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在虫笼里

在浑沌的意识尚未完全恢复之前,耳边传来一阵说话声。

「──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来啊?」

「……可是,把他丢在那里实在太危险了。」

「我说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我们的任务和目的啊?再这样下去,我们会──就算是这里的居民──」

「……我当然知道。可是这个人──有可能──无论如何,情况已经糟到谷底了,还不如──好好解释的话他一定会懂的。」

「你的意思是要人尽其才是吗?那你就让我见识一下好啦,让我看看他到底能有多少觉悟吧──为了我们『人类』。」

是两个从没听过的少女声音。

「啊──你醒啦?」

我还没来得及张开眼睛,她就凑了过来,开朗又充满自信的双眼对上了我的视线。

年纪大概和我差不多,也有可能比我大一点。她的额头上缠著白色绷带,带著光泽的棕灰色头发绑成简单的马尾。从这个角度虽然看不太出来,但她的身高应该比春野高,也许是胸部的关系使她多了几分成熟。

旁边还站著另一个人。我对这名少女还有印象,她就是今天早上帮我送春野的便当的双马尾粉红耳机少女。意识模糊的我对这家伙的存在感到不知所措,接著我才察觉到后脑杓的柔软触感。看来我的头现在应该是靠在马尾女孩的大腿上。

插图009

「啊哈哈──如何?这可是可爱女孩子的大腿枕喔,也算是我的怀柔攻势吧──」

浅色的瞳孔中满是疲惫。她脸上挂著爽朗的微笑,动作粗鲁地摸著我的头发。

现在是什么情形?

身体直接躺在毫无柔软度可言的地板上,地面简直跟又冷又硬的石头一样。我转动脖子观察四周,过于明亮的人造光刺进了瞳孔,吊挂在天花板附近的手电筒像聚光灯似的照著我。这应该是高输出型娱乐用手电筒的亮度。在这个约十坪大的空间里,无论是地板、墙壁或是天花板上,水泥墙面全都布满了骯脏的灰色,也没有一扇窗户。看来我现在应该是待在地底下,湿冷的空气停滞在这个地下空间之中。

不熟悉的环境再加上不认识的人。

即使是不清醒的脑袋也很清楚这些都是危险的象徵。

「……这里,是哪里……?」

「嗯?这里是葬花少女的秘密基地喔。」

葬花少女。

我听到这句话便跳了起来,同时也回想起她们以魔法毫不留情地屠杀人类的片段记忆,还有被我击落的葬花少女们扭曲的尸体。她们的样子与军团完全相同。虽然传闻中葬花少女是以军团为原型创造的人造人,但她们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

还有在我眼前彻底改变样貌的城市。

「……葬花少女是什么啊?难道你也是葬花少女吗?」

可是眼前的少女们怎么看都像是人类。马尾女孩看起来似乎是混血儿,头发和瞳孔的颜色都淡得不像是日本人,但至少样子还像个普通的人类,而不是葬花少女那种染发般不自然的颜色。身上穿的并不同于葬花少女飘逸的服饰,不过是普通的衣服,也没有配戴任何移动武装。

听到我的质问后,马尾女孩不禁歪著头对我说:

「你问我葬花少女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守护人类,抵抗军团的存在吗?我们几个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拚命作战嘛。」

「保护人类?那算什么?那种惨况算什么?」

一瞬间爆发的愤怒使我的舌头不断颤抖。马尾女孩看著口齿不清、情绪失控的我,只是无奈地耸耸肩说:

「再怎么说,我们也不是神,总不可能什么事都能够圆满解决呀,有时候难免会搞砸嘛。对不起啦。」

「开什么玩笑啊!」

过度激愤让我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正当我打算抓住她时,娇小的粉红耳机少女制止了我。

「请、请你不要这样!」

像小动物般浑身发抖的她一把抱住我的身体,使我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

「……特露德,这个人误会了……他是里面的人,你得好好跟他说清楚才行。」

「我啊?」

「……拜托你。我不太擅长做这种事……」

这个名叫特露德的马尾女孩听到她的请求后,淘气地笑了出来。

「不要,好麻烦喔。他的催眠不是解除了吗?那就算他自己稍微想一想也该懂吧?真的很糟糕耶,现在的年轻人都不试著想出答案,动不动就想靠别人。对了,要是答对的话就给你一点奖励好了。你试著整理现在的状况吧。」

她说完还亲密地抓著我摸个不停。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但这种事根本无所谓。头脑彻底清醒的我张望著房间四周,然而我所找寻的身影并不在这里。我按著痛得几乎要裂开的太阳穴无力地问道:

「春野呢?她刚才不是在我身边吗?」

我没来由地深信那个白色军团就是春野。就算没有任何理由,我也知道那就是春野,我不可能认错人。

「春野?」特露德皱起眉头,接著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喔,你是说白雪啊。欸,玫瑰,说明这种事交给小雪不是最好的吗?」

「……不行。小雪还没……」

白雪?虽然是个有点怪的绰号,但至少知道对她们而言白雪就是称呼春野的代号。

「……她的伤,还是很严重……」

这个名叫玫瑰的耳机少女说话时神色不安地转过头去。虽然她眼前只有一道水泥墙,但这就表示春野很有可能就在那个方向,于是我立刻站起身。

「你、你要做什么?」

玫瑰虽想阻止我,但我无视她的制止冲了出去。猛然起身的晕眩令逆流的血液压迫著我的脑门。我们的所在地似乎是一处兴建中的办公大楼,里头没有任何装潢也没有门,只有丑陋的灰色占据整座大楼。

我跑进了隔壁的房间。春野就躺在房间的正中央静静沉睡著,只有一支小小的手电筒在她脚边发出微弱的灯光。散在水泥地上的头发已经不是我在表参道见到的白色,而是一如既往的黑发。几乎只剩下内衣包覆的纤细身体上,到处都裹上了纯白色的绷带。身下只铺著一件外套,大概是用来代替棉被吧。

「……请你转过去。无论是伤口或内衣,女孩子都不喜欢让别人看到。」

玫瑰在训斥我的同时,也把套在自己身上的连帽外套脱下来,盖在春野身上遮住她的身体。

「对不起……」

就算心里的罪恶感使我移开视线、闭上了眼睛,但绷带毫无真实感的洁白却和苦痛一同烙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春野……」

就算我试著叫醒她,她也没有恢复丝毫的意识。手脚和额头上都能看到明显的伤口,血看样子是止住了,但她平静的苍白脸庞却像死人一样。当我正要伸手触碰她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缠在她纤细手脚上的东西。

「这是什么?」

我伸手触摸并注视著这个带有金属质感的淡绿色荆棘。

「……不要拿下来,那是魔法媒介。」

「媒介?」

「……对。那是用来治疗她的道具……所以,请你不要硬是叫醒她,暂时让她休息一阵子比较好……对了,还没和哥哥你道谢呢。」

玫瑰像个小孩子一样低下头来向我说了声谢谢。我搜索著自己的记忆,试图想起自己究竟做过什么值得她向我道谢的事。

「那个……谢谢你救了小雪。」

救了她?我完全没这种感觉。至今我就连自己做了什么、造成何种结果都还无法确定,龎大的资讯几乎要塞爆我的脑袋。只是,眼前摆著春野被打倒的令人难过的现实。

「你救得了这家伙吧,拜托你……她是我最重要的青梅竹马啊……」

「……啊……好、好的。」

不知怎地,玫瑰听见我这番话后就陷入短暂的沉默。

「……她没事。对不起,如果是在之前的藏身处就能替她准备棉被了。可是因为今天早上遭到军团袭击……我们光是要让小雪掩护我们逃跑就很吃力了。不过……她现在没有生命危险,所以请你放心吧。毕竟我们比一般人还要耐打……」

我们?这种说法听起来好像她们不是人类一样。

「究竟怎么回事?刚才春野看起来就跟军团一样,而且刚才城里怎么会是巢穴的样子……葬花少女也好,军团也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几个究竟是什么人啊?」

我用力抓著自己的头大叫。玫瑰被我吓得后退了几步,躲到从后面走来的特露德身后。特露德晃著她的马尾,深深叹了口气。

「你……是西元几年出生的?」

「别开玩笑了,回答我的问题!」

「回答就对了。西元几年?」

面对她无视我质疑提出的问题,我咬了一下嘴唇后勉为其难地回答她:

「……二〇〇三年。」

这跟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啊?

「那你现在几岁?」

「……十六岁。」

「今年是

西元几年?」

「二〇一四啊。那又怎么样?」

「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军团开始入侵世界是西元几年的事?」

「我记得是……二〇一五年。」

特露德一听完我的答案就摆出一脸遗憾的表情仰天长叹。

「设定明明就乱七八糟却都没有发现啊?算了,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你闹够了吧。净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还不懂吗?在刚才的对话当中,你就搞错了两个根本的问题喔。」

特露德竖起两根手指,并将手指指著我说:

「现在可是西元二〇三六年喔。」

我不禁笑了出来。怎么可能。

「二〇三六年?你在说什么傻话啊?这也太奇怪了吧。如果是这样,我早就已经是中年大叔喽。」

「照你这么说,二〇〇三年出生的人到了二〇一四年应该是十一岁吧。再说,今年如果是二〇一四年,军团来袭却是二〇一五年,怎么想都不合理吧。」

当我正要笑著说她在胡说八道的时候,我才发现……

──她是对的。

我在脑海中把军团现身到目前为止的时间点逐一排列,这才发觉自己只记得残缺的记忆和资讯。

「……太奇怪了……这不可能吧……我的确……」

我是西元几年上国中的?什么时候和阿久津他们来往的?他们的全名叫什么?上高中又是什么时候?

「你……应该说全蝶蛹的居民,只要国中毕业后就几乎都是独自生活。你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那些人的父母在哪呢?不过我猜你应该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吧。」

没错。我的家人、亲戚现在人在哪里?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独立生活?试著捜寻这些记忆却一无所获的自己让我无言以对。

特露德看著愣在原地的我,不禁感叹地说:

「这就表示你们全都被军团给骗了。虽然我以前看你们对葬花少女感恩戴德,总会觉得你们像笨蛋一样,不过毕竟你们也是受到催眠魔法控制才会这样。别太在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并不是你的错。」

「……所以,葬花少女其实不存在吗?她们是联合国分析军团的资料后制造的人造人,这谣言也是假的吗?」

「所以──我不是告诉过你葬花少女就在眼前吗?不过联合国的谣言是假的。这个组织已经无法运作了,所以产生了代替它的机构。还有,我们应该和制造出来的人造人有点不同喔。」

「这一切全是假的啊。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

「事情也没你想的这么复杂,其实就只是蝶蛹居民视为偶像崇拜的葬花少女实际上只是假货罢了,她们全都是军团变的。嗯~~说她们是变的好像有点语病,应该说她们利用催眠魔法控制了你们的认知,让你们把怪物误认为楚楚可怜的少女,我们这些正牌葬花少女反而成为你们眼中的怪物了吧。」

「……」

我露出怀疑的眼神看著伸手指向自己的特露德。居然说自己是「我们这些正牌的葬花少女」?她确实总说自己是葬花少女,但无论是她或玫瑰,看起来都只是普通的人类,身上甚至没有配戴任何好战者或移动武装。

「你该不会还在怀疑我们吧?我们是为了躲避军团才解除葬花少女化的,更何况死神模式也会消耗魔力。而且你身上也有能对我们产生反应的特殊魔法道具呀。为防万一,我还是先问一下,那个东西是艾莉丝给你的吗?」

「特殊……魔法道具?」

她是指艾莉丝跟我说的「军团接近就会响的警报器」吧。我扶著额头轻轻地甩了甩头。即使眼中所见就是真实,也算不上是我能彻底信任她们的理由。

「……可是,如果你说的话才是真的,那么昨天早上的事件是怎么回事啊?油罐车发生意外、军团现身,就连我自己也差点被杀掉。」

回想起当时被白色军团抓起的触感,我不自觉地伸手摸著那天受伤的手臂。

「嗯──?被杀掉?那次的情况正好是相反才对吧?」

「相反?」

「你说的应该是油罐车翻覆的那起事件吧。那次不是玫瑰察觉到军团发动游乐园计画的徵兆才让得知这件事的小雪打算想办法做点什么,结果你们这些被洗脑的居民还以为是军团来袭,大闹了一场吗?你说自己差点被杀,其实应该是得救了吧?我是不知道你在现场到底看到了什么,但应该是洗脑的关系才会让你产生偏见。能不能请你先放下主观的看法,仔细地回想一下事件发生的过程呢?」

事件发生的过程。那起事件从结果来看,确实没有出现任何民众伤亡。军团如果真的有心想动手,大可轻易地杀掉在场的所有人,然而当时只有一栋大楼和油罐车车顶被劈开。虽然军团把我给撞开也把司机摔了出去,但没有人因为它的行为受到伤害。当时白色军团看似野蛮、藐视人命的作为,实际上却是在帮助司机脱困,同时也想让我远离即将爆炸的油罐车。这么一想,所有事情就说得通了。

「……那个游乐园计画又是怎么回事?」

玫瑰替特露德回答我的问题。

「军团有的时候就会像昨天那样故意制造意外。」

「故意的?为什么?」

我皱起眉头看著眼前低下头一动也不动的玫瑰。

「……所有事物处在封闭环境中都会产生僵化,因此它们这么做是为了给予人们适度的压力和刺激……这种自导自演的意外对假葬花少女来说,也是能让人们对自己产生崇拜感的一石二鸟之计。」

「开──」

「开什么玩笑这种话也别对我们说。」

特露德无奈地耸耸肩制止了正要破口大骂的我。

「你会生气也是当然的,但是不要搞错发飙的对象喽,毕竟军团可是我们的敌人嘛。还有,玫瑰是很怕生的孩子,别在她面前大吼大叫,否则搞不好会把她弄哭呢。」

无处宣泄的情绪弄得我头昏眼花、头痛不已。这与站在白色军团前的头痛不同,只是心力交瘁引起的疼痛。

结果那阵剧烈的头痛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下意识要避开射杀春野这件事所造成的吗?这种可能性或许是最高的,但自己也不晓得实际上究竟是不是如此。我不明白的事情真的是太多了。

「……这里到底……蝶蛹到底是什么啊……」

我发出长长的叹息,在沉睡的春野身边弯下身子说道。

「你知道蝶蛹是什么意思吗?」

「……蝶蛹,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羽化重生返回世界,才替这个暂时的居所冠上具有同样意涵的名字。只要是居民应该都知道这件事……」

「没错,只不过蝶蛹并不是为了人类打造的。这个地方应该是军团为自己建设的实验场。」

「实验……什么实验?」

就像虫子一样──我回想起艾莉丝把我比喻成虫子的声音。它们不正是把我们当虫子对待吗?我们就像被蜘蛛捕获的飞虫或被放在玻璃柜培养皿里观察的蚂蚁一样。

「不知道。」

特露德甩著她的马尾,像个欧美人士似的耸肩。

「老实说,我们也不知道军团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啊。虽然那些官员在进行调查后提出好几种说法,不过现在最有力的说法就是它们可能是在经营一座人类养殖场──」

养殖场?

「难道,我们都是军团的食物吗!」

「我们本来也是这么认为,但感觉上却又有些不对劲。」

这种避开问题却郑重又不著边际的说明让我焦躁了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拜托你直接说清楚!」

「因为我们闯进这个所谓的养殖场后才发现里头的居民竟然还能上班上课,过正常的生活呀。就算真的有这种养殖方式好了,它们除了对你们施加奇怪的洗脑魔法,还特意采取刚才所说的游乐场计画对吧。所以我才会说这里应该是军团的实验场才对。更何况它们还喂你们吃奇怪的食物呢。」

「奇怪的食物?」

「军团的肉块。」

我惊讶地屏住了呼吸,不禁回想起表参道上烧焦的尸体军团、飘散在空气中的毛发焦臭味,还有溃烂、发黑的怪物。

「它们说那是加工食品对吧。在我们看来,昆虫料理还好一些,你们居然吃得下那种东西呢。」

恶心感从胃里涌上来。也许直接吐出来还好过点,但可惜的是从我空空如也的胃已经连胃酸都吐不出来了。原来如此,春野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让我吃那些冷冻食品吗?所以昨天她才要没收我买的红茶吗?

特露德看著我的反应,轻轻扬起了半边薄薄的嘴唇。她也许在笑我吧。

「怎么样?很恶心吧。如果你真的这么想──请你协助我们。」

特露德举手投足间的余裕不知不觉褪去,强硬地抓起我的手逼我答应。浅色的眼眸中散发出不容许半点异议的气势,令我困惑地别过头去。当初艾莉丝请我帮忙的时候也是像这样握著我的手硬是逼我就范,我回想起当时手上的触感。

「说不定小雪也

能因此得救啊。」

我的目光不由得落在沉睡的春野脸上。她紧闭的嘴唇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我心中暗自祈祷,紧盯著她随呼吸上下起伏的胸口。作为我的精神基石的社会常识此时已然崩解,但是我的身边还有春野,我并没有失去所有值得信赖的事物。

「我问你,为什么春野会变成葬花少女?我拜托你,让我和这家伙说几句话吧。要不然──」

「我说你啊。」

似乎对我感到不耐烦的特露德露出尖锐的眼神。

「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该不会还巴著那些日常不放吧?」

「是啊,你说得对。这不是当然的吗?我可是深信著艾莉丝就是正义而活到现在的啊。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我都快要被搞疯啦!」

「我当然也觉得你很可怜,可是你该是时候认清现实、了解这个世界的焦虑了。我们也没太多闲功夫了。」

她紧抓著我的那双手渗出一丝冷汗微微颤抖著。忽然间,她的脸痛苦地皱起来,接著按住自己的腹部,急促地喘著气蹲了下来。

「特露德!」

玫瑰大叫著跑过来撑起她的肩膀。

「喂,你……」

特露德抬起头瞪著正想弯下身关心她的我,指甲刺进了仍然被她握住的手。

「……我现在没办法作战。玫瑰身上也没有能在战斗中派上用场的魔法,小雪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没有时间了,再不快点离开这里,大家都会死。不管是我们或这里的居民,全都会死在这里!」

她的说话声并不大,音量简直就像是无力地呻吟或喃喃自语般的微弱,但从她的言语中能感受到诚恳的请托与使命感。

「奉命和我们一起进入蝶蛹而丧命的同伴们可能会因为我们行动失败,沦为无谓的牺牲者。你要是就此放弃,我们会很伤脑筋的。我们……已经快──」

「别这样。」

微弱却尖锐的说话声打断了特露德的话。

说话的人是春野。

勉力睁开双眼的春野强忍著剧痛,藉著手的力量扶著地板撑起身体。她的呼吸随著动作参杂了痛苦之色。

「喂,春野,你不要逞强。」

她那充满悲壮感的模样让我忘了现在的情况,抱住了她的肩膀。瘦弱的触感与血液的味道让感受到她有多脆弱的我心里不禁发寒。

「不、不行啊,小雪。你还不可以起来……」

玫瑰发出惨叫般的语气安抚春野,并为她重新披上滑落的连帽外套。然而春野推开了我和玫瑰,锐利的视线落在特露德身上。

「我来跟他说。请你别再让他更混乱了。」

「……好。既然小雪都这么说了,那接下来就交给你吧。但可别被个人感情支配了。不要忘了,我们身上还背负著他们遗留下来的事物,还有必须传承下去的东西。我们几个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绝对。」特露德再次叮嘱,随后就离开了房间。玫瑰看了一眼特露德的背影后,便轻抚著春野的背说:

「小雪,求求你不要逞强。」

「我没事……我很清楚自己有多耐打,还有人叫我复苏者(Snow White)和最强始源(First Reaper)呢。只不过是身体还有点痛而已,这点小伤还不会影响我的动作──」

「你是为了这个哥哥才说谎的吗?不可以这样,快点躺好。我不喜欢治疗不打算恢复的伤患。」

她以强硬的语气坚决地对春野说完,随即低著头固执地叨念著:「我讨厌看别人痛苦的样子……」虽然玫瑰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个性懦弱的女孩,但她似乎也有不能轻易退让的信念。

「……就算如此,我也要拜托……」

声音沙哑的春野强撑著虚弱的身体环抱著自己,紧咬的牙根不时传出刻意压抑的呻吟。因为痛楚而不断冒出的汗水浸湿了水泥地板,她的身体不停颤抖著。我叫著春野的名字,紧抱著她的身体,她纤细的手指痛苦地刺进了我的背。

「小雪,就说了……现在还不可以。就算是小雪,也不可能在几个小时内让残破的神经和魔力制造器官完全恢复!」

「……可是……呜……啊、啊──」

正打算反驳的她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啸。睁大的眼里流出透明的泪珠,滴落了下来。

「喂,春野!」

「……!」

春野用力将我撞开,抱著自己的下腹部。她的身体似乎因为承受不了剧烈的痛苦而往后仰。玫瑰压住她并大叫:

「特露德!小雪太勉强了,她身上的伤势太严重……可能已经快失控了。光靠魔法道具是撑不住的,我必须启动死神模式。」

失控──?但现在并没有余裕容我插嘴提问,冲进房里的特露德脸色大变,故作镇定地抿起嘴唇。

「我姑且提醒一下,这么做的话,军团说不定会感应到我们。我想你应该已经做好随时被发现的觉悟了吧。」

「事情等发生了再说。」

「OK。我也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决定了。我到楼上去把风,看看那些家伙有没有过来。」

玫瑰瞥了一眼特露德乾脆地跑出房间后,视线落在春野身上。

「哥哥,拜托你替我按住小雪的身体……!我要用魔法治疗小雪。」

「喔,好。」

我抓住正以惊人力量挣扎的春野双肩。她瘦小的身体比我以为的还要娇小纤细。玫瑰闭上眼睛,将手放到包覆著耳朵的耳机上。

「──Es soll aber kein Tod sein, sondern ein hundertjähriger tiefer Schlaf, in welchen die Königstochter fällt──」

她的双唇间交织出细微而有节奏感的异国语言,话语声缓缓提高。接著,一道光芒从她的指尖溢出。这道光转眼间就化为荆棘包覆了她的身体,随即转变为带有机械轮廓的武装。

「──转化吧。吾乃驱散死亡的荆棘,野玫瑰。」

绽放著萤光的移动武装有如散落的花瓣般染上强烈的黑与淡淡的玫瑰色,她的发色也变成了明亮的浅玫瑰红,瞳孔则像是嫩叶般的绿,衣服更是从连帽外套换成了偶像似的服饰──不,应该说像是只有童话故事中才会出现的公主装那样,经过特殊设计的梦幻连身洋装。无论衣服或武装都是以玫瑰主题为中心精心打造而成,就连包覆著她耳朵的耳机也不例外。

她身上所穿的机械式武装与绝不可能出现在人类身上的色调,正是我所熟悉的葬花少女,也就是军团假扮的那个模样。

「──连结脉动的荆棘啊,荆棘树篱。」

玫瑰举起的手掌中出现了一个绿色光球。这个光球有如荆棘丛般张开,从我手中抬起了春野的身体,并由她的脚趾尖开始往上缠绕至头部,被荆棘切得粉碎的绷带散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刺进春野皮肤的荆棘让我感到有些不安。

插图010

「喂,这是?」

「刚开始会很痛,不过这就像一般的外科手术一样,为了治疗身体内部就必须将身体切开。」

即使我还是不明白这和外科手术到底哪里像了,不过至少也让我明白她想说些什么,所以我决定乖乖闭嘴。春野在荆棘卷起她的身体以后表情就平静许多,这才真的让我理解了。

「有效吗?」

「没问题,看来她的状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春野已经不再挣扎,就算我不按住她应该也没关系了。

玫瑰一脸沉重,似乎是同情又好像是在担心春野一般。

「……人称最强葬花少女的小雪……竟然会变成这样……」

「最强?春野吗?」

「那是……小雪的能力。她是『光』属性,具有『破坏』能力的纯粹战斗强化型。虽然她的技能本身没有主要的特徵,但所有战斗参数都高得跟作弊一样。就连死神这个自创词,原本也是专指小雪这名最早成功的葬花少女(Grimm Reaper)的名称。因为她不仅代号是格林(Grimm)童话里公主的名字,也和死神(Reaper)一样强大……」

格林(Grimm)童话中的公主,白雪公主吗?

的确。她在表参道上的身影和童话绘本里的章节一同浮现在脑海里,那有如乌木般的黑、新雪般的白,以及鲜血般的红。无论服饰或移动武装都是由漆黑、纯白与绯红三种颜色构成。白色的头发与肌肤,以及染上一片鲜红的眼眸。

还有她手上的两柄长枪。

一把拥有那双杀害皇后的灼热铁靴般的火红枪口,另一把则闪耀著成熟苹果那样毒艳的深红。总觉得拿枪的白雪公主强大得有些夸张,不过武器的由来应该是源于奉命杀害白雪公主的猎人吧。

「不过,这真是太好了。如果连小雪都不在……我不想要那种事发生。」

「这样子,她……就不会失控了吧?对了,失控是──」

正当我打算仔细问个清楚时,却被玫瑰打断了。

「这件事可以等一下再说吗?接下来我得专心进行治疗……不好意思,哥哥可以去帮特露德的忙吗?出正门右转之后就能看到往楼上的楼梯了。」

我才刚要开口问问题就被玫瑰委婉地赶出房间。虽然我很担心春野的状况,但身为一个男人,总不能待在里面盯著只穿内衣的少女看吧──再说,我也想让脑袋稍微冷静下来,毕竟今天接收了太多资讯,还是希望能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

「好……我知道了。」

我说完就踏出房间。走到楼梯便闷著头一路往上爬,上到大约二十楼左右以后墙壁就此消失。覆盖在大楼周遭的破烂建筑专用网布满了洞,明亮的夕阳照在裸露的钢筋上,在我停驻的水泥平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黑影。水泥平台范围只有整个楼层的一半。我一边寻找特露德一边继续朝更高的楼层前进,最后就连屋顶也不见踪影。我的视线落在耸立于顶楼的钢筋顶端。

外面的世界果然就像我失去意识前所看到的一样。透著阳光与太阳轮廓的正上方,天空乍看之下似乎飘散著一层薄薄的云雾,但很快就能发现那层薄雾不是云层,而是覆盖在城市上空的圆顶状白色丝线。

即使只是假象,但没有了〈天空〉竟会如此喘不过气,让我有些头晕。从遥远的天花板上垂下的丝线缠著有如木乃伊的物体。我原以为那是人类的尸体,但仔细看才发现那些物体的外观和军团一致,简直像是蜕皮后的外壳一样。

我再次认清了这里不是为人类准备的摇篮,而是专为怪物打造的踊。不,眼前的情景使我不得不认清现实。

「你在做什么呢?」

我朝说话声的方向转过头去,就看到特露德坐在大楼角落一个没有立足点的裸露钢筋上。她将破烂的建筑用防护网像斗篷似的披在自己身上,这算是一种迷彩伪装吗?她修长白皙的双脚伸出防护网底部,在半空中来回摇晃。肤色白皙很有混血儿的感觉,但从她修长的手脚来看,或许真的是具有白人血统的混血儿也说不定。

出声叫了我的特露德一度有些犹豫似的转过头去,但随后就示意要我过去,并且像是伸展一侧翅膀般张开了缠在身上的防护网。

「快点过来,你要是继续站在那里,很容易害我们被军团发现。」

要走在高达二十楼以上,还能清楚看见下方楼层的钢筋上方,心里没有一点抗拒感是不可能的事。但我的恐惧感已麻痹到能将这种抗拒化为转瞬间的犹豫了。在世界彻底改变之后,对我来说这点小事已不算什么。

我像特露德那样在钢筋上坐了下来,和她一同披著那张防护网。从下方的街景看来,我们现在的所在位置大概是在歌舞伎町一带。蝶蛹里这类荒废的建筑或在建设途中就遭到弃置的大楼不算少见,她们之前的秘密基地应该也是这种荒废的大楼吧。

「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

风势平静了下来。圆顶上方应该笼罩了大量的热空气吧,无法流动的空气使这里比楼下闷热许多。

「哈哈哈,你被小雪大闹的样子吓到啦?」

也许是因为我们几乎是紧贴著对方坐在一起吧,她的气息随著压低的说话声直接扑上我的脸颊。

「……失控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春野会那么痛苦……?」

「嗯……」

特露德听到我的问题后愣了一下,接著为难地望著远方,随后低下头说:

「……在这之前,我觉得还是先跟你把那些事说清楚好了,这也是为了你好。虽然小雪本人是想亲自向你解释……啊……不过,看来……」

「那些事?」

「我问你喔,你喜欢小雪吗?」

她忽视我提出的疑问,突然问了这个不礼貌的问题。

「现在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吧。」

「无关紧要?」特露德歪著头看著皱起眉头的我,露出一副「那太好了」似的安心微笑。

「那你准备好了吧。」

「什么准备好啦?」

「你说她是你的青梅竹马对吧?那种设定是假的。」

「什么?」

「为了方便饲养蝶蛹里的居民,军团把你们的记忆全都修改过了。这件事我之前也说过了吧。」

我像结冻般无法发出半点声音。假的?什么是假的?

「这里不只是假葬花少女而已,就连大多数的女性居民也全都是军团假扮的。不知是什么缘故,蝶蛹里几乎没有真正的人类女性。你的〈青梅竹马栏〉里原本有个军团存在,不过那家伙在两周前就被我们解决了,之后我们又稍微动了点手脚,让小雪溜进那个空出来的栏位。小雪在我们之中也是比较特别的人物,就算潜伏在这里──」

「等一下,那春野的脸又是怎么回事?那就是我认识的青梅竹马的脸啊,难道你打算告诉我她们两个刚好长得一模一样吗!」

「说话不要那么大声,声音会传出去的……这就是军团的催眠魔法的问题了,你只是完全没注意到小雪顶替了青梅竹马的角色罢了。」

特露德眨了眨她那浅色的眼睛,看著说不出话的我说:

「嗯──你说我和玫瑰看起来大概几岁?」

「你大概十六七岁,玫瑰……大概十岁左右。」

「那小雪呢?」

经她一说,我才注意到。因为是同学所以才会下意识地认为我们年纪相同,但那种体型──

「……顶多十二三岁。」

「对吧。这不是胸部或身高的问题,而是从骨骼和肌肉构造来看,她感觉上也不过是个第二性徵才刚发展的少女吧。你说那个叫『春野』的青梅竹马是你的同学?虽然我不能断言世上没这种高中生……但要说她是跟你一起长大的同龄青梅竹马,也很难说得过去吧。不过你连军团那种怪物都能当成可爱的女孩子看待,就算真的女孩子取代了她,你也不会发现吧。」

「……说真话,我连她是从什么时候顶替春野,还有记忆被操控时的春野外貌都想不起来了。」

「喔~~你会无法想起之前的『春野』,就表示你所认识的『春野』已经有一部分变成『小雪』了喔。毕竟『小雪』无论在外表或举止方面,都和军团原本设定的青梅竹马完全不同嘛,你应该也发现了某些不协调的地方吧?」

她这么说,我才注意到之前我说她「胸部缩水」或「头发变长」;该不会就是我不经意脱口说出的不协调之处吧。

「不过,为什么非得催眠我们到这种地步不可呢?光是让军团看起来像是葬花少女还不够吗?」

「这座蝶蛹是军团夺取了人类其中一个冷冻睡眠区域所建造的虫笼,我猜它们在饲育时必须让这群毫无关系的人类顺利融入这个环境中,应该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需要维持虚假的人际关系吧──」

「冷冻睡眠?」

「自从二〇一七年葬花少女量产以来,她们的魔法能力便确立了安全、便宜且完备的冷冻睡眠技术。而如果要和那种怪物对抗,一般人民就会成为碍事的存在,所以在可能的范围内就会用这种技术让普通人好好睡一觉,这么一来防卫也轻松。这算是一举两得吗?不过多亏这项技术,医疗和难民问题也一并解决了呢。」

「你说我们碍事……」

「这可是攸关人类的存亡喔,是为了集中心力在作战上的无可奈何的决定。你刚刚说自己是二〇〇三年出生的对吧?我想这部分应该没错,但其他的我就不敢保证了。」

其他。这个词汇里还包含著一层同情。她其实是在暗示我截至目前为止的所有认知并不可靠。

「可是春野她还替我做了便当,我和她相处的气氛也很好呢……」

我实在不想把那一切全都当作是假的。

「便当啊。那会不会是产生感情了呢?在我看来,你好像很喜欢那个青梅竹马嘛。这说不定是因为她欺骗你的罪恶感所造成的吧。」

「罪恶感是吗……」

「啊……也说不定是她真的喜欢上你了呢,嗯。」

可能是因为我的神情真的太失落了,她才慌张地赶紧补了一句。但这并不会让我好受一点,因为对我而言,最大的问题是到头来自己最重视的青梅竹马只是不存在的虚构人物。

「嗯……旧防卫省的地底下藏有被蝶蛹包覆前存放的紧急储备食品,我们进来之后就是靠这些粮食维生。小雪可是把这些贵重的粮食分给你了喔,甚至还费心为你料理食物呢。我的意思是就算是同情也好,如果对你没有一点感情是不会做到这分上的喔。」

「同情……是吗……?」

「呃……不要这么难过嘛,让别人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呢。欸,对了,你有没有进来这里以前的记忆呀?就是冷冻睡眠之前的记忆。离开这里之后虽然没有可爱的青梅竹马,但说不定还能找到亲戚或家人喔。」

话虽如此,我还是想不起任何事情。脑海中仅有的片段混乱资讯应该是军团灌输给我的记忆。说到底,现在的我就连什么是真正的记忆都不清楚。

「不用担心,这也不过是

大约二十年前的事而已嘛。进入冷冻睡眠的人的资料一定还留著,只要能离开这里,要想调查你的真实身分还不简单。」

只要能离开这里,是吗?

特露德看到我不同于之前的神情,心满意足地微笑著说:

「所以要好好加油喔,而且我很期待你的活跃表现。」

「我的活跃表现?我真的那么有用吗?」

「你太看不起自己喽,应该拿出点自信来嘛。因为你可是一口气埋葬了八个假葬花少女──高阶军团呢。」

我想那应该是武器性能的功劳。我虽然不是不想帮忙,但是被人奉承还是会有点不自在。

「哎呀,真没想到小雪那把好战者……叫什么来著?虽然有个名字却总是记不起来呢。算了,那不重要。我真没想到那门铁炮居然能发挥那么强大的威力呢。话说,你待在那种地方还能毫发无伤不也算是一种才能吗?你很擅长闪躲吗?还是说你只是运气好呢……?算了,都说运气也算是实力的一部分嘛──」

「可以不要再说我的事了吧。对了,没有其他居民协助你们吗?」

「很遗憾,目前没有。现在我们看到的能够解除洗脑的人,你还是第一个呢。」

「我是第一个……为什么我能解除洗脑呢?」

「不知道。难道不是因为接受太多冲击吗?嗯──军团不是会让人们忘掉不适合饲育的记忆,然后再用新的记忆覆盖过去吗?不过在人脑的运作中,『忘记』就等同于『想不起来』,而不是记忆本身从大脑中消失对吧。所以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洗脑状态在某种冲击下解除应该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站在军团的立场来看,即使洗脑状态解除也只需要重新洗脑即可,真的不行就算直接杀掉也无妨。这个世界还是能照常运作嘛。」

「……真让人不舒服啊。」

记忆或价值观几乎等同于自己的灵魂,像这样随便操纵他人记忆的行为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不然的话,可能就是你比较特别吧。」

「……可以别再说这种话了吗?反而会有种被瞧不起的感觉,听了不舒服。」

「你以为我是在讨好你吗?你错了。艾莉丝不是对你很有兴趣吗?至少她对你的关注度非比寻常,再怎么说,她都把好战者和魔法道具交给你了,我想她一定是看中了你身上的某种资质吧──」

「资质啊……」

我喃喃自语的同时盯著自己的双手,开枪的触感彷佛也回到了我的手上。无论艾莉丝的行为是否别有用意,她确实是亲自将那把枪型好战者交到了我的手中。

我忽然回想起艾莉丝在球场上莫名的激昂情绪。这么说来,那个时候她好像对我说了什么不寻常的话,好像是要让蝶蛹怎么样的样子。

她说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说不定你就是这座蝶蛹──或者说是为了军团自身目的而存在的关键人物。为了人类的未来,我可能还得视情况决定要不要杀了你呢。」

特露德危险的独白让我愣了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啊,真抱歉。我只是开玩笑,不会有事的。只要我们能成功解放这里的居民,最后一定能迎接幸福快乐的结局喔。」

特露德再次粗鲁地摸著我的头,随后就把手从我的头上移开,歪著头问我:

「嗯──?对了,你本来是不是要问我什么事情啊?」

「我就说──」

话还没说完,子弹般的东西掠过了我身边。

「呜哇──!」

试图闪开朝自己飞来的不明物体反倒让我失去平衡,数十公尺下的景物在视线边缘摆荡。就在身体即将直接坠落以前,特露德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我。

「真危险耶,你在做什么啊?」

「不、不是,刚才好像有什么飞过来……」

仔细一看才发现我原本坐的位置旁刺进了一根长五公厘、外型像有刺铁丝的小刺。从它的色泽与质感来看,似乎和玫瑰用来治疗春野的魔法道具是同一种荆棘。

『啊,不好意思,我吓到你了吗?』

从刺进钢筋里的小刺里传来玫瑰的声音,害我又一次失去了平衡。

「这、这是什么啊?」

差点掉下钢筋的身体恢复平衡后,我坐回原本的位置问道。

「你不是才刚看到过吗?这是玫瑰的道具呀。」

「这我当然知道,我想问的是──」

『大哥哥,不好意思。我打偏了,因为你刚才动了一下。』

「所以你果然是要射我吗?」

「玫瑰,实在太麻烦了,你要不要一次射个五六根过来啊?总会有一根打到吧。」

『那我就再射一次……请你不要再乱动了。』

「我在问你到底为什么要射我啊!」

「因为要是不管你,你又会被军团洗脑嘛,所以喽。」

特露德不耐烦地应付我的抗议如此回答,但她给的答案却简洁过头。

「抱歉,我完全听不懂。」

「就~~说~~了~~这小刺是玫瑰的能力。怎么说呢……就像天线的东西吧。」

『才不是天线,它的正式名称是受体,可以请你不要说错吗?还有,小雪的好战者也有死亡禁果和黑暗光辉这两个名字,才不叫什么铁炮呢……你是哪个时代的人啊。』

「是这样吗?反正很好懂嘛,又没关系。」

『很有关系。』玫瑰不高兴地说。

「好啦好啦,总而言之,只要打上受体就能防止你再被洗脑,要和我们联络也比较容易。玫瑰的能力能让枝干发出振动喔。她能从刺中发出振动,同时也可以察觉刺的振动呢。她的能力虽然是以治愈为主,不过这算是她的附属能力吗?反正也是她技能的一环吧。治疗方式不是有超音波治疗或低周波治疗吗?感觉上也许就像是高级版的音波治疗吧?」

『那个,我的属性是「木」、能力是「振动」。受体发出的振动虽然很平缓,但是要想催眠别人也没有问题。如果用这种能力……即使无法解开军团的洗脑,也可以防止你再被洗脑。如果把它打进颞骨内也能藉由骨传导产生通讯器的效果……』

对于特露德杂乱无章的说明,玫瑰以满是歉意的语气补充,我才总算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该怎么说,不愧是魔法,真是方便呢。」

「对吧?」

「不过,就连这么方便的东西也没办法让我的朋友们从军团的控制中解放啊。」

「是的……对不起。」

我回过头看著突然传来玫瑰真实声音的方向。她就站在突出的钢筋边缘,看来是在和我们说话的同时爬上了楼梯,朝我们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因为我没有治疗以外的能力……」

「不,我并没有责怪玫瑰的意思。只是,觉得事情总是没办法顺心如意而已。」

真正的魔法并不像绘本里魔女的魔法一样万能。

「对了,春野情况怎么样?」

「她没事,现在已经睡著了。然后,等小雪醒过来之后,我们就要再换一个秘密基地……以防万一。」

玫瑰在说话的同时将手放进口袋里,从里面拿出一个外型像鸡蛋的玫瑰色物体。她像是拿著薄荷锭铁盒似的朝手掌甩了甩,接著物体表面就像波浪一般形成荆棘的形状,一根小刺从中掉了出来。这大概就是用来制造或存放受体的魔法道具吧。

「那个,请你到这里来。因为接下来得把受体刺进你的身体里。」

于是我照她说的走下钢筋回到平台上。

「要刺哪里啊?」

「刺在耳后周围。对不起,我不够高……可以请你坐下来吗?」

我对她点点头并蹲了下来,低著头将头发抓起亮出自己的脖子。她纤细的指头触碰我的耳后。

「那么,我要开始喽。会有点刺痛喔。」

玫瑰说完这段小儿科医师的台词后,她所说的刺痛感便随之来临,疼痛令我不禁皱起眉头。只不过刺上似乎带有些许麻醉效果,就刺的体积而言痛楚并不明显。

「已经刺进去了。」

我歪著脖子,同时伸手抚摸耳后最柔软的部分,只觉得指尖传来轻微的异物感。与其说她把受体刺进耳后,还不如说她把受体埋进耳后来得贴切。不过我摸不出耳后的皮肤上有任何伤口或小洞。本以为耳后在受体刺入后会流血,但手上没有半点血迹。

「受体已经完全埋进去了,就算别人怎么看都不会发现。」

玫瑰有些自豪地握拳,砰地一声捶向自己平坦的胸口。接著,她像是想起什么事似的一拳捶响自己的手掌。

「对了,这个得还给大哥哥才行。」

玫瑰手上拿著一支智慧型手机和UIM卡。我赶紧翻找身上的口袋,阿久津借给我的手机果然不在里面。

「不、不好意思,因为这里要是被发现就麻烦了……所以在把大哥哥送到这里以前,就先把手机的电源关掉,也把UIM卡拔了出来。」

就连艾莉丝交给我的胸章和好战者也从口袋里消失了。这些应该也

是和手机一起被拿走了吧。

「枪和胸章在哪里?还有那枚胸章好像是艾莉丝的魔法道具,可以带来这里吗?」

艾莉丝好像对我说过那枚胸章同时也有发报器的功能。我焦虑得内脏像是被人紧紧抓住一般,不过玫瑰摇了摇头打消我的不安。

「没关系。枪和胸章现在都由我们保管,我们已经骇进魔法道具停止了它的机能。然后,那个……你的手机有很多简讯和未接来电……要先看一下吗?」

这些应该都是要确认我安危的简讯和来电吧。这么说来,我究竟昏过去多久了?

「我可以把手机打开吗?」

我急著问道。就算只能查看简讯和时间也好。

「如果不放UIM卡就可以……不过为防万一,能请你先到地下室吗?因为到这栋大楼底下才不会收到讯号。」

「已经不需要把风了吗?」

「是的。毕竟我已经解除死神模式一段时间了,我想军团应该不会过来才对。」

「这样啊……」

我回想起通往地下室的道路并沉吟。一想到距离目的地还有二十几层楼要走,我差点没昏过去。

「人生有起就有落,就是这个意思嘛。总不能一直窝在这层楼吧。」

更何况──我眯起眼睛抬头望去。

我也不想一直看著这片恶心的天空。

进入地下室之后,我便打开手机。萤幕上虽然跳出要我插入卡片的警告标语,但这并不会影响手机的操作。

未接来电纪录将近四十通,主要是从公共电话和相马的手机打来的。待机画面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十分,而军团的战斗是在第一节课开始不久后的事,所以我生死未卜的失联状态已经持续将近八个小时了吗?

手机收到的大量讯息也是相马传的,内容当然都是在问我的状况。「你人在哪?」「没事就快跟我联络。」「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没事吧?」「拜托快回我电话。」

我大略查看了简讯的主旨,忽然觉得有些不协调。这不是相马的文笔,难道简讯是阿久津替他发的吗?

但这是为什么?

我开始感到有些不安。

我暗自祈祷著一切只是自己多心,同时按下了读取信件的选项──显示在液晶萤幕上的文字让我惊讶得忘了呼吸。

「相马被卷入葬花少女和军团的战斗中,现在人在医院。葛见,拜托你,没事的话快点赶回来。」

被葬花少女──不,是被军团的魔法虐杀的人类内脏鲜明的颜色闪过我的脑海。

我紊乱的呼吸中参杂著哀戚的悲鸣。

远离特露德她们位于歌舞伎町的秘密藏身处后,我便和阿久津联络,接著就赶到了相马被送进去治疗的位于神宫外苑附近的大学医院。

才刚踏进医院,我立刻闻到医院特有的药味中还参杂著一股腐败的酸臭味。斑驳的白色墙壁上,如虫蛹外壳般的白色丝线遍布整座医院。

「这味道是怎么回事……医院怎么也这么脏……?」

至少在我的印象中,自己并没有待在这里接受治疗的经验,所以我也不知道这家医院在被军团洗脑时的自己眼中究竟是什么样子。只不过从一路上看到的新宿街道和院内一样到处都布满了有点骯脏的丝线来看,被军团洗脑的人类即使待在这种环境,也会认为院内还是维持著医疗环境该有的整洁吧。

我皱著眉头跑进阿久津跟我说的五楼病房。

「啊!葛见!你这个白痴,害我担心死了,笨蛋笨蛋。」

病房里除了阿久津之外还有年轻的导师,以及躺在病床上的相马。狭小的单人病房里只有一张相马躺著的病床。总算等到我出现的阿久津表情立刻恢复了光采。为我平安归来感到开心的他指著沉睡的相马说:

「相马也没事。他被打到头,害我担心得要命,还好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不过他的脚骨折了,应该也不算是完全没事吧。对了,春野呢?她没有跟你在一起吗?」

我嘟囔著应付了阿久津的疑问。不是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我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只是在应付他的问题而已。我的心思已经完全被眼前的景象给占据了──来历不明的数根白色丝线缠绕在穿著蓝色病人袍的相马身上,不仅如此,这些丝线甚至穿透了相马的皮肤。它们透过皮肤有如血管般隆起并交缠在一起。

「这是什么啊!」

我大叫著伸手拉著那些丝线,和这些丝线连接的相马身体轻轻地抖动了一下。玫瑰的回复魔法虽然也是用荆棘卷起伤患进行治疗,但是她的魔法与这些丝线有个决定性的差异:相马的脸依旧痛苦地扭曲且毫无血色。这与春野平稳安详的神情根本不同。

「可恶!」

本想扯断这些白线,但我做不到。仅有几公厘粗的细线虽然柔软,但竟然坚韧得像电缆线一样,无论我怎么用力拉扯,也只是让这些线深深嵌进我的手指。

「你在干什么!」

班导师抓住我的肩膀。我甩开他的手大喊:

「一定要扯断这些东西才行!」

「这些东西……?你说什么……?」

我推开困惑的导师,四处翻找刀刃,恨不得立刻把相马从这些来历不明的线里拉出来。但翻遍床边所有抽屉,都没见到剪刀或刀子之类的尖锐物品。

「这里就没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吗!」

阿久津阻止了失去理智的我。

「葛见,你到底在做什么?要切断什么啊?你在演什么默剧啊?」

「就是这个!这些线缠住相马了!」

「哪个?」

阿久津看著我指出的方向,皱起了眉头。

「那里什么也没有啊……」

他的眼神中只有满满的困惑。阿久津没有骗我。他们看不见这些柬西吗?

「葛见,先出去一下吧。好吗?」

阿久津拉著说不出话的我走出病房。他让我坐在病房旁的病院大厅里的狭小沙发上,拍了拍我的背。

「你是累了吗?脸色好差啊。那把枪也好,其他事情也好,到底怎么啦?」

我抬头看著眼前的护理站,发现里头有几只军团假扮成人类混在护理师之中。我回想起特露德的那句话:「这里不只是假葬花少女而已,就连大多数的女性居民也全都是军团假扮的。」不禁紧咬牙根。

「……抱歉,现在还不能说……」

「那我就不逼你了……不过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你跟我说,别老是让人担心嘛。」

阿久津的声音似乎渐渐离我远去,甚至出现了自己飘浮在梦境中的虚幻感。如果这一切都是梦该有多好,但双手紧紧掐住膝盖的痛楚却打碎了我渺茫的希望。

「喂,你真的没事吗?脸色真的很差喔。」

「相马为什么会……?」

我不解地问著自己,那些线到底是什么东西?然而,「你是说他为什么会受伤吗?」会错意的阿久津回答我:

「我们和你分开之后就到东京体育馆,可是春野不在避难的女生里面。我们觉得她有可能是去找你了,所以就打算出去找她。大概是因为运气不好,才会被表参道飞过来的流弹──应该说是魔法流弹卷进去。」

他一口气把来龙去脉说完后,才像想到必须顾虑我的感受似的安静下来。

「那个,不要太在意啦,错的是军团嘛,你不是还有什么重大的使命得完成吗?」

我盯著自己曾被艾莉丝握住的手低声说道。

「对了,葛见留下来之后,我有看到艾莉丝降落在球场里呢。我猜这把枪应该是葬花少女给你的吧。啊,难道说你得对我们保密吗?」

「不……」

艾莉丝的确是要我保密,但这件事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现在还是很混乱……明天,一定会跟你说清楚……」

「我说……葛见,你真的没事吗?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我还想再陪相马一下,你有办法自己回去吗?对了,还是也请医院里的人帮你打个点滴怎么样?」

「不、不用,我真的没事。」

「那就好……对了,葛见。我的手机呢?」

阿久津提醒了我。「抱歉……」我低声说著,随后便从运动服的口袋里拿出手机还给他。阿久津哼著歌滑了几下萤幕后又把手机交给我。

「来,我让你看看珍藏的葬花少女图库吧,看完之后要振作点喔。军团再怎么强,也绝对不是葬花少女们的对手。」

在他硬塞给我的手机画面上映出了军团的身影,它们在阿久津的眼里看来却是葬花少女的模样,就像今天早上之前的我一样。所有人都被它们骗了。我回想起表参道狂热的人群,还有无论如何都持续为假葬花少女们加油的人们异样的眼神。

在被军团饲育的过程中,所有人都渐渐陷入疯狂。这股厌恶感让我恶心得想吐。

「我不要看。」

正当我抬起肩膀想推开阿久津拿著手机的手时,设定了投影片放映的画面自动跳转,萤幕上出现的照片是我熟悉的葬花少女。在她一身女性化的服

饰上搭载了曲线优美的移动武装,这绝不是伪装的假货,而是货真价实的葬花少女。

「嗯?你对这张照片有兴趣啊?」

看到我不再抗拒,阿久津便贴心地关掉投影片放映功能,将画面放大后把手机交给我。画面上的葬花少女头部碎裂,手臂被硬生生地扯断,双脚更是烧得焦黑,飞溅的大脑和脑浆喷在磁砖上。

手机从我的手上掉落,阿久津见状立刻把它接进怀里。

「喂、喂,葛见,手机掉下去会摔坏耶。」

「你怎么会有这种照片!」

「什么叫这种照片啊,不就是军团的尸体嘛。网路上随便找都有啊。虽然这种照片是有点负面啦,可是,反正死的是军团呀。」

阿久津漫不经心地笑著浏览少女尸体的照片,使我忍无可忍地冲了出去。

「喂!葛见?」

我无视阿久津的呼喊,不停地跑。在通往出口的走廊上,我不断撞上其他人。所有人瞪著我、发出不快的声音,却没有人打算追过来拦住我。就算我和对方一同摔倒在地,苍白的脸色也会让所有人急著和我撇清关系,立刻走得远远的。

闷热的空气笼罩著医院外头。我抬头望著覆盖了城市的虫蛹外壳,即将西下的太阳在虫蛹上留下一道诡异的阴影,简直就是一块骯脏的黄色污渍。那幅景象让我再度认清了这个世界有多不合理,心情却也不可思议地逐渐恢复平静,紧闭的唇间竟发出似笑非笑的声音。

一股从内心深处涌上的情绪冲散了迷惘,近似愤怒却又平稳的某种情绪填满了我的胸口。我将视线移回街上之后,就看到春野站在行人穿越道的对面。她默默穿过狭窄的街道朝我走来。

「……你的伤,恢复了吗?」

「嗯,我已经没事了。」

春野有些担心地对松了一口气的我说:

「倒是贱贱……」

「小雪。」

我打断她的话,不再以春野而是用这个名字叫她。她停下脚步注视著我的双眼。

「我……想要离开这里,想把所有人带离这个恶心的地方。」

「嗯。」

「相马也一样。要是我没有被艾莉丝骗倒,没有留在球场里协助艾莉丝的同伙,乖乖跟著阿久津他们一起去避难,他就不会遭遇这种事。」

也不会在受伤后接受那种来历不明的治疗了。

「你又没有错,那个时候你也只是全力做自己能做的事,所以──」

「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我再次打断她的话,接著说出了自己的觉悟。

「……我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起责任。」

我帮助了军团。这份罪孽得找它们彻底算清楚。

「我们不是虫,这种蛹我会彻底毁掉。」

一房一厅附厨房的房间对我这个独居者来说大了点。房间所在的公寓大楼外墙上也布满了在医院里看到的白色丝线。我让身体刚恢复的春野坐在靠窗的床上,尽可能让她舒服一些,自己则在杂志和衣服四散的房间中清出矮桌前的空间坐了下来。她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对我说「这里还是一样脏」之类的玩笑话。我想这些话应该再也听不到了吧。

「……怎么了吗?」

春野神色不安地看著缅怀昔日幻影的我说:

「你还好吧?」

「嗯……只是有点累了。毕竟发生了那种事嘛。」

我揉著眼睛回答。湿润的触感传到了手上。我只能用叹气的方式尽可能释放涌上心头的感情。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帮忙,我一定已经死在军团的手里了。再次向你道谢。」

春野犹豫了一下,把我当成外人似的用「你」这个词称呼我,不禁让我觉得这简直像是已经结束情侣关系的男女一样。没错,的确是结束了,不管是我的生活也好,我和她之间嗳味的关系也好。

「……还有,对不起。」

在军团为我准备的幻想彻底崩坏的现在,她似乎无法掌握和我相处的方法。但这一点我也一样。我到现在还是无法接受她其实是另一个人的事实,无论是声音或举动,她都给我既熟悉又亲切的感觉。

「为什么要道歉呢?春野不应该对我道歉也不用向我道谢吧,我才是扯春野后腿的人。对不起……」

她看著低头道歉的我摇了摇头。橘红色的光线照进了黄昏的房间里,她长长的影子跨过了矮桌,在房间里延伸。

「那就看要先从哪里说起吧──」

「等一下,在那之前我要先说清楚。告诉你这些并不是为了请你帮忙,战斗这种事是我们葬花少女的工作,请不要忘了这一点。」

她的眼神中潜藏著坚决的意志。在她近乎强硬的敬业精神下,不管我说什么都很难推翻她的想法吧。

「我懂了。」

虽然我没有接受她这番不要我插手的宣示,但我还是点点头应付她。

「那就从我已经掌握的资讯开始吧──」

我统整出目前所知道的资讯告诉了春野。

●现在是二〇三六年,我应该是在二〇〇三年出生。原本应该已经三十三岁的我因为冷冻睡眠技术的关系,至今还在念高中。

●蝶蛹并不是为了保护人类免于军团袭击所建造的避难所,而是军团为某种目的饲养人类才打造的牢笼。

●牢笼里全都是军团从冷冻设施中抓来的人类。

●艾莉丝并不是葬花少女而是军团,我们这群蝶蛹居民误以为是军团的怪物才是真正的葬花少女,她们打算把我们从蝶蛹里救出去。

「最后,就是我的人际关系和记忆几乎是假的……这是特露德告诉我的。」

我戒慎恐惧地说出的最后一段话被一句语气平静的「没错」划下句点。

「……以后,该怎么叫你才好?」

「我觉得和以前一样就好。对其他人也一样,总不能在学校叫我小雪呀。」

「说得也是。」

这么一来,我心里的「春野」就完全消失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失去了她,我也不是不难过,但我不能够沉浸在没有她的痛苦中,因为眼前还有非做不可的事等著我完成。如果因为感伤而停滞不前,我很可能就此被拖进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里。

「那么,你就和以前一样叫我贱贱吧。春野如果像对外人一样用『你』称呼我,虽然不会不知道你在叫谁,但感觉上……就是有点不协调。」

「我知道了……贱贱,特露德跟你说的就这些吗?」

被她这么一问,我便脱口说出突然浮现在脑海里的疑问。

「这么说来,我总觉得她似乎很焦虑。为什么她会说没时间了?」

「因为这项计画是有期限的。」

「期限?」

「没错。如果我们没办法在期限内解放蝶踊──」

话没说完,她便犹豫地咬著粉嫩的嘴唇。

「……这里的居民就会和整座蝶蛹一起被毁灭。」

「这是怎么回事……?」

蝶蛹会被毁灭。这就表示她们要舍弃这里的三十二万居民,把我们和军团一起屠杀殆尽。

「外面的人到底想做什么?这种事──」

也不知道我铁青的脸色究竟是因为恐惧还是盛怒所造成的,有种全身血液彷佛正在倒流的错觉。

「因为蝶蛹就是为了羽化所准备的摇篮,放著不管的话对未来、对人类都是威胁。所以为了人类的存亡,就必须破坏、消灭里面的一切。这就是外面的说法。」

「为了团体的存亡就得牺牲小部分的人吗?到头来,人类的敌人居然是人类啊。」

看著忍不住出言讽刺的我,她轻轻地摇著头说:

「说不定就是这样吧……人类长年来和军团不停地战斗早已心力交瘁。即使现在还能维持势均力敌的情势,却无法再遭受更严重的损失……我想她们应该是想尽量除掉所有可能的风险吧。」

「……到指定的期限为止,还有多少时间?」

「六天。」

只有六天啊。也就是说一旦行动失败,不到一个星期,蝶蛹全体居民就完蛋了。

「可是用不著担心。我们一定会拯救贱贱和所有人,毕竟这是我们的工作呀。」

「有胜算吗?」

提到胜算,春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便回答:

「有。在蝶蛹中心地带的地底下有一座中枢,相信只要破坏那里就能够停止军团的运作。」

「停止?这种说法听起来好像它们是机器一样。」

「军团全体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生物,它们全都遵照位阶最高的『脑』的指令行动。这座蝶蛹的外墙其实也就像是拥有外墙型态的军团,所以只要将这里最高阶的『脑』,也就是隐藏在地底下的中枢破坏,剩下的军团就无法动弹。这些都是由我们分析过去摧毁的蝶蛹得到的情报,应该不会有错。」

「你是说也有蝶蛹曾经被解放吗?这么说,外面已经安全了吗?」

「嗯……我想这外面应该称得上安全。毕竟蝶蛹就是军团被Carpe

diem逼入绝境才打造的要塞嘛。」

「Carpe diem?」

「因为……现在已经没有国家的架构了,我想这算是国家的代称吧。然后……遗憾的是我们并没有成功解放蝶蛹的经验,中枢的情报也是连同内部的居民一同摧毁后,从蝶蛹残骸中取得的调查成果。」

「……也就是说,中枢说不定只是一场空谈,对吗?」

听到我的问题,春野迅速地摇了摇头。这也是她常在学校表现出来的习惯。本来还觉得这个举动有些孩子气,但春野毕竟不是十六岁的高中生,年纪大概只是个小学生,顶多就是国中生而已。

「不会的。在旧新宿车站的地底下确实有军团中枢存在。这是我在两个星期前亲眼看到的。」

但她的眼神却和举动相反,也和我所认识的春野完全不同,散发出有如在孤独之中渐趋成熟、深思熟虑的成人神情。也许这就是她身为葬花少女时的表情吧。

「当时为什么没有办法直接破坏中枢呢?不对,既然没有破坏中枢,就表示一定有什么原因让你们没这么做吧。」

「……从中枢地带向外延伸的细线布满了整个新宿地下街……这座蝶蛹的核心地区又有住宅区、公共设施聚集──」

「如果破坏蝶蛹中枢就会造成大量居民伤亡是吗?」

「最少,有一半的居民会……」

特地潜进蝶蛹救人,却得牺牲半数居民才能成功的任务,根本就是一项本末倒置的作战。在这种情况下任谁都会犹豫。

「外面的人有任何指示吗?」

「我们无法和外界联络,因为我们是第一批成功入侵蝶蛹的葬花少女,所以只能自行在现场判断如何进行作战。」

「援军呢?」

「在无法联络外界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求援。再说入侵军团蝶蛹原本就是一项前所未有的作战计画,所以大多数人都反对解放蝶蛹的作战方案。他们认为葬花少女对外面的人们来说,也同样是不容折损的宝贵战力。不过最后挡下一切反对意见的就是一个叫丧葬局的组织,这个带领所有葬花少女对抗军团的机关负责人决定攻进蝶蛹。」

丧葬局。这应该就是特露德所说用来代替联合国的组织吧。但是如果能统领葬花少女,这种战力应该就能赋予它对世界远超越联合国的影响力。

「如果没有丧葬局的支持,也许这个蝶蛹打从一开始就会被抛弃了吧。除此之外,外面……Carpe diem对这个作战计画的态度都很消极。」

「意思是说在这种情况下是不会有援军的对吧。」

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逼上绝境了。

「要是再这样被军团饲养下去,我们究竟会怎么样?」

「能在这里过上『人类』生活的,只有九到四十岁左右的男性以及少数女性,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类存在。从这点来看,我想老人和幼儿对军团而言可能没有用处。」

她这么说,我才注意到自己从来没有在蝶蛹里见过老人或小孩。没想到我被洗脑之后,就连这么不自然的地方都没发现。

「你的意思是,那些人……都被杀了吗?」

「很有可能。所以如果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说不定总有一天贱贱和学校里的同学们全都会被杀……其实,在我假扮春野的这段期间,班上已经少了好几个同学,不过应该没有人会记得他们。」

人际关系和回忆统统被消除,死后就连存活在别人的记忆中也不被允许。这种对待简直是恶劣至极,我们根本连虫子都不如。

「……哼!军团真的只把我们当实验的对象看待嘛。」

我更确定了自己有多厌恶军团,以及人类再怎么挣扎都没有余地和军团交涉的事实。接著我开口向春野问了自己最想知道,却也最难启齿的事情。

「对了……目前我只见过你们三个葬花少女……难道没有其他同伴吗?」

「我们入侵蝶蛹大概是三个星期前的事,那个时候有……四十位丧葬局的士兵和五名葬花少女,一共是四十五个人。但两个星期前,这些成员几乎都在新宿地底下……」

她小小的嘴唇颤抖著,说话声也一度中断。

「不过,我们三个还是存活了下来……不对,我们是为了解放蝶蛹才会被留在这里,所以我一定要──」

她低下头立誓似的挤出了一丝微弱的声音。那是她警惕自己振作的声音。

「……抱歉,我不该提起这件伤心事。」

如果是两个星期前,那就和艾莉丝打倒入侵蝶蛹的军团被报导出来的时间一致。阿久津逼我看的那些网路「军团」尸体照,春野应该也看过了吧。这段时间她究竟是抱持什么心情听著我们对「葬花少女」的赞美和对「军团」的辱骂呢?

「也许我不应该说这种话,但与其毁灭整个蝶蛹,为什么你们当时不考虑……这个至少能拯救半数居民的方法呢?」

「我们确实有方法可以破坏蝶蛹中枢,所以只要能想办法让所有居民前往安全的地方避难……」

「可是,毕竟所有人都被洗脑成它们的狂热支持者了嘛……」

回顾在棒球场和表参道发生的情况,就算想引发意外诱使居民前去避难,他们也只会像看热闹似的聚集在现场。蝶蛹里有不少人盲目信任著自己深爱的葬花少女。说不定让这些居民忘却恐惧本身就是军团防御机制的一部分。

「我们现在正在进行一项计画,这一次绝对要成功,不然一切努力都会白费。就算是为了死去的同伴也好,为了被困在蝶蛹里的人们也好,我都不可以放弃。」

她紧握著拳头,泛白的指关节说明了她坚定的决心。解放蝶蛹,就是她唯一能慰藉已故战友在天之灵的唯一手段。

「……现在就只剩下地底而已。只要能到那里……就一定……」

「只剩地底?只要能到那里是什么意思?还有特露德那种焦急的态度,这个计画难道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春野紧绷著脸盯著地板的神情似乎是后悔自己说太多了。

「……剩下的都是不能跟贱贱说的军事机密。」

她坚决地回答。无论如何都不打算让我插手的态度在她说话的声音中表露无遗。但我也没办法就这样接受她的说法,因为我很清楚自己是蝶蛹里唯一能协助她们的人类。

「根本就没有什么军事机密吧。计画要是失败,我可是会死的啊。相马和阿久津也一样。」

在这个计画中我虽然是个局外人,但从蝶蛹居民的角度来看,我同时也是当事人,怎么能坐视攸关自己和朋友生死的事态发生。

「就算让我知道计画内容也无所谓吧,说不定我还能想到什么线索呢。而且我保证绝对不会妨碍你们的作战计画,拜托你告诉我。」

但她还是强硬地拒绝了我的请求,避开我的视线站了起来。

「话就说到这里。我要回去了。」

「特露德曾经说过很期待我的表现,她指的该不会就是这件事吧?一定有什么事是我能做到的对吧。」

「不行。贱贱要是知道了一定会胡来,毕竟你就是这种人。明知道你这种个性,我怎么可能告诉你。我不想要你再被卷进这种事。」

「春野!」

「我不想听。」

春野一心一意地反对我的请求。我实在拿她这份固执没办法,不禁叹了口气。

在气氛陷入僵局的同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风声。

「铿」的一声,阳台的栏杆上传来硬物的碰撞声响。

紫色的光芒透过窗帘射进了房间。

「糟了,贱贱……」

春野瞪大双眼,压低声音对我说。照进房里的夕阳余晖有如皮影戏般映出访客的轮廓。那过度纤细的腰身,再加上相形之下曲线显得尖锐宽阔的臀部,以及长度远超过一般人类的手臂。就算加上移动武装的体积,也无法解释这种怪物般的体型。

「葛见,你在吧。能让我进去吗?」

从异形的身影发出了艾莉丝的声音。

「葛见,是〈我〉啊。」

她敲打著窗户。面对统领怪物们的头目,我的心跳声就像警铃那般响亮,额头冒出阵阵冷汗,身体也变得僵硬。

「……我杀了那家伙的同伴,她该不会是来报仇的吧。」

我压低声音做好随时应付突发状况的准备。这时春野悄悄走下床,靠在我的身上。

「这点你不用担心。贱贱打倒的军团不可能还有能力传达这项情报,所以艾莉丝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我想她大概只是因为你刚才失踪才过来看看情况。可是现在无视她绝对不是件好事,所以请你先忍耐一下,配合艾莉丝演一场戏蒙混过去再说。」

春野虽然紧张,但还是冷静地分析了现在的情况。她忽然担忧地皱起脸,伸手握紧了我的袖口。

「请你……一定要小心。万一被她发现你已经解除洗脑,可能会……」

「我知道。总之,你先去浴室躲著。要是直接和艾莉丝碰面也很难不被拆穿吧。」

「……嗯。我不能陪你,真

的很抱歉。」

春野轻声说完便走出了房间。

「啊,对呀。那个,我的房间有点乱,你可以等我一下吗?」

「哈哈,你是不是在藏色色的书啊?」

「你在说什么啊,才没这种事呢。」

我随便和她说几句话,尽可能为春野争取躲藏的时间。接著我做了个深呼吸,随后打开房间的电灯,按下窗户安全锁让艾莉丝进了房间。虽然没必要完全掩饰自己的紧张,但要让她把我对军团的敌意误以为是面对偶像的拘谨,还是需要相当的演技才行。

「让你久等了。」

「打扰喽。」

她眯起满是笑意的淡紫色双眼。如果是过去的我,也许会认为这是自己看过的最美的笑容吧。

「突然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她的声音虽然还是我认识的艾莉丝,可是惹人怜爱的美少女身影已经完全消失。

淡紫色的长发没有半点光泽,藏在刘海后的一双巨大眼睛是没有半点眼白的淡紫色。她的下颚异常地小,说话时就会像昆虫一样左右开合,从口器中还伸出好几根触手般蠢动的舌头。脸和身体完全没有半点美感可言,身上散发出像瓷器一样毫无生命力的白色,也没有一处算得上是皮肤的部位。身上虽然还穿著飘逸的女性化服装,但伸出衣服的手脚上却带著有如机械般的淡紫色光泽,手臂有如螳螂那样又细又长,双脚则像是直接穿上葬花少女的武装一样,简直就是将金属板拼装起来似的粗大畸形。脚上也没有人类所谓的脚跟,正常来说,她是不可能站得起来的,但是缠绕在身上的微弱飞行魔法粒子让她能够支撑起身体。无论手脚都布满了动脉般的锐利线条,就像萤光灯一般绽放出妖艳鲜明的紫色光芒。背部有著四道机械般释放出飞行魔法的翅膀,头上还长著类似触觉器官或天线的两根触角。从胸口的隆起和腰部的线条虽然勉强看得出女性的样子,但这也只能算得上女性特徵,很难因此把她当成恋爱对象看待。

不管怎么看,她的形象都离「葬花少女艾莉丝」太过遥远。但从武装的外观上来看,感觉还有几分相像。

「怎么啦?为什么一直盯著〈我〉的脚看呢?」

「啊,不好意思,忍不住就……」

因为你的脚太诡异了。

我回想起把进入死神模式的春野误认为「白色军团」时的身姿,那金属质感、恶魔般的样貌以及白色身影与爪子,虽然多少在我脑海里留下印象,但感觉不像现在这样鲜明。也许这是因为「白色军团」的样貌并不是肉眼所看见的实体,而是艾莉丝这些军团操控感官认知形成的幻觉吧。

「不过,艾莉丝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还特地跑到我家来……要是被那个军团发现不是会很麻烦吗?」

我实在没办法盯著艾莉丝的脸看,于是假装看向窗外转移视线。就算她不知道我已经和真正的葬花少女取得联系,但光是被发现洗脑解除,她就绝不可能放过我。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探测器的反应消失还是让我很担心呢。啊,对了。这是你的制服和鞋子,还有你的手机。球场里的东西我都替你带回来喽,没有这些的话你会很伤脑筋吧。」

她那五根过度细长的手指伸进像是用来放扣押品的透明塑胶袋中,将东西拿出来还给我。在强忍著内心的厌恶感收下后,我微微低下头来对她说:

「……不好意思,我似乎在战斗中途就昏过去了。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回到家里了。」

我并不是昏过去,而是被打昏了。玫瑰应该就是这样把即将陷入恐慌的我从那种地方带走的吧。她要是把我留在那里,自己究竟会怎么样呢?如果独自一人被放逐到颠覆了过去的世界里……

「你还好吗?你有没有受伤啊?」

「啊,没事。我很好。对了,你借给我的探测器和手枪……好像在混乱中弄丢了。不好意思,不知道探测器是不是坏了。」

「你别在意,因为这是〈我〉的失误造成的嘛。虽然很想赶快替你找到探测器,但是现场实在太过混乱。战斗时还能感应到你张开了拘束力场,可是之后的事情就真的没办法知道了……结果军团最后还是跑了,同伴们也有好几个人受伤,却什么事也弄不清楚。对方到底使用什么样的魔法,甚至连目击者都找不到……葛见有看到什么吗?」

「嗯……我──」

看到了被自称葬花少女的军团杀害的居民,还有他们飞散的四肢、破碎的内脏。

「──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什么都做不到。」

除了杀死假葬花少女,还有藉此拯救春野之外。

「──就连相马都受伤了。」

那个时候我还相信你们这些军团是好人,竟然还想著怎么帮忙。

「葛见用不著担心这些事情喔。」

艾莉丝误解了我的愤怒,有些担心地靠了过来。

「因为这一切都是那个军团造成的,都是它才让蝶蛹变成现在这副惨状。葬花少女至今建立的安宁和秩序也毁了……那种令人不爽的祸害,再不快点除掉它……好不容易建立的摇篮,可不能让那种东西跑进来呀。」

她低声诅咒了几句后,带著有些哀怨的神情可怜兮兮地低下头说:

「……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的无能也是原因之一,真的很对不起。不过葛见没事真是太好了,像你这样的人简直就是蝶蛹的希望啊。」

「艾莉丝小姐。」

「嗯,什么事?」

「……为什么是我?艾莉丝小姐虽然很赞赏我,但我还是不懂你这么做的原因。」

「也对。这也许不是队长该说的话,可是〈我〉其实对葛见──」

她金属般的手指拉起我的手臂。

「对我……?怎么样?」

虽然她似乎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但这种暧昧的说法却让我有些在意。

「啊,没什么,请别在意。不过……葛见……」

修长的手指抓住了我紧绷的下巴。

「明天再和〈我〉们并肩作战吧。」

艾莉丝将开合的口器凑到我的脸颊旁。起初我还不明白她的用意,接著,我才察觉到她是在吻我,恐惧在我的身体里蔓延,身体差点因为意外的温暖触感而挣扎。

艾莉丝或许误解了我呆若木鸡的反应,双眼流露出满足的微笑。

「我走喽,之后会再来看你的。」

她向我挥挥手,接著就从阳台离开了。等到艾莉丝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我才走到浴室叫春野出来。

「……已经没事了。她走了。」

说完,我立刻打开身旁的水龙头拚命洗脸。

「怎么了?该不会,艾莉丝对你做了什么吧?」

脸色发白的春野虽然很担心,但我根本不想回应她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只想彻底洗掉残留在皮肤上的触感。我用手擦了擦湿答答的脸,接著一拳打向墙壁。放在洗手台上的陶瓷牙刷架摔落在地板上,随著刺耳的声响碎了一地。

艾莉丝的这种举动并不是为了色诱男人,随意使唤他们。在冷静的判断之后,我立刻就明白了这点。艾莉丝对我的关爱并不是装的,也不会是君临蝶蛹的偶像心血来潮的任性或傲慢。我不清楚她这么做的原因,也没有半点头绪,但那种黏腻而热烈的感情不仅恶心甚至让我感到不安。

「……我知道得太少了。军团到底是什么生物啊,再跟我说清楚点!它们的特质或弱点都好,这点资料葬花少女应该知道吧!」

「……就连不常现身的艾莉丝都特地跑到这个房间,也就是说贱贱已经彻底被艾莉丝盯上了。你有这份心意我很高兴,但要是继续和我们扯上关系,贱贱会──」

「我的事根本就无所谓,要是我能派上用场就尽量利用我啊。被艾莉丝盯上不就表示我们能直接和她接触吗?我是春野唯一的盟友,而且现在还有这么有利的条件啊。这不是很幸运吗!」

「可是这项作战计画已经牺牲四十个比贱贱还狡猾顽强,接受过训练的大人了。」

「那又怎么样?因为我是个没受过训练的小孩所以就办不到吗?高中生也有高中生的作战方法啊。再说蝶蛹居民的身分有利多了,不是吗?」

「别再说了。」

春野瞪著我说:

「我不想再让身边的人死去了,我不想……再看到那种事发生……在这里我连哀悼战死者的余裕也没有。无论如何都得把作战放在同伴之前,必要时还必须丢下战友。这种事,我已经……」

毫无生气的声音里带著一丝绝望,我似乎能从话中感受到至今她所经历过的情境。

「但是,这种事不试试看怎么会知道呢?你刚才不是也说过,就算是为了死去的同伴们,一定要让这个作战计画成功吗?所以即使只有我的帮助,也好过你们自己孤军奋战吧。」

「也许只有我这么想也说不定,但我真的觉得你是我重要的朋友……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我们一定会解放这座蝶蛹,贱贱就像平常一样生活吧。」

「怎么可能像平常那样生活啊!」

你现在绝对不能被军团发现,拜托你听我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没有什么好可是了。明天早上我一样在那里等你。」

单方面结束话题的春野正打算离开,我立刻抓住她的肩膀将她留下。

「你等一下,我都已经被牵扯进来了,怎么可能──」

硬是被我拉著肩膀转过来的她像个孩子似的皱著脸,小小的嘴唇不停颤抖,眼泪从她倔强的双眸掉了下来。

「求求你。」

她用发抖的声音对我说:

「我,真的……不想看到你死掉。」

我被这份有如刀割的强烈感触彻底击倒,不由得松开放在她肩膀上的手。

就在这个瞬间,她立刻甩开我的手离开了房间。无法追上她的我只能狠狠踹了房门一脚泄愤。

「可恶。」

沉重的声响空洞地回荡在独自一人的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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