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利·桑塔纳杂志记者,强尼·密斯诺夫——J被上司要求长期休假了。换而言之,他的想法与上级的意思不一致。更准确地说,这所有一切的起因都在于他撰写的过于刺激的报导彻底惹恼了某位贵族。
J亲身潜入某秘密俱乐部,将亲眼目睹某伯爵与魔兽间鲜廉寡耻的事情撰写成报导并刊登出来,这则丑闻引起读者的莫大反响。与此同时,他所在的杂志社也因此遭受了可怕的压力。
虽说世间最强的武器莫过于笔杆子,但金钱所引发瞬间风力要更胜一筹。
面对强加于身的大量不正当要求,上司基于新闻精神采取了毅然决然的处置。最终,J便被建议『在平静的观光地休息』了。
「没开除你就当谢天谢地吧」
J那愉快的上司(绰号章鱼壶)不停擦着在他通红的秃头上冒出的汗水,接着说
「J,你是个有趣的男人,你写的报导也很迎合读者心理。我绝不是讨厌你,不过啊,你一直都没改掉你那不爱深思熟虑做事出格的臭毛病。你现在就休息吧,我也会努力帮你复出的」
(章鱼壶阁下,您的深情厚谊还真让我铭感五内啊。到时候等我回来,我桌子肯定会被扔到你荒郊野外,然后你会指着那桌子说『J,你瞧怎样?视野多开阔吧。你恨我吧,我们也已经努力过了……』我没说错吧)
真是够了,这情况就跟狗屎一样。不过J怀着基本自暴自弃的心情冲上列车,到达上司推荐的乡间小镇后,却觉得这个地方倒是出乎意料的不错。
J不曾讨厌过帝都那不论毒药还是糖果统统往肚里塞并全部转化为粪便的贪婪食欲,但对此也的确有些疲惫了(魔兽与伯爵的淫荡生活所具备的强大威力,足以损耗掉他强韧的意志力),因此当他看着灰色的小山丘与四方的天地,以及无边无垠的绿油油的牧草地时,感觉到那颗早已干涸的心得到了本不会体验到的洗涤。
而且,在这装修成古城堡风貌的宾馆门厅(现在是淡季,据说在狩猎时期来访的客人非常多)还发现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这让他的心情更加愉快。
她一头金色长发,皮肤雪白,嘴唇红润,穿着一件亮泽的黑礼服,如此楚姿若放在帝都的华丽夜色中一定光彩动人,而现在埋藏在乡间的娴静之中。
可惜,她是有男人带着过来的。不过带她来的那位男人的相貌,同样足以勾起J身为新闻记者的好奇心。
(那个男人肯定不是泛泛之辈)
身袭恍如夜色的黑色大衣,用白面具遮住上半张脸的男人,在帝都也绝不常见。
J决定在这无聊的闲旅期间,去积极地认识他们。
说不定此举还能搞到让上司愤懑不已又忍不住采用的有趣题材。
不妨直说,那两人身上散发出了事件的味道。
第二天早场,J进入一楼的餐厅时,正好碰到他们用完早餐。
男子面前摆着一杯餐后咖啡,女人面前什么也没有。
她垂着长长的睫毛,红色的秀目对着半空中的窗帘。此时,J纳闷了。人的眼睛通常不会是红色,而且感觉金发之间漏出的耳朵也有些尖。
J不动声色地靠近他们的位子,解开了刚才的疑问。
女子没有坐在椅子上。仔细一看,她的身体略微地悬在椅面之上。虽然她外表与普通人类相差无几,但无视重力。然后,从她雪白的肌肤之上散发着淫荡的(J通过潜入俱乐部的时期已经相当熟悉)麻药般的兽臭。
另外,坐在对面的男子手中握着山铜杖。
J也了解山铜杖所代表的含义,它代表这个男人乃立于帝国之巅的调教师之一。
「这真令人惊讶,世上竟有如此美丽的魔兽。我曾持否定态度写过几次因魔兽而丧命的人,看来有必要订正观点呢。若能得如此美丽的魔兽作伴,有人情愿身败名裂也不无道理」
J这样搭腔之后,男人抬起了脸。他没有对J的闯入表现出抗拒,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示意眼前的魔兽,说道
「『妖精族』拉娜希〈Leanan-Sidhe〉。真亏你能发现它是魔兽呢。你是?」
「啊,不好意思。我叫强尼·斯密诺夫,有J这个比较出名爱称,我的报导叫做J的魔兽特辑。评价还是相当不错的,听说过么?」
「戴利·桑塔纳杂志对吧,我朋友以前很喜欢读」
「没错,就是这个!你是……啊,先别告诉我,让我想想。当时编辑社刚好开始不给我活干,你的报导是别人来写的,但从你独特的外貌与『持有山铜杖』结合来看……对了,你是『兽之王』!」
J摸索着记忆,打了个响指,暗自一惊。他万万没想到,魔兽爱好者之间的超级话题人物竟然会出现在这种偏僻地方。
「对,你就是茨卡伊·J·马克劳德!这真令人吃惊,没想到竟然在这乡间小镇能够见到你」
「承蒙认识,十分荣幸」
茨卡伊将手放在胸前,略微地鞠了个躬。J抽出旁边的椅子,没有征得茨卡伊同意便同坐在了一个桌上。茨卡伊什么也没说。J乘势继续问道
「在这边有工作?」
「是的,要交付魔兽」
「要交付的莫非……就是眼前这位?」
「正是。我通常不会跑到自己没摸清的地方,但这次是笔大买卖。哪怕在『妖精族』之中,拉娜希也的价值也是特别不菲的」
拉娜希配合茨卡伊说的话,优雅地点头致意。
J又再一次目不转睛地盯着拉娜希的脸。这的确是一位让人不能自已,值得奉上所有财产去得到的绝世佳人。但是,魔兽全都长着美丽的容颜,就是程度有所不同。『山铜杖持有者』所培育调教的魔兽,大概全都具备这种品质吧。为什么唯独它价值特别不菲呢?
J的内心充满了疑问,但现在还是庸俗的好奇心占了上风,让他很想知道在这乡间小镇里究竟是那位顾客愿意花那么大的价钱来买它。
「可否透露一下,是哪位幸运之人要得到这位美人?」
「嗯,这次的交易上无需保密。对方是杰沃达家的公子查尔斯。他的父亲理查德·杰沃达将其庞大的财产倾注于福利事业,造福一方。理查德·杰沃达是为善于评判的名士,说再年轻一点的话还会跻身政界。不过,对其继承者查尔斯的那方面就不够关心了」
J听到茨卡伊的回答后皱紧眉头。名士之子购买魔兽可是相当不光彩的事情。而且从茨卡伊回答的口气推断,查尔斯似乎并未对此感到羞耻,无心隐瞒。
这件事点燃了J的记者之心。这毫无疑问是个愉快的案子。
「茨卡伊先生,你暂时会留在这座城市?」
「不,我安排是在结束后就直接回去」
「原来是这样!那么增进交情的事件也所剩无几了,那么事不宜迟,能让我提个冒昧的要求么?」
「什么要求?我要听过之后才会决定」
「感谢你的大度。可否带我同去现场?我想向名士之子问问有关魔兽的事情。向顾客当面问到的材料,能写出不错的报导……啊,是否刊载出来当然还得征求查尔斯氏的同意。只要不会打扰到你们」
「嗯,她应该不会在意的。查尔斯唯一的兴趣就是作诗,他正为此赌上自己的人生。查尔斯一定也会向你问一些事情吧。我若在此拒绝,想必会被他迁怒」
茨卡伊的回答让J的内心大大称快,庆幸自己的出师大捷。J对自称的作家、诗人向新闻社投去的稿件厌恶得想吐。那些连在出版社来出个书都实现不了追梦人,却死皮赖脸地想在刊物上发表自己的语言。J很厌恶这样的人,但现在没必要傻傻地把话说破。
他身体前倾,兴奋地说道
「啊,这真是太好了!请务必帮我这个忙!」
茨卡伊对J的回答平淡地点了点头。
于是,J同行参与『兽之王』的交易一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 * *
铅灰色的天空中,大量的鸟影在飞舞。
那些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鸟儿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盘旋在J他们的上方。总感觉那些鸟的翅膀大得离奇,但它们是普通的鸟,不管它们应该也没有问题。
J明知如此,却总是拂不去内心的不安。
J在四轮箱型马车的颠簸中,动不动就向天空望去。他此刻正与茨卡伊及拉娜希一同在洒满沉沉阳光的田园风景中行进。可能是光不够亮,古老民宅的鼓屋顶也好,碧油油的牧草地区也好,看上去都像印象派绘画那样漫漶模糊。行进于此情此情之中,只见悠闲地聚在一起的家畜被接连抛在后面。
走出了田园风景之后,是如同平静的冬日大海凝结了一般的,连绵不绝的灰色山丘。J昨天在宾馆前台了解到,这是片适合郊游的土地。
马车颠颠簸簸地在长久以来被马车和观光客轧实的道路上继续前进,最后穿过比其他高出一些的山丘后,视野豁然开朗。
一下子就有模有样了——J吹着口哨。
马车前方是一片岩石散落的荒野。在这片生长着灰绿矮草的大地上
,如镜面般零星点缀着一片片沼泽,映照出天空。远远望去,岩山正将那怪物似的尖尖黑影伸向天空。在这前面无人开辟,是片连耕种都不适合的贫瘠土地。可谓是交易魔兽的出色舞台。
杰沃达的宅子,就坐落于这片寂冷荒野的那头。
按照安排,查尔斯姑且会来迎接,但还看不见他的人影。
车轮碾着石子,在荒野之中划出的道路上前进。乍看平坦的地面,其实微微隆起,甚至在上长长的坡道时左侧地面开始呈碗状平缓下陷。为了不让车轮受倾斜的影响,马车行进得十分小心。但是,马儿突然嘶鸣起来,停下了脚步,任凭车夫如何鞭策都一动不动。
J对这奇怪的情况皱紧眉头。车夫下了车,开始向马儿身边走去。
「喂,你们究竟在搞什么……什、这、这是……两位老爷不好了!」
车夫突然大叫起来,但茨卡伊仍旧翘着腿,稳如泰山地坐着。J抛下茨卡伊独自下了车,等他来到害怕的车夫身边后,眯起了眼睛。地面上散乱分布着茶色与红色的野兽脚印。J蹲了下去,凑近观察。
「这是什么?狼的么?」
「那也大过头了啊」
J闻声转过身去,只见茨卡伊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车,目光正沿着那些脚印扫去。脚印自左侧呈碗状下陷的地面出现,穿过道路后消失在右侧的荒野。这红色让J预感到了不祥的味道,但同时也让他预感到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心潮澎湃。茨卡伊望着脚印过来的方向,思考了一会儿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有必要确认一下」
突然,茨卡伊开始沿斜坡向下滑。他娴熟地用皮鞋侧面弹开砂砾与碎石,有时灵巧地抓住枯树调整姿势,渐渐消失在J的视野之外。
J心想,此时若不追上去就不配当记着了,于是他紧随其后(以他的情况来说,一开始就没能够维持姿势,几乎是屁股蹭在地上滑下去的)。
碗状下陷的底部是一片大沼泽。J勉强在陷进沼泽周围的淤泥前停了下来。一路摩擦过来让他屁股好痛,他确认这条用第一笔工资买的充满回忆的裤子没有破,然后拍掉了上面的灰尘。
在碗状凹陷的底部,J抬头看了下天,黑压压的鸟群还在飞。J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抖了下身体,四下环视。
茨卡伊站在暗绿色的沼泽前。他身袭黑风衣活似一片黑影的身影,俯视着水面。J循者茨卡伊的目光看去,不禁不寒而栗。那就像蔬菜浓汤里投了鲜艳的酱料。浑浊的沼泽一片鲜红,有个青年以面朝下的姿势漂浮在沼泽中心。他全身被野兽咬得千疮百孔,身上的肉连同上好的衣服被一并弄得稀碎。从他被大块撕扯下来大腿中冒出白色的骨头,被咬断的肠子从腹腔流了出来。
茨卡伊愣愣地俯视着那具悲惨的尸体,断言道
「是查尔斯·杰沃达」
茨卡伊的交易对象遭野兽袭击,被咬死了。在尸体上方,鸟群像觊觎着尸体一般一直盘旋着。
J倒抽一口凉气,但还是用舌头舔舐嘴唇,从怀中取出了自己爱用的笔记本。
* * *
笔记本上已经详细记录了从昨天到现在发生的事情。
做笔记对于J来说算是一种习惯。他在取材时不仅会记录必须信息,还会记录天气、风景乃至自己的思考与感觉,已经养成了在潜意识中将乍看之下毫无联系的事情记录下来的习惯。人们觉得这些基于这些大量繁杂的讯息写出来的报道里有着自述体小说式的感觉(也多指出其缺乏客观性),而这成为了他的一大卖点。
当马车走到震荡相对较少的路上时,在马车里预先记录下的文字,虽然拿捏得十分讲究去并不晦涩难懂。
此刻,J在上面补充进尸体详情、现场情况以及简单的检查结果。
(被害人为查尔斯·杰沃达,『兽之王』的交易对象。交易物品为拉娜希。遗体状况极为凄惨,疑似遭大量野兽袭击撕咬致死……)
J写完笔记,抬起脸。说到茨卡伊则回了趟马车,拿着携带的测量用具回到现场单膝跪了下去,对野兽脚印与齿痕的大小进行测量。
「这野兽全长有两米呢……以狼的体型来说也过于巨大了。而且……」
茨卡伊站起身来,开始观察斜坡。J也跟着他向斜坡看去,只见在他们滑下来的痕迹还要更前面的位置,有其他人摔落后留下的痕迹。在那个痕迹周围(与茨卡伊他们先前发现的由沼泽返回道路的野兽脚印相反的方向)留有朝沼泽方向而来的野兽脚印。
换而言之,查尔斯很可能遭野兽追赶从斜面滑落下去被咬死的。然后,野兽们留下了带着泥和血的脚印返回到之上,消失在了荒野中。茨卡伊哼了一声,说道
「没有马的尸体,也就表示马把主人甩了下去自己逃跑了吧。但从脚印的数量来判断,野兽全部都在追击查尔斯。这样的行动太过统一了呢……果然是由调教师使役的魔兽。伤口明明很新,现场却没有残留雌性魔兽特有的淫臭,使用的应该是雄性魔兽吧。也就是说,那些并不是以娱乐为目的饲养的。在这乡间小镇上竟然存在着饲育魔兽来杀人的人,真令人吃惊。而且饲育的魔兽还很多。通常来讲,这种事肯定会有流言走漏才对啊……」
茨卡伊交抱双臂,琢磨着一些事情。
而这个时候,J将自己听到的情报全都记在了本子上。不久,茨卡伊松开了手,说
「有必要将查尔斯过世的消息告知杰沃达家。虽然很想交给车夫,但这样我不但要赔个精光,大概还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哎,真是麻烦透顶」
茨卡伊一边抱怨一边踩着沙子开始登上斜坡,那态度就像要办的事已经办完似的,对委托人的尸体不屑一顾。
J在内心不禁大叫——就该这样才对。『兽之王』要不这样就太没劲了。感觉能写出一片十分刺激的报导。
两人回到了马车旁。车夫尽管并不知道附近有具尸体,浑圆的脸上却都是汗,抖个不停。茨卡伊一边抚摸马的侧腹,一边向不知所措的他问道
「发生了有些紧急的情况,你留下马车先回去吧,我会把马车寄存在杰沃达家的大院里。你可以明天来取」
「可、可我要怎么会去?而且我就靠着马车挣钱了,客人您怎么能冷不丁地就借走啊」
「这是答谢」
茨卡伊将方才与测量用具一同取出的皮袋放在了车夫手中。那沉甸甸的重量让车夫的手略微下坠。车夫瞪圆了眼睛往里头一看,颤抖着取出金币。
「马车我必定返还,届时也不需要返给我押进。这些全都归你」
车夫将一枚金币咬了一口,瞪圆了眼睛。大概是确信了那不是假货,生怕茨卡伊反悔似的将皮袋收进了上衣口袋,挺直了身板。
「那我就在路上拦辆马车回去」
「明智的选择。你就喝点高价的美酒休息一下吧」
车夫行了一礼后,不知为什么欢欣不已地离去了。
J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向茨卡伊问道
「开销这么大,真的好么?」
「当然不好了,但毕竟拉娜希的培育要耗费庞大的费用,这也是回收所需的必要之举……拉娜希原本只有拥有能看到『妖精族』才能的人或被她深爱的人才能够看到,要将其培养为所有人都能看到的极品得进行相当庞大的尝试与训练。在这儿将它抛弃,我可就赔大了。不管怎么说,拉娜希要想转卖也很困难」
「相传稀有品种的魔兽在现在的帝都中都是惊天的价位?」
听闻,围绕稀有品种的争夺会引起争抢美人那样的流血事件。茨卡伊一边坐上驾驶座,一边向后面流眄一瞥。拉娜希正老老实实地坐在马车里。茨卡伊对着J挥动下巴示意,接着说道
「你知道拉娜希?」
「并不清楚」
「它们被称作『妖精恋人』,是会向诗人或艺术家——有才能的男人奉献爱,一点一点吸收他们精气并给与灵感的魔兽。于是,你知道花钱买这魔兽的男人会是怎样的人么?」
J思考了一会儿,耸了耸肩。茨卡伊扬嘴一笑,接着说道
「是根本没有才能却渴望着得不到的福音的,真正的废物」
这句话也是在嘲笑已故的查尔斯。J不明就里地动着笔,等待着茨卡伊接着说下去。但茨卡伊就此钳口,不再多言。
「上车吧,下面由我来驾车」
J服从他不由分说的指示,坐回到后面的客座,与拉娜希坐在了一起。拉娜希面带平静的微笑,继续坐着晃动着。
茨卡伊一策马,轻轻松松地便让之前撬都撬不动的马儿们开始前行。
J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与苦痛的不安,随马车摇晃。
* * *
不久,荒野整体开始下陷,土质也开始改变。
吸饱水气的沉重土地之上,有一篇昏暗幽深的森林。马车就像被吞进去似地进入密密麻麻的树木中间,沿着维护过的道路最终到达一扇门柱上雕有徽章与狼形装饰的古老大门前。茨卡伊对像是门卫的男人说了一两句之后,铁门没怎么戒备地就打开了。
再往前面,是一条更加林荫道。
马车轧着落叶在道路上行进,最后到达了一座气派的大屋。主屋左右两侧的石制附楼张牙舞爪般向外延伸,中间那栋壁面上则是成排成排像眼睛一样的方形窗户。充满压迫感的尖屋顶之上,有只鬼怪雕塑长满了苔藓。
茨卡伊驾驶的马车停在了中间那栋的前面。他从驾驶座跳了下来,踏在排水不畅的草皮上,向J作出指示。
「你在马车里等着,不要对任何人现身。我去去就回」
茨卡伊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命令的口吻,但硬要说的话应该也算符合『兽之王』这名号,至少要比使用敬语给人感觉更加自然。
J尽管耸了耸肩,但还是遵从了茨卡伊的指示。他决定在客座上半躺下来以避免自己从车窗露出来,同时还小心不要碰到拉娜希(毕竟是价值不菲的魔兽),以略有不适的姿势等待茨卡伊回来。
(只是去传达查尔斯的死讯而已,不会花太久的吧)
当然,对方可能会非常激动,要求同行去确认遗体吧。但是,茨卡伊应该会回来一趟。
就在J事不关己地想着这些时,传来了动静。好像有人正在大闹一场。闻声的J皱紧眉头,抬起脸。只见大屋一楼的窗户从内侧打来,一个身袭黑色风衣的男人以坠落的势头一跃而出。
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正是茨卡伊。他不理会宅邸里头喊出的制止声,一回马车便冲上了驾驶座,以惊人的速度策马发车。马儿们遵从他蛮横的指示,瞬间便提到了可怕的速度,循着林荫道向外疾驰。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J大吃一惊,他直起身子大声叫喊
「究、究竟什么情况!」
「说我是凶手」
「啥?」
「就是我被当成凶手了」
「欸!」
J惊讶无比地喊了起来,声音大得连车轮倾轧的响声都望尘莫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J正准备这么问的时候,茨卡伊异常冷静地开始道出事情的原委
「在这乡间小镇里根本没有人养魔兽,既然儿子是被魔兽所杀,那么只能认定我这个调教师了是凶手了。还说反正是在交易中途发生了纠纷」
「这也太没脑子了吧!哪儿有凶手会傻不拉几地特地向受害人的家人报告杀人的!」
「是啊,太乱来了!但乱来也好。因为他真正恐惧的是别的东西」
J皱紧眉头。『真正恐惧的是别的东西』是什么意思?儿子都已经被魔兽给杀掉了,应该在没有更糟糕的事情了吧。
忽然,从后方响起了呐喊声。J把脸从窗户伸了出去转向后方,只见后面有人策马追来。J向茨卡伊投去求救的目光,茨卡伊从胸前取出一只金色的哨子,短促地吹了一下。霎时间,追兵的马扬起前足,开始反方向奔跑,这整个情景就像施了魔法一样。但是,前方的铁门现在紧闭着。正当J感到无所适从的时候,茨卡伊策马冲进了森林里,车体四处摩擦着一路在树木间穿梭,以惊人的手法像风一样疾驰而去。
在马车穿过荒野,冲入山丘逦迤的灰土地上时,茨卡伊慢慢地驶离了道路。他翻过几座小山丘之后,将马车停在了野玫瑰丛中藏了起来。
J见马车不会再动的样子,下了车向驾驶座绕去,对茨卡伊说道
「那个,斯卡伊先生,我有个主意」
被扯上杀人的嫌疑实在让人吃不消。茨卡伊就像在问是什么主意,将目光转了过去。J战战兢兢地解释道
「茨卡伊先生携带的魔兽只有拉娜希,而拉娜希没有杀伤能力,能收集到目击情报证明这一点的话,不是就能洗清嫌疑了么?」
「十有八九在此之前就会遭受私刑呢。我可不要被杀掉,而且还要挽回累积的损失。我有个主动进攻的好办法,但首先需要情报」
茨卡伊完全抛弃了J的提议,飒爽地从驾驶座下到地上。他丝毫没有因为遭受杀人嫌疑的事被打乱阵脚,镇定地将放在拉娜希脚下的包打开。只见包里面放着跟他完全不合身的流行简装。
「难道你想乔装?你铁定会被那面具出卖你的」
茨卡伊的外貌特征绝不是简单换换衣服就能混淆过去的。J下意识地给出忠告,可茨卡伊却诧异地说道
「你在说什么?你以为我为什么同意你与我同行?」
听到他的回答,J咽了口口水,同时也想起了茨卡伊方才说过的话。
茨卡伊说,『虽然很想把通传的事情交给车夫,但这样我不但要赔个精光,大概还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茨卡伊大概知道,拜托车夫来报告发现尸体的事,一回到帝都就会因杀人嫌疑而遭到指名通缉(而且行李中塞了变装用的服装),这也就表示茨卡伊·J·马克劳德早已预料到了发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
看来J被他当做了棋子,被彻底牵连进去了。
(喂喂喂,给我等一下。这可不是开玩笑啊)
J的内心十分慌乱。但既然他也被车夫目击到了,就不可能独自逃脱,毋宁就此不管不顾倒会与『兽之王』树敌。
十分钟后,被迫打扮成郊游客模样的J被踹到了街上。
* * *
情报。咖啡和三明治,具体讲是火腿与奶酪口味。这就是茨卡伊的要求。
J将自己作为新闻记者培养的话术与潜入术发挥到极致,把之十之内的东西全部弄齐。但其代价,则是精神被彻底消磨殆尽。
就算是J也没办法轻轻松松地跟惹上杀人嫌疑的男人为伍。尽管这样的情况彻底激发了他的记者精神,但理性不停地反对可能遭受私下处决的待遇。不管怎么说,不能活着回去的话,是无法让情报变成报导的。就算是为了写出这篇报道,现在也得使出全力确保自己安然无恙地回去。
J一边反复确认没有被跟踪,一边鞭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灰色山丘。他不断留意着享受郊游的观光客,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大陆,回到了野玫瑰丛。
在J不在的期间里似乎没有发生任何事情,马儿们正悠闲地吃着草。
J松了口气,打开马车车门,额头上的青筋爆了起来。那个茨卡伊支使别人干活,自己却让拉娜希当膝枕,让她用雪白美丽的指尖爱抚自己的头发和脸颊。
「哎呀,回来了么?辛苦了」
J气愤地盯着茨卡伊,茨卡伊总算睁开了面具底下的眼睛。那慵懒的口气差点没让J一下子怒吼起来,J调整好呼吸,极为冷静地陈述道
「你还真是会乱提要求。查尔斯遇害的讣告已经在镇上传开了。虽然不知为什么警察没有接到通报,但有大批武装过的男人在各处设卡抓人。我们虽是各自离开宾馆的,但毕竟车夫见过我们的长相。虽然乔装打扮过,但要是被抓了你要怎么赔我?」
「你不必担心,车夫十有八九正在酒馆里喝酒呢」
「你怎么保证?」
「既然拿的是杀人犯的钱,就不会冒着被没收的风险去提供情报。而且我给的金额能让他出卖良心。他一定会抱着金币缩在屋子里,直到那份激动彻底冷却为止。晚饭给我」
J种种地叹了口气(快要咋舌却最终忍住),将装三明治的袋子交给了茨卡伊。茨卡伊抓出薄纸包裹的三明治,说道
「情报呢?」
「据镇上的人所说,最近几天常听到荒野方向传来真相不明的野兽嚎叫。在那声音出现前顶多只有狼嚎,不记得以前出现过那种让人忘不掉的诡异声音」
「最近几天啊,不出所料」
「另外还有杰沃达家的情报。他们本来是资本家,如你所说,维罗妮卡·杰沃达夫人从富豪父辈手中继承到了庞大的资产。维罗妮卡夫人将财产的用途全权交给夫婿掌管,自己茧居于里屋之中,鲜少抛头露面。听说查尔斯不善社交的性格与她很像。但由于维罗妮卡夫人很硬气,而且是说一不二的性格,因此要求查尔斯必须闯出一番名堂……」
「想必也是,不然查尔斯也不会购买拉娜希」
茨卡伊三口吃完了三明治,喝了口咖啡。那咖啡是在镇上的餐馆里用水桶装的低档货,但茨卡伊却显得非常享受地点点头,反应十分夸张。
「味道真不错。但让我爱上的味道还得要数那个」
「比这个好喝的咖啡那自然比比皆是吧」
「你错了。那是超越了烂泥的等级,如同剧毒般难喝的咖啡」
J不禁心想,那究竟是怎样的咖啡?
茨卡伊将袋子揉成一团从车窗随手一扔,又把头倒在了拉娜希的大腿上,之后就一言不发了,就连接下来的安排都没有交代。
J慌了。茨卡伊虽然是个蛮横至极的男人,但现在所能指望的就只有他的策略了,岂能容忍他沉没下去。J刚准备叫茨卡伊起来,茨卡伊似乎就已经感觉到了,闭着眼睛不耐烦地答道
「在今天之内,对方应该就会移动。我的行动将在此之后」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行动由我来,你只用乖乖等待」
这种指示岂能让人冷静下来,但茨卡伊并未将详情告知与J,实打实地睡了起来。
而且糟糕的事,茨卡伊现在躺在马车里,马车里已经没有J进入的空隙。即便如此,J也完全提不起劲去抱怨,乖乖地转到了驾驶座。他将笔记本放在腿上,一边补充记录,一边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一边留意不去碰到玫瑰的枝条,一边抬头向怡然却又冷寂的天空望去。
此时,章鱼壶阁下的脸庞不经意间莫名怀念地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你虽然是个又胆小又教人火大的混账章鱼,但并不蛮横呢)
令人讨厌的是,那些黑色鸟影依旧盘旋在空中。但随着日暮西沉,天空渐渐暗去,它们的身影也消融在黑暗之中,看不见了。
在能娱乐眼球的东西也消失之后的黑暗之中,J不时被马鼻子出气的声音吵醒,独自打着盹儿。但是,当他真要入眠之时,蛮横的声音传了过来。
「给我从那儿闪开,到时间了」
J弹了起来,拖着半梦半醒的沉沉身体连忙回到了可做之上。茨卡伊在驾驶座坐下之后,缓缓扬起马鞭。马车驶离了玫瑰丛,返回道路之上。
茨卡伊正如之前宣言地,开始向某处移动。
* * *
茨卡伊高高举起车夫留下的提灯,在黑暗的道路中前进。J还是不知道此行要去什么地方,在拉娜希身旁乖乖地任凭马车摇晃。
不久,车轮轧轧作响,马车停了下来。J确认到达的地点后顿时无语。在他眼前,是杰沃达宅邸周围的森林,如剪影画般的漆黑枝桠在夜空中伸展。
(开什么玩笑,偏偏跑到找我们找得急红眼的人跟前)
J不禁为之一窒。不过,茨卡伊在森林之中找到藏身的地方停下马车。J已经放弃去推测茨卡伊的意图,听天由命地闭上眼睛。
时间就这样渐渐过去,夜色渐深,没有任何不对劲的迹象。但是,这样的平静也叫人觉得毛骨悚然。不久,J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不安,伸头从车窗向外偷看。随后,他看到通向杰沃达家大宅的道路上燃起了熊熊的火。那酷似鬼火的阴森光线随着马蹄声与车轮倾轧的声音向这边靠近。J眯起眼睛,掌握了霍光的真面目。
那是一辆漆成黑色的货运马车,正高举着灯奔驰而来。
在舞台上堆着巨大的铁笼。车夫黑衣覆体,驾着健壮的马,肃穆地沿路向这边驶来。货运马车没有注意到J他们,穿出森林向荒野前进。
面对这不对劲的东西的出现,J惊得张大双眼。茨卡伊小声说道
「听到荒野中有野兽的声音,就在这几天里。饲育多头雌兽必定会引发传言,但并没有听到类似的事情。换而言之,杀害查尔斯的调教师是局外人,看准我准备与他的交易的时候把他喊了过去。调教师在这几天里潜伏在荒野深处的岩山之中,待时机到来便袭击了查尔斯」
「镇上的居民听到嚎叫声,是那个调教师隐藏起来弄出来的?」
「正是如此。真凶杀害查尔斯后有必要尽早离开现场。趁警方出动前携魔兽一同转移到邻镇,搭火车逃离则是最佳方案。携带大量兽形魔兽的话,不装笼是禁止进入街区的。转移虽然需要马车,但由于即便经过搬运魔兽训练的专用马也难以跟魔兽呆在一起,难以保管在岩山中。这也就表示,马车会趁着时间寄存在委托人——杰沃达家。这些虽然是我的预测,但不出所料,就是刚才的马车呢」
「什……你的意思是说,委托杀害查尔斯的真凶是杰沃达家……是他的亲人?」
听到这突然且充满冲击性的实情,J感到愕然。但是,茨卡伊没有回答。茨卡伊灵巧地操纵马儿,极为安静地开始追逐货运马车。
茨卡伊将提灯交给J,J小心不让灯光漏出车外,一脸兴奋地在笔尖在笔记本上飞驰。
(名士杀害同族至亲……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我要的总算来了!)
他很清楚这样的态度非常不谨慎,但事件越阴险残酷就越可口,丑闻会散发蜜糖的味道。就在J激动地喘着粗气的事后,马车停在了荒野的中间部位。
无月的黑暗中充斥着凝重的沉默,但随着冷风在荒野之上如波涛般席卷而来,同时魔兽的叫声震天价响。如同来自地狱的可怕嚎叫让大地为之颤动。J不由自主地将上半身伸出马车,顿时愕然。
荒野之中燃烧着无数火光,那些火光化作暴风雨,紧随货运马车而去。
随着光亮靠近,总算弄清了那些毛骨悚然的火光究竟是什么。那是魔犬口中正燃烧着火焰。大量的魔犬尽情地驱动着强健的身躯,拉着橇疾驰而来。橇上载着一个装扮可疑,疑似调校使得男子。他驱使着多头喷火魔犬,漆黑长袍随风翻飞的样子,俨然就像恶魔。
正当J被源自本能的恐惧所支配的瞬间,茨卡伊竟然从驾驶座上跳了下去。J根本来不及阻止,茨卡伊便用山铜杖(在黑夜中依然灿烂地闪烁着光芒)戳在地上,威风凛凛地挡住了路,对逼近的魔犬群说道
「『恶魔猎犬群』么?」
「…………」
对这个询问魔兽种类的提问,调教师并没有回答,但以用力收紧缰绳予以回应。猎犬们遵从指示,停下脚步。
J在视野边缘,看到货运马车的车夫连忙藏在了笼子后面。
在猎犬们可怕的低吼声中,调教师无言地从橇上下来,从黑色长袍中伸出如枯树枝般细瘦的手臂。他手中握着一并闪耀金光的手杖。茨卡伊愉快地说道
「喔?染指暗杀行业的人竟然是『黄金持有者』。有意思」
「…………听闻目标订购的魔兽是拉娜希。那不是普通调教师所能准备的东西」
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兜帽下响起。调教师点燃了放在橇上的提灯,并高高举起。长袍的兜帽之下照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老人脸。那对由于脸颊严重消瘦下陷而显得异常巨大那的灰色眼球反射着光辉。他像猫头鹰似地微微歪了下脑袋,点点头
「那张面具,那把手杖,是『兽之王』?」
「正是。我就是『兽之王』」
「傲慢的名字」
「所以才是我的名字」
茨卡伊毫不畏惧,坚定地说道。男人默默放下提灯,将手收进法袍之中。他从猎犬们背上解开扣件,用束网勒紧其身体。从猎犬背上绑住其躯体的网同时溶解剥落。
「——————上」
调教师一声令下,猎犬们分散开来。火焰的光辉沿它们奔跑的轨迹在黑暗中勾勒出线条。同时,J察觉到了令人绝望的事实,短促地哀嚎起来。
(见鬼!『兽之王』带的魔兽只有拉娜希啊!)
拉娜希不具备杀伤能力。纵然再优秀的调教师,不提供没有合适的魔兽也只会沦为敌人的食物。现在的茨卡伊是脆弱无力的。那位年老的调教师或许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颤抖着喉咙大笑道
「就算是『山铜杖持有者』,没了魔兽也不过是一介无能为力的凡人。在谈生意的时候是不能携带危险魔兽的,真可怜啊。生存在光明中的人真是不自由呢」
「虽然『王』孤身一人依旧是『王』,但没了『奴隶』的确就脆弱无力了呢」
茨卡伊平淡地肯定了调教师的说法,然而还是不露半点惧色。J不知道他凭什么态度能如此桀骜不驯。此时,他想起了某个传闻。
(对了……『兽之王』应该仅靠视线相合就能操纵魔兽!)
相传,茨卡伊曾在某俱乐部仅用一个眼神就镇住了快要是空的魔兽。而且J也听到许多同样的传闻。如果这是真的,那现在就并非穷途末路。只要茨卡伊毫不畏惧扑上来的猎犬,与之四目相视,让其中几只听命于自己的话,应该就能够改变形势了。但是,这无疑是场赢面过低的赌局。
即便如此,茨卡伊可能还是准备将自己的一切当做筹码来博一场,威风凛凛地继续屹立在原地。
(这就是……『兽之王』么)
J咽了口唾液,凝视着这个场面。此时,他在自己的身旁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
J往旁边一看,瞬间把脸从窗户收了回去,向后跳开,动作幅度达到几乎要撞到拉娜希。他心脏快要爆开似的狂跳不止。
有只猎犬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了过来。它脏兮兮的毛皮所覆盖的肌肉犹如钢铁一般,正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喘着气,全身散发出浓重的野兽臭味与血腥味。
J忍住没有尖叫出来。即便外行人也能简单看出,这是只为狩猎进行过特化的魔兽。魔兽的眼睛燃烧着猛烈的欲望,渴望血和肉和杀死弱者。
J虽然在死亡的恐惧下颤抖不已,反而却发了疯实地振笔疾书。
(啊,见鬼,见鬼。我要是死了,有人会捡到这份笔记写成报道么……但愿至少能逼我写出更有趣的内容啊。另外,不要是其他出版社的,不然就太对不起章鱼壶哥下了。在我死后,情报应该也会留存下来,但它究竟会去向何方呢?)
J现在只记挂这这一件事。然而野兽就像在嘲笑拼命思考的他一般,敏捷地离开了马车,在黑暗中拖着火焰之线,向茨卡伊身边冲去。敌调教师低沉地作出指示
「杂鱼待会再收拾,先干掉『王』」
「聪明的判断」
茨卡伊浅浅一笑。魔犬全体出动,包围了茨卡伊。
敌人现在集体行动,这更加是降低了茨卡伊获胜的概率。但是,茨卡伊毫不退缩,依旧威风凛凛地立在原地。
看到他的勇猛(也可谓愚蠢),J犹如遭到雷击一般明白过来。
(这样下去不幸的。完全没有胜算)
敌众我寡,就算操纵其中几只魔犬恐怕也会被杀死。
新闻记者的直觉往J确信,『兽之王』将被杀死。奇迹不会发生。无谋的赌注将以失败告终。
面对大脑根据眼前的情报自然弹出的结论,J在混乱之中准备大喊茨卡伊的名字。但还不等他出声,魔犬们全飞奔而起,一副副无情的尖牙向茨卡伊扑去。
J正要闭上眼睛————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视野变得一片漆黑。
「…………咦?」
犹如暗幕从天而降一般,有什么东西罩在了茨卡伊他们的上方。当那东西再次拉上天空后,状况发生了彻底的变化。
那些猎犬喷起血来。
坚韧的肉体从上方被撕裂,撒出夸张的血沫。他们的脊骨被锋利的爪子抓住,被硬生生提拽出体外。免遭第一击的猎犬也纷纷被撕破肚子与喉咙。他们口中失去了火焰的光辉,视野一下子暗了下去。
J慌慌张张地将提灯伸出窗外。面对被光照亮的情景,他哑口无言。
在眼前,无数只哈耳庇厄正在实施屠杀。
她们剧烈地上下晃动着丰满的乳房,以恍惚的表情尽情享受着杀戮。幸存下来的猎犬被挖掉眼珠,动脉从喉咙里被扯出来。雄性野兽的气味渐渐被浓郁甜腻的淫臭所覆盖。
哈耳庇厄的翅膀就像舞女的扇子一般,在提灯的光线中熠熠生辉。
望着那些优美跃舞的巨大翅膀,J恍然大悟。执着地盘旋在他们上方的黑色鸟群,原来是哈耳庇厄。『兽之王』从一开始就携带了擅长杀伤的魔兽。
——难道茨卡伊连这个情况都预料到了么?
J将目光从眼前的虐杀剧上移开,一脸紧张地转向茨卡伊。对此,茨卡伊以完全弄错场合的平静笑容答道
「你说过,我带的魔兽只有拉娜希。它不具备杀伤能力。能收集到目击情报证明这一点就能洗清嫌疑。但事实如你所见。这也是你无法轻松出人头地的原因之一」
茨卡伊坦坦荡荡地道出了真相。在他身后,一只从肘部撕下来的人手飞上空中。在那只手攥紧的拳头里,黄金手杖闪闪发光。
四肢被卸掉的调教师身体就像人偶一样被带到空中,然后猛烈下落的哈耳庇厄抓住了他的脑袋。与此同时,只听到一声惨烈的哀嚎。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J连忙向那边看去。
眼前惨绝人寰的情景让躲在笼子后面的车夫产生恐慌,失禁了。
哈耳庇厄跟着齐刷刷地抬起脸。车夫被无数目光紧紧盯上,似乎察觉到了自己做了自掘坟墓的事情。他凄惨地匍匐在地想要逃跑,但哈耳庇厄却成群地扑了上去。J根本来不及阻止,车夫的身体就像扔进野猫群中的鱼似的,瞬间被扯得四分五裂,皮肤被剥下来,肉被啃掉,之后只留下一堆内脏和被摘下的头颅。
茨卡伊朝着凄惨的尸体投去冰冷的话语
「哎呀,不好意思,我最想要的是那头部呢」
狂乱以车夫的死画上句点。哈耳庇厄聚在猎物的尸体上,开始整理起全身就像淋过血雨一般沾满鲜血的羽毛。
紧接着,茨卡伊用一个眼神就让惊恐过度口吐白沫的马儿镇定了下来。而这个时候,颤抖不已的J仍在振笔疾书。他很肯定,自己一旦停下笔,那一瞬间大脑便会被眼前异样的尸堆逼得停摆,失去神智。但茨卡伊没有理会J内心正在进行的殊死搏斗,飒爽喊道
「好了,走吧」
「去、去哪儿?」
「还用说么,当然是跟维罗妮卡夫人谈谈了」
茨卡伊不等J理解过来,让马儿奔驰起来。那些哈耳庇厄随着马车前进渐渐腾飞而起,一路挥舞翅膀洒下血雨跟随茨卡伊。
J在依旧维持着微笑(这样也非常可怕)的拉娜希身边,继续将轻言所见的一切记录下来。
带着貌美的魔兽,如同魔王进军一般,马车驶向了杰沃达的宅邸。
* * *
茨卡伊就像主人回家一样,从杰沃达宅邸的正门玄关进入中楼。
如此威风的动作让人完全想象不到是非法入侵。J面对这般蛮横的行为惊讶地睁大双眼,但没过多久便理解茨卡伊的选择是正确的。
(令人惊讶……没必要躲藏么)
茨卡伊有无数哈耳庇厄跟随,没有任何人赶来阻止。
虽说世间最强的武器莫过于笔杆子,但金钱所引发瞬间风力要更胜一筹。然后,强大的暴力将如风暴般颠覆一切道理。
茨卡伊的行动俨然是场风暴,也是恶魔的作为。
下人们纷纷躲开带着哈皮走来的茨卡伊,仰天向神明求救。其中虽然有人果敢地拿出了猎枪,但顷刻间便被哈耳庇厄制伏了。
茨卡伊抓住倒下的年轻管家的下巴,问了些什么。管家颤抖地指向走廊深处,茨卡伊粗暴地松开了他的脸,在大宅中前进。J拿着笔记本,战战兢兢地跟在哈耳庇厄后面。
最后,茨卡伊到达了中楼的最深处,打开了面对森林的房间的门。与此同时,一个胖女仆像炮弹一样从里面跳了出来。她大大地张开双臂,阻挡茨卡伊继续前进,但看到茨卡伊手里提着的三颗脑袋便瞬间翻起白眼,晕厥过去。
J俯视着一出场就晕倒退场的女仆,嘀咕起来
「……她究竟想干什么?」
「只是跳出来了而已,还算有骨气」
茨卡伊回应后从女仆身上跨了过去,走进已无人阻拦的双开门。哈耳庇厄没有进入房间,纷纷在走廊上着陆,乖乖收起翅膀。
J一边避开它们,一边跟着茨卡伊进屋后,下意识端正了姿势。
眼前这片地方出乎意料的平静。
在这个被狂所笼罩的宅子里,唯独这个房间就像被隔离开来一般静悄悄。
屋内庄严肃穆的气氛,源自一位老妇人。
在白色基调的高档家具中间,她穿着落后于潮流的长裙,静静地躺在豪华的安乐椅上。她白色的头发与沧桑的面容十分质朴,并不是特别美,但浑身缭绕着堪称可怕的气质与寒气。
J一看到那张脸,便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刻有精美雕文的薄刃。
茨卡伊停在她面前,恭敬地弯下了腰。
「幸会,维罗妮卡女士」
流畅的问候传入J的耳中。这位女性果然就是维罗妮卡夫人么?J觉得能够理解。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这的确是一位足以让茨卡伊身处这种状况都要来见的女性。即使被手中提着滴血头颅的男人喊了名字,她依然毫不畏惧。维罗妮卡夫人像看路旁的石头似地向茨卡伊看去。
茨卡伊脸上依旧挂着平静的微笑,继续对她说道
「我从生前亲爱的朋友查尔斯口中听说过您。『诗之源』『通情达理的母亲』『公平的女帝』,今日一见果真与所述一致。很荣幸能见到您」
「我也听说过你,『兽之王』」
从冰冷的声音忽然从女性薄薄的嘴唇间零落。在维罗妮卡夫人开口的那一瞬间,J大吃一惊。之前保持着沉默时的她,看起来就像戴着一张面具。她这才那对茶褐色的眼睛正眼去看茨卡伊。茨卡伊举起手,让她继续说下去
「理查德说,你是杀死我儿抢走金钱的调教师。查尔斯说,你是为他实现夙愿的魔法师」
「原来如此,两位的评价都很有意思。那您本人怎样觉得?」
「嗯……你不是魔法师,而是恶魔」
维罗妮卡夫人斩钉截铁地断言道,然后疲惫地摇了摇头,用手撑着脸。此时,她脸上头一次出现了人类该有的表情。
「理查德说,警察动作太慢,要手刃杀死查尔斯的凶手。他是我长年相伴的伴侣,我不想怀疑他说的话。但是,恶魔又岂会执着于一点点的定金?我实在不觉得你会做出那种低级透顶的行为」
「明察秋毫」
「这也就表示,是他对我撒了谎呢。可叹啊」
看着两人的交谈,J惊呆了。维罗妮卡夫人理解得异常迅速,而且十分冷静。她就像已经确认了丈夫撒了谎似的,视线毫不畏惧第向茨卡伊手里的三颗头颅扫去。
茨卡伊点点头,将三颗头恭恭敬敬地摆在了她面前。年代悠久的地毯被乌红的血液渐渐渗透。夫人看着三个不得好死男人和野兽的脑袋,叹了口气
「左边那东西我有印象,是先生的部下。你从何处得来的?」
「容我介绍。从右边起,分别是杀害令公子的真凶,其猎犬,然后是企图放走真凶的从犯。然后,这位从犯的雇主就是……」
「我先生——理查德呢。竟然有这种事情」
夫人缓缓摇了摇头。不过,她可能隐约察觉到了真相,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受到打击
的神色。她不堪头痛似地用长长的手指轻轻按住额头,嘀咕起来
「理查德,查尔斯究竟哪里让你不顺眼了?」
「恕我失礼,莫不是因为令公子购买拉娜希这件事?」
J回想起之前听茨卡伊说过的话。
——你知道花钱买拉娜希的男人会是怎样的人么?
——是根本没有才能却渴望着得不到的福音,真正的废物。
「拉娜希是『会向诗人或艺术家——有才能的男人奉献爱意,一点一点吸收他们精气并给与灵感的魔兽』。正由于拥有能给予主人才能的附加价值,使得她的价格要高于其他魔兽。但是,拉娜希的代价是『消耗主人的生命力』。因此购买拉娜希无异于慢性自杀」
听到茨卡伊的解释,J明白拉娜希为何难以转卖了。
它就如同价格昂贵的慢性毒药。虽说能够获得艺术方面的才能,但不惜用生命去得到才能的人肯定十分有限。不管怎么说,在不能凭自己遇到拉娜希,必须借助购买的手段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购买者的才能如何。如此一来,削减生命的意义也变得十分苍白。
茨卡伊以浮夸的动作向维罗妮卡夫人伸出了一只手。
「即便如此,您还是同意了查尔斯购买拉娜希」
「那孩子与我很像,厌恶人与世俗。他的感情太过细腻了,不适合久活于这个世上。与其让他在这备受煎熬的地方在苦恼中度过一生,我宁愿他能无牵无挂地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最后在欢笑中死去」
「这真是个既悲壮,又为儿子着想的决断」
茨卡伊曾嘲笑过查尔斯,但J决定隐瞒这件事,静静地继续听下去。就在J拼命地掩饰着自己吃惊的表情时,茨卡伊打了个响指,接着说道
「可是,做父亲的不一定理解做母亲的用意。所以理查德觉得,既然确定查尔斯会早死,就应该尽早了去他的性命。很多人买了第一头魔兽后就会想要第二头。拉娜希的价格非常昂贵,哪怕购买几只搞不好都会落得倾家荡产」
「我岂会容忍那般奢靡的行径」
「那是当然!可理查德不能够理解您的深思熟虑吧」
茨卡伊表现得非常悲伤似的,但J完全不觉得那是由衷之言。
(这种情况,恐怕就是理查德所真正恐惧的……)
维罗妮卡夫人有为自己和查尔斯周到考虑的情结,可是也是因为这样,致使她对儿子过分溺爱。如此一来,为了查尔斯这个连子嗣都不会留下而且注定要死的酒囊饭袋,杰沃达家的财产将被败得一干二净。
倘若如此,理查德答应的对许多福利事业所提供的援助也将难以支撑下去。
剩下的只有两条路。说服手握资产的沃罗尼卡夫人,或杀死查尔斯。不过,理查德竟然选择了后者。
(杰沃达家『真正可怕的其他东西』,原来是这个啊)
杰沃达家的一家之主理查德以牵强附会的理由把『凶手』这顶帽子扣在了茨卡伊头上。相比事后被其他人追问其蛮横的可能,她更害怕遭受真正的敌人——妻子的质疑。理查德只能在维罗妮卡夫人产生怀疑之前扔出茨卡伊的尸体,为事件画上句点。但是,他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结果,此刻『兽之王』正在谒见维罗妮卡夫人。
茨卡伊优雅地行了一礼,细细地向她施以恶魔的诱惑
「你有财富,但没有力量。然后,我拥有力量。您意下如何?」
这诱惑让J颤抖起来。茨卡伊像忠实的仆从一般低着头,等候着夫人的回答。维罗妮卡夫人则以审视的目光盯着茨卡伊。
最终,她表情骤然一变,充满沉重疲劳的沧桑面庞之上,愤怒就像绷紧的一根丝线般表露出来。连衣裙晃动起来,夫人毅然起身。
沃罗尼卡夫人双手置于自己的腹部,用富有张力的声音说道
「一切责任由我承担。在这个宅子里,今晚『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对周围布满的茶褐色眼睛里,没有丝毫的迷茫。
然后,维罗妮卡女士如同命令执行死刑的女王一般,宣布
「让我看看地狱吧」
「————遵命,My Lady」
茨卡伊双手了个响指。
守候在走廊上的哈耳庇厄同时展开翅膀,在屋中腾飞而起,女人的笑声四回荡起来。随着它们飞过,宅邸内各个地方迸发出就像撕布一样的惨叫声。但是,魔兽没有伤害下人,就像在寻找什么。
在再度开始的混乱之中,颤抖的J继续振笔疾书。
沃罗尼卡夫人闭上眼睛,仰起头,声音里透着由衷的悲伤,说道
「我可爱的查尔斯……」
J清清楚楚地看到,一颗泪珠从她刻着深深皱纹的眼角零落。
不久,从远处传来这个小镇的名士理查德·杰沃达可怕的惨叫。
* * *
就这样,如噩梦般血淋淋的一夜迎来结束。
维罗妮卡夫人答应茨卡伊,接下来的所有事情由她负责。
在她温情恭送之下,两人离开了大宅。
茨卡伊和J被她的私人马车送到火车站,乘上了早上头班火车的一等车厢。
镇上还没有凄惨事件的情报扩散的迹象。但J在包间中坐立不安,一直静不下来。在他对面的座位上,茨卡伊正理直气壮地翘着腿享受。
不知什么时候,茨卡伊又变回了恭敬的口吻,小声给他忠告
「你抖成这个样子,小心招惹不必要的怀疑喔」
「可是」
「还是说你在害怕什么?杀害查尔斯的调教师派强盗洗劫了杰沃达家,虽然造成了许多世上,但万幸夫人得到了名士理查德氏的保护得以幸免。调教师被闻到血腥味兴奋起来,继而是空的魔兽杀害。那些魔兽后来便在荒野自相残杀而死」
「咦?」
「一切已奇迹般地圆满结束了,何况我们并不在场」
这假过头的话让J无言以对。茨卡伊面不改色地结束了这番谎言。J一边意犹未尽地感叹着一切都已平息,一边观察坐在眼前的这个男人。
茨卡伊非但洗清了莫须有的嫌疑,还从维罗妮卡夫人那儿获取了拉娜希的货款和谢礼,然而却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他撑着脸,低沉地低喃
「对于理查德来说,最合适的选择本应该是杀死妻子,赶走儿子,但他可能碍于长年来对妻子的畏惧而不敢这么做……不觉得这么一个窝囊的男人会想出将罪名嫁祸于我计划。这么做实在太大胆了。应该是有人知道查尔斯的交易对象是我,然后在背后劝他那么做的…………究竟是谁呢?」
茨卡伊一边沉思,一边抚摸着自己形态优美的下巴。J确定他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移开来,视线落在了笔记本上。即便现在,他仍在几乎趋近于自动书写地继续做着记录。
「…………有它就够了」
J小声嘀咕这,露出深深的笑容。
其实,J发抖并不是害怕被警察追,而是身为一名记者,难以抑制对自己体验到非凡经历所产生的兴奋之情。
(我深深地感觉到,我经历了一起不得了的事件)
镇上的名士之死,其真相,『兽之王』的出色表现……这些恐怕是写出来会引来杀身之祸的内容。但只要能够回到帝都,身为一名记者就不可能隐瞒这些实情。
J只是被呼来唤去而已,并没有直接协助杀人。就算会受到读者的声讨,应该也能设法开脱。这也算没有白白总是跟在茨卡伊身后窝囊地发抖。
只要有了这份笔记,J就等同于得到了成为知名记者大红大紫的保证。
就在禁不住扬嘴邪笑的时候,J突然惊觉。
不知不觉间,茨卡伊已经在紧紧地盯着他看。他一边抑制住心脏几乎从嘴里蹦出来的紧张,露出十分自然的笑容,亲切地向茨卡伊道谢
「茨卡伊先生,这次谢谢你了。我一时间差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多亏有你才能平安回去。哎呀,这场经历还真是刺激」
「是么?那就好」
茨卡伊露出平静的笑容,将手套包裹的食指竖在了自己面前。J不明白什么情况,下意识间向那根指头注视过去。茨卡伊就像魔法师一样,手指晃了一圈。
「————这再好不过了」
瞬间,J的面前飞出一只发着金光的小仙子——————————。
————以上便是J根据笔记本上留下的记录还原出来的文章。
面对自己留下的记录,J交抱双臂。他通览全文之后,视线重新回到了笔记本上的记录之上。最后那段字迹非常糟糕,甚至留有钢笔倒下的痕迹。
看来,这是当时的J直到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所记录下来的。
虽说这很有自己的风格,但就算尝试将这种自述体小说式的报导重现,也完全无法身临其境地回忆起那段体验。
是的,J完全丧失了在乡间小镇旅行的那段时间的记忆。
就像被什么人有意夺走的一般,那段时间成为了空白。
章鱼壶阁下竟出乎意料地遵守了约定——由于那个伯爵得
到了不错的魔兽后,沉迷于其热衷的剧作,忘记了对『琐碎小事』进行抨击——让J回到了新闻社。但此后,J面对自己的这段笔记,仍在与难以言喻的不安与马骨悚然不断斗争。
(这种事情,现实中可能存在么?真的发生过么?)
他对自己的精神产生了怀疑,也对记录中的那个小镇进行了调查。
那个乡间小镇确实发生过魔兽调教师引发的恶性抢劫事件,镇上的名士为保护妻子牺牲了。他生前扶持的福利事业,幸存下来的夫人答应继续接手。
关于『兽之王』,J也进行了调查。
J从魔兽爱好者口中打听到『兽之王』有时会去的酒馆,几乎每天都去蹲守。有一天,『兽之王』终于出现了,他与一名东洋相貌的青年一起喝酒,愉快地交谈一番后就回去了。
J从远处竖起耳朵偷听他们的对话,还故意在他们面前落下东西,不过替他捡起来的那位东洋青年。『兽之王』就像完全不认识J一样,毫无反应。
(即便如此——我是说即便如此。万一这篇笔记要是真的)
J这样一想,记者精神便被强烈地激发出来。他内心被一种不论如何也想让『兽之王』的罪行大白于天下的冲动。笔记上的如果是真的,这其实不难。
不管怎么说,这起事件毕竟规模不小。剩下的就是将它搜集起来就行了。但经过申诉熟虑之后,J猛烈地摇了摇头。
他得出了与内心澎湃的欲求所不同的结论。
『兽之王』的话题不能去碰。
(恐怕这份笔记是他特意留下来的)
茨卡伊·J·马克劳德这号人物若真如笔记中所写的那样,应该不可能注意不到J的这份笔记。他可能笃定好奇心旺盛的J会将自己记忆缺失的问题调查清楚。正因如此,他才留下了笔记本。
记录中的事件是那么的惨绝人寰,再加上自己记忆被夺走的事,让J后怕得恨不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J猛地砸了下舌,胡乱地抓挠头发,最终撕破了自己好不容易写出来的报道,粗暴地揉成一团,扔进了字纸篓。他拼命地克制着记者精神,在心中不断重复。
(是你压力太大,产生幻觉了,强尼·斯密诺夫。肯定是这样,不会有错,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世间最强的武器莫过于笔杆子,但金钱所引发瞬间风力要更胜一筹。
然后,强大的暴力将如风暴般颠覆一切道理。
既然知道这是事实,J只能选择屈服。
不管怎么说,从在他新闻社座位的窗户,能看到大鸟的影子在高空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