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少女之罪

下午十一时。居民的避难已经结束。现在留在城市中的,只剩下为了避免军团残留的魔法粒子污染而穿著防护服的丧葬局的战斗员与一般职员,以及我们葬花少女。向下俯瞰,收在视野中的人数大约有三百人左右。也许是因为充斥在空气中的紧张感吧,人的气息或空气的密度感觉起来比平常更沉重。

自代代木的北参道十字路口升空后,我俯瞰著黑暗的城镇。只有设置于三六式重力场控制特车周遭的探照灯伸出撕裂黑暗般的光柱。光柱环绕著直径一点五公里的圆形封锁区域,浮现在黑暗中有如魔法阵般。

『三六式重力场控制特车,第一至第八为止,连结测试完成。』

我的耳轮上装著看似助听器的小型通讯器,从中传出了设定于副声道的职员们的报告声。

『承上,第九至第十六连接测试完成。魔力传导回路正常。电源正常。』

我深深吐出一口气。『渡鸦。』耳边的通讯器传出鬼嶋呼唤我的声音。他的声音设定为主声道,听起来比工程师之间的报告声更加清晰。他们目前正位于设置在旧新宿御苑的临时指挥部。现场主义的鬼嶋先前命令职员将大量的器材搬运至临时特别设置的帐篷中。

『战斗服,以及通讯器的状况如何?』

听他这么一问,我用右手随意拍了拍胸口一带。现在我穿的是与移动武装同样是黑色的战斗服,形似科幻电影中的驾驶员操纵服般贴身的防护服。设计上与丧葬局的一般战斗员所穿的几乎相同,不过战斗员还要再加上防止魔法污染的防护服与头盔,我不需要,因此改在肩部与胸部、手臂与背部添加了厚实的护具。

「战斗服没什么问题,不过……」

我按著通讯器,再度检查音质。

「关于通讯器,就像刚才白雪说过的,有一些杂音。特别是召唤好战者,或是当魔法粒子有动静的瞬间特别严重。我猜想,射击攻击魔法的时候一定会更糟吧。清晰度还是远远不如受体。」

『这样啊。』

小笠原与鬼嶋的颈部都没有植入受体。除非像我那时有「避免再度受到军团洗脑」等等的重大理由,将异物埋进延髓如此高风险的选择,目前的他们没必要特地承担。尽管微量,但魔法粒子会对一般人造成何种影响还不明瞭,玫瑰似乎也不愿意轻易使用。

『呜哇,果然有魔法干涉的效应啊。不过就通讯器的装置尺寸来说,不可能完全消除干扰啊。再怎么说,要装在死神状态的葬花少女身上也不出问题是真的满困难的。』

小笠原发著牢骚。

目前玫瑰不在,所以无法利用受体通讯。将魔法设定为单向传输就能成立的催眠暗示另当别论,不过若要将受体当作通讯器材使用就需要双方向传输,没有经过玫瑰就办不到。

『但是──』

雪野透过通讯器插嘴说道。

『反正作战的范围不大,我想应该没问题。』

『对呀~~万一陷入混战就依照个人判断行动吧。别担心,到时候就交给我们这些前辈吧。』

那充满自信的说话声让人彷佛看见她拍了拍胸脯打包票的模样。

「……对了,话说,芬人呢?」

她现在应该很紧张吧,我想向她讲点话。

『她人在地底下啊。没办法和渡鸦小弟你们直接联络。不过我们这边能看到她,要是有什么需要,就透过我玩传话游戏吧。』

「有需要的时候就拜托你了。」

『了解。话说渡鸦小弟,远距同步装置状况怎样?』

「状况怎样我也答不上来……系统方面的就和刚才调整的一样。」

我轻触覆盖双肩与后颈部的同步装置。有个不习惯的东西装在关节附近,真要说的话确实有些不舒服。

「这个嘛,虽然说完全不介意是骗人的,但至少不会遮蔽视线也不会妨碍动作。」

『灯号的颜色呢?』

「除了代表同步的讯号外,全部绿灯。」

『这样喔~~那目前一切如预定计画,没什么问题。除了渡鸦小弟的身体状况。』

「不会吧?没有糟到需要特别提吧。」

『真的吗?如果你完全没有自觉,那反而叫人害怕啊。』

两天前我因为疲劳而昏迷,之后被扔进禁闭室,今天则是再次检查外加最终炼制。怎么可能不累。如果就原本的计画进行,我至少还有足足两个晚上的时间可以悠哉休养吧。不过,计画总跟不上变化。

『渡鸦小弟,自从你出院以来,我们一直勉强你工作。因为渡鸦小弟从来不抱怨,我们也利用这一点随心所欲利用著你。』

「……嗯,如果我有派上用场那就好。反正我只是想保护大家不受军团攻击,这点正好和丧葬局的目的一致而已,我是无所谓。」

『不过,结晶型立体魔法阵的炼制,在前天与今天的数个小时内赶工完成,这已经很折腾人了,再加上没让你休息马上把你扔进战场,老实说真不知道违背了几条葬花少女的劳动规定啊。』

「咦?是这样喔?」

『嗯。你有仔细读过就业规则吗?劳动规定是很重要的,要先好好读过啊,年轻人。』

「呃,不过从来没人给我那种东西啊。」

包含所有注意事项全都是口头上提醒就结束了,我从没听说过有那种规则。

『啊~~对喔。毕竟蝶蛹内完全不适用,和现在的渡鸦小弟无关吧。』

「难怪我一直觉得排班未免也太黑心了。不过,既然这样好歹给我特别加给吧?」

我打趣似的随口说道。小笠原吐出苦笑般的叹息。

『嗯~~奖金是不太可能啦。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一星期左右的休假。总而言之,虽然对渡鸦小弟不好意思,不过现在也只能请你硬撑到最后了,要加油啊。』

「我明白了。我会期待之后的假期。」

『啊,对了。既然放假要不要一起去泡温泉?在这小小的方舟上其实也有不错的旅馆喔。顺便帮你按摩吧,我很行的。』

那也是在老人看护与清洗大体时领悟的技巧吗?在我吐槽之前,雪野那按捺著怒意般的低沉声音沿著耳道爬进脑海。

『小笠原室长,如果你觉得渡鸦已经很累了,那就请你说笑适可而止。』

『啊哈哈哈哈,小雪反应超露骨的耶~~』

『喂,特露德,你说什么东西很露骨?』

雪野位于旧新宿警察局上空,特露德则在新宿六丁目十字路口上空。我们之间隔著一段距离围绕著封锁区域。虽然看不见彼此的脸,但不知为何大家现在摆著什么表情我感觉瞭若指掌。

『我说特露德,现在的通讯频道和受体不一样,是对所有人公开的。不要讲这种可能招惹误会的话──』

雪野抗议到一半就被鬼嶋打断:

『好了。葬花少女队,结束之后我请你们吃顿饭就是了,现在沉稳点。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了解~~鬼嶋部长。之后我会给一份我要吃的列表喔。不会转的寿司或烧肉最好。当然,我说的不是代替品而是真正的肉。』

特露德打蛇随棍上,鬼嶋轻叹一声。随后他发出开始倒数计时的号令。

十、九、八。听著倒数的声音,众人屏息以待。最后──

『那么,状况开始。』

旧警视厅。在丧葬局蝶蛹分局的地下,我抬头仰望银色的光辉。

结晶型立体魔法阵。

那就静置于魔力增幅炉二型改犹如花瓣般向外展开的台座上,我透过它按照预定计画发动永恒碧蓝。强化玻璃内的结晶型立体魔法阵的形状开始改变,转变成蜂巢状的长条。增幅的魔力让我有种身体膨胀的错觉。沉甸甸的痛楚。骨骼嘎吱作响,肌肉紧绷。

我发现自己在痛苦之中,下意识地紧握著挂在腰间的兔子吊饰。这让我不由得苦笑。

「我明明说过,不会依靠你的啊。」

这只是个小小的护身符。我想至少能分得一些他的坚强,所以需要这个小饰品。我原本是用这个理由欺骗自己的。

「到头来,我还是个脆弱的人……就像那时候也是。」

痛苦呻吟的同时,我将身体内翻腾的力量送回二型改,将之输入远端的三六式重力场控制特车。小笠原室长告知我,魔法发动的过程中有三台三六式故障。自故障的终端逆流的魔力直刺神经。身体的末梢传来剧痛。毛细血管接二连三迸裂,那细微的震动在体内四处蔓延。令人恐惧的触感让脊椎发麻。

感觉到痛苦的同时,却也觉得心安。

「……菈欧尝到的痛苦,可不只是这样。」

因为我明白。

「只因为那时候,我是那么的脆弱……」

菈欧活生生地双脚被折断、腹部被撕裂、肠子被扯出体外。

我记得那人对菈欧的腹部出手时的刺耳笑声,以及菈欧的惨叫。我忘不掉,也不可能忘掉。就连飞溅的血珠的轨迹,每一滴的方向都烙印在脑海中,无法抹去。

突然间,右边的视野染上腥红。右眼的毛细血管

裂开了。

不过,我不会诉苦,也不会喊痛。绝对不会。

「……因为菈欧,直到最后也没有屈服。」

也没有求饶。尽管将她拖向死亡的痛苦让她厉声惨叫,但她绝对没有──

『芬,永恒碧蓝稳定之后,转换到与三型同步。』

听见扬声器传出的小笠原指示,我离开二型改。突兀的解放感让晕眩与恶心直冲脑门。被迫急速浮升的深海鱼,大概就类似这种感觉吧。我一面事不关己似的这么想著,同时缠绕魔法粒子飞行,移动至三型的立体结晶魔法阵的台座上。对著那光芒伸出手,同时再度回忆过去。我并没有舍弃她,我也没有见死不救。这点我自己其实也明白,然而无从抹消的罪恶感依旧灼烧著自己。

那时──

我们同样遭到军团捕捉,却只有自己苟延残喘。而军团留自己一命的理由,正是自己比什么都觉得自卑的三神的血脉。受人保护受人服侍而成长至今的千金小姐生态军团起了兴趣。

为了帮助菈欧,自己自愿参加蝶蛹解放作战。然而自己终究是──

「什么也办不到。」

正因如此。

我直视前方。必须抵抗的命运,那象徵就在眼前。

「这次的作战,无论如何都要成功。」

就算最后自己会因此丧命。

带著那份决心,伸手触碰三型的结晶型立体魔法阵。蓝色光芒四射。

「永恒碧蓝平安发动了啊。」

我松了口气,喃喃自语。

闪烁著蓝色光芒的水以三六式重力场控制特车为媒介,形成覆盖特别指定封锁区域的圆环。自圆环处升起了水晶般六角锥状的透明蓝色墙面。过程中虽然似乎有数辆三六式损坏,但永恒碧蓝稳定维持著形体。那就代表了芬目前还平安。至少性命还在。

『各位~~现在开始要让永恒碧蓝与三型同步喔。突然增强的魔法粒子可能会引发冲击波,自己小心。』

我回答「了解」之后准备抵御冲击。就如同小笠原的警告,下一个瞬间六角椎的光芒急遽提升。自永恒碧蓝爆发性增加的魔法粒子卷起强烈阵风。冲击波迎面扑来通过我的身体。

「呃!」

我集中精神忍受著那冲击。

突如其来地──

声音,消失了。

──怎么……回事?

双眼看不见周遭景色。五感彷佛溶解在黑暗中消失。

感觉不到风,甚至感觉不到温度,深渊般黑暗无光的世界。在那黑暗的至深之处,我似乎看见了「某种东西」。感觉到那玩意儿彷佛抚著我的脸。那玩意儿紧紧揪住了我的心脏。在所有感觉都蒙矓不清的情况下,唯有痛觉仍然清晰。

──到底是怎么了?

无法理解的不安自胸底逐渐涌现,逐渐成形。

下一个瞬间,我从无声的世界被拉回现实。

『……小弟、渡鸦小弟?你的高度一直往下掉,怎么了吗?』

眼前景物上下颠倒。我正往下坠落。四号公路的高架桥急速冲向我的眼前。我连忙振动魔法粒子组成的翅膀,重整态势。

「没、没什么。」

我刚才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昏了过去。冷汗濡湿了全身上下。肺腑彷佛灌满了冰水般对我倾诉寒意。

『是吗?那就好……拜托了,这次的作战都要靠你啊。』

「是,我知道。」

回答的同时,我用左臂抹去额头的汗水。视线无法聚焦似的四处飘移。

「我比自己认为的还要更疲惫吗……?」

是没有自觉的疲劳累积到现在一口气爆发了吗?如果是这样,那现在更不能喊停。我拍了拍右脸颊重振精神,将视线转向永恒碧蓝。在黑暗中散发著淡淡光芒的轮廓正逐渐缩小,军团们在那牢笼之中挣扎著,混合在逐渐凝聚的瓦砾之中渐渐被辗碎。看来计画正顺利进行。

『渡鸦小弟,准备与二型改同步。』

听见小笠原指示的同时,我召唤了死亡禁果,以枪瞄准下方。

至我与二型改开始同步的倒数计时开始了。一百、九九、九八、九七。

我握著枪的同时,开始一只接一只点著散发著魔法粒子的目标,数到大约五十的同时,晕眩突然涌现。

我发现死亡禁果的枪口正颤抖摇晃。视线无法聚焦。沿著手臂流落的冷汗让握著枪把的手掌又湿又滑。

「到底是怎么搞的……」

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

我重新抓稳死亡禁果,重复做著深呼吸。然而手臂的颤抖止不住,

标。彷佛刚才的冲击波把我体内剩余的力量连根扫除了。

在这种状态下,我能开炮吗?

如果我没办法开火,一切努力都将白费。无论是芬或大家谁也救不了。我的扳机联系著城市的命运。绝对不允许失败。我改造自己的目的,我现在活著的理由,就是为了击杀军团。那些家伙从我们身上夺走了时间与生命,接下来该轮到我们一一取回。所以我──

『陆.』

雪野的声音自通讯器传入脑海,打断了思绪。

同一时间,我听见她的说话声从身旁传来。我刚才就只凝视著下方的目标而没注意到,不知何时雪野来到了我身旁。身旁环绕著白色的魔法粒子,飘浮在空中。她和我一样已经死神化,发色纯白、眼眸鲜红,身穿白色的衣裳与移动武装。

「喂,雪野。你怎么离开你的位置跑来了?」

「刚才鬼嶋部长叫我去支援渡鸦,你没听到吗?」

「支援?……鬼嶋部长,这是什么意思……」

我对著鬼嶋大声抗议,但雪野立刻伸出指头抵住我的嘴唇。

「我的位置在这边就够了。反正陆不会失败。」

虽然她说得轻松,但如果真的能百分之百成功,那也不需要费心决定每个人的位置了吧。

「这么信任我真的没问题喔?」

汗水再度滑过僵硬的脸颊。

「手很冰。脸色也很差。」

雪野轻轻握住我濡湿的左手。纤细的指尖传来某种莫名的柔软与温暖。

「我说了,只是有点紧张。」

「……没问题。陆一定办得到。」

她笃定说道。如果是雪野之外的人这么说,我也许会认为是不负责任的盲信吧。

「有我帮忙陆。就像打倒艾莉丝的那时候,两个人一起就办得到。」

雪野的指尖在我紧握死亡禁果的右手背上挪动,包住我的右手。

「芬也正在努力。」

她支撑著我的手臂,笔直凝视著目标如此说道。红色眼眸如同猎人般微微眯起,随后她瞥了我一眼,微笑道:

「你不是要拯救芬吗?」

「嗯。说的也是。」

不可思议地,手脚的颤抖平息了。不知不觉间,呼吸也恢复平顺。

「雪野真的很厉害耶。」

「什么厉害啊?」

「只要有你在,我不管在什么状况下都能努力下去的意思。」

我将那与我一起支撑著死亡禁果的娇小身躯拥入怀中。光是这样就让我感觉到力量逐渐涌现。雪野是我赌上了人生一切的女孩子。为了这个女孩,我曾经发誓就算变成怪物也无所谓。同时她也为了我而投身于无止尽的战斗。

所以我也必须让自己能抬头挺胸面对雪野。

「没问题。我会做到的。」

如此宣言后,与雪野一同屏息等候。

『至同步开始,还有十、九、八──』

将意志转换为魔力。

随著倒数计时逐渐聚精会神。

『五、四──』

就在这时。

──毫无前兆,倒数停止了。

『同步中断!』

小笠原的厉声呼喊打断了我们的注意力。

「中断?为什么突然要中断!」

在我喊叫的同时,下方的永恒碧蓝不再缩小。而且不只如此,那蓝色的六角锥像是影像倒转似的开始向外扩张。刚才被紧紧挤压的军团们重获活力。

『将三六式切换回去产生重力场!快!』

「小笠原小姐!」

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理应开始与我同步的二型改,再度连接到三六式特车,产生重力场。在永恒碧蓝发动时失去了三辆三六式特车,照理来说力量已经不足以完全抑制蠢蠢欲动的大量军团。明知如此,她为何如此选择──

小笠原从通讯器传来的惨叫声变大。

『……不行……小弟……你……』

她用那急迫的声音想传达给我什么,但在杂讯干扰中听不清楚。

『……见……,绝不………饶……』

突然间,声道切换了。讯号重叠般的细微声响。如同亡灵般充满怨恨的声音。无数人声喃喃细语的声音在耳中回响。

「小笠原小姐?……小笠原小姐!」

就在这时,永恒碧蓝消失了。新宿的光芒消失了。虽然丧葬局职员们用来照明的探照灯仍然点著,但那与整个城市相比未免太过微弱。

「陆,现在是怎么了!」

在永恒碧蓝消失的瞬间,与二型改同步的我尽可能狙杀军团。计画是这样没错。然而二型改并未与我同步,反而将魔力输出至构筑重力场。

「请问现在到底发生什么事?」

没有回应。一切都被杂讯所掩埋,杂讯中参杂著呻吟声。不对,杂讯本身就是无数张嘴发出的呻吟声。

『救救我、好痛、好过分、饶不了你……』

那沙哑的声音渐渐变大,逐渐转变为笑声。

『嘻嘻、呵呵呵呵。』

无数的嬉笑声彼此重叠。嘻笑很快转变为狂笑。

「小笠原小姐!发生了什么事?芬她没事吗?」

突然间。

刚才熄灭的城镇灯火苏醒了。从新宿──特别指定封锁区域的边缘,彷佛花朵盛开的过程般,各式各样的电器发出的光芒洋溢在城市中。无人的城市内杂音回荡。女性的笑声逐渐高涨。

「怎么回事……」

危机感让雪野冒起鸡皮疙瘩。她像是充满戒心的小动物,瞪大了双眼环顾四周。

『……到底……怎样?』

在杂音中我听见特露德著急的呼喊。不只是通讯器,布署于地面上的职员们的嘈杂声也开始扩散。混乱与焦急的声响此起彼落。

「陆,那个……」

雪野的嘴唇颤抖著,指向上方。

我仰望天空,目睹那光景而目瞪口呆。

「为什么……啊……!」

我触碰的光芒洋溢著温暖,甚至让我有种有人拥抱著我的错觉。

彷佛重新取回了自己失去的事物,那样的怀旧之情充满在胸口。

突然间,我在光芒中见到了人影。

──芬。我觉得那人似乎唤著我的名字。

我看不清楚背著光而落入阴影中的面容。

然而我心中怀著一种不知名的确信,我向那人影伸出手。那就是我丧失的另一半被强横夺走的、不得不弃置在过去的、比什么都重要都珍贵的──

她牵起我的手。

好想见你。我一直好想亲口向你道歉。

「菈欧!」

我也紧握住她的手,就在那霎那。

彷佛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体中无声无息地溜了出去。

我感觉到身体似乎变得轻盈了些。

我原本以为那是自己的灵魂出窍了。然而,「她」的外表与我全然不同。

眼前的景象是梦境吗?还是幻觉呢?我无法理解映入眼帘的情景。那两人彷佛被拆散的恋人彼此相望,互相拥抱。

「我好想见你。」

自我体内分离的那个人影说道。

「辛苦你了。」

另一边如此说道。

「……菈欧……?」

我想要仔细看清她那隐藏在阴影之中的五官,就在这时──

那张脸庞彷佛急速腐烂般扭曲变形滑落。我尖叫向后退开,她伸出长得不自然的手臂,扣住了我的手臂。

「别逃。」

她的身体失去了人型。破裂的头颅、折断的双腿、内脏外露的腹部。那正是我最后见到的菈欧的模样。

「别逃啊。」

那两人对我温柔耳语,声音如同涟漪荡漾。她伸出了手。

彷佛要紧紧拥抱我似的──勒住我的喉咙。

「拜托你──」

──啊啊,这时我突然理解了。自己会苟延残喘到这一刻的理由;身体不愿意交换体内核的理由。

「──不要再一次杀死我。」

就这样,我明白了自己所犯下的罪过。

对不起,菈欧。

散发著淡紫色光芒的骨架在我们头顶上浮现。

蝶蛹的外壳,就像之前亲眼见过的情景般逐渐闭合。

「……为什么外壳正在复原!」

牢狱般的闭塞感再度逐渐淹没城市。

「陆!那边!」

在东京车站的方向,一道光柱直直窜起。我直觉明白那就是分局的位置。

同时,几近腐败的水果般的气味四溢──这味道我还记得。在校长室、在自己的房间、在病房、在地下铁的月台上、在教室、在化为废墟的新宿,我曾经嗅过无数次。

身旁环绕著这种腐臭味的家伙,我只认识一个。

心中敌意瞬间高涨的同时,声音传到我的耳畔。那是个诡异妖艳又自以为高高在上的女性的声音。

〈好久不见了啊,葛见。〉

蝶蛹内所有影音器材同时播放的声音,彷佛合唱般环绕著我们。

那声音我想忘也忘不了。

我早已经击杀的敌人。曾经束缚我们的精神,支配这座城市的至高偶像。

像是要勾引我的视线般,在我的视野下方,街头广告萤幕闪灿著。画面上映出了我认识的少女身影。那是在洗脑效果中,让我见到的美少女容颜。

〈我好想见你。想触摸你想到心中充满了杀意。好想再和你交谈。想感觉你内脏的温度。恨你恨到想把你撕成碎片,恨你恨到好爱你啊。〉

在街道上的影音器材中,淡紫色头发、淡紫眼眸的少女轻声嘻笑。散发著浓艳的女性气息,展露女王般的余裕。

〈来吧,让我们再玩一局吧。赌注是你的心、你的肉体、你的生命,换言之就是你的一切。〉

淡紫色的光芒再度闪耀。在巨响声之中,分局周遭化作废墟。霞之关的大楼与道路在冲击波中四散纷飞,彷佛被瓦斯喷枪灼烧的塑胶模型般扭曲变形且焦黑。溶解的柏油路面散发出恶臭。同时,果实的腐臭味更浓了。

那威吓让我的肌肤爬满鸡皮疙瘩。

东京的市容变得平坦而一览无遗,位于代代木上空的我也能看见分局的大楼。环绕著大楼周边的魔法粒子彷佛立体影像般转变为巨大的美少女身影。没有大腿以下的部位。那身影从蹲著的姿势如伸懒腰似的缓缓站起身,展露笑容。用那银铃般的说话声,优雅地宣言:

〈不过这次会赢的是〈我〉。这次我一定会让你臣服,让你愿意隶属于我。〉

我怀著深沉的怨恨,喊出那名字。

「艾莉丝……!」

像是呼应优美微笑的她的意志,街道上的灯光诡异地闪了一下。

「艾莉丝……?为什么,为什么艾莉丝会在这里?那时我确定她的存在已经消灭了啊。不会错的啊……!」

雪野愣愣地喃喃自语,但复活的理由根本不重要。

对我来说,问题只在于她的存在本身。

〈还是老样子,和那无趣的女人一起啊。〉

我瞪著立体影像那双显露笑意的淡紫色眼眸,让魔法粒子凝聚在背后,开始加速。

一直线朝著四公里外旧警视厅飞翔。

「陆!」

雪野出声制止,但却构不成我停止的理由。那个怪物非死不可。既然分局被那家伙魔法粒子所包覆,里头的人不可能免于其害。

就算早一秒也好,我得尽快想办法收拾掉那家伙。

「如果那时没彻底消灭掉你,那我就再击坠你一次!」

〈快来呀,葛见。〉

还差两公里。立体影像的艾莉丝身影对著我微笑,彷佛要把我拥入怀中般伸展双臂。随著那动作,数量庞大的魔法阵凭空浮现。那些围绕著艾莉丝的无数魔法阵毫无疑问全都瞄准了我。

魔力凝聚为一道光芒,贯穿黑暗般一闪而逝。

在那一瞬间,在路径上的一切全被扫平了。我勉强躲开了那一发攻击,用死亡禁果轰开四处飞散的大楼的碎片,喃喃自语。

「可恶!那威力是怎么来的?」

万一被这种威力的魔法连续击中,我不知道Carpe diem的底盘撑不撑得住。

「既然这样,如果让那玩意儿击中蝶蛹外壳……!」

也许误打误撞能让艾莉丝自己破坏蝶蛹外壳。我立刻凝视著前方,同时攀升到几乎贴著外壳的高度飞行。

魔法的光芒再度闪烁。就如同我的计画般命中外壳。然而那粗糙的表面只出现些微焦痕罢了。

「……!几秒钟就完成的急就章工程,居然这么牢固。」

突破弥漫四周的粉尘与水蒸气,我咂嘴说道。

距离艾莉丝还有一公里。对准已经进入死亡禁果有效射程的艾莉丝,我连开两枪。然而魔法穿透了艾莉丝的立体影像,被大楼的墙面弹开。简直比落在伞面的水滴更脆弱,我的魔法消散于无形。

〈没用的。〉

我射击前顾虑到分局内可能还有职员在,只是为了试探而开炮。但那也绝非钢筋水泥能轻易抵御的威力。

「别开玩笑了……」

在我的魔法被弹开的位置,我看见立体影像背后渗出些许蓝色光芒。不,那玻璃般的光泽覆盖了整栋大楼。那不就是──

「永恒碧蓝!……难道艾莉丝已经取得了芬的能力?」

原本用来封闭敌人的牢笼,现在成了敌人的盾牌。

「或者是,芬被她控制了。」

赶到我身旁的

雪野如此说道,举手向前。

「──引领至死亡的灼热之铁啊,到我手里来吧,黑暗光辉。」

她召唤了枪型的漆黑好战者,朝著艾莉丝扫射。所有的攻击都像刚才那两发一样在建筑的表面弹开。

〈〈我〉不是说过没用了吗?你的朋友现在已经是〈我〉的朋友了。我们一起相处了三个星期喔。现在已经是死党了呢。〉

「听你胡扯……!」

我喃喃说道。就在这时,反击来了。不像刚才将魔力集中为一束,而是无数的魔法阵各自瞄准我们。淡紫色的光束在空中划出彼此交织的轨迹。

「可恶!」

我用死亡禁果击出魔法抵销了数发攻击。但毕竟无法处理所有的攻击,只能左右翻滚,在空中把雪野的身子拉进怀里,护著她闪避攻击。

闪光与晚了半拍的冲击波直扑向我。一发攻击擦过我身旁把我炸飞。为了重整态势而硬是拍动四编背翼,在瞄准我的集中炮火之中穿梭。

「陆!暂时先远离艾利丝!」

雪野在我的怀中叫道。

「硬著头皮乱冲又没有胜算!要先想点办法才行。」

「不过那家伙的目标是我啊。要是看不到我,也许会无差别随便攻击!」

淡紫色的光芒再度朝著我们闪烁。

凝聚为一束的力量,让眼前的高楼大厦在一瞬间崩塌。那力量将大楼的碎块卷入空中,与逐渐膨胀的光芒一同就要吞噬我们。

「唔────悖德之镜!毁灭女皇!」

银板创造的盾只支撑了一瞬间。在轰然巨响中,盾发出碎裂的清响声而破散,无法完全抵销的破坏力量直扑向我们。

「唔啊!」

我用身体包住雪野的同时,感觉到自己像是颗球一样被甩了出去。无形的力量把我从空中往地面抛,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停下来,在道路上如风扫落叶般飞滚。

冲击和震动让脑袋发出痛苦的惨叫声。意识飘摇不定。

「陆,你还好吧?」

在旋转停止的同时,雪野从我的怀中爬了出来。一见到倒在地上的我,她的表情随即紧绷了起来。我自己也知道,几块细碎的建筑残骸贯穿了护具刺进背部。虽然不是会危及性命的重伤,但剧烈的痛楚自延髓直冲入脑海。

「啊、呃……我没事。」

「可是出血很……!」

「别管这个了,你还能飞吧?再不快点下一发要来了!」

我站起身,甩了甩晕眩不已的头。状况不妙。毁灭女皇也无法抵御艾莉丝的攻击。如此一来,我没有任何手段能靠近那家伙。

〈葛见,你该不会已经没戏唱了吧?快点啊,快点朝著〈我〉攻过来啊。〈我〉会让你明白你没选的女人是多么的有价值。〉

「混帐东西,讲的话没一句能听的。」

我吐出参杂著血味的唾液咒骂道。这时,伴随著豪爽的引擎声,一辆附有丧葬局标志的轻装甲机动车辆甩尾停止在我们面前。

「渡鸦、小雪,还活著吗?」

已经解除死神状态的特露德正坐在驾驶座上对我们叫道。

「快上车!啊,要解除死神状态喔!总而言之,现在逃命优先!」

我和雪野听从她的指示从后车门跳进后座,特露德马上把油门踩到底。

「拜托帮忙甩掉那家伙啊!」

特露德对著车辆祈求般说道。她鞭策四轮传动系统,操纵方向盘的同时维持油门全开的速度。光芒在我们背后再度闪耀。

〈葛见,你去哪了?〉

无法察觉解除死神化后我们的位置,艾莉丝开始地毯式破坏我们原本所在位置附近的一切。倒塌的大楼彷佛雪崩般从道路两旁扑向我们。

「呜桂!有够烦人。会有点摇,小心别咬到舌头!」

特露德放弃了被瓦砾拦阻的道路,俐落打著方向盘朝著日比谷公园前进。

「陆,抓住我!」

雪野抱紧了差点被甩出座位的我。不停造访的崩塌声与冲击波摇晃著车身,伤口在剧烈的震动中逐渐被撑开。血渗出防护服,染红了雪野那身惹人怜爱的连身裙。

伤口大概还算满深的吧。在痛苦干扰之下思考无法冷静。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身体并没有特别紧绷或难以呼吸。痛觉是生物用以确认身体状况,并且要求肉体休憩的讯号。对于一度放弃生命的死者而言,也许痛觉就只是让大脑理解身体受伤的讯息罢了。

〈淘气的葛见,你在哪里呀?〉

在树林之间穿梭,离开公园。

就在这个瞬间,艾莉丝射出的光刀劈断了眼前的道路。

「不会吧!」

特露德短促惊叫。以超过一百公里的时速疾驰的车身不可能来得及剎车,特露德急促旋转方向盘,轻装甲车冲向道路旁大厦一楼的展示厅。

「给我停啊──!」

撞碎大楼正面的玻璃墙,打滑的车身一路撞飞各式各样的家具摆设,最后狠狠撞上大楼内侧的墙面终于停止。

就在这时,巨响声戛然而止。

〈唉~~不玩了。哎呀,要是你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那不是很无趣吗?好吧,〈我〉就好心地给你一百二十秒。在这段时间内,你爱去哪就尽管去吧。话说在这封闭的蛹中,你究竟能逃多远呢?〉

陶醉的甜美语音。戏弄只能四处逃窜的我们似乎让她相当享受。

「虽然让人有够不爽,不过应该是甩掉了吧。」

特露德抬起脸,不甘心地如此说道,她立刻将急救用品组扔向雪野。

「小雪,趁现在处理渡鸦的伤势。」

「了解。」

雪野接下袋子伸手触碰我的背部。我听见目睹伤口的雪野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超严重的耶。」

「嗯,感觉好像有东西扎在背上。但不会妨碍行动,别太在意。」

触感上来说,应该是板状或棒状的数个碎片刺进背部约数公分深。虽然我不晓得就之前一般高中生的标准来说伤势程度如何,但是对现在的我而言,只要不妨碍我的动作,就我的判断来说伤势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话说特露德,你怎么会来?」

「鬼嶋部长叫我来把那个暴冲的白痴──」

说到白痴二字的时候,她竖起食指笔直指向我。

「……给拦下来。除此之外,也是希望渡鸦和小雪先掌握现况。」

「现况啊……看你的表情,好像满糟的。」

我想像著最糟的状况。而且确实被我猜中了。

「嗯。之前被送去避难的一般市民现在变成了暴民正往新宿前进。大概是被那家伙再度洗脑了吧。」

「……可恶!」

「我记得计画中也有防范暴动的部分啊。没有效果吗?」

雪野一面问,一面以手触碰我的背部。小心翼翼地拔除三片碎玻璃与两根金属棒之后,喷上止血凝胶。瞬间凝固的凝胶同时具备补修破损护具的功效。

「那个喔,因为没穿上魔法污染防护服的丧葬局职员也全被洗脑了。所以别说是镇压暴动了,他们自己好像正对三六式和清醒的职员发动攻击。就连我们恐怕也不能解除死神状态太久。」

「也就是说,艾莉丝让职员互相战斗?那被洗脑的职员有什么武装?」

「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被洗脑的职员们持有的是预备在市民暴动时使用的催泪弹之类的非杀伤性武器。对穿著防护服的职员没什么威力。不过人数实在太多。暴民的行进速度虽然不算太快,但要是让他们抵达封锁区域,与其说是棘手,不如说是一切全都完了。所以在那之前我们得想点办法──」

尽管每个人的力量弱小,但聚集起来就足以构成威胁。假使正往新宿移动的一般市民一共二十万人全部出现在战场上,事态必然将无法收拾,双方都会有所损伤吧。我回想起同学们。回想起在表参道上为我担忧的两人的友谊、笑容,以及化作尸体的菈欧的身影。

我咬紧嘴唇。

「还有多少时间?」

「距离新宿有四五公里,大概一小时吧?」

「一个小时啊……和分局内部的人员没办法联络吗?」

我指著耳边派不上用场的通讯器问道,特露德摆出厌烦的表情,点头回答。

「都没用。频道全被艾莉丝掌控了。也许是控制了里头的职员吧,连丧葬局的专用装置和城市里的紧急联络线路全~~部都落入了她的手中。所以鬼嶋部长判断『不要用比较好吧』,反正那个怪物散播的魔法粒子阻碍了电波,统统都派不上用场。」

说到这里,特露德眉心紧蹙。

「话说回来,那个真的是艾莉丝?之前渡鸦不是已经将她击杀了?」

她厌恶地低声问道,雪野摇头。

「无论是魔法粒子的颜色和那个恶心的说话方式,都和我知道的艾莉丝一样。」

「虽然复活的理由只能猜测,不过我们蝶蛹的居民眼中的艾莉丝就是那个长相。虽然我不晓得为什么她要特地制造那个立体影像。」

「哦~~

如果要散播洗脑用的魔法粒子,也许那个模样特别有效吧。」

「真受不了,本身明明是个怪物,这根本是诈欺吧。」

我讽刺地说道,思考著艾莉丝现身于我们面前的理由。

我记得之前艾莉丝曾经用同伴的尸体复元自己的伤势。分局内的研究设施保存著数具军团的尸体当作研究样本。她是利用那个才得以重生吗?不过就算真的是这样,艾莉丝到底是怎么入侵分局内部的?况且当时我确实击杀了艾莉丝。我非常确定那时彻底消灭了她的存在。

「现在芬的状况呢?」

「不晓得。不过既然好战者被利用了……」

也许程度有轻重之分,总之不会平安无事吧。我重新理解了当下状况之严苛。

「鬼嶋部长说:『和那家伙相比之下,特别指定封锁区域的军团已经算不上什么威胁。况且Carpe diem政府肯定已经得知蝶蛹的外壳再生了。如果不快点收拾掉那个艾莉丝,整个第八分区都会被抛弃喔。在这个时代,置身于越安全的地方,人就会越胆小。』他是这么说的。」

重力场随时可能消失,被洗脑的居民正朝著新宿步步逼近。再加上这里随时都有可能被Carpe diem切割舍弃。在这种状况下,芬和小笠原都被困在分局内。虽然还不值得绝望,但我们置身的状况可说是糟到不能更糟了吧。

「话说,你上次不是轻轻松松就干掉它了?这次不能快点搞定吗?」

「如果能这么简单就搞定,我早就动手了。现在那家伙的强度,和上次不能相提并论。」

我思考著理由,咬著嘴唇。

「我问你们喔,军团也和我们一样能和结晶型立体魔法阵同步吗?」

「大概吧。毕竟那原本是军团的东西。」

听了我的问题,雪野有所领悟似的叹息。

「啊……原来是这样。如果艾莉丝与三型同步了……有那个由陆炼制的高魔力纯度核心,也许就能拿出那种威力吧。」

「……艾莉丝就在魔力增幅炉所在的地底下吧。还真棘手。」

「不过,好歹也算是有个明确的指标了吧。」

特露德强撑起乐观态度如此喃喃说著的同时。

〈葛见,时间到喽。你躲在哪啊?〉

似乎数完了一百二十秒,艾莉丝再度开始攻击。虽然她自以为有恩于我似的说什么「好心给你一百二十秒」,但实际上应该只是在积存力量吧。就算与三型同步,可用的魔力也不会变成无限。

然而,尽管魔力并非无限,但现在的我们攻击同样不管用。

「雪野,用任何强硬手段都无所谓,有办法让我在这里与二型改同步吗?」

「我不是专家,我也不晓得能不能……不过,我猜就系统上来说办不到。」

「这样啊……」

我们没有足以对抗艾莉丝的火力,或者是突破永恒碧蓝的手段。

不过──

「那就只能硬上了。」

这次我肯定会送你上西天。如果我上次没有真正消灭你,那么我这次一定会彻彻底底、乾乾净净地抹消你的一切。

「等等!你是想去干嘛?」

雪野劝阻离开了轻装甲机动车的我。我没回头,走到展示厅被撞破的正面大门。

「我维持这个状态尽可能地靠近艾莉丝。在这段时间,麻烦你们两个先引开她的注意力。」

「靠近?陆,你该不会以为血肉之躯长时间暴露在高浓度的魔法粒子之中能平安无事吧?」

雪野面露愤怒之色,斥责道:

「也许你会像大家一样被洗脑,更糟的是也许会产生过敏反应死掉。这种鲁莽的手法,我不能同意。」

「不用死神化,我也比一般人有抵抗力,不会轻易被洗脑的。只要撑到我够靠近就好了。」

我没停下脚步,平淡地回应。只要一路走到宽敞的十字路口,应该就能看见艾莉丝的位置吧。虽然距离有两公里之远,不过附近的大楼几乎都被扫平了,视野应该相当良好吧。

「况且就算成功靠近了,攻击对艾莉丝又没效果,你打算做什么?」

「在极近距离用最大火力开炮。也许这样会有效吧。」

如我所料,来到十字路口后艾莉丝的身影映入眼帘。和那家伙比起来,我们的尺寸简直像蚂蚁一样,艾莉丝不会发现的。我站在那里瞪著那张脸的时候,雪野快步走上来扣住我的手臂。

「陆,太没根据了。就算你真的抵达那边,在你为了击出最大火力展开魔法阵的过程中铁定会被轰死的。」

雪野激动地说著,特露德则是伸手拍了拍肩像是要安抚我。

「我说渡鸦啊,就算你运气好完全不受魔法粒子的影响,你想想看刚才的攻击。凭著一般人的肉体,在移动的过程中只要稍稍擦到一下,马上就横死街头了喔。我也不建议你这么做。」

「不过也没有时间争论下去了。就算空等事态也不会好转,反而只会往更糟的方向前进。鬼嶋部长他们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所以我──」

就在这时,突然间刺耳的杂音从耳机中窜出,让我痛得呻吟。

「呃!」

雪野和特露德也同样摀著耳朵。

「吵死了!真是的,是怎样啊。反正通讯器现在也没用了,拔掉也无所谓吧。」

我点了点头,伸手触碰通讯器。

就在这时,我在杂讯之中隐约听见了声音,我的手僵在半空中──怎么回事?

『……对……起……』

细微的啜泣声传入脑海。

『……对……不起……』

雪野屏息倾听,与我交换眼神。

「……这是芬的声音?」

芬想告诉我们什么讯息吗?

「喂!芬!你没事吗?你那边现在状况怎样?」

『……………』

没有回应,她的声音被杂讯吞没而消失。最后就连杂讯本身也不再响起。

「喂!芬!」

「陆!你看那边!」

听见雪野的呼唤,我将视线往上抬。

大楼表面浮现了泛著蓝色光芒的文字。

──对不起。

──你这种人。成对的。失败了。我。

──别对我体贴。为什么。对不起。

文字彷佛雨滴打出的涟漪浮现,短暂摇晃而迅速消失。

「那是……什么?」

──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在屏息凝视的我与雪野眼前,最后浮现了短短一段文字。

──救救我。

「那什么啊……」

特露德愣愣地自言自语。

就在寻求救援的最后那段文字消失后,那个位置彷佛洞口变得昏暗。那正是之前芬破坏的分局十八楼的休息室观景窗。就只有那排窗口不再浮现永恒碧蓝的蓝色光芒。

「芬……」

我喃喃说道,特露德转头向著我。

「难道你真的认为那是芬给我们的讯息?那也许是艾莉丝耍我们的把戏喔。」

「也许吧。但也只有那个位置没有永恒碧蓝保护。虽然陷阱的可能性不是零,但在当下这状况……也只能赌一把了吧。」

芬一直在寻求著救赎。当时她会在那地方死神化,也是因为想要受人惩罚藉此得到救赎的感情爆发所导致。残留在那地方的意念,也许能够抵抗艾莉丝的支配吧。我这么想著。

「小雪怎么想?」

「我也觉得有赌一把的价值。应该说,现在的我们也只能赌了。」

「那就这样决定了。按照刚才说的,我就这样尽可能靠近艾莉丝,然后展开毁灭女皇冲进去。在我冲刺的过程中,麻烦你们掩护。剩下的我会自己想办法。」

「不准。」

雪野斩钉截铁否决之后,摸著自己的手腕凝视著我的双眼。

「我用毁灭女皇抵销艾莉丝的攻击,保护陆的安全。」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让你做这种事!」

毁灭女皇并不是万能的盾牌。每次使用都会损坏,损坏时的伤害会反噬使用者自身。如果要防御艾莉丝毫无间断击出的魔法,使用次数绝非一次两次就能轻松了事。

我回想起几个星期前为了保护我而倒在表参道上的雪野。浮现在脑海中的血泊颜色,唤醒我心中的创伤──记忆中十二岁的那年夏天在我眼前被军团重创的雪野。

「……我不想让雪野做这种事。」

「渡鸦,你私人的感情我不是不懂,但是就作战计画而言小雪的提案比较合理。在我们三个人之中拥有的力量足以对抗艾莉丝的,就是渡鸦。总不能让你还没抵达那家伙眼前就先负伤吧。」

「不过,要是我和雪野都去了艾莉丝那边,封锁区域不就──」

「我把陆送到之后再去顾那边就好。」

「不要讲得这么轻松,又不是计程车接送。」

雪野反驳道「我又没讲得很轻松」,伸手按住我的胸口。

「陆,无论受了多重的伤,我都不会死的。

她说著牵起我的手,将我的手贴在她的胸口,让我们感受著彼此的心脏跳动。

「我是必然重生的白雪公主。只要有前来亲吻我的王子,无论几次我都会复活。所以你别操心,这点毅力我还有。」

她直接引用了孩提时代,我对那本童话绘本所说的那句话,如此宣言。

「你别闹了。」

然而她所说的甚至不是谎言。而是祈愿。

「陆,我已经战斗了二十年。我已经不是只能让陆保护的小女孩。别摧毁我身为战士的自尊。求求你,让我保护你。」

当她搬出对我来说一片空白的二十年,我就无话可说了。雪野似乎把我的沉默解释为同意。

「那就这样决定了。特露德,新宿那边就拜托你了。」

单方面主导著计画,雪野对特露德指示道。

「讲的话还真帅气啊,白雪。那就靠你们两个喽。了解!」

特露德回答后对我们挥了挥手,跑向轻装甲机动车。

「嗯,我之后会去支援你的。」

展示大厅传出引擎发动声。雪野背对著那声响,牵起我的手。

「陆,我们也动身吧。」

那高高扬起的坚毅脸庞,是投身战场前的战士面孔。

身为战士的骄傲吗?

看来我一心只想著要保护雪野,却忽视了雪野的意志啊。察觉这一点,我搔了搔额头。她虽然是我的青梅竹马雪野,但同时也是为了与军团奋战而生的精锐,葬花少女白雪。我虽然置身于离她这么近的地方,却连这点事都疏忽了。

「真伤脑筋。」

我抿起嘴唇,反过来握住雪野的手。

「我了解了。不过作战改成这样进行。我用死亡禁果跟黑暗光辉撒出弹幕的同时直线突破。不到最后关头不用毁灭女皇,知道吗?」

「知道了。不过,那个……我追不上陆的速度,所以……」

「什么嘛,你话说得那么神气,追不上不就没意义了吗?」

「可是,如果我不这样说,陆又要乱来──」

「开玩笑的啦。」我笑著打断雪野闹别扭的辩解后,切换情绪集中精神。凝视著行径如同暴君的艾莉丝。

「我知道啦。抓紧我……走吧,雪野。」

「嗯。」

我们双手交握,言语纺出死神化的咏唱。

「──Erkannte sie Schneewittchen, und vor Angst und Schrecken stand sie da und konnte sich nicht regen.」

「──Die Tiere kamen auch und beweinten Schneewittchen, erst eine Eule, dann ein Rabe, zuletzt ein Täubchen.」

魔法粒子凭空涌现。我们各自放射的单色光芒转变发色,在眼眸中点亮红色光辉。

「──吾为创始亡者,白雪。」

「──我是与亡者相依的漆黑之翼,渡鸦。」

〈原来你在那啊,葛见。〉

察觉了我们的存在,艾莉丝再度开始攻击。

朝著那巨大的身影,我展翅飞行。

〈啊哈哈哈哈。葛见,〈我〉一直等著你啊。在那寂寞的地方,一直等著能杀掉你的这一天。所以我现在非常愉快呢。〉

语毕,当她的双眼注意到我怀里的雪野,随即扭曲为憎恨的形状。

〈葛见,你……真叫人无法接受。明明〈我〉的本能对著我吶喊,一心一意只想要你耶。〉

丑陋的感情在秀丽的立体影像的脸庞上刻下皱纹,她口吐憎恨。

〈〈我〉受够了。〈我〉再也不要为你心烦意乱了。〈我〉真的打从心底觉得厌烦。如果你根本不存在,〈我〉也不会体验到这种悲惨的感觉!给我消失。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

与她的尖叫声呼应,魔法集中指向我。

「四编背翼,展开至最大!」

划破大气,穿梭在朝我扫来的无数紫光之间。四处飞射的淡紫色光芒将蝶蛹内映照得彷佛白画般。

「可恶,计画总是赶不上变化啊。」

焦急自心底油然而生。距离还有四百公尺以上,但我却迟迟无法逼近。

「陆,冲进去吧!防御全部都交给我就好了。我会用黑暗光辉和毁灭女皇想办法处理的。」

毁灭女皇在三天前一度耗尽。假设完全恢复也只有十三枚,刚才我使用了一枚,最多应该只有十二枚吧。

「在这距离就用掉,在抵达之前就会被击坠啊。」

「万一真的用完了,我就算用身体挡也会挡下来。」

「你白痴啊。」

我视之为难笑的笑话,一笑置之。不过雪野仍然坚持。

「是我把小九拖进这样的命运之中。所以我有这个责任,再加上当时我没办法击杀艾莉丝。」

艾莉丝炸飞的建筑碎片划过雪野的脸颊,但她表情文风不动。雪野只是不断以黑暗光辉抵销艾莉丝的攻击,同时对我倾诉:

「不管在什么时候,每次都是小九救了我。所以我相信芬也不例外,还有现在被艾利丝洗脑为她战斗的阿久津和相马他们也都不例外。我相信你会拯救大家的。所以我会等你回来。对你说欢迎回来就是我的职责。」

语毕,她给了我一个洋溢著信念的微笑。

「去吧。你是我的──是我们的希望。」

趁著攻击的空档,雪野的嘴唇贴上我的脸颊。

与之触碰的肌肤一阵炽热。我甚至觉得她的决心与体温一同流入我的内在。

〈快住手!还不快点分开!不分开的话就去死啊!求求你,变成肉酱吧!〉

艾莉丝愤怒得忘我。她放射的无数攻击在盛怒之下威力更加提升。然而射击的节奏变得较为单调,较容易闪躲。

「陆!」

雪野再次催促。

「可恶!」

我也不得不做好觉悟。

「雪野,我……!」

想法无法转为言语。所以我只传达自己的决心。

「──我会救出大家的。」

现在还活著的每一条性命。包含雪野也包含我自己,不让任何一个人牺牲。

魔法粒子凝聚在背后,膨胀的翅膀推著我加速。

划出闪电般的轨迹闪躲瞄准我们而来的紫色光弹,向前推进。遇到躲不过的攻击就用死亡禁果击落。但仍然有避无可避的攻击──

「──悖德之镜!毁灭女皇!」

有雪野为我防御。

〈〈我〉恨透你们了。简直让人想吐!〉

艾莉丝的憎恨化作密度如豪雨般的攻击。我无法一一处理。

一枚接著一枚,毁灭女皇的银板接连破碎。每一次都让怀中的雪野身躯因痛楚而颤动。

还剩一百公尺。

如果我们赌上一切的攻击对休息室的观景窗无效,那么一切都将在此结束。

「去啊──!」

我对准窗口处简易补修用的蓝色塑胶帆布,扣下死亡禁果的扳机。我射出的魔法笔直贯穿了塑胶帆布,在大楼墙面开了个大洞。

「有效!」

但是这似乎成了一个提醒,永恒碧蓝的光芒开始从洞口的周遭复原。恐怕是芬刻意留下的缺口被艾莉丝发现了吧。

「在堵住之前,冲进去!」

〈想得美!坠落吧!〉

艾莉丝让笼罩整个霞之关天空的魔法阵的力量集中后击出。凝聚为一束的紫光伴随著压倒性的破坏力从天而降。

「──呃,毁灭女皇!」

艾莉丝的魔法从上方扑向我们,当那力量撞击毁灭女皇创造的护盾,犹如金属彼此摩擦般的尖锐声响与沉重的压力同时袭向我们的身躯。在那压力之下,我无法继续飞行。渐渐被那力量推往下方。一枚银板还不够,雪野动用了剩下所有的九枚银板,设置了层层重叠的护盾。淡紫色的光芒一层接一层突破那九道屏障朝我们推进。艾莉丝的杀意很快就要吞噬我们。

「不行,撑不住!」

就在第五层被突破的同时,雪野叫道。她挣脱了我揽著她的手臂,自我身旁离开。

「……明白吧?快去。」

因为毁灭女皇带给她的负荷,使得她的脸色惨白,额头挂著冷汗。

「只剩现在有机会!」

我张口想说话,但是在那思绪形成言语之前,她再度叫道:

「快点!去完成我们的约定!」

约定。那个字词驱使我全速朝著大楼的破洞冲刺。

无法减速而在地面翻滚数圈之后,我立刻站起身回头一看。朝著洞口外举起死亡禁果,打算支援雪野。

就在那瞬间。

雪野失去了所有防护,受到艾莉丝无法抵销的攻击而被震飞。

五感的时间迟滞。

雪野的移动武装碎

裂。

衣物与皮膺被热与冲击撕裂。

白色长发与红色鲜血在淡紫色的闪光中飞散。

「雪野!」

我朝著往下坠落的雪野伸出手。永恒碧蓝像是要拦阻我一般,完全封闭了洞口。

「雪野!」

我对著覆盖洞口的蓝色光芒抡起拳头,但马上使劲摇了摇头低声咒骂。

我真想现在马上就去救她。

但是,那样等同于背叛雪野。那不是她希望我去做的事,也不是我现在的使命。

我强迫自己把视线从洞口挪开,拔腿奔跑。被我击出的魔法破坏的洒水器不停喷著水。我在那水滴之间奔驰,一脚踹破防火门往楼下冲刺。

走廊上,暴露在致死级的魔法粒子之中的职员们倒在地上,口鼻流著鲜血。从那圆睁的乾涸双眼,不须特别确认气息也知道他们已经丧命。我跨越他们的尸首,以艾莉丝为目标奔驰。

就在途中,通讯器传来了声音。

『……渡……鸦小弟?』

是小笠原的声音。

「小笠原小姐?你没事吗!」

『啊哈哈……这种程度的魔法粒子浓度下,通讯电波还……传到……你来到附近了吧。』

杂讯中的沙哑声音虚弱无力。

「小笠原小姐!你没事吗?其他人现在在哪里?」

『现在喔?二楼的控制室。我想从这里解除安全装置才能输入三型的自爆指令。』

「自爆?」

『艾莉丝现在附著在三型上。如果能破坏三型,也许就能杀死在那边与三型同步的那家伙。话是这么说,但艾莉丝的魔法粒子浓度太高了,机器不听使唤……』

「你说附著?等等,话说艾莉丝是怎么潜入分局的?」

『艾莉丝把自己的备份藏在小芬的体内核中。那算我的失误吧。我没发现……』

「备份……」

也就是说,芬被艾莉丝利用了吗?芬曾说过三型让她觉得怀念,那也许其实是艾莉丝的感受吧。

「原来是这样……」

所以我在炼制三型的过程中见到的女人,那其实是艾莉丝的意志吗?那家伙的确有恨到想掐死我的理由。刚才在永恒碧蓝压缩之前产生的魔法粒子的光芒也是同样的道理吧。芬与三型同步时产生的冲击波,突如其来把我扔进了莫名其妙的梦境中,那原因应该就是艾莉丝的杀意吧。

『备份触碰结晶型立体魔法阵那种魔力凝聚体之后,取回了实体吧。』

我回想起当时掐住我脖子的女性幻影,以及在禁闭室同样想掐我脖子的芬。原来那是出自艾莉丝的感情啊。她口中说的「饶不了你」,就是冲著我来的。

「如果那时我能发现的话……」

『没这回事,渡鸦小弟不可能联想到吧,真要归罪的话,是我吧……真受不了……小芬的同步率,再怎么说也太高了啊。早该发现的吧。小笠原丽,你真笨啊……』

小笠原愤恨地自嘲,如同梦呓般喃喃说道。

『艾莉丝一定一直在等待著三型完成吧。她看准了在小芬死去之前三型会先完成啊。真叫人不甘心……』

「艾莉丝在地下设施,芬也在那地方,这点不会错吧?小笠原小姐之外的其他生存者呢?」

『只剩我们了啊。这里的二十个人,就是全部了。没穿防护服的职员,被当成玩具般操弄之后,因为中毒症状全都死了。啊,还有监察官也还好好活著。老实点去鬼嶋部长那边不就好了。他是担心妹妹……噢,应该是想窥看蝶蛹的机密吧?啊哈哈,真是小鼻子小眼睛……』

她吐出的字句越来越模糊。

「小笠原小姐,请振作一点。我会马上击杀艾莉丝的。」

『击杀啊……』

她沉吟般叹息。

『我说渡鸦小弟啊,我也觉得人的生命很尊贵。当然葬花少女也不例外。不过……我得先叮咛你。一旦有必要,你应该要……舍弃小芬。』

「你在说什么啊,小笠原小姐!你之前不是还为了让芬不要平白丧命,付出那么多努力吗?」

『对,我不能容许平白丧命……但是,非做不可的事就是该做。为了大家割舍那孩子。那孩子现在的状况非常恶劣。你如果执著于那孩子,也许其他人就会死。如果你没办法选择,那我会亲自下手。我会用尽所有办法介入系统……只要我判断必须这么做,我就会杀了她。』

最后一句话透露著小笠原的觉悟,冰冷而沉重。

『我们的工作和心愿,是拯救人类。为了这个目标我们什么都做。至今为止付出的牺牲,不能在这里全部付诸流水……懂事点,渡鸦小弟。你们葬花少女的责任,就是杀死军团。』

「……这是你的命令吗?」

『对。』

「我拒绝。」

听见立刻传到耳边的回答,我也回以毫不犹豫的否定。

「我和雪野约好了。现在还活著的所有人,只要能救我全不会放弃。」

『真是孩子气啊……逐二兔者不得其一,没听过吗?』

小笠原用傻眼的语气喃喃说道,并虚弱地笑了笑。

『这样啊……』

那透露著无奈的声音,仿佛带著几分温情。

『……唉,无所谓。毕竟我是经历过太多失败的大人啊……所以你就贯彻你自己的意志吧。』

失败这二字中,彷佛凝聚了她对过去的深沉忏悔。也许她与芬一样,同样是双肩扛著后悔,活在当下的人。

『那你就去吧,年轻人。』

小笠原吐出我分不出是叹息或浅笑的一口气。

『……不过只用这句话饯别也太冷漠了,我就把我的特殊指令告诉你吧。虽然现在无法使用,但只要你能抵达三型,我就会想点办法。不过要不要使用都是你的自由。』

「现在的对话可能正被艾莉丝窃听,所以……」

在我出口阻止她之前,小笠原先打断了我。

『那个密码,艾莉丝不晓得。不过你……』

一声温柔的叹息。

『我们绝对知道。我们的一切,都是为此而存在……渡鸦小弟,这就托付给你了,所以──』

来自小笠原的通讯至此隐没在杂讯之中。尽管如此,那句话仍然传进我心中。

──你一定要赢。

她这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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