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斯塔库塔家没落的决定性原因,是上一代将家产挥霍殆尽。
而鲁德贝克家之所以会没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真要说的话,只能说是运气不好吧。
照理说,家族代代的当家郄会慢慢地累积优异的功绩,
然而鲁德贝克家却恰恰相反,
而是朝减少家里资产的方向,不断累积失败。
虽然没有给予致命性一击的当家,但是财务却慢慢越来越吃紧,
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濒临破产了。
卡琳就任神巫后得到的第一份年俸,
清偿了一半累积到父亲那代为止的庞大债务。
虽然知道跨越国界的邻国
有富裕的亲戚,
但卡琳并不打算藉由他们的帮助来重建家族。
乌希马尔身穿长袍,站在窗边。西瑞尔•杜耶布尔搀扶著他,眯起眼睛。
南门开启,一群人马离开这座连诺布洛努。街上忙著为即将逼近的战争准备,因此十分吵嚷,照理说他们的行动并不会特别引人注目,然而他们的马蹄声却萦绕在西瑞尔的耳边。
「……现在的话,还来得及。」
西瑞尔对返回床上的乌希马尔说道。这位聪明的老将,不需说多余的话,也能理解他话中的含义吧。
「算了。」
乌希马尔简短地回答,摇了摇头,他在西瑞尔和军医的辅助下坐上床,身后枕著靠垫,深深叹了一口气。
「阁下应该了解那个女人说的话全是在狡辩——就这么让他们离开,未免太令人恼火了吧?」
西瑞尔也明白,如果是平常的自己,绝不会再三提起这件事。他从未反对过,也从未质疑过乌希马尔的决定。
尽管如此,他之所以会仍将这种事情挂在嘴上,是因为觉得年老多病,最终命在旦夕的乌希马尔,被奥尔薇特•里希堤那赫玩弄于股掌之上,压抑不住懊悔之心的关系。
「算了。」
乌希马尔小声如此重复,他的视线集中在装饰于正面墙壁的挂毯上。那是用色彩鲜艳的线织出的悠尔罗格与海德洛塔两国的地图,是与海德洛塔交战时,乌希马尔总是会带进己方阵营的东西。
「……初春时没有攻下德尔布吕克,果然是致命伤呢。要是攻下那里,就能描绘出不一样的图形了吧……不过,我也已经时日不多了。」
「殿下!」
「西瑞尔,你可别说些无聊的话来敷衍我。我也不想听什么猫哭耗子假慈悲的话。我说的是……更现实的,为了悠尔罗格未来的话。」
「是……」
西瑞尔不禁垂下头,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对双亲早逝的西瑞尔来说,乌希马尔是他的伯父、父亲,同时也是值得尊敬的上官。西瑞尔发现,乌希马尔无非是在交代遗言。
乌希马尔呼吸困难地开始诉说:
「……我死后,就在其他的王族中推选出新的宰相吧。关于这件事,我已经跟王兄商量过,推荐了财务大臣的卡隹尔。」
「卡隹尔大人!为什么选他——」
卡隹尔•杜耶布尔,是统理宫廷内反战派的大人物,说起来算是主战派乌希马尔最大的对手。虽然对战争的事情一窍不通,但相反地却精通经济,不断向国王主张应该从财政面下手,避免与海德洛塔交战,是个老练的政治家。
乌希马尔望向哑然无言的西瑞尔,扬起嘴角。
「你虽然比真实年纪来得沉著稳重,但怎么样都还是会显现出年轻气躁的个性……那你觉得还有其他人能胜任国家政治吗?」
「这——」
重新被这么一问,西瑞尔一时之间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虽然卡隹尔屡次与乌希马尔意见不合,但他为人正直清廉,爱国之心无庸置疑。事实上,如果他不是反战派的话,西瑞尔也不只一次考虑他为人选。
「其他人无法胜任宰相一职……应该说,无法交给其他人……既然如此,让卡隹尔继任是最好的选择。」
「这……小官明白了。小官会遵从阁下的想法。」
「那就好……同时,我推荐了你来接任我兼任的军务大臣。」
「小官——我吗?」
西瑞尔立刻深切地感受到自己还太过年轻。乌希马尔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西瑞尔此刻的心情,他深深点了点头回答: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没有人比你更适合继承我的遗志,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虽然拿你跟他比较,令人不悦,既然海德洛塔的小鬼能够担任军务副大臣,那么经历过更惨烈的战场的你,担任军务大臣又有何不可?」
「……小官深感汗颜。」
「呵呵……总之,我死了以后,内政交给卡隹尔,军事则交由你掌管。就像你现在感到不安一样,这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比如说——你能让里希堤那赫听令于你吗?」
「这恐怕有点——」
若说是负担太重,感觉有些过于打肿脸充胖子。老实说,应该做不到吧。就算排除奥尔薇特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这一点,西瑞尔也远不及她。失去乌希马尔这个权威后,悠尔罗格军内部要承担奥尔薇特,实在太过危险。
「既然如此,这样就好……既然她说要离开我国,我们目送她离开就好。反正对悠尔罗格而言,他们不过是毫不相干的过客罢了。那个女人说要靠自己的兵力进攻鲁奥玛,就随她去吧,不过,不准他们再踏进悠尔罗格半步。」
「是……」
「况且,我们因为暂时接受了他们的投靠,而得到魔动剑这种新的武器。」
或许是光是坐起上半身也很疲累吧,乌希马尔完全躺在床上后,便叹了一口特别长的气息,凝视著天花板。
「王弟殿下,今天就谈到这里吧……」
担心乌希马尔疲劳的军医,打算中断两人的谈话,但乌希马尔反倒将军医赶出门外。
「我不知道那个女人在盘算些什么……不过,那个女人的计画成不成功,我国都不可能因此掌握大陆的霸权。听好了,西瑞尔……不要做虚无缥缈的美梦。不要随便起兵,夺下巴克罗的领土就该满足了。」
「小官定铭记在心?」
「另外,和卡隹尔好好商量,在往后的几年努力让国家富强……你的年轻气躁,只要换个角度来想,也能成为武器。就如同我死期将近一样,巴列斯特罗斯也来日不多了吧。那个杰弗伦•弗朗西斯克总有一天也会死。但是,那个时候你应该还健在……听好了,要等待时势。我认为你能胜任这个重责大任。」
「有殿下您的这番话,不论是十年还是二十年,小官都愿意等。」
「很好。」
老将轻轻笑道,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五十五岁还要再老个十岁。西瑞尔心想只有现在才能对乌希马尔说出他内心的想法,于是犹豫了一会儿后,用格外细小的声音询问:
「……有件事,小官想再听听殿下的意见。」
「什么事?」
「虽然小官已经断定这是件芝麻小事了,不过——奥尔薇特•里希堤那赫留下拉姆彼特,自己离开了。」
「拉姆彼特啊……」
「听说是梅朵的女儿,不过梅朵也没有回来,奥尔薇特说已经不需要拉姆彼特了——」
「然后呢,你怎么回答?」
「咦?啊,小官回答她说……既然她不要,就由小官来照顾她——」
「这样不就好了吗?」
乌希马尔震动著雪白的胡子,像是在笑。
「……她可是我考虑立为悠尔罗格的神巫,而且是我形式上的女儿喔。说起来算是你的堂妹呢……现在你竟然还来问我该怎么对待她,想不起你还挺薄情的嘛。」
「不,可是——」
「王弟的养女在政治方面拥有何种意义——该如何活用她,相信你应该知道。」
「……是。」
西瑞尔感觉自己的内心被看穿——应该说,很显然地,乌希马尔读出了西瑞尔的心思——做不出机灵的回答,只是微微染红了脸颊,点头称是。
「我有些累了……叫军医进来。」
「是,小官先行告退。」
西瑞尔改变音调后,对乌希马尔恭敬地行过一礼后,离开他的寝室。
「殿下叫你进去……起码多少减轻他的痛苦吧。」
「是。」
西瑞尔出来后,换军医和侍女们进去乌希马尔的寝室。
花费了近半世纪的年月与海德洛塔交战的乌希马尔,对自己的病情完全不在乎。无论多么优秀的治疗魔法高手,能治愈的不过是表面的伤口,对于因年老和生病而导致的衰弱,根本束手无策。
所以,西瑞尔有种预感,他恐怕没有机会再和乌希马尔长谈了。
「阁下的情况如何?」
西瑞尔来到外面后,一名白袍女子走向他。
「……你不是跟奥尔薇特一起离开了吗?」
「她又没有要我跟她走。」
涅蕾妲吐了一口菸管
的烟,淡淡地回答。
「——况且,奥尔薇特他们已经不需要我的力量了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
「奥尔薇特想要的,本来就只是在自己攻击鲁奥玛时,能牵制住亚默德的战力。她之所以把我带来制造魔动剑,也是为了诱导悠尔罗格攻打巴克罗或比拉诺瓦……在达到这个目的后,她就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了不是吗?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
西瑞尔一语不发地凝视著大门。
已不见奥尔薇特一行人的身影,周围的士兵也一副若无其事地继续准备出征的事宜。
只有拉姆彼特一个人,爬上这个军事据点最高的钟塔,紧抓著旗竿,一直凝视著一行人离开的南边。
「……我们被那个女人利用,而你则是被拋弃了啊。」
「你说的这么肯定,令人火大,但我目前还不打算离开这个国家喔。」
「……什么?」
「虽然在确保阿尔汉塔之前无法大量生产,但请让我继续研究吧。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看来往后最积极与他国战争的,会是这个悠尔罗格,正好方便我实验自己制造出的武器的性能。」
「就算你这么说,我们也不会感谢你。」
「无所谓。等到我的剑真真切切地超越亚默德的魔动剑时,你们再一起向我道谢就好。」
「……你真是个怪人。」
西瑞尔心中累积对奥尔薇特的怒气,随著苦笑一口气消散无踪。说的对,就算怨恨已经离开的人们,也无济于事。得像这个涅蕾妲一样,抱持著一笑置之的态度,才能踏出下一步吧。
西瑞尔静静地摇摇头,敲了敲太阳穴,点了点头。
「太过一本正经是小官的缺点吗……不可否认呢。」
「什么?」
「没事……那么,你就先从调查我国的地质开始吧。你刚才说的话,可以解读成只要有阿尔汉塔,就能立刻再次开始量产。」
「嗯,我的确还没调查这个国家的地质,搞不好能挖到宝呢,这样或许也不错。」
「小官会用阁下的名字帮你准备好通行证。你马上去准备吧。」
「悉听尊便。」
涅蕾妲倒掉菸管的菸灰,摘下单边眼镜后,深深鞠了一个躬。像她这样拥有学者气质的人所思考的事情,充满爱国心的军人终究无法理解吧。与誓死效忠祖国的西瑞尔相反,涅蕾妲根本没有为国家尽忠这个选项,她有的只是要如何满足自己的求知欲这一项。
「……你还比较好理解。」
西瑞尔俯视著不知何时爬下钟塔,来到他身边的拉姆彼特,发出走远的涅蕾妲听不见的声音,如此笑道。
巴尔若尔•加利德率领的亚默德军,从鲁奥玛出发后,一路顺利地进入了比拉诺瓦的领土,在还需花费几小时才能抵达比拉诺瓦的王都布鲁安时,暂时停止行军。
在各地治安恶化,不少人对亚默德越来越反感的情况下,就算是比拉诺瓦王马里亚诺一世的请求,亚默德军也不能随意地踏入布鲁安,否则很可能会成为民众暴动的契机。加利德卿听取了卡琳的意见,命令全军在此小休片刻。
「——不过,您打算怎么做呢?」
亚默德军没有一一搭帐篷,而是只燃起篝火取暖,加利德卿在阵营中命令士兵们用餐和补充水分后,面向卡琳。
「事态刻不容缓。猊下的顾虑固然有理,但我们可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什么都不做啊。」
「这我明白,但大半夜的,亚默德军突然前往王宫,还是会触怒居民的心情。所以,让本队在王都郊外待命,少数人偷偷前往王宫如何?」
「您指的少数人是……?」
「比拉诺瓦国王希望我去解决问题。」
「咦~~?那我也得去喽~~?」
原本正啜飮著热葡萄酒驱寒的佩托菈皱起眉头,发出窝囊的声音。她声明自己人生的最大目标就是顺利辞官,结婚获得幸福。对她来说,这是风险相当高的选择吧。
加利德卿似乎也担心其危险性,盘起他粗壮的胳膊,表情严肃地说道:
「……在下就心想猊下您可能会说出这种话来。」
「那么……」
「在这里争论也只是浪费时间。在这种情况下,猊下直接去面会马里亚诺陛下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在下不会制止您……不过,如果猊下您要去,那么在下也要一起去。」
「那是当然,我还求之不得呢。」
卡琳莞尔一笑。佩托菈还拖拖拉拉,恋恋不舍地喝著葡萄酒,卡琳一把抢过她手中的大酒杯。香料的香气混合著热葡萄酒的热气缓缓上升,光是闻到这个味道,似乎就能为因旅程疲惫的身躯带来活力。
「对不起,佩托菈。你别悠悠哉哉的了,快点去准备。」
「……等我回到鲁奥玛,可能真的会拜托陛下。」
「说你想辞官吗?」
「增加俸禄,反正陛下也不会让我辞官吧。」
佩托菈夸张地耸了耸肩后,站起身来。
「——至少得补偿我物质上的需求。我们老是铤而走险,却没有危险津贴之类的,不是吗?虽然不知道我要做到几岁才能退职,但若是过了适婚年龄,我好歹得先存个嫁妆钱吧~~」
「你这想法还真是明智呢。」
「……你这么冷静地回答我,还真是令人火大~~」
佩托菈试图想拧卡琳的屁股,卡琳挥开她的手,露出微笑。
尽管有威震周边诸国,号称「铁骑将军」的加利德卿相伴,但总人数约十骑的集团在黑夜中前行,还是伴随著一定的危险。在有限的时间内,加利德卿挑选出来的,是一些能快速习惯使用刚配备下来的魔动剑的士兵。
「那我们出发吧……猊下马车的缰绳,不好意思,要让鲁德贝克卿你操纵了。」
「是、是,我刚才就知道了。」
可能早已死心了吧,只见佩托菈披著两件斗篷,自己坐上马车的车夫座。
卡琳坐到她的身边,一语不发地对加利德卿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卡瓦哈尔卿。」
「是!」
加利德卿将留在此地的本队交由副大臣卡瓦哈尔卿指挥后,便踢了踢马肚。十几匹马一齐奔驰在月亮尚未完全升起的黑夜中。卡琳两人的马车,则是位于一行人的中央,前后都有骑马的士兵保护。
「!」
卡琳急忙按住差点不小心飞掉的毛皮帽子,缩起脖子。原本就已经够寒冷的冬天空气,化为强风,吹袭著乾燥的肌肤。
「——你真的认为但丁会出现吗?」
狭窄的道路进入树林,蜿蜿蜒蜒地通往西方。佩托菈低声如此询问卡琳,她的声音被夜风吹拂而沙沙作响的树叶声掩盖。
「不知道呢。」
「你希望他出现吗?」
「……不好说呢。」
如果但丁出现在她眼前,这次就必须做个了断。老实说,如果可以的话,卡琳想避开这个状况。但是,如果但丁不出现,卡琳往后——直到确认但丁死亡为止——就必须一直怀抱著这种烦乱的忧郁心情。因此,卡琳一时之间也难以判断哪种情况比较好。
就在这个时候,奔驰在前方的士兵之间响起吃惊的声音,他们手持的火把火光剧烈地晃动。
「!」
佩托菈立刻拉紧缰绳,减慢马车的速度后,有某种东西掠过卡琳的眼前飞过。
「石头!」
树林的彼方飞出大大小小的石头,击中了马车。
「若说是但丁——未免太不自然了。」
如果但丁真的策划在比拉诺瓦武装叛乱,他的兵力会更加庞大,至少会多到无法潜藏在这种树林里。而且,对方利用投石来突袭卡琳一行人,这一点也很奇怪。这与其说是正规军队会使用的手段,更像是不习惯使用弓箭的外行人所用的方法。
所以,卡琳本来可以发射倍数的冰之箭矢来反击飞来的石头,却选择了先严加防守,观察情况。
「加利德卿!——巴尔若尔大人!」
卡琳将魔力注入双手的魔纹,制造出两道「铁壁」,大声呼喊应该在自己和佩托菈前方的加利德卿。
「您不用担心!」
加利卿德立刻回答道,然而像是要粉碎他可靠的声音似地,无数的男人发出吶喊,同时从左右方一拥而上。
「卡……卡琳!」
「佩托菈!先跳到树上!」
转瞬间包围住一行人的男人们,手上拿著务农时使用的耙子、柴刀、斧头这类的凶器。他们的外表怎么看都像是生活穷困的农民,完全没看见手持像样的剑或是身穿铠甲武装的士兵。
「竟然在这种时候给我找麻烦……!全体人员,对方是一般民众!尽量留活口!」
加利德卿似乎发现对方与其说是叛乱军,更像是爆发不满的民众,便命令部下们手下留情。然而,杀气腾腾的民众不理会亚默德兵的好意,一个劲儿地就冲了过来。
「你们这些家伙!明知道待在这里
的是卡琳•鲁德贝克猊下,还敢造次吗!既然你们明知故犯,不管你们是农民还是军人,我们都不会手下留情!」
加利德卿的怒吼声震动黑夜,但农民的吶喊声还是吞没了他的声音。
卡琳带著佩托菈在树枝上移动,俯看著加利德卿砍飞从四面八方攻击而来的凶恶农具,打算释放出「冰弹」支援他。
「请等一下,猊下!希望您不要帮我!」
加利德卿仰望打算支持他的卡琳,大声吶喊道。
「阁下!这是为什么?」
「这些家伙虽然是不肖之徒,但毕竟是比拉诺瓦的人民……要是鲁德贝克猊下您伤了他们,我们少数人来到这里就没意义了!这里让我来应付,猊下您先走吧!尽早前往王宫!」
「可是……!」
「事到如今,已经没必要悄悄前往王宫了。乾脆飞著过去吧!顺便向布鲁安的人民宣传『寒冰之眼神』卡琳•鲁德贝克就在这里,也挺有意思的!」
加利德卿蹬了一下马铠,跳下马背,靠著蛮力踹飞三个现场的男人,手持入鞘的剑,豪放地笑道。
「——好了,快点去吧!因为接下来的战斗,猊下可能会看不下去!」
「巴尔若尔大人……」
「卡琳。」
佩托菈拉了拉卡琳的衣袖。
「——大臣阁下说得没错。你要是伤害了比拉诺瓦的民众,之后绝对会引起许多问题的。」
「也对……对不起,竟然会被你指摘,太不像我了。」
「……我说~~你这句话,超级蔑视我的耶~~」
「那么,加利德卿,我们就先走一步了!祝您胜利!」
「交给我吧!愿神——愿神保佑猊下!」
加利德卿之所以会停顿了一下,或许是因为知道根本没有神明会保佑人类,而内心纠结了一瞬间的关系吧。
卡琳打开大衣和斗篷的前襟,将她白皙的脚暴露在夜晚冰冷的空气中,卷起「旋风」,腾空而起。留在乾枯枝头上的枯叶被撕裂,寒冬的风一口气移动两名少女的身体。
加利德卿等人虽然只有十一人,但全都装备著魔动剑。即使对手是人数的一倍,完全武装的士兵,他们也不可能战败。既然对手是农民,还手持不怎么像样的武器,那么就算他们的人数是己方的十倍二十倍,也有可能击退。
只是,他们现在冲昏了头,攻击性很强,在他们恢复理智,失去斗志前,肯定会有无数的农民牺牲。想必加利德卿是不希望让卡琳两人看到这凄惨的光景,才让她们先行离开的吧。
「……不过,把坏人推给加利德卿他们做,只有我们若无其事地先行离开啊~~的确挺内疚的就是了~~」
佩托菈降落在穿过树林后的小路上,突然说出这种话。大概是看卡琳一直沉默不语,而擅自猜测她的心思吧。
「不过啊~~神巫还是尽量别对民众——」
「对不起,不是这样的。」
「咦?什么?」
「不是的……我所在意的,并不是那种事。」
卡琳回头望向树林。
两人站立的这条小路,并非连接亚默德与比拉诺瓦的主要街道。只要越过平缓的山丘,沿著这条小路再走一段路程的话,不久后就能连结到主要街道,抵达布鲁安,这终究不是正式的大道。虽然多多少少会绕远路,但为了避人耳目,他们一行人便走这条小路来到比拉诺瓦。
「——可是,那群农民却在树林里突袭我们。」
事先掌握一行人通行的路线,配合地形巧妙地配置伏兵——这种做法,与其说是普通的农民,可说是更接近受过一定训练的士兵。看见他们的服装和武器,卡琳就判断他们不是士兵,而是农民,把事情交给加利德卿等人处理,但冷静下来思考后,坚信他们是农民或许言之过早了。
「咦!」
正当卡琳因为难以形容的不安而皱起眉头时,她看见一道闪亮的光线从那片树林划向天空。
「喂……刚……刚才那是!」
「……是『火弹』。」
如果对方终究只是农民,加利德卿等人没必要仰赖魔动剑的魔纹。如此一来,使用那个魔法的,很可能是那群农民。只是,就状况而言,实在太不自然了。因为这个比拉诺瓦几乎没有民间的魔法士。更别提在农民当中会有能使用在实战派上用场的魔法之人了。
「那……那么,那些人果然是……」
「他们不是普通的农民,而是假装成农民的士兵……至少,一定有携带魔法剑的人或是魔法士混在里面。」
「为什么那种人会——!」
卡琳不理会瞪大双眼、哑然无言的佩托菈,她感觉到自己的思考突然冻结。面临突发性状况而感到慌乱,可说是卡琳•鲁德贝克最不可能发生的行为。经常被周围的人形容为冷淡、冷静,不论何时都保持自我,有办法处理眼前的问题——若心思不是如此坚定,自己作为一名神巫,根本不可能与瓦蕾莉雅和夏琦菈并列,卡琳总是如此严以律己。
就是这颗冰冷的心,让卡琳与他对立。
「……你的目的是让我们离开那一行人吗?」
卡琳再次改变方向,仰望山丘上。
「如果是盟主国亚默德的神巫,势必会优先考虑到布鲁安民众的心情而采取行动吧。尤其是你……就这层意义而言,非常容易理解。」
「那算是如你所愿喽——至少到目前为止是。」
卡琳的双眸凝视著站在山丘上的人影。佩托菈推了推眼镜,皱起眉头。
「这个声音……难不成是但丁……?」
「你会紧跟在她身边也在我的预料之内,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马上离开这里。」
一头红色卷发随著夜风飘扬,但丁•瓦利恩堤平静地笑道。当然,只要看见他佩戴著剑和盾,一副英勇的模样,就能清楚地知道他并非单纯为了说话才现身。
「我说你啊~~事到如今是真的打算在比拉诺瓦发动叛乱吗?我劝你还是算了吧!你不可能不知道你之前被逮捕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处以死刑,只是遭到囚禁吧。」
「所以我才能像这样站在这里啊——原因是怎样都无所谓,你可以安静一点吗,佩托菈?我想跟卡琳说话,没你的事。」
「喂……你这个人——!」
当佩托菈难得显露出怒意的时候,一直谨慎地盯著但丁的卡琳低声说道:
「佩托菈。」
「干嘛啦!」
「这里交给我处理,你去帮助加利德卿他们。」
「什么!你是开玩笑的吧!如果不是开玩笑,可不是捏一下就能解决的喔!」
佩托菈将手搭在卡琳的肩膀上,用力摇晃。
「在这种状况下叫我退场……是啦,我啊~~的确常常抱怨不想执行危险的任务,可是要我放你一个人——」
「对不起……你……可能……很碍事。」
「竟然说我碍事——」
佩托菈窥探了一下卡琳的侧脸后,倒抽一口气,哑然无言。
卡琳打算在这里与但丁做个了断。若是佩托菈待在战场上,很可能会受到牵连。即使擅长治愈魔法的佩托菈在现场,恐怕在打倒但丁之前,卡琳也没有时间悠闲地让她治疗伤口吧。既然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跟但丁一对一,毫无顾虑地全力对战。
或许是解读出卡琳的觉悟吧,佩托菈将手抽离卡琳的肩膀。
「……唉~~为什么总是你那么受欢迎啊?怎么想都是我的身材比较好,也没有什么负累,重点是,我不像你那么聪明,还以为男人会比较爱我这种的呢~~」
佩托菈开玩笑地抱怨后,转过身。
「我先跟你说~~你要是花太多时间,难得的约会可是会被加利德卿他们打扰的喔。」
「好——谢谢你,佩托菈。」
「就算你跟我道谢也没什么意义……我还宁愿听美男子对我甜言蜜语呢。」
佩托菈当场脱下一件厚重的斗篷,乘风离去。
「——没想到你还能像这样站在我的面前。」
「老实说,我也是同样的想法。」
但丁慢慢走下山坡,手持出鞘的剑和盾。之前交战时,但丁所使用的是涅蕾妲制造的魔动剑,而他现在拿著的,恐怕一样是魔动剑吧。毕竟但丁不是魔法士,跟卡琳对峙装备普通的剑和盾也没有意义。
「——我败给你之后,体会到自己有多天真,思虑有多浅薄。只是,一生一次的对决吃了败仗的我,不可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受你怜悯,苟延残喘地活著,只能心不在焉地看著祖国慢慢步向毁灭,度过余生。我本来以为这是给我的惩罚,而死心放弃了。」
但丁自称为轻率的败者,他以平静得令人惊讶的表情,面对著卡琳。他已经踏进拥有致命威力的魔法射程范围之内,却没有主动攻击的迹象。
「即使是这样的我,仍然有人将他们的梦想寄托在我身上。更重要的是,当时有不少人为了支持我的理想而丧命。所以我不能一
直堕落下去。」
「难道打倒我,就是对死去的人最好的供奉吗?这样到底能改变什么?」
「……亚默德王家似乎一直对同盟诸国的王家隐瞒了一个重大的秘密?虽然我没有听说具体的内容,但万一那个秘密公诸于世,同盟很可能会瓦解……我曾听到奥尔薇特•里希堤那赫这么说过。」
「————」
卡琳沉默不语,眯起双眼。但丁察觉到她的表情变化,扬起了嘴角。
「不过,我也没有蠢到会完全相信一个叛国逃亡的女人所说的话。但从你刚才的反应看来,亚默德一直以来隐瞒了一个重大的秘密这件事,似乎是事实。」
「……如果是事实,那又如何?」
「那我会把你抓起来,跟亚默德交涉,要求他们公开真相。或是由你亲口告诉全国人民也行……总之,主张神的妻子神巫的存在而形成的神圣同盟,我的目的就是揭穿这个同盟的谎言。」
「你……」
「如果同盟讲述至今的神话不过是虚构的内容,那么所谓的神巫又有什么意义?又有什么权威?只不过是个非凡的女魔法士罢了。可以用是否拥有那种人来决定国家的地位吗?如果把神巫当作单纯的战力,那么同盟的实际状态,根本无关历史和传统,只是拥有强大军事力的国家以武力逼弱小的国家就范而已,不是吗?」
「……可是,那就是现实世界。强国握有主导权,使唤全体大陆这种构成——」
「那么打从一开始就别把话说得那么好听!」
但丁打断卡琳的话,大声吶喊。
「亚默德自称是传统最古老的国家,一直霸占盟主宝座!而且毫不犹豫地在政治、军事方面,利用从比拉诺瓦和罗马里克抢来的神巫。这种国家把神巫的神圣挂在嘴上,不觉得很厚颜无耻吗?倒不如一开始就单纯地以武力征服他国就好!就是因为提出什么神啊,神巫的,才反而造成混乱!」
但丁说的话确实有一番道理。他的祖国比拉诺瓦因为支付培育神巫的庞大年俸,而经济穷困,最后终于将「圣座」转让给亚默德,国家才因此逃离破产的命运。但代价是永远失去一部分的国土。另外,想要比现在更多圣座的比托,利用各种手段企图抢夺他国手上的圣座,过程中因此丧命的不只一两人。假如各国不择手段互相争夺的神巫并不具有任何的意义,那无非是世纪悲剧或是喜剧。
不过,卡琳却无法否定但丁的言论。神巫既非单纯的宗教性象徵,也非政治的道具,而是让神沉眠,保护现今世人,必要且重要的封印。但是卡琳不能告诉但丁。因为这个秘密只有亚默德一部分的人才知道,而且必须永远保密,带进坟墓。这也是为了让这个世界的居民过著安稳的生活。
卡琳脱掉帽子,扔了出去。
「神巫这种存在有无真正的意义——是神的妻子,还是只是个笑话,跟现在的你又有什么关系?」
「什么?」
但丁疑惑地抽动了一下眉毛.
「我能对你说的只有一件事……如果将一切的真相公诸于世,会造成严重的混乱,失去无数条生命。假如你想要揭穿这个秘密,我就会阻止你。」
「原来如此……」
但丁露出无所畏惧的微笑,得意洋洋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也不认为不惜让世界陷入混乱,驳斥诡辩,坚持正确的言论就是对的……只是,世界早已渐渐开始混乱。如果你认为与其公开令人痛心的真相,不如依旧维持充满谎言的同盟,才是为人民著想的话,那么比起天下万民,你必须先说服我才行。要是你在这里败给我,就代表神巫没有任何权威和神的庇佑。」
「……对不起,你还是一样多话呢。」
卡琳的魔纹在月亮刚升起的暗夜中发出光芒。
「因为会有损我的形象,所以我以前也没有对佩托菈说过……但我本来就不相信什么神。」
「哦……?」
「我只相信我自己的力量——我会打败你,不是因为神巫的权威和神明的庇佑,而是我卡琳•鲁德贝克个人的力量。」
「……这次俘虏你的时候,我决定毫不留情伤害你的肌肤。」
但丁举起盾牌,将剑尖指向卡琳。细长的光线窜过剑身,映照出他端整的五官。
清晨时分,冰冷的夜雾还未散去,悠尔罗格第二军收拾营帐,开始再次行军。这时,行经连诺布洛努的使者快马追了上来。
「……按照计画,成功登陆了啊。」
西瑞尔大概浏览了一下书信,自言自语说道。
他率领的第二军,在连诺布洛努完成进军准备后,冒著不合时节的雨跨越国界,侵入巴克罗。之后整整两天,西瑞尔一行人尚未遇见巴克罗军。虽说选择民家稀少的场所行军,但西瑞尔可没有乐天到认为他们还没有被发现。
悠尔罗格第一军早已领先第二军,利用海路在北方的巴尔哈贾尔登陆,开始南下。西瑞尔的第二军,是在确认巴克罗为了迎击第一军而把兵力集中在巴尔哈贾尔后,才跨越国界的。巴克罗政府应该已经察觉到第二军越过国界,只是因为将大半的战力派往巴尔哈贾尔,才无法阻挡第二军的去路——西瑞尔如此判断。巴克罗军的主体本来就是海军,而海军的核心舰队也在路奇乌斯与但丁突袭巴尔哈贾尔时瓦解了。从巴克罗军的规模来推测,除了前往在巴尔哈贾尔的战力之外,剩下的陆上战力,只能勉强保护首都巴尔哈伯尔吧。
「事先击溃巴尔哈贾尔的战力奏效了吗?光是这样就值得拉拢里希堤那赫母子了……」
在巴克罗军的主力迎击第一军的期间,第二军朝巴尔哈伯尔进军。原本光靠第二军几乎不可能攻陷巴尔哈伯尔,但基本上这次的作战并非占领巴克罗全部的国土,而是以割让领土的条件讲和。
「要稍微加快脚步了!」
西瑞尔将书信收进怀里,指示全军渡河。横卧在他们眼前的河流,是卢贝尔川的支流之一,因为雨持续下到昨天,导致水位上升,但这条河川原本就不深。毋需特地绕道走小桥过河,只要选对地方,即使是步兵也能直接渡河。
当长排的第二军前方响起啪恰啪恰的水声,开始过河时,和西瑞尔共乘一匹马的拉姆彼特,突然抽动鼻子,站了起来。
「喂,你在做什么啊?」
「奇……奇奇奇……奇怪、奇怪。」
「什么?」
拉姆彼特爬上西瑞尔的背,擅自攀上他的肩膀。拉姆彼特将脚置于青年的双肩,灵巧地站起身后,远望四方,不断嗅著混合在雾里的某种味道。
「怎么了,拉姆彼特?」
「有……有有……杀杀……杀杀杀杀气。」
「!」
西瑞尔听见拉姆彼特口齿不清的话语后,再详细询问之前,先传达命令:
「全军停止!还不要过河!」
「什么?——遵……遵命!」
说到拉姆彼特,讲得难听一点,她只对战斗有兴趣。不在战场时,不是吃、睡,就是黏在西瑞尔身边无所事事。并非是个能跟西瑞尔进行高尚论战的聪明女孩,基本上连话都说不好。
不过,反过来说,拉姆彼特说的话在战场上就是金言。想要藉由舔伤口来治疗,宛如野孩子般的拉姆彼特,具备西瑞尔等人缺乏的敏锐五感,与超越五感的第六感。既然拉姆彼特说有杀气,那么附近肯定有敌人。
就在此时,前方响起吶喊声。
「锁定我军过河的时机吗……!」
这条河川建造的桥非常小,若是重装备的骑兵连续通过,半途很可能会崩塌。与其背负发生这种意外的风险,倒不如一开始做好下水的准备,选择水浅的地方过河比较保险。
不过,人和马能过河的地方有限。换句话说,敌人也容易猜想到西瑞尔等人会在哪里过河。
「难道巴克罗有预备战力?……还是说,他们放弃保护首都,打算在这里和我们一战?」
西瑞尔进入备战状态,一边整理队形,策马急忙前进。走在第二军前头的步兵部队,大腿浸泡在冰冷的水里,正打算过河。要是此时受到突袭,绝对会死伤惨重。
「唔……!」
前方传来危险的金属音和箭羽的破风声,以及惨叫声。看来,西瑞尔的忧虑正逐渐化为现实。
「前锋部队,形成密集防御队形!」
西瑞尔看见自军的士兵在渡河的途中被从雾气彼方射出的箭矢攻击后,利用马铠站到马上,拔出腰际的剑。
「别打乱队伍!河流的速度不怎么快!忍耐河水的冰冷,形成防御墙!」
悠尔罗格的大半步兵,都装备著长矛和盾牌。虽然木制盾牌顶不住沉重的刀剑或钝器的一击,但以轻量化为第一考量,它的面积宽大,只要压低身子,就能完全遮住步兵的身体。在密集的状态下,将这个盾牌如鱼鳞般排列在一起,一边防御远距离射来的箭矢,一边从盾牌与盾牌之间的空隙,朝前方刺出长矛。悠尔罗格的这个队形,一直以来都让海德洛塔的骑兵伤透脑筋,因此是用来迎击对方突袭的解
答之一。
话虽如此,这个密集防御队形,必须完全停止动作,忍受敌人的猛攻,伺机反击。原本应该让弓兵从盾牌组成的墙后回射反击,但很不巧地,全军是在排成长列的行军中遭受奇袭,后方的人还没追上来。
「拉姆彼特!炸飞在对岸埋伏的敌人!」
「唔……唔……嗯!」
机灵地坐在西瑞尔肩上的拉姆彼特,从腰后的剑鞘拔出李察迪斯,轻盈地一跃而起。她蓝紫色的长发随风飘扬,飞舞在乳白色的空中,紫色的光线复杂地缠绕住她的双臂。
「看……看招!看招、看招!」
拉姆彼特毫不畏惧逼近眼前的箭雨,释放出特大颗的「业火」。
「唔噗——!」
「咕……!」
灼热的火球瞬间消除无数的箭矢,吹散弥漫四周的湿润朝雾,令悠尔罗格士兵剎那间想起遥远的盛夏高温。
「趁现在退到河的南岸!在那里重新形成密集防御队形!」
西瑞尔终于抵达自军的最前线,命令过河过到一半的步兵部队后退。因为从对岸同时射击的敌军已经察觉到西瑞尔一行人位于此处,但西瑞尔等人却尚未看见敌军的身影。在这种状况下命令步兵或骑兵隔著河川突击,未免太过有勇无谋。
只有拉姆彼特一人留在从浅流中冒出头的岩石上,注视著雾气慢慢散开。
「司令官大人!」
一直定睛凝视的士兵们,察觉到某件事,发出吃惊的声音。
「那面旗子——怎么可能!」
雾气的彼方终于显露出敌军的面貌,而飘扬在他们上方的,无庸置疑是海德洛塔的军旗。
「哎呀哎呀哎呀,自从上次一别之后就没见面了啊,西瑞尔•杜耶布尔!」
一名骑著马匹的年轻人,带著一名美女从举著盾牌,并排成列的步兵后方现身。
「西吉贝尔特……!」
「——我听说乌希马尔殿下的身体欠佳,还以为你们会暂时安分一点呢,但看来你们似乎在背地里策划许多事呢。」
西吉贝尔特•杜耶布尔用马鞭推了推军帽,笑著说道。这个男人还是一如往常地矫揉造作,爱装模作样地说话。
不过,西瑞尔现在感到困惑的心情,大过于对他的不耐。西瑞尔不明白为什么海德洛塔军会出现在这里。即使巴克罗察觉到悠尔罗格第二军的动静,向周边国家求援也应该要花更久的时间才是。
然而,海德洛塔军却阻挡了西瑞尔一行人的去路。
况且,海德洛塔没有理由削弱自国的防守,来救援巴克罗。路奇乌斯等人之所以不断袭击,就是为了让同盟诸国疑神疑鬼,只专注在守卫自国的领土。当初的预想是,即使巴克罗向周边国求援,任何一国势必会为了守卫自国,而拒绝出兵。海德洛塔更是如此,照理说会害怕悠尔罗格从背后攻击,绝对不可能在这种时机出兵。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吧。对吧,没错,就是这样吧!」
西瑞尔因困惑之后涌现的悔恨感而咬牙切齿,于是,西吉贝尔特用马鞭的前端指向他。
「为什么我们会对你们的行动瞭若指掌……呵呵呵,这是秘密。等你夹著尾毛逃回国后,再疯狂寻找奸细吧!」
「夹著尾巴逃跑……?你说我们——小官我面对你,会夹著尾巴逃跑吗!」
西瑞尔狠狠瞪视著西吉贝尔特,在握住宝剑的手上施力。
虽然在这里碰到海德洛塔军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态,但他们无法中断作战撤退。如果第二军撤退回悠尔罗格领土内,那么毫无死伤的海德洛塔军很可能会直接南下,攻击正在攻打巴克罗军的第一军。如此一来,别说要抢夺巴克罗的领土了,恐怕会失去整个第一军。
既然如此,西瑞尔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全军!击溃海德洛塔军,砍下仇敌西吉贝尔特•杜耶布尔的首级!献给王弟殿下!」
「喔喔喔喔喔喔喔!」
悠尔罗格的士兵们尚未遗忘在德尔布吕克撤退的懊悔。拉姆彼特不等西瑞尔下令,便抢在那充满怒气的吶喊声之前,朝岩石一蹬,奔驰而去。其实应该是乘著风高速飞翔,但看起来就像是奔驰在河面上一样。
「虽然三番两次拜托你对付那种卑贱的对手,实在是汗颜——但我还是退下,请猊下出马。希望你保护我军免受那个小小杀戮者的残害。」
西吉贝尔特回头望向身旁后,骑乘白马的美女便一语不发地点了点头,从马鞍上凌空升起。
【插图】
要制伏拉姆彼特,海德洛塔的确只能由她——「钢铁之白蔷薇」克萝蒂德•迪雅吉列夫出马。反过来说,拉姆彼特若要以破坏性强大的魔法蹂躏西吉贝尔特的军队,首先也必须得打倒克萝蒂德才行。
「……拉姆彼特,你可别输了喔。」
西瑞尔发出已经传不到她耳里的低喃声,命令特务骑兵队排列到最前方。每一位士兵都是西瑞尔看好的干将,身上都佩戴著数量有限的魔动剑。
「上吧!」
西瑞尔踢了一下马肚,手上的加比隆多蕴藏著雷光。特务骑兵紧跟在他的后头,掩护他们的弓兵朝黎明的天空释放出无数的箭矢。
「西瑞尔,你要明白!」
西吉贝尔特悠然地将马匹调头,一边移动到自军的后方,一边转过头笑道:
「指挥官不得不亲自打头阵,就代表贵国——不,悠尔罗格不是一个国家。总之,就代表你们叛乱军没有足够的优秀人才。在这个时间点,你们就已经输了一半了……阿尔尚博!」
「……遵命!」
一名彪形大汉代替西吉贝尔特率领一群骑马向前奔驰。西瑞尔眯起眼睛,提高速度冲向敌军。
在战场上空激烈交战的两名女魔法士释放出的光辉,将他们的身影清楚地描绘在河面上。
路奇乌斯呆站在漆黑的杉木树梢附近,杉树宛如指向天际的剑尖般伫立在地面上。月已西沉,东边的彼方开始微微泛白,看来太阳就要升起。
「——少爷。」
缇雅晃动枝叶,沙沙作响地爬上杉树,压低声音呼唤路奇乌斯。
「……这座城镇,我曾经来过一次。」
路奇乌斯远望著像是被广大森林掩埋的寂静城镇,如此低喃。被绿色深海包围的塔洛玛,是人口约三千左右的宿驿,却以位于亚默德东部大森林地带中的交通要冲闻名。
「我记得那时候……对了。是为了见证企图弒杀王妃殿下的伯爵夫人之死。」
路奇乌斯如此诉说,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缇雅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如果是以前的路奇乌斯,在提到这种话题时,应该会显露出更加难受的情绪。
缇雅差点在心中比较以前和现在的路奇乌斯,连忙甩了甩头。
「我有事想请问少爷您。」
「问我吗?」
「对……您和夫人达成目的后,到底能获得什么?」
「现在才问吗?问了又怎么样呢?」
「我只是想知道。假如现在的人类有罪-那么,神会如何制裁他们?」
「那只有神才知道,我跟母亲大人也不知道……我们只是让神从睡眠中清醒,所有的治裁都将交由神自己处置。」
雷顿特拉复活后,要杀死背叛自已的人类——新者诺耶斯,还是要饶他们一命,原不原谅他们的罪过,都得等到那时候才能知晓。
「……不过,诺耶斯恐怕会灭亡吧。就算不是全部灭亡,十个人大概也有一人无法生存吧。至少母亲是这么想的。」
「这也未免太……」
残忍了吧——缇雅将应该继续说出口的话咽下肚。如果想要待在路奇乌斯身边,就必须舍弃这样的想法。
「况且,神之所以会赠予诺耶斯魔法,是为了开拓新的山野。因为如果不像这样确保居住场所,开垦田地,持续增加的诺耶斯就无法养活自己。结果,增加过多的诺耶斯,反而对神造成了威胁。」
路奇乌斯不知道缇雅复杂的心情,继续说道:
「若是诺耶斯逼迫神陷入长眠后,能继续维持自己的傲慢,或许能够更加拥有这个世界。然而他们却畏惧自己杀神、杀亲的罪过,想要隐瞒过去。意图扭曲、封印历史,因此也封印了自己的进化。」
「进化……?」
「神授予他们魔法,但他们却因为太害怕这杀神的凶器,而希望只有一部分的人拥有魔法。结果,诺耶斯的魔法随著时光流逝,越来越衰退、微弱。只要切磋琢磨、精益求精,他们的魔法虽然称不上神的境界,或许也能与我们匹敌,然而他们却亲手毁掉变强的好机会。」
当缇雅专心聆听路奇乌斯说话时,几乎没有点亮灯火的塔洛玛镇开始升起赤红的色彩。
缇雅从树枝上站起来,解开腰后剑鞘的金属扣。她将以前爱用的一对小剑其中的一把,换成奥尔薇特送给她的巴沙列迪。
「少爷,差不多该……」
「
缇雅。」
「什么事?」
缇雅催促完路奇乌斯后,正想率先跳下树时,却突然被叫住,她疑惑地歪了歪头。因为以城镇冒出火舌为暗号,打开驻防军队的军事物资仓库,运出武器和铠甲,就是他们在这里的工作。
「你别再叫我少爷了。也别再叫母亲夫人。」
「咦……?」
「那显然是诺耶斯以家族为单位生活的称呼,重点是,少爷这个称呼听起来,就像是我还不成熟一样。以前的我的确是不成熟没错。」
「不,我绝对没有认为少……路奇乌斯大人不成熟的意思——」
「像这样叫我的名字就好。」
路奇乌斯凝视著远方,淡淡地说道。听在缇雅的耳里,就像是否定过去的日子,但她认为也许是自己无法成为近神者的感伤吧。即使再怎么贴近路奇乌斯和奥尔薇特,都有一条绝对跨越不了的界线。不过,身为诺耶斯的自己没有被拒绝,能待在两人的身边,光是这样就已经够幸福了。只要抱持著这种想法,这或许也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
「驻扎在这里的士兵最多五百人左右……只要我有心,可以在几分钟歼灭他们,只是这样会招致不必要的警戒。要是他们严加守卫都城,以后就麻烦了。」
路奇乌斯拔出剑,缇雅听从他的指示,降落到地面上。
森林的夜空已经染红,寒冬的冰冷空气带著热气,人们的吶喊声回荡在耳边。梅朵训练出的黑衣女子们,比普通的魔法士和剑士还要来得优秀。如果暗中活跃的她们同时释放出火焰,想必驻防军队的士兵们也束手无策吧。
「要上喽,缇雅。」
「是,路奇乌斯大人。」
路奇乌斯一声不响地迈步奔驰,缇雅紧追在他身后,奔向位于城镇郊外的驻防军队总部。现在大部分的士兵全都出动去灭火,仓库的守卫肯定变得薄弱。
当然,就算所有士兵将仓库周围守卫得滴水不漏,也不会对路奇乌斯的任务造成什么妨碍吧。对现在的路奇乌斯来说,五百一千名士兵,根本形同路边的石头。与其说因为他获得了能消灭千军万马的力量,应该说是因为他内心的帝奥斯觉醒,因此能满不在乎地进行杀戮。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士兵们不要来碍事。并非因为会浪费更多时间和精力,而是不希望产生无谓的牺牲,缇雅如此祈祷。她拚命地追著路奇乌斯的背影,还是无法舍弃这样的念头。
缇雅突然想起企图和自己的孩子自杀,因此早逝的狄米塔尔的母亲。
她当时或许也跟现在的缇雅一样,在两种价值观之间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