的一段话。

所以,莉塔立刻展开下一个行动。她跳过自己开的洞,同时向四面八方发射出火弹。

「晤!」

「开……开什么玩笑啊……!」

莉塔故意避开要害,攻击男人们的脚。因为她内心还对伤害人一事感到抗拒。

听说神巫能一个人轻易地制伏不会使用魔法的数百人兵力。虽说莉塔只晋级到最终候选人的阶段,但要正面压制曾经以当上神巫为目标的莉塔,还是需要一定程度的人数。

在莉塔再将几个男人击落到河面时,原本待在那个木桶中的少年踉踉跄跄地走上通往货舱的楼梯。说得更正确一点,与其说少年是走上来的,不如说是手持柴刀的男人拖着少年走上来。

「喂……喂!你别闹了喔!你要是再妨碍我们,这小鬼的小命可就不保喽!」

「啊!」

趁着莉塔的注意力被转移的短短一瞬间,施奈德林的剑伸到莉塔的喉咙。

「唔……」

「……你这家伙,究竟是谁?直接取你的性命是轻而易举,但如果你的背后真的有王妃撑腰——不,那是不可能的吧。」

施奈德林的自言自语带有一丝迷惘。他之所以不给莉塔致命的一击,是因为不知道莉塔是依谁的命令行动吧。万一利塔是跟王妃有关系的人,不小心杀掉她,可能会激怒深爱王妃的国王,杰弗伦十一世。

不过,要是施奈德林发现莉塔只和大卫两人采取行动,他势必会毫不犹豫地杀莉塔灭口吧。反过来说,莉塔应该选能利用这一点脱困。

莉塔竭尽全力装作一副刚毅的态度,狠狠瞪视施奈德林。

「——你以为像我这样的后生之辈,会没有像样的计策,就只身一人潜入学校调查吗!」

「什么?」

「我的任务,目的只是在于争取时间,以及确保少年们的人身安全!官兵早就已经前往贝格西奥家!为了你们自身的利益着想,劝你们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你是在虚张声势吧。」

相较于其他男人露出些许动摇的神色,施奈德林则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立刻否定莉塔所说的话。

「……为了防止这种事态发生,我已经买通官府。要是葛卢姆的官员正在暗中调查,我早就收到情报了。话说,你的做法跟你的魔法才能比起来,还真是破绽百出呢。要是你的背后有大人物撑腰,根本用不着假冒坎波家的名字吧。」

「唔!」

没有周全的计划,只能顺其自然,这一点莉塔本身也没什么好辩解的。再说,只身潜入可能有危险的地方,却还不疑有他地吃下对方端出来的食物,在这个时间点,她就已经太大意了。

不过,即使如此,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因为在这时候放弃,就意味着货舱的少年们将永远失去祖国,莉塔本身也会丢掉性命。

「……劝你别动歪脑筋。」

莉塔不着痕迹地望向少年,施奈德林立刻严正地警告她。就算莉塔的魔法本领再怎么高超,也很难趁这个男人下注意的时候,将少年毫发无伤地救回来。

「啊唔!」

施奈德林轻轻摇晃宝剑后,莉塔的双手便划过一条红线。

「……这下子,你已经无法使用魔法了吧。」

由于手背到上臂被剑划出浅浅的伤痕,无法使用那部分的魔纹。莉塔对于自己实际的力气完全没自信,因此对她造成非常大的打击,不过,如果施奈德林以为这样子就封印住莉塔的魔法的话,反而是不幸中的大幸。

「再把他给绑起来,这次要绑得严密一点,让他无法解开……之后再逼他招出背后的人际关系。」

「是!」

施奈德林放下剑,换一群拿着粗绳的男人靠近她。

就在这个时候,火红的箭矢随着一阵撕裂夜晚冰冷空气的微弱声响,插进甲板。

「!」

施奈德林再次举起剑,回头望向船的后方。

「是……是……是马!举着火把的马匹朝这里冲过来了!」

「……你说什么!」

莉塔认定这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

原本抱着受伤的双臂蹲坐在地的莉塔,在站起来的同时,立刻将裤管一口气卷到大腿一带,朝用小刀指着少年的男人抬起她雪白的腿。

「噗唔——」

脱落的靴子直接命中男人的脸。莉塔趁机将少年拉到自己身边后,以让人以为是优雅舞姿的动作,使右腿闪烁出光芒。

「!」

莉塔露出的白皙腿部,浮现出高密度的魔纹,化为无数的风之刃飞射出去。

「你这家伙,竟然连那种地方都刻有魔纹——」

施奈德林虽然立刻展开「铁壁」保护自己,但他的视线马上又从莉塔的身上移开。

「那边的船,给我等一下!」

举着火把的无数人马,行进在沿着运河铺设的道路上,朝这里过来。那道熟悉的声音,是大卫发出来的。

彷佛紧追在这道声音的后头,又有几支箭再次飞来,射中甲板上的货物。或许是为了掩饰背地里的勾当,甲板上的货物似乎是真的羊毛,被捆绑成大箱子形状的货物,立刻起火燃烧。

「快灭火!」

施奈德林如此命令男人们,转身面向莉塔说:

「我才不管贝格西奥的下场会如何,不过……如果在这里搞砸这份工作,我就会失去容身之处。我果然应该在这里解决你。」

「很遗憾,我不能让你得逞。」

莉塔将仍然被绑住的少年护在身后,以右脚用力踏向甲板。冷气从她的趾尖窜出,化为有如刀刃的冰,冲向施奈德林。

「……白费功夫。」

施奈德林展开铁壁,击碎莉

塔的「冰牙」后,越过冷气的余波,砍向莉塔。

「才不会白费功夫!」

莉塔接着抬起左脚。突然产生的狂风卷起碎冰,吹向施奈德林。

「——!」

莉塔立刻扭转身体,以类似后旋踢的动作,挥动右脚。

「喝啊!」

风之刃从莉塔的趾尖射出,将施奈德林的剑断成两半,同时在男人的胸口上刻上深深的伤口。

「喔……咕!」

施奈德林按住胸口踉跄了几步,无力地弯下膝盖。

「……你竟然能连续使出——这样等级的魔法……」

「还行啦……」

莉塔微微清了清喉咙后,望向因施奈德林败战而显得惊慌失措的男人们,使出冰之魔法,自鸣得意地扑灭了延烧到各处的火焰。

「别再做无谓的抵抗了!」

莉塔以装腔作势的语气说道。

「——我是先前的神巫候选人之一,安洁莉塔·德尔贝特监察官!我已经打倒你们的头目!你们要是再反抗,我就代替国王陛下对你们实行正义的制裁!」

「没……想到——你这家伙,竟然是女人——」

施奈德林露出惊愕的表情,就这么趴倒在地。

此时,骑马追上来的大卫和卫兵长等人,手持长矛跳上船。

「喂,你没事吧,莉塔!」

「我没事。重点是,他们掳走的孩子们被塞进木桶里,放在下面的货舱,快去把大家救出来吧。」

「好,我知道了!喂,几个人去下面!其他人把这些家伙绑起来!」

「喂、喂,别因为在女朋友的面前就要帅啦!」

「先跟你说,之后你可要请客喔!」

大卫忽视卫兵长,自己发号施令,结果卫兵们露出奸诈的笑容调侃他,并且服从他的指示。

「现……现在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吧!真是的……」

大卫脸颊微微泛红,把失去意识的施奈德林绑起来,接着像是要掩饰自己害羞的心情似地,对莉塔说:

「喂……喂,你那些伤……真的不要紧吗?」

「喔,你说这个啊?只伤到表皮而已,没关系啦。只要想办法修复魔纹,接下来伤口会自己痊愈。」

「是这样吗?」

大卫松了一口气,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一样说道:

「——不过啊,神巫候选人就算了,你什么时候当上监察官啦?」

「这个嘛,有时候说谎也是权宜之计啊——」

为了让男人们丧失斗志,莉塔才脱口说出这种谎话。因为神巫就是魔法能力和权力的象征。不过,莉塔同时也领悟到,如果没有实际的力量,很难守护正义。

她想起修行中,「永世神巫」夏琦菈·巴贝尔在候选人面前说过的话——正义和力量如同车辆的左右轮,缺一不可。没有力量的正义无法战胜邪恶,没有正义的力量则会失去控制。所以,正义应该与力量相随,化为车辆的左右轮,行进在正碓的道路上。正因为神巫是拥有魔法力量的神的妻子,才希望你们铭记在心,努力成为神巫——莉塔至今仍然没有忘记夏琦菈说的这番话。

莉塔轻咬嘴唇,伫立在原地,于是把男人们大致上都绑起来的卫兵长朝她走了过来。

「喔喔,你变得很勇敢呢,莉塔。」

「罗拉先生……谢谢您的帮忙。」

「不会啦,接下来的事情才麻烦呢。如果他们真的跟绑架小孩的事情有关,还得闯进贝格西奥家呢。」

「我确定……是他们干的。」

莉塔帮少年拿掉塞在嘴里的布条,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点了点头。像是补充说明一样,少年也用力点了点头。

「这样啊……」

罗拉将脱下来的头盔像是手提似地挂在手肘上,露出一脸厌烦的表情。

「——抱歉给你添了许多麻烦,不过,可以直接跟我到官府一趟吗,莉塔?我必须跟上头的人交涉,请他们派出多一点的人手,比起我们这种小兵,你的经历应该比较有说服力。」

「我知道了。」

「奇怪了?莉塔,你看起来怎么还是不太开心啊?」

「没有啦,因为啊——」

莉塔俯视自己的身体,叹了一口沉重的气息。

施奈德林和其他男人,直到莉塔最后报上名号之前,都没有发现她不是少年,而是少女。莉塔希望他们好歹在自己露出大腿时能够发现———这种话,莉塔实在没办法对大卫说。

叹完气后,莉塔和少年四目相交,慌慌张张地露出笑容。

虽然莉塔的自尊心有些受创,但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顺利救出少年们。现在应该坦率地对这件事感到开心。

伊拿拉文迪和部下们一起率领着约二十匹的马,看见河面少起波浪的运河彼方,隐约发出红色光芒,他静静地停下马匹。

「您怎么了,少傅大人?」

「……掉头吧。」

「什么?」

「看样子事迹好像败露了。」

「怎么会……确实看得见疑似篝火的火光——要不然属下派人去确认看看吧?」

「不,不用了。」

伊拿拉文迪掀开兜帽,仰望夜空。

「……那只小老鼠,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凶多吉少——似乎被占卜说中了呢。」

「那……那么,没有得到任何成果,就要直接回国了吗——?」

骑着马的数名男子,各自抓着数匹没有戴人或货物的马匹缰绳,待在伊拿控文迪的身后。这些马本来是要用来拖曳贝格西奥家的运货船。

「这次的工作,本来就是因殿下任性的要求而起……当然,我也不是因为单纯觉得有趣才来到亚默德。而是想说如果能顺便观察一下这个国家的内情就好了。不过,反过来说,这也不是非得达成的正式任务。」

「可……可是,这样会惹殿下不高兴。少傅大人您的立场可能会很难堪——」

「殿下讨厌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就算被讨厌,将殿下教育成一位出色的陛下继承人,是我的使命。」

就在这个时候,仿佛像是要扰乱寂静的夜晚一般,从远处传来呐喊声。运河上的波光在晃动,战斗的气息甚至传到了这里。

确认过后,伊拿拉文迪将马匹掉头。

「……赶快前往罗马里克。只要逃进那座城镇就稳当了。」

「是……是的!」

男人们遵从伊拿拉文迪的命令,踢了一下马肚。

「——可是,还是很令人火大。那个叫贝格西奥的商人赚了我们那么多钱……!」

「没关系啦……这件差事以失败告终,我反而觉得很庆幸。」

「庆幸,怎么说……?」

「你想想看。堂堂大比盖罗的王子有恋童癖,甚至不惜雇用人口贩子,也要收集亚默德的美少年——这种事情值得向人夸耀吗?符合歌颂马里德子孙的贾鲁卡托尔王朝继承人的身分吗?」

「这个嘛……有点不符合。」

「对吧。」

伊拿拉文迪留有好几道旧伤痕的脸上,浮现苦笑。

「比盖罗的人民不会认同这样的王子吧,更重要的是,陛下也不会认同他。要是在他沉溺于这种低俗兴趣的期间,被其他王子抢先一步的话,连他自身的性命都难保。必须把这次的事情当作一个契机,让沃尔坎殿下更有自觉一些才行。」

玩女人也好,玩幼童也罢,只要登上王位,想怎么玩都行。现在这个时期应该忍耐。不过,伊拿拉文迪的主人还不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

「……尤其是第六王妃的女儿,待严加防范那位公主。」

「您是指加拉琳娜·奥罕大人吗?」

「以前,我曾经听陛下说过……如果加拉琳娜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同父异母的姊姊或妹妹的话,他早就不择手段第一个谋杀掉她了吧。」

「怎么说——?」

「其他的兄弟姊妹当中,没有人获得这样的评价。这表示陛下非常认可加拉琳娜太人的实力吧。正因为如此,才更必须守住沃尔坎。毕竟不清楚蛮帝戈尔格洛伊斯认可的加拉琳娜·奥罕,现在是否也在盘算些什么计谋。」

所以,我也不能在这种异国混水摸鱼——伊拿拉文迪重新戴上兜帽,快马加鞭。

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之后,莉塔终于有机会谒见阿慕德娜。严格来说,莉塔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阿慕德娜。只是,之前是在鲁奥玛修行的时候,与其他的候选人一起进出王宫时见到她的,阿慕德娜应该不记得莉塔。

当时,特别得到允许与阿慕德娜直接交谈的,只有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与卡琳·鲁德贝克两人而已。

而现在,莉塔正与阿慕德娜面对面。在葛卢姆离宫,阿慕德娜喜爱的庭院,同席的人只有伊丝贝尔女史。

「我已经听说事情的梗概了。你大显身手呢。」

「不敢当……小人没有跟当地的官兵商量,就擅自行动。」

「可是,多亏了你们的擅自行动,有好几名少年因此得救

,也抓到了与异国私通的集团,你不需要感到抱歉。」

「……多谢王妃殿下。」

虽然阿慕德娜这么说,但那只是刚好造成了好结果,莉塔等人的所做所为,严格来说,只不过是犯罪行为。

除此之外,从遭到逮捕的贝格西奥提供的证言而浮出台面的事实,让莉塔的心情更加沉重。

「——所以,那个被带到比盖罗的孩子的下落呢?」

「小姐。」

听见阿慕德娜提出的疑问,伊丝贝尔露出沉痛的表情说道:

「我国与比盖罗之间并无邦交。虽然这只是我一介老人所提出的外行看法,我想根本无从交涉起吧——」

「这样啊……」

阿慕德娜垂下视线,用汤匙搅拌茶杯里加了牛奶稀释的红茶。

根据冈萨洛·贝格西奥面对严厉的审问所招供的证词,这蓝不是贝格西奥第一次着手只锁定少年的人口买卖。他之前还曾经从私立学校的学生,或是来听演奏会的少年当中寻找目标,绑架了三名少年贩卖。

由于这三起事件绑架的间隔较长,因此没有人怀疑这三起事件互相有关联。所以,受害者的家人也不清楚自家的少年究竟是遭到绑架、发生意外,还是离家出走吧。

只是,买下第三名受害者的人,就是之后以私立学校共同经营者的形式,提供贝格西奥家资金的比盖罗人,伊拿拉文遖。

伊拿拉文迪宣称他从贝格西奥手中买下的第一个少年,非常符合他主人的喜好,希望他再准备更多的「商品」。因此促成这次的连续绑架事件。

也就是说,虽然这次事先成功阻止人口被买卖到比盖罗,但之前已经有一名少年实际被卖到比盖罗。当然,还有其他两名少年也成为了贝格西奥坏勾当的牺牲者,但已经查出买方是国内的人,要找出他们的行踪并非不可能。所以,阿慕德娜才特别挂心那唯一被带到异国的少年吧。

「……阿慕德娜殿下。」

莉塔凝视着摆在桌上的点心架上,堆着各式各样涂满糖粉的油封点心,开口说道:

「我国跟比盖罗之间确实没有邦交。不过,不是国与国之间,若只是商人之间的程度,小人听说两国之间是有交流的。如果利用这样的管道,我想寻找被带走的少年的下落,以及与比盖罗交涉,请他们交还少年,也不是不可能。」

「真的吗?」

「小人还不确定……不过,两国并非完全没有交流是事实。比方说,放在那里的哈蜜瓜,是在亚默德无法顺利栽培的农作物。流通在市场上的,大多是比盖罗生产的,而在此盖罗,亚默德的马匹和纸张这类的东西十分珍贵。」

「是这样吗……我完全不清楚这种事呢……」

尽管感到羞耻,王妃的表情似乎比刚才来得开朗一点。可能是因为多少看见一些希望吧。

「当……当然,为此必须有毅力地进行交涉。可能要花费庞大的金钱。大概,用没收来的员格西奥家的财产都无法填补……」

「就算如此,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真是太好了呢。」

阿慕德娜在胸前轻轻地拍了拍手后,抓起油封啥蜜瓜送到嘴里。

「——那么,具体的做法是?」

「咦!」

莉塔没想到王妃会更进一步的提出疑问,说了一句适终究只是行外人的想法后,开始违叙个人的意见。

「根据贝格西奥的证言,那名叫伊拿拉文迪的男子,是进出比盖罗宫廷的人。虽然不清楚他正确的地位,但想必是侍奉王公贵族的人吧。」

「可是,安洁莉塔大人。」

自从莉塔坦诚自己曾经是神巫候选人后,伊丝贝尔就这么称呼莉塔。老实说,让她浑身发痒。

「——如果贝格西奥说谎,该怎么办呢?」

「他应该没有说谎。关于伊拿拉文迪是比盖罗人这一点,施奈德林和其他同伙的证言都一致。我也听到他们说过这类的内容。」

「那么,要先找出那个男人吗……?」

「没错。只能先从这一点着手……所以,比方说,在遭到绑架的少年平安回到亚默德之前,严格禁止过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行的比盖罗商人进出我国之类的——」

「这么做,那个孩子就会回来吗?」

「这我也无法保证……应该说,也……也有这种谈判的方法……如果伊拿拉文迪真的是比盖罗的大人物,应该会有什么反应。」

莉塔想到的,只有这种程度的方法。虽然莉塔曾经为了成为神巫,而在鲁奥玛学习,但那终究是以学习魔法为主,而不是学习政治相关的知识。只要实际当上神巫,有时也会以外交特使的身分前往他国,到时候不管愿不愿意,都得学习政治吧,但对于在到达那个阶段之前就被淘汰的莉塔来说,这种程度已经是极限了。

然而,阿慕德娜不仅再次轻轻拍手,还瞪大双眼,对莉塔的个人意见赞誉有佳。

「太厉害了!不愧曾经当选神巫候选人!我得赶快将刚才的想法,传达给陛下知道才行!」

「咦……?可……可是,阿慕德娜殿下,您不是不插手管这类的政治问题吗——」

「是啊。国王的姻亲插手管政治方面的问题当然不好。所以我也一直没有插手。但是,这并不是政治的问题,而是孩子的问题。对吧?」

「孩子……啊,对,没错。跟政治无关的小孩被掳走了。」

莉塔察觉到阿慕德娜的用意,用力地点了点头。

风向正好改变,耀眼的阳光从云间射了出来。

「……话说回来,不愧是曾经接受神巫选候人的教育呢,不仅有知识、有教养,安洁莉塔小姐还有判断大局的眼光。呐,婆婆你也这么觉得吧?」

「小姐您说的是……」

「更重要的是,竟然为了素昧平生的孩子们,不惜割断长发,挺身解决事件……」

「您……您过奖了,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啦……」

莉塔轻触修剪整齐的头发,低下头。

「……虽然没有当上绅巫,但轻易地把像你这样的人才放回在野,这样好吗?应该会对国家造成损害吧?」

「……什么?」

「没错,当然不好,当然不好呀!」

阿慕德娜猛然站起来后,俯视目瞪口呆的莉塔,脸颊微微泛起红潮,说道:

「——你能交给我处理吗?」

「处……处理什么事呢?」

莉塔察觉到事情似乎有开始朝奇妙走向发展的迹象,慌张地抬起腰。不过,阿慕德娜只留下一句:「总之,你先坐在那里喝个茶吧。」就提起长洋装的裙摆,冲进离宫内。

莉塔露出求救的眼神望向伊丝贝尔,但伊丝贝尔也只是因为看见阿慕德娜精绅奕奕的摸样,而增加眼角的皱纹,一脸开心地喝着红茶。总之,不是能让莉塔开口诉说不满的气氛。

莉塔无可奈何地稳稳坐在椅子上,当她弄碎加了萄萄干的脆皮饼干吃的时候,伊丝贝尔缓缓地开口:

「安洁莉塔大人。」

「什……什么事?」

「我代替那孩子的父母,对您舍命救我曾孙一事道谢。真的非常谢谢您为了素昧平生的鲁宾挺身而出。」

「不会……」

到现在才能以轻松的心情谈论这件事,其实那天晚上莉塔在运河上与施奈德林对峙时,被拖出来当人质的,就是伊丝贝尔的曾孙,鲁宾·黑查瓦瑞亚。他和其他少年,全都平安地回到父母亲身边,现在正平静地在抚平内心的创伤。

「……所以,可以请您再为阿慕德娜殿下效劳吗?」

「效……效劳……是指什么事情呢?」

「我也不清楚,不过阿慕德娜殿下似乎有什么打算的样子……婆婆我会这么说,也是觉得如果您的才能在这里被埋没就太可惜了。等一下不管阿慕德娜殿下说些什么,应该都是为了这个国家好吧……所以,可以请您乐意地接受吗?」

「这——」

那个阿慕德娜不可能提出对亚默德无益的事情。就算有不知世事的地方,她仍然是受国民爱戴的美丽王妃,好比是国母。

明明内心明白这些事,不知为何,莉塔的心里还是觉得骚动不安。

也许是因为在这个时候,莉塔就已经隐约感觉到自己今后会走上什么样的道路吧。

日暮时分,大卫看见从离宫出来的莉塔后,连忙冲向她。逐渐苍茫的葛卢姆街头,来来往往的行人自然加快脚步,其中莉塔的动作特别缓慢——应该说,看起来正在发呆,让大卫不得不冲过去。

「——喂,莉塔!」

「喔,是大卫啊。」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受邀的时间是白天吗?」

「嗯……到刚刚才结束。」

「刚刚才结束?你一直优雅地喝红茶喝到现在吗?这样会喝坏肚子吧?」

「我没喝那么多红茶……话说,你一直在等我吗?工作呢?」

「放假,说是奖励。」

大卫等人去救莉塔的时候,已经抱着会被革职的觉悟,不过,多亏莉塔的推测正中红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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