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第四章 在月色下凋零——

两人肩碰肩仰望夜空。

小时候,少女跟家人一同拜访少年家时,

两人也曾在阳台上仰望同样的夜空。

冰冷的冬季夜气使天空变得清澈,

因此星星看起来比平常更加闪亮,

一整片星海占满了两人的视野。

卡琳•鲁德贝克与但丁•瓦利恩堤

少年始终一心一意地爱著少女,

然而少女对少年却只有善意与同情。

也许这就是造成悲剧的原因吧。

「……星光暗淡呢。」

但丁眺望著星空呢喃。

「寒冬的月亮美是美,但……应该特别设个座位观赏才对。今晚的夜空,不需要遮掩星光的月光。」

但丁如此评论开始从东方升起的月亮。

同样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仰望星空的卡琳,也同意他的意见。皎洁的月亮在这片满天星斗的夜空中,未免太喧宾夺主了。

之后陷入一片沉默,只有掺杂著血腥味的气息,冒出白烟缓缓上升。

「…………」

卡琳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坐起身。

她满身疮痍,身上到处是剑伤和伤烧。光是坐起身子,就感觉到一阵轻微的晕眩,大概是因为曾经大量失血吧。

卡琳利用好不容易免于受损的左手臂魔纹治疗著伤口,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站起来,俯视再次输给自己的手下败将。

「……我自己也觉得我的心态很扭曲。」

凝视著星子的青年,将视线移到卡琳身上。他那带著自嘲微笑的嘴唇没有血色,反倒是嘴角现在也缓慢地在流血。

但丁•瓦利恩堤倒卧在自己流出的血泊中。战斗结束后,卡琳和但丁几乎同时倒卧在地,但只有她还有再次站起的余力,而但丁没有。

简单来说,这就是两人之间的差距。

「觉得死在这里也无妨的我,向不能死在这里的你挑战,却再次败北……光看觉悟,应该是我赢过你,然而却是这样的结果……果然临阵磨枪的修行与换新武器这点程度的事情,还是比不过你这个天才啊……」

但丁如此呢喃,他的身体微微冒著热气。他流的血,与夜气接触,渐渐失去体温。

「……决定魔法高强的,是当事人内心的坚强。」

卡琳捡起脱掉的斗篷,披在受伤的身体,尽可能不形于色,用平板的声调告诉他。

「没有任何练习方法能大幅提升魔法能力。那几乎都是与生倶来的才能……不过,你确实比之前和我交手时强多了。我想,那应该是你所谓的觉悟使然吧。老实说,我没想到你能伤我伤到这种地步。」

「你是说,你并没有手下留情……?」

「对不起,我这个人不会拿捏留情的分寸……」

「算了,这样就好……」

夜晚的微风吹拂著但丁被鲜血濡湿的卷发,他闭上双眼。

「不论是先走还是后到总有一天都会在黄泉之下与同志们见面的吧,但你的这句话,多少会让我有些面子。没有魔法才能的我,令那个卡琳•鲁德贝克陷入苦战……虽然非常微不足道……但对我来说,算是最合适的成果吧。」

卡琳•鲁德贝克是亚默德引以为傲的神巫之一——别名为「寒冷之眼神」的天才魔法士。

这位拥有无穷无尽的魔力,能同时使用好几种攻击魔法的才女,也是治愈魔法的高手。卡琳不擅长的魔法,大概只有描绘魔纹的魔法吧。

所以——即使本职不是医生——卡琳依然有自信能判断人流血流到何种程度会死,换句话说,就算施展治愈魔法也回天乏术的分水岭。

于是,卡琳再次观察但丁的伤势。三根有如矛头般的冰之刃刺进他的胸口,尚未溶化。其中一根贯穿他的肺部,另一根或许伤到了心脏,无庸置疑是致命伤。另外,他的双脚被「冰牙」攻击得伤痕累累,双臂则是受到「火弹」的攻击,大范围烧伤。

即使如此,但丁搞不好还有救。只要立刻采取应急措施,运送到布鲁安,让王宫里懂得施展治愈魔法的魔法士治疗,年纪尚轻的但丁或许能康复。至少还不到完全无法挽救的地步。

然而,卡琳却没打算治疗但丁的伤势。

并非因为他是敌人,所以见死不救,而是她觉得但丁似乎渴求死亡。生性自尊心强的他,经历过一次当俘虏的苦难就够了吧。败给同样的敌人两次,被逮捕两次,被怜悯两次,这个年轻人肯定无法忍受这样的屈辱。

「我虽然战败了……但我祈求有一天会出现继承我志向的人。无法容忍祖国成为大国的傀儡,比拉诺瓦的未来——」

但丁说话开始变得断断续续。回过神来后,也已经听不见原本远方传来的吶喊声。想必但丁那些与加利德卿等人交战的同志,大致上也已经被制伏了吧。只要知道对方不是普通的农民,加利德卿率领的亚默德军就不可能会留情和大意。

但丁是否已经察觉到他的同志们全被打倒了呢?

「卡琳——」

但丁吐了一大口血,睁开双眼仰望卡琳。

「……我投靠悠尔罗格的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是跟路奇乌斯•里希堤那赫一起行动,但是——现在的他,已经跟过去的他完全不一样了。」

「路奇乌斯大人吗……?」

卡琳最后一次与路奇乌斯交谈,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路奇乌斯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袭击瓦蕾莉雅时,卡琳正在布拉达缦特离宫与奥尔薇特交战。之后,路奇乌斯便隐藏行踪,在他离开之前的那场会议,或许就是卡琳最后一次与路奇乌斯见面。

只要想起奥尔薇特那无与伦比的强大,便能在某种程度上想像出路奇乌斯如今的变化。也能明白实际上他的强大想必超乎卡琳的想像。

不过,那已经不是卡琳该去思考的事情。下次路奇乌斯出现时,与他对峙的将会是狄米塔尔的职责吧。

「……我会确实转告的。」

「是吗……话说回来,另一个里希堤那赫家的人在亚默德呢——希望那个年轻人,不要背叛你们……我无法忍受……自己打败不了的你,被其他男人杀害——」

「…………」

但丁的笑声突然变得模糊不清,接著立刻中断了。

卡琳脱下斗篷,盖住但丁的尸体,拿起到处变形的盾牌和剑。卡琳不懂使剑,但她还是认为自己应该拿走这两样武器。

她不爱但丁,想法和祖国都不同。只是她拥有两人儿时的回忆,因此拿走但丁的遗物。

「卡琳!」

远处传来无数的马蹄声。能看见亚默德的骑兵举著火把,包围住插满剑的马车前来。队伍的最前方也有加利德卿的身影。

卡琳放下心,松了一口气,不过,她想起接下来的事情才是自己本来的任务,表情又严肃了起来。

那具铠甲这几年来都一直沉睡在宝物库中。

不需要思考得太深入,也能知道这实用性高于美术收藏的物品,为何会储藏在宝物库里。因为大国的国家元首原本就禁止穿上非装饰品的铠甲上战场。

杰弗伦•弗朗西斯克斜眼看著那具铠甲隔了好久被搬了出来,侍从们正在擦拭它,一副百无聊赖地托著脸颊。大概是报告的内容很无趣吧。

「继派去弗罗鲁修的运输部队遭到袭击后,这次换塔洛玛的驻防军被盯上了啊——数量有多少?」

「咦?您……您指的数量是……」

「他们袭击运输部队和塔洛玛的驻防军队,目的都是军需物资——尤其是武器和铠甲吧。奥尔薇特的儿子拥有小姐说的那个徽章,也就是说,他们企图把从我军抢来的铠甲当作他们的棋子使用吧。」

「我想应该是这样吧。」

夏琦菈听完国王说的话后,点头认同。

「那么,我们首先必须掌握的,就是被敌人抢走的铠甲数量。我问的就是这个意思。」

「关……关于这件事——」

卡穆尼亚斯卿翻阅手上的报告书,额头的汗水闪闪发光,一脸抱歉地垂下头。

「……报告上指明前几天运输部队遭受袭击时,被抢走的铠甲有八十具,但塔洛玛方面,呃……还没收到关于具体受害的报告……」

「那就立刻派人去查!」

「噫!」

国王的怒吼声吓得卡穆尼亚斯卿缩起脖子。以豪放雄迈闻名的杰弗伦•弗朗西斯克,会表现出如此不耐烦的态度,实属难得。这个现实似乎越发显示出亚默德如今的险况,令狄米塔尔也不得不皱起眉头。

「陛下。」

原本不可能在这个圆桌房间听到的温和声音,反而令国王瞬间沸腾的怒气剎那间冷却下来。

「——要端红茶过来吗?」

王妃阿慕德娜在圆桌前最下方,混在擦拭国王铠甲的侍从当中,修补著穿在铠甲内的锁子甲。她将视线落在手上,制止想要再大声怒吼的丈夫。她坚守完全不干涉政治话题的原则,若无其事地安抚焦躁的丈夫,同时

帮助臣下,简直就是贤妻的典范。

国王一副静不下心来地敲著圆桌,或许是因为王妃的一句话而消气了吧,只见他静静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麻烦你了。」

「知道了……安洁莉塔小姐、贝琪娜,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们端红茶过来吗?」

「好的~~」

「是的。」

各别站在夏琦菈与皇太子护卫官立场的两名少女,听从王妃的命令,离开圆桌房间。国王凝视著她们的身影,眉心刻划出深深的皱纹。

「……感觉步调都被打乱了。」

「那是因为父王对女性怀抱著潜在的罪恶感吧?姑且不论母妃,我认为女性进出政治场合并不是坏事喔。毕竟这世上有一半的人是女性。」

以萨克斜眼看著父亲失去本色的模样,露出笑容。国王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后,重新调整坐姿,没有打算反驳儿子说的话。

「我问你喔。」

坐在狄米塔尔旁边的瓦蕾莉雅,轻声问道。

「塔洛玛这个城镇并不大吧?」

「……你会想到这个著眼点,算是不错了。」

狄米塔尔在圆桌下方拍了一下少女的大腿,然后站起身来。

「陛下。」

「什么事,小鬼?」

「我想关于塔洛玛被抢夺的详细物资数量,只能等待今后的报告,但根据柯斯塔库塔猊下的判断,敌人手上的铠甲数量,最多也不会超过三百具——」

「咦咦!我……我又没这么说——!」

狄米塔尔无视拚命压低声音吶喊的瓦蕾莉雅,继续说道:

「塔洛玛这个城镇并不大。说到驻防军队的兵力,我记得大约是五百名左右。」

即使有五百名士兵,但他们并非都是必须穿著全身铠甲战斗的重步兵。如果是被深邃的森林包围的弗罗鲁修或塔洛玛,步兵和弓兵的比率应该高于机动性较低的重步兵,即使如此,重步兵用的铠甲还是不到两百具吧。

因此狄米塔尔判断——两次袭击加起来的实际数量不到三百具。然后,他将他的判断当作瓦蕾莉雅的推断,告诉国王等人。

「……原来如此,小姐说的确实有道理。现在只能假设敌人手上握有三百具左右的铠甲。」

「比起被抢了多少具铠甲,现在更重要的问题在于,奥尔薇特他们像这样袭击我们的据点,反过来增加他们的手下吧。」

夏琦菈抚摸著手腕上戴著的手环,仰望国王背后的挂毯。

「奥尔薇特的目的肯定是『封印』,如此一来,当我们加强山丘周边的防守时,她势必会想尽办法凑齐强行打破封印的战力。」

「根据技师长的计算,我军重装步兵用的全身铠甲,若是在拆解散装的状态下,一辆两匹马拉曳的马车,可以运送一百具左右的样子。若要运送三百具铠甲和同样数量的武器,需要三四辆马车——」

通常三百人规模的重装步兵,进军速度比一般人徒步还要慢,无论如何都十分引人注目。若是在塔洛玛一带的深邃森林中倒也就罢了,一旦走到中央平原,几乎不可能避人耳目移动。

不过,只要装进马车运送,就能融入日常风景之中,迅速地接近鲁奥玛。也许有一天早上,鲁奥玛旁边会突然出现数百名不死之身的士兵也说不定。

「利用几辆马车搬运……视……视情况,也可能经由远离街道的小路接近鲁奥玛喽——?」

「有这个可能。」

卡穆尼亚斯卿和卡帕罗斯卿表情严肃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想在敌方接近鲁奥玛之前发现他们,只能在所有通往鲁奥玛的道路配置士兵,严格检查通过那里的人了吧。」

说的没错,只封锁主要街道也没什么意义。若是声势浩大的军队,只能利用街道移动,但若是几辆马车,就能利用小路移动。不过,要是采取卡穆尼亚斯卿所说的方法,在所有的道路配置士兵进行盘查,不仅会花费庞大的费用,同时也会严重妨碍鲁奥玛的货物流通,导致经济停滞,也会带给国民更强烈的不安吧。

「假如因此发现装运铠甲的马车,路奇乌斯或奥尔薇特也肯定在现场吧。」

这次换夏琦菈叹了一口气。不仅是她,就连其他出席者也没有打算饮用贝琪娜两人特地准备的热红茶。

虽然不是因为上述的原因,狄米塔尔才将蔷薇果酱加进瓦蕾莉雅的红茶,搅拌溶化,而是因为他很清楚这名少女喜欢甜食。接著,自言自语般地开口:

「一名近神者帝奥斯,抵得过一万名会使用魔法的新者诺耶斯。」

「什么?」

「叫梅尔蒂特的女人,曾经说过这种话。」

狄米塔尔静静地啜飮红茶,他自己的红茶则是没加果酱或砂糖。

「——据说在神话时代,一万名会使用魔法的诺耶斯,才总算能对等地对抗一名帝奥斯。虽然现在的力量差距没有那么大,但路奇乌斯一个人想必能轻松对抗一两千名士兵吧。」

「你如此断言的根据是那个吧?因为如果是现在的你,有信心能对抗这么多的士兵吧?」

「对。」

狄米塔尔放下茶杯,点头回答以萨克的提问。觉醒的路奇乌斯比自己弱——狄米塔尔打从一开始就舍弃了这种乐观的想法。先假设他与自己势均力敌,之后才不会因为落差而不知所措。

「——就跟神巫以一挡千的道理是一样的。就算有一两千名士兵,他们也无法同时攻击一名神巫,但神巫却能施展魔法,一次轰飞自己周遭的所有敌人。路奇乌斯的情况也是一样。」

「路奇乌斯的……魔法?」

「我想他在骑士团时期没有使用过什么大规模的魔法,但他的魔法才能原本就媲美神巫。不论是剑术和魔法,他都不可能比我差。」

「————」

以萨克皱起眉头,与夏琦菈对视。

「……不管怎样,配置士兵盘查应该没什么意义。就算能立刻发现奥尔薇特他们,也无法当场制伏他们。」

「的确只会增加无谓的牺牲罢了。」

「那……那么……您打算怎么办呢……?」

「假如海德洛塔的小鬼送来的密件上写的是事实,那么悠尔罗格在这个时机攻打巴克罗,以及散布比拉诺瓦叛乱的流言,都与奥尔薇特有关。既然如此,她肯定不会放过我国北方与西方骚乱的机会,势必会有所动作。奥尔薇特近期内一定会回到鲁奥玛。现在只能加强离宫的守卫,以防遭受袭击。」

即使早期发现路奇乌斯等人,战力不够坚强也无法出手制伏。并非要派遣多大规模的军队才能制伏这种问题,而是凭普通的军队根本制伏不了他们。要制伏路奇乌斯,只能派势均力敌的个人——狄米塔尔。这件事本身很单纯,但问题在于,还有另一名力量与路奇乌斯匹敌的敌人——奥尔薇特健在。就算是狄米塔尔,也无法同时对付路奇乌斯和奥尔薇特两人。

如此一来,其中一人自然得交由狄米塔尔以外的战力来对付。

「……照道理来说,必须由我来对付奥尔薇特不可。」

夏琦菈装模作样地转动肩膀,如此说道。

「可是,你、鲁德贝克家的小姐,还有那边的——」

「在下是安洁莉塔•德尔贝特。」

端上红茶后,一直站在门旁的安洁莉塔,先行报上姓名。

「对,你们三个人加起来,也敌不过奥尔薇特一个人吧?再次交手有办法战胜她吗?我可受不了一次失去两个『契约之印』啊。」

「这个嘛,我会再想办法。要出乎奥尔薇特的意料,必须得准备她不知道的王牌,才能够阻止——」

夏琦菈突然停止说话,目不转睛地凝视著窗外持续降下的雪。并不是积雪的那种下法,而是雪花纷飞,一触碰人体就会溶化的小雪,但昨天深夜过后,就不厌其烦地下个不停。

狄米塔尔静静叹了一口气,闭上双眼,暗自希望地面不要积起薄雪,让脚下产生泥泞。

午夜过后,亚默德紧急派来的使者正好抵达比托的王都加拉斯霍尔特,送来苏古娜被贼人袭击而失去的契约之印的精密图稿。

收到报告后,苏古娜立刻下床。契约之印是为了封住「魔」的封印,应该早一秒解决欠缺封印的情况。

苏古娜请义父到隔壁房间等候,直到纹章官绘制完契约之印。想到不久前苏古娜与哈拉德之间的关系,根本难以置信。

苏古娜整理好服装后,前往义父等候的房间,提起这件事,结果,在壁炉前看书的哈拉德,没有望向女儿,轻声笑道:

「真正难以置信的,是这次我国与亚默德的往来吧。」

「怎么说?」

「你知道各国的大人物都怎么称呼我吗?」

「不知道……」

苏古娜像是避免碰到还有一点疼痛的背部似地,轻轻地坐在沙发上。

「『毒蛇』。」

哈拉德阖上书本,冷冷地扬起嘴角。

「我先声明,这绝不是什么名誉的称号。」

「这……的确不名誉没

错。」

并非在表面上行动,而是偷偷靠近,张开毒牙咬住猎物——利用把柄葬送政敌,暗中的权力之网甚至遍布到他国的宫庭内。想必是将他这种政治手腕比喻成毒蛇吧。用不著再次说明,苏古娜也能想像得出他被人称之为毒蛇的原因。

「——这样的我,会将自国神巫失去契约之印的事实毫不隐瞒地告诉亚默德的杰弗伦•弗朗西斯克,以及对方回应我的要求,立刻将你的契约之印图稿送来,原本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是这样吗?」

「我以前的野心,可是企图凑齐和亚默德同样数量的神巫『圣座』,结果却连手上仅存的你的契约之印,都没有守住。这是奇耻大辱啊。而我却老实地将这件事告诉了亚默德。」

苏古娜认为自己的契约之印受损,是自己的过错。如果自己再更谨慎一点,可以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不过,哈拉德似乎连曾经反目成仇的女儿的过错,都认为是自己办事不周。

「——而亚默德回应我方的要求,立刻送来你契约之印的图稿。亚默德竟然知道他国珍藏的神巫契约之印,就代表他们曾经用难以说是合法的手段彻底调查过。那等于是向我们告罪。」

不论是哈拉德忍辱拜托亚默德,还是亚默德作出承认自国有在进行间谍活动的反应,对哈拉德而言,都是难以置信的事。

苏古娜能理解,以哈拉德的个性来说,的确是会这么想。

但她却与父亲抱持不同的看法。

「难道不是因为觉得人类未必会如此恶毒吗?」

「所以你认为亚默德才会老实地回应我们的要求喽?」

苏古娜一语不发地点了点头后,哈拉德便有些厌烦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天真,国家是维持不下去的。」

「我认为如果人人都像父亲大人您一样严厉,国家也无法经营下去。」

「…………」

苏古娜立刻回嘴后,哈拉德便露出不悦的表情走到阳台。黎明的冷风旋即吹了进来,令壁炉的火焰摇曳。

侍女帮苏古娜披上厚长袍后,苏古娜便站到义父身边。

「我很恶毒,杰弗伦•弗朗西斯克也不遑多让。」

哈拉德又重新提起刚才的话题。

「不过,这就代表现在的情况紧急到令恶毒的我们都必须暂时放下利害关系,做出正确的判断吧。要是现在让『魔』复活,比托和亚默德都会灭亡。」

倘若原本敌对的苏古娜和哈拉德能像这样如普通父女般谈话,也是因为危险逼近的关系,那还真是讽刺呢。

「竟然有人偏偏挑在这个时期开战,是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吗——」

「巴克罗的战况如何?」

受到悠尔罗格攻打的巴克罗,位于距离比托十分遥远的北方,两国中间隔著皮卡比亚。因此巴克罗的详细战况,没有办法那么轻易地传到非当事者的比托国内。不过,该说真不愧是哈拉德•罗梅达尔吗?苏古娜的义父立刻便回答了她随口提出的疑问。

「因为海德洛塔的介入,战况陷入胶著,现在还判断不出哪一方比较占上风,不过——我想最后会是悠尔罗格不得不退兵。要看他们是否能在退兵之前以有利的条件讲和。」

「您为什么认为……悠尔罗格会撒退呢?」

「悠尔罗格实质上的核心,王弟乌希马尔卧病在床,听说已经不久人世。想必那个老奸巨猾的男人已经详细安排好自己死后的大小事了吧。假如我是乌希马尔,会留下遗言,交代国军在自己死后退兵,在国家转换成新的体制之前,严加守备。」

「…………」

既然哈拉德这么说的话,事态大概就会如他所预料的进行吧。苏古娜静静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仰望黎明将近,光芒逐渐微弱的星星。

「或许我的想法真的太天真了吧。」

「哦?」

「但我始终相信,祈求人们和平共处,并且努力达成这个目标,绝不会徒劳无功。」

「你就维持你的信念吧。」

苏古娜正面否定义父的观点,然而哈拉德听到这句话后,只是平静地笑了笑。

「——不过,很不凑巧地,我不认为人类是如此善良的生物。究竟是你的做法正确,还是我的做法正确,恐怕要交由后世的人来判断吧。」

「是啊。」

冷风吹袭,苏古娜眯起双眼,按住长发。

「……感觉空气有点不一样了。」

「那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是神巫的直觉吗?还是女人的直觉?无论如何,都是我所欠缺的。」

哈拉德轻轻乾咳了一下,回到房内。

「既然你的契约之印已经复原,也是喜事一桩。你是睡到一半被吵起来的吧,再去补个眠吧。毕竟光是绘制魔纹也会耗费体力。」

「我会这么做的……那父亲大人您呢?」

「既然都起床了,我要早点准备进王宫……毕竟我能做的,就是出些阴谋诡计,开创比托的未来。」

「————」

苏古娜瞪大双眼目送义父的背影。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哈拉德像这样开玩笑。

雪断断续续地下个不停,没有堆积。

这个季节,鲁奥玛周边的农民正准备过冬。与日出而作的时期相比,此时的生活作息非常悠闲,宛如像是在暗示往后必须一点一点地消耗储存的粮食,屏息等待春天的到来。

然而,事实却与那样平稳的日常背道而驰,这天早上,住在鲁奥玛十里格外丘陵地带的农夫,被羊群吵闹的叫声给吵醒。如果是更靠近森林之处,或许还有可能是野狼攻击羊群,但这一带几乎没有野狼出没,更遑论已经快要天亮。

农夫觉得奇怪,披上斗篷走到外面后,便看见他饲养的羊群正聚集在一起,朝深灰色的天空鸣叫。

四周已经开始渐渐明亮,但如今依然下著雪。在这样安静的黎明时分,羊群究竟在害怕什么,而惊醒鸣叫呢——农夫将柴刀插在腰际,离开家里,爬上平缓的山丘。

「————」

农夫从山丘下环顾四周一圈后,发现遥远的彼方有个大黑影,看得出神了,甚至忘记吐出白色的气息。

那是巨人。虽然因为距离太远,判断不出正确的大小,总之,那个不可能是平常人类尺寸的巨大人影,正拖著身体朝西边缓缓移动。

农夫完全没有想要走近确认巨人真面目的念头。他急忙奔下山丘,敷衍地安抚羊群后,冲进家中,一口气喝光仅剩的白兰地,再次钻入被窝。

这名农夫老早就年过三十,却仍未娶妻,一个人生活,最大的理由就是酒品差。明明酒量不怎么好,却爱喝酒,一有钱就进城买醉,大白天就懒散地睡懒觉,因此让羊跑掉的事情,也发生过不止一两次了。

所以,男子盖上毛毯,蜷缩起身体,决定将自己刚才看见的东西,当作是昨晚饮酒过量产生的可怕幻觉。认为那是喝醉酒作的梦,总比觉得有那种巨人存在自然多了,男人的心因此不再忐忑。

不久后,一口气喝光的白兰地开始发挥作用,农夫立刻再次陷入熟睡。

杰弗伦•弗朗西斯克穿上前几天妻子刚修补完的锁子甲,接著再佩戴上黑亮的胸甲。看来没有因这几年发胖,导致穿不下的状况。这样的话,应该也不会一跨上军马就不稳地摔下马吧。

早一步穿好战服的以萨克,抑止自己想逃避现实的心情,专心地聆听军务副大臣史科拉利卿的报告。

「还不知道正确的大小,但目前有两具,分别从东边和南边慢慢靠近鲁奥玛。」

「距离呢?」

「最先被发现时,是在鲁奥玛十里格外左右的地点——步伐虽然缓慢,但现在距离应该更接近。」

「我知道那家伙很巨大,但具体来说有多大?我的一倍大吗?」

国王穿著护手,斜眼望向史科拉利卿。

「那有点……虽然还难以判断出正确的大小,但从远处看起来,说是陛下的三倍大都还有点低估了——」

「哼,那的确是巨人了呢。」

当天早上,亚默德收到身穿厚重金属铠甲的巨人,正朝鲁奥玛移动的报告。据说身高比高头大马的国王高上三倍以上,那的确应该称之为巨人了。

当然,以萨克等人早已知道巨人的真实身分。听说巨人四周伴有黑衣集团,那么肯定是奥尔薇特为了击破亚默德军而准备的。

「算是盲点吧……真是太大意了。明明可能性极大。」

出征前没有时间悠闲地用餐。厨房的人紧急准备了涂满果酱的水果塔,以萨克喝红茶将水果塔吞进肚子里,皱起眉头。

「既然能用魔法让无人穿著的铠甲活动,那么说得极端一点,也能驱动比人类大上好几倍的铠甲。不过,得有办法制作如此巨大的铠甲,以及拥有庞大魔力的魔法士存在。」

「总之,别让他们再继续接近鲁奥玛。」

「可是,如果分配一部分的兵力去阻止,那么紧急时刻——」

「奥尔薇特的目标终究是布拉达嫚特离宫的地下封印。」

国王轻轻踏了踏穿上铠甲的脚,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肚子一带。

「——所以故意做出显而易见的显目举动,打算分散我们的战力。」

「既然明白她的目的,还是要派兵前往东边和南边迎击吗?」

夏琦菈等人已经移动到布拉达嫒特离宫,准备应付敌人的袭击。不过,若是此时挪用离宫方面的主要战力,封印的守备自然会变得薄弱。

「我们不挪用主要战力。而是将留在这座城镇的战力分配出去。要是放著那种巨物不管,鲁奥玛的城门很可能轻易地被破坏,而且也不能让都城的居民处于危险之中。」

「那么,是父王您来指挥迎击部队吗?」

「怎么可能是我啊——我是很想指挥啦。」

国王说刚泡好的红茶太烫,倒了满满一杯白兰地,一口气喝光后,回头望向史科拉利卿。

「史科拉利卿率领三分之一的魔法士团,和穆瑙女史一同防御东边的敌人……我想你们应该明白,别去想什么军人的骄傲还是骑兵才是战场的主角这类无聊的事情。」

「是。」

或许是年龄的关系吧,史科拉利卿比加利德卿和卡瓦哈尔卿懂得变通,不怎么排斥在战场上活用魔法士。就这层意义而言,能够灵活地运用魔法士团的史科拉利卿,较适合带领兵力对抗疑似为魔法士的黑衣集团。

「以萨克,你率领自己的骑士团绕到南方。再带一点步兵和魔法士团的魔法士充数。」

「多谢父王……那么,父王您呢?」

「我怎么样都静不下心来,但还是暂时留在这里观察战况。要是跑到太前线,会无法掌握全军的动态,但是也找不到人选担任总指挥。我还是等确定奥尔薇特的动向后再行动吧。」

目前还没有收到与巨人一起接近的黑衣集团中有奥尔薇特存在的报告。不过,以萨克——恐怕连国王也是——认为,偌若奥尔薇特和路奇乌斯要现身,那么只会出现在「封印之丘」。

「副大臣。」

以萨克走出圆桌房间时,对史科拉利说道:

「——幸好我们知道巨人士兵的运作原理。我想周围的黑衣集团中应该有操纵巨人的魔法士。只要打倒那名魔法士,或是破坏传送魔法士魔力的徽章,它就会停止动作。」

「多谢殿下指点。」

史科拉利卿将头盔抱在腋下,微微敬了个礼后,便快步离去。

「——好了。」

以萨克很快地就对不常穿戴的全身铠甲的重量感到吃不消,他对夏沙特卿下了几道指示后,便对在走廊上等候的贝琪娜招了招手。她今天在巴秋鲁鲁斯的腰上佩戴了折叠伞和短斧,可能是请奇奎改造过了吧。很明显是为了和以萨克等人一起上战场而改造的。

「贝琪娜小姐。」

「是~~」

「你要怎么办?」

「什么?」

「我不太想带你去呢。因为这次的战争似乎会比过去危险许多。」

「那……那是不可能的啦!」

贝琪娜匡啷匡啷地跺著脚,反驳道:

「就是现在我才要说~~像是一开始去瑟利巴,还有罗马里克叛乱的时候,真的很可怕!我个人觉得不可能有比那些还要危险的战役了!」

「啊……对喔,你反而比我还习惯惨烈的战场吧。」

以萨克戴上帽檐宽的帽子,盘起胳膊叹息。

老实说,以萨克很可能在这种战役中丧命。只要一支流矢射中太阳穴,人类便会轻易地死亡。

尽管贝琪娜穿著高防御力的铠甲,以萨克还是难以判断该不该带她上战场。而且,贝琪娜对自己被撤下瓦蕾莉雅护卫官一事感到非常生气。是最后告诉她改成当以萨克的护卫官,她才终于平息怒气。要不然,这名少女恐怕会甩开周遭人的制止,冲到瓦蕾莉雅或狄米塔尔的身边找他们理论吧。

一想到这里,或许把她放在自己身边当护卫,也总好过她情绪失控,大吵大闹吧。

以萨克左顾右盼,确认走廊附近没有人后,手扶膝盖,将视线调整到贝琪娜的高度后,打开巴秋鲁鲁斯的头盔面罩。

「我姑且问一下,你想跑厕所吗?」

「我上过了!」

「弹匣的状况呢?」

「满的!」

「……无可挑剔呢。」

以萨克盖上面罩后露出微笑,抚摸巴秋鲁鲁斯的后脑杓。

「我们的任务是击破从南方靠近的敌人。贝琪娜小姐,你做好觉悟了吗?」

「当然!光是殿下问我是否做好觉悟,就比狄米先生好个十万倍了!」

「……你拿我跟他那种个性强烈的人比,也难怪会有这种感想了。」

以萨克重新披上斗篷,与贝琪娜肩并著肩,迈步前行。

封印骑士团的团员早已在练兵的角落排成一排,于雪花纷飞的情景中等待著以萨克。英姿飒爽的蓝色斗篷集团身后,则有一群骑著各自的马或是搭乘马车的白色斗篷人物待命。那是女性众多,引人注目的魔法士团的成员。

「步兵和弓兵呢?」

「依照殿下的指示,在布尔迪索卿的指挥下先行出发。」

「辛苦了。」

单纯就人数来看,以不满一百人的「青之左手」为核心的以萨克军队人数最少。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以萨克军可说是剑术与魔法兼备,机动力又强的军队。

以萨克与贝琪娜一起来到部下们的面前,他踏上马铠,跨上马背。

「好,那么全军,虽然提不起劲,但我们去迎击巨人吧!我的骑士团走前面,魔法士团紧跟在后!」

以萨克一行人穿过王宫后方的南门,经过濠沟上架的桥,快马加鞭。

因为还是早晨的关系,鲁奥玛的大半民众还不知道有两个巨人正逼近这座都城的事实。最好能在他们察觉之前解决一切,就算民众得知场外的战役,王都因此陷入恐慌,要想办法安抚民心的,也是留在城内的国王的职责。

倘若人民知道国王亲自出征城墙外发生的战事,会察觉到这场战事非比寻常而感到不安。一国元首本来就不应该轻易地上战场。所以国王才会留在城内,以萨克才会认为尽早结束战争是王族对民众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殿下!」

可以看见先行的步兵部队正在以萨克一行人的正面排列阵式。

前方是平缓的下坡,因为草上微微积雪的关系,似乎容易打滑。在视野佳的高地驻扎阵营,是战场上的基本常识,但就连以萨克也不知道,地形的优势是否能对这次的对手产生效用。

「殿下,请看那个。」

率领步兵部队的布尔迪索卿,走到前来会合的以萨克身边,将望远镜递给他。

「哦——」

以萨克将望远镜抵到眼前,透过镜片捕捉到从平缓的斜坡逐渐显露出的巨大身影。

「的确……很巨大呢。」

巨大的铠甲士兵越过好几个高低起伏的山丘逼近而来。它的周围——大概是路奇乌斯等人抢夺的东西吧——还跟随著数十具以萨克眼熟的亚默德军铠甲。黑衣女子们似乎在这群铠甲的背后。

「假设那些铠甲跟我差不多高……那么那个巨人的身高的确是父王的三倍以上。」

混在军马中,匡啷匡啷一路跑到这里的贝琪娜,仰望以萨克,询问道:

「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必须要打败那个玩意儿,但是……该怎么做呢?」

「直接硬碰硬还是太危险了。虽然我方的数量远超过敌方之上,但凭我军的守备队形,恐怕还是无法抵挡那个巨人……」

「但我也不打算等他们慢悠悠地爬上这座山丘就是了。」

夏沙特卿言之有理。如此一来,最简单的手段果然还是打败操纵巨人的魔法士了吧。

「说的对……步兵维持目前的队形,组成防御墙,以备敌人的接近。弓兵和魔法士团从步兵身后攻击,骑士团在这段期间左右散开,从两侧绕过去,采取一攻一退的方式削减敌方的战力——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从正面攻击那个大家伙恐怕是徒劳无功吧。你觉得这样做如何,夏沙特卿?」

「我认为可行。而且,看来里希堤那赫卿也不在敌方一行人之中。」

这或许可说是唯一的慰藉了吧。若是敌人的集团之中有路奇乌斯的身影,那么这场战役对以萨克等人来说,真的是必败无疑、毫无胜算了吧。

「很好,那快点收拾掉他们吧。如果这场雪持续下个不停,我们马上就会失去骑马的优势。」

由于这一带大致长满了拿来喂食家畜的黑麦草,虽然不至于因为少许的雪,地面就变得泥泞,但一旦积雪,就容易变滑。必须在雪还没有积到防滑马蹄铁失去作用前,短时间内分出胜负。

「——上吧!」

以萨克将散开到右翼的一队交由夏沙特卿指挥,自己率领剩下的兵力奔驰前进。而贝琪娜则是扛

著折叠伞精力充沛地踏著匡啷匡啷的脚步声跟随在后。

不过,火之箭矢却抢在骑士团拔剑从两侧攻击之前射了过来。

「……也对,通常是会采取这样的对策吧。」

以萨克缩子脖子,趴在马上,露出苦笑。

黑衣女子们让巨人挡在正面,左右后方则是用活动铠甲防守。利用铠甲群作为铜墙铁壁,从缝隙发射魔法攻击。若是以士兵马匹全包裹著铠甲的重装骑兵突击倒也就罢了,轻装的封印骑士团难以用盾牌长矛突破武装著铠甲的防御墙。

「以萨克大人!这里由我——」

以萨克瞥了一眼如此吶喊的贝琪娜,摇了摇头。

先不论巨人士兵,贝琪娜面对其周围人类大小的铠甲,只身突击,挥舞斧头,或许能将防御墙劈开一个大洞。而实际上,巴秋鲁鲁斯也确实有如此程度的力量。

不过,如果她单独行动,肯定会立刻遭受黑衣女子们的魔法炮火集中攻击。以萨克在帝玛的双胞胎神巫袭击事件时,就已经亲眼确认过她们全是厉害的魔法高手。怎么可以让前阵子才刚满十四岁的少女负责这么危险的任务。

「掠过敌人的侧面,冲向后方!」

在不减速,擦过敌人侧面的短短数秒间施展攻击魔法,再一口气逃离到敌人魔法攻击不到的距离——只要从左右反覆进行这个动作,在人数上绝对不利的女人们,势必会慢慢消耗她们的魔力吧。

以萨克拔出罗达列加,想像魔力从自己的右手臂通过剑柄,注入剑尖。

「发射!」

在以萨克的一声号令之下,马上的团员们同时挥舞魔动剑。剑尖迸发出红色光辉,化为灼热的箭飞射出去。

不过,深红的豪雨几乎全被坚固的铠甲之墙所阻挡,无法落到女人们身上。若是普通的重装步兵受到如此多数的「火弹」攻击,即使铠甲没有被破坏,也会因为高温让内部的步兵受到严重的烧伤。然而内部空无一人的铠甲,可说是没有受到实质上的损伤。而实际上,位于正前方的巨人士兵,明明受到无数的普通箭矢与魔法之箭的持续攻击,却依然没有停下脚步的迹象。

「内部空无一人,虽然行动迟缓,却也有这样的优点啊——」

以萨克冲到敌人的背后,先与夏沙特卿等人会合,然后立刻调转马头,打算重整队形,进行下一次突击。

就在此时,天空劈下了如蛇扭动般的雷电。

「是『震电』!那些女人连这种高难度的魔法都会施展——」

「保护殿下!」

不愧是骑士团的精英,瞬间便理解了那是什么样的魔法,会施展的人立刻使出「铁壁」保护自己。

但是,很不巧地,马匹可没有那么机智。即使是习惯枪林弹雨的军马,听见落在附近的轰然雷声,也无法不狂乱。有的马突然开始躁动,将团员们摔下马;有的马则是四处乱窜,根本别提整队了。

以萨克的马也不例外,害怕雷声,发出高声嘶鸣,抬起前脚站立起来。

「唔!」

右手持剑的以萨克,只靠握住缰绳的左手试图维持住平衡,但还是无法稳住身体,从马鞍上摔了下来。

「唔——」

在战场上落马时,若是摔到要害,脖子或背脊骨折,有时会导致死亡。所以,以萨克小时候被父亲鞭策开始练习骑马时,首先学习的是高明的落马方式。或许是训练有成吧,以萨克巧妙地护住要害,滚落到地面,但还是一时喘不过气,无法立刻站起身。

「……唔!」

以萨克甩了甩头,消除轻微的晕眩,左手撑地想要坐起身,手肘一带却窜过一阵痛楚,因此皱起脸庞。可能是落马的冲击,导致骨头龟裂。

「以萨克大人!危险!」

「!」

听见贝琪娜的声音,以萨克猛然抬起头,此时有某样东西以惊人的速度掠过他的头顶。

「咕啊!」

以萨克的背后,似乎有人被直接击中,震飞出去。回头一看,发现一只栗毛马匹虚弱地横躺在地,旁边倒著被马摔出去,撞击到地面上的团员,以及应该保护著那群女敌人的铠甲。

「什……么——?」

以萨克目瞪口呆地转回视线。

刚才还朝向鲁奥玛慢步前进的巨人,如今却停在原地,面对以萨克等人的方向。

那个巨人两手抓起身边的铠甲,高举过头——

「这未免有些太粗暴了吧……!」

即使内部空无一人,那些铠甲也有半个塔冷通——一个小孩的重量。那个巨人就是从这个距离投掷如此沉重的金属块,它的威力才会相当于投石器的炮弹吧。就算展开铁壁防御,也肯定会连同隐形的障壁一起被震飞。

「以萨克大人!」

一道粉红色的人影冲到还站不起身的以萨克面前。

「住手,贝琪娜!」

「没问题的!叔叔发明的巴秋鲁鲁斯的力量,一定能挡下——!」

离开巨人双手的铠甲化为深灰色的炮弹,飞奔而来。贝琪娜打开秋鲁鲁卡,稳住下盘,打算从正面挡下攻击。

「————」

响起从未听过的奇异声响后,贝琪娜倒退了几步。铠甲猛烈撞上铁伞后,四分五裂,飞散到少女的四周。

不过,飞过来的不只是铠甲。可能发现对方是亚默德的皇太子吧,女人们施展魔法,集中攻击以萨克——阻挡在他面前的贝琪娜。

「唔,嗯……!」

贝琪娜将严重扭曲变形的秋鲁鲁卡的伞柄夹在腋下,只靠左手臂支撑,右手则是抓住佩戴在腰后的鲁契鲁克,高高举起。

「以萨克大人!请趁现在逃走!」

其他的团员有些落马站不起身,没落马的,也忙著安抚马匹,难以立刻有组织地反击。或许是认为在这场混乱中能随意行动的只有自己吧,贝琪娜一边用秋鲁鲁卡挡下迎面而来的魔法,一边转动右手,将斧头扔向巨人。

「看我的!」

打算扛起下具铠甲的巨人,手腕受到鲁契鲁克的直接攻击断掉的同时,贝琪娜的铁伞也被震飞。

「——啊哇!」

「唔……!」

以萨克抓起掉落在地的罗达列加,以它为支撑,站起来。

秋鲁鲁卡被震飞的瞬间,贝琪娜跌向后方,无数的火之箭矢朝她集中射去。

「贝琪娜!」

无论是铁箭还是冰箭,不管受到多少次攻击,巴秋鲁鲁斯的装甲都不会被射穿。但是火箭就另当别论了。受到火弹的集中炮火攻击,就等同是穿著铠甲被扔进火里一样。

「贝琪娜!」

以萨克挥舞罗达列加,施展「倍力」,冲向贝琪娜身边,打算将她拖到敌方魔法攻击不到的地方。

「唔……!」

巴秋鲁鲁斯已经高温到戴著手套也能感到疼痛的地步。而贝琪娜的全身应该正感受到同样的热度。

「殿下!太危险了,请退下!」

「吵死了!你倒是给我挡下敌人的攻击,同时整理队伍!」

以萨克粗鲁地甩开布尔迪索搭在他肩上的手,难得地大声吼叫。他忍住烫伤的痛楚,抓住巴秋鲁鲁斯的手臂,竭尽全力拖走贝琪娜。不知是否在被震飞的时候撞击到头,贝琪娜没有凭自己的力量活动的迹象,令以萨克感到十分不安。

「别管马了!——全体人员下马,成密集队形!」

以萨克往后退的同时,夏沙特卿走向前去,跳下马发号施令。想必是判断就算费尽心思安抚马匹,只要再次于近距离受到刚才的魔法攻击,又会重蹈覆辙吧。关于这一点,他的判断十分果断。

「第一分队与第二分队前往最前排展开防御墙!第八分队带著伤患退向后方!剩下的队员用魔法应战!」

舍弃马匹虽然失去了机动力,但反而容易防守。而且,与占领山丘的步兵部队合起来,刚好形成包夹敌人的形势。暂时放弃马匹应该并无大碍。

「……抱歉啊,我这个团长这么任性。」

以萨克确定将场面交由夏沙特卿指挥也没问题后,用力掀开巴秋鲁鲁斯的面罩。尽管手掌被高温灼烧,发出刺鼻的臭味,他也没打算放手。

「咕……喝!」

以萨克强行拆下巴秋鲁鲁斯的头部,将贝琪娜拖出灼热的密闭空间。

「贝琪娜!贝琪娜!」

贝琪娜果然完全失去了意识。即使以萨克将她抱到大腿上摇晃她的身体,她也没有清醒的迹象。而且,因为触碰到赤热金属的关系,少女的全身起了无数的水泡。

「没事的、没事的……!」

以萨克收集堆积在附近草上的雪,轻轻敷在少女的患部。贝琪娜还带有热度的肌肤瞬间溶化了雪,变成温热的水滴。以萨克重复了好几次这样的动作后,用雪将自己的斗篷弄湿,背起贝琪娜后,把斗篷披在她的身上,将两侧的衣角紧紧打结后,固定住少女。

「我马上结束这场战争,好好帮你治疗。」

以萨克对将脸颊靠在自己肩上沉睡的贝琪娜如此低喃后,高举罗达列加。

「各位,仔~~细听

好了!」

倍力的效果很快地消失,加诸在背上的贝琪娜的重量,令以萨克不禁踉跄了几步,即使如此,他还是拒绝团员们的帮助,用自己的脚边走边吶喊:

「——将来继承父王的王位,统治这个国家的我命令你们!」

以萨克加强了握住罗达列加的手劲,将剑尖朝向巨人。

【插图】

「——三十分钟以内,歼灭那个贼人!虽然有些心急了,但希望你们当作是杰弗伦十二世的敕命!」

在过去的任何战争中,以萨克从来没有对敌人产生特别的敌意或憎恶,今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面前的敌人感到强烈的愤怒。

「为了不让祸根遗留到后世,我要在这里歼灭叛徒和赞同他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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