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上代卯月的胃壁承受着巨大的负荷。
卯月好奇心旺盛,可以说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性格之一。而且他还兼具着与好奇心相互支撑的胆量(或者说是鲁莽),因此他至今为止都不懂戒备。
他虽然知道害怕,但可以说从为领教过真正意义上的恐惧为何物。但是,他现在对于自己『呆得缺乏恐惧心与戒备心』这一点开始后悔了。最初的契机是他对魔兽产生了兴趣,此后卯月便踏入了不寻常的领域。
他过分频繁地接触人的死亡也就算了,最后还跟可认作是凶手的男人建立起了朋友关系。这压力不让他胃疼得穿孔就算是奇迹了。
即便这样,他的胃仍旧坚强地一直挺了下来,直到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掀起狂涛般的追击——在帝都,骇人听闻的事件引发了巨大的骚乱。
卯月的兴趣被那件事吸引过去,胃壁遭受巨震,看是产生一个疑问。
而在同一时期,他那位犯下多重命案的朋友——茨卡伊·J·马克劳德也开始做出诡异的举动。
「这边请」
「……谢、谢谢」
在女仆的引领下,卯月刚踏入茨卡伊的宅子一步,便感到强烈的眩晕。
他在两天才刚刚被这惨状吓的不轻,但当时硬当做是这位朋友聊发狂性,没有当一回事。然而现实有悖他的预测,宅邸内的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他究竟在想什么?)
茨卡伊的住所已化为老鼠的宅院。
走廊侧面堆满了装小动物用的笼子,里面关的都是老鼠。灰色的老鼠就像在努力工作一样卖力地在转轮中奔跑,同时制造出刺耳的声音。
如今可以非常自豪地说,这宅子里数量最庞大的种族就是它们。
居住用地被削减的雌性魔兽用非常不满的目光盯着鼠笼,但可能是被下令不准出手,没有扑上去。那些老鼠在主人的庇护之下,悠然自得地不停奔跑。
走进了茨卡伊的房间后,类似的状态依旧没有改变,到处都是老鼠。
小老鼠们正以鳄鱼标本背上插的匕首间的缝隙为线路,灵敏地窜来窜去。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兔子大的老鼠钻进取代滚轮的圆筒之中,像表演杂技一样在地板上飞快疾驰。
它们被女仆(正在到处走往笼中洒下坚果)踢飞,咕噜咕噜地滚动着,重重地撞到墙上。
房间就像老鼠窝一样,笼罩在喧闹之中。但是,茨卡伊这位房间的主人却在藤椅上翘着腿,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专注地看着报纸。卯月看准地板上的老鼠避开女仆,做出漂亮的急转弯离开后,这才战战兢兢地向茨卡伊搭腔
「你没病吧?」
「你怎么冷不丁这么说,真是又率直又没礼貌」
茨卡伊迅速地将报纸放在旁边,抬起脸。卯月清了清嗓子表示自己本没想让他不开心,向四周张望了一番后再次向茨卡伊忠告道
「呃,我说……就算老鼠是种崭新的兴趣爱好,这数量会不会未免多过头了?」
「叙述要准确,是『饲养老鼠是兴趣爱好』。但总之都不对」
茨卡伊坚定地这样说道。
那么,这些老鼠究竟是什么呢。难道接了大量鼠型魔兽的订单不成?
卯月苦恼地思考着,未征得同意便在茨卡伊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去。卯月在茨卡伊家已像在自己家了。卯月发觉自己竟然对可能是杀人犯的男人家如此熟悉,一时感到战栗。但是,这个问题现在先放在一边,他将目光转向搁在桌上的报纸。
卯月目光在标题上滑过,以造访这里的理由开口说道
「这个帝都真不太平。就像每月例行似地,报上总在刊载下水道有扫淤者和流浪者的遗体被发现」
「这是当然的吧。钻进下水道的人当中,很多是考翻捞掩埋在沉淀物中的硬币金属品及其他多种多样的东西进行变卖为生的。在那个过程中,他们可能脚会被缠住,可能会吸入有毒气体,出现死者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能以一体的状态被发现的人已经算幸运了。实际的死者人数其实更多」
「最近治安似乎进一步恶化了呢——被发现的尸体数量也翻倍了。而且还是他杀」
「真爱兜圈子。你想聊的就是这起事件吧?」
茨卡伊抓起报纸,朝卯月面前一扔。在第一版上印着尸体的插图,还列着装饰得非常恐怖的标题。茨卡伊念出那个标题。
「『高文爵士的亡灵没有忘』」
这正是让卯月感兴趣,并让他一直胃疼不已的事件。
茨卡伊重新翘起修长的腿,并没有特别不愉快地笑起来,讲出了报纸上所记述的事件概要。
「自十二日前,在帝都的下水道中断断续续有他杀的尸体被发现。迄今为止发现的尸体中,一名为流浪者,三名为扫淤者。他们的腹部被『活生生』撕开,『四肢被切下』。另外,凶手还将其手脚当做笔『再利用』,在墙上留下了血字」
「『高文爵士的亡灵没有忘』」
「没错,拜其所赐,人们开始私下议论,这是不是为了警告,或者说威胁我而让无关的人遭受杀害。你也是在意这件事才过来的吧?」
「警方呢?」
卯月隐藏着自己的真实意图,这样问道。茨卡伊轻轻耸耸肩,说道
「虽然我无意去找他们,但他们传唤过我。我接受了询问,但并没有头绪。而且人又不是我杀的,于是警方就劝告我身边多留点护卫,很快就放我回去了。但是,社会不见得相信我是无辜的。目前报导……不用说你也知道。所有新闻都看过了吧?」
卯月点点头。就跟『妖精商』事件当时一样,他将能够弄到的报纸全都买来看过了。很多报纸开始谈及『高文爵士』与『兽之王』间的关系。但是,这仅仅停留在了『开端』阶段。没有刊物动真格地去编写『兽之王』的黑色传闻。
「报导依然选择沉默呢」
「啊,真幸运」
戴利·桑塔纳杂志对魔兽方面的流言蜚语非常敏感,必定会头一个获得消息,他们的不自然沉默恐怕是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而且『兽之王』还是对警方有所贡献的调教师,没有任何一家报社下定决心先打头阵,其他的也就不敢越雷池半步。
估计还会过去好一阵子,才会有实打实的报道刊出来。而这种情况对于杀人的一方来说,恐怕并不有趣。
(那句话是针对茨卡伊先生的,同时又并不是)
卯月对事件的情报进行过自己的分析。眼下再搬出『高文爵士』的名字,根本动摇不了茨卡伊·J·马克劳德。与其说凶手留下血字的目的是针对茨卡伊本人,倒不如说是为了引起社会反响要更加合理。
卯月对这起事件已有一定的研究,至少能做出这样的判断。他用食指在新闻标题上敲了两下,开口说道
「对于凶手的目的,我先说说自己的推测吧」
「这岂能不听?你是怎么想的?」
「凶手的目的是为了在社会层面抹杀『兽之王』」
「喔?」
「然后,也是想杀死你的人」
犯人企图用『兽之王』杀害『高文爵士』的嫌疑来吸引社会的目光,但威胁者本人恐怕也并没有相关证据。如果拥有确凿证据或者知悉真相,那就不会仅仅留下短短一句引人浮想的话,而会写得更加具体。恐怕这跟彼得·弗雷德里克事件属于同类情况。
(有人认为,茨卡伊·J·马克劳德必须受到制裁)
现在有人仅仅只是为了这样在杀人。
「作为让你丧失社会信誉而选择『杀人』作为手段的理由,可以想到有两个。一是为了把社会对事件的不安、恐惧,以及对杀人犯的憎恨指向你。二是想你表示,凶手拥有着杀人的手段与觉悟。凶手对你有着强烈的加害意识,最终会加害于你吧」
「把人当道具来杀人的对手。你的推测应该没错」
茨卡伊点点头。得到他的认同后,卯月继续往下问
「目前各新闻社的反应很迟钝,但魔兽爱好者之间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吧?你真的没事么?」
「有没有事指的什么?你问得太抽象了」
「我是问,有没有人刁难你,或者对你做出恶劣的行为」
『兽之王』本来就树敌众多,一搞不好就会丧失社会声誉,甚至于导致直接的生命危险也可想而知。但是,茨卡伊平静摇了摇头。
「在我作为调教师的一面还没有被世人所接受的时候,这则报道搞不好是能让我身败名裂。但是现在,『兽之王』的声誉更强于黑色传闻。很多人都觉得无所谓,找我提出委托的人络绎不绝。只要我技艺犹存,任凭传言漫天,『兽之王』的名号将依旧受人敬畏、尊重」
「既然如此,眼下的问题……」
「有的。毋宁说,与魔兽无关的贫民的反响问题更大」
「贫民?」
听到意料之外的词,卯月皱紧眉头。
在这个帝都,贫富差距非常之大,居住在贫民区的人总是在压迫之下过着悲惨的生活。信奉实力至上主义的魔兽调教师是他们梦想的职业。于此同时,
魔兽可算作是富裕阶层象征,若不成为调教师则永远都与之无缘,也就意味着他们无法成为顾客。可是,为什么他们的反响会造成问题呢?
茨卡伊抚摸着面具边缘,回答了卯月的疑问
「魔兽是财富的象征,而『兽之王』则是魔兽的制造者。而且,还背负着弑师嫌疑。总是戴着面具这一点也令人生疑。你试想一下,如果被这样的人害得与本来毫无关系的自己和同胞们被撕破肚子,有谁不生气?」
「原来是这样!被害方的憎恨原来是这样指向你的啊!」
「没错。比起连面都看不到的罪犯,狠起我来更容易。而且我招惹憎恨的条件也具备了」
茨卡伊轻轻耸耸肩。卯月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肩膀。
(将那句留言和报导结合起来,即便现在也可以猜测错在『兽之王』身上)
人们愤怒的矛头有时会被轻易扭曲,而且轻易得毫无道理。如果遇害情况长此以往继续发展下去,最后搞不好不光只针对茨卡伊本人,忧愤将会在『魔兽调教师』〖兽之王〗这个象征性的名字的刺激下,转向富裕阶层。
「贫民区那些人的连带情结让人无法招架。你应该知道曾发生过将几名流浪者不当逮捕入狱的警察在夜路上遭袭击身负重伤的事件对吧?那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可失去的,所以为了同伴能够轻易地去犯罪,且彼此袒护。事情就是这样」
茨卡伊深深地靠在了藤椅上,合起双掌坦坦荡荡地直言道
「就算我的宅子突然被人纵火,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茨卡伊现在所处状况,危险程度似乎超乎卯月的预测。但从茨卡伊的口气中听不出半点害怕。卯月对他的反应已经直接越过了佩服,都有些愣住了。
「然而,你相当从容不迫的样子呢」
「也不是。我已经让魔兽进行警备了,就算遭受袭击也不会有问题,但继续招惹憎恨将会对生活造成印象。要是在市场上买到的东西被无差别下毒,我可招架不住」
茨卡伊细细地呼了口气。
说的没错,街头小贩与水产市场工作的人很多都是贫民区的。在不知道会被谁怎恨的情况下,恐怕很难轻松购物。而且不觉得女仆在做饭的时候会注意有没有毒的问题。卯月的忧心又加重了。
「那你岂不是有很大麻烦?你究竟准备怎么做?」
「别担心,传言马上就会瓦解」
「————啥?」
听到这乐天,却又异常有力的肯定,卯月呆呆地惊呼出来。
他完全想不到这句话有什么根据。这种暴行不是会突然结束的那一类。
卯月从其本质之中感受到了难以消除的强烈憎恶。
杀人的行为还将继续下去,传闻也应该会进一步扩散。但茨卡伊无视于卯月充满疑问的表情,面具之下的眼睛诧异地眯了起来。
「比起我来,你更不对劲」
「……我怎么了?」
「你怎么就对这起事件感兴趣了?」
茨卡伊问得卯月钳口不语。他之前都会稍稍有意地去回避说出其中的理由。
茨卡伊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卯月,说道
「我把你当朋友,但你对与我有关的事件感兴趣好像并不仅仅出于『身为朋友的担心』这冠冕堂皇的原因。而且,你一直都在如饥似渴地调查着事件相关的情报。这是为了什么?」
「你是问……为什么?」
「好奇心会招惹危险。我觉得这一点,经历了『妖精商』与舞蹈团的事件之后,就算是你也应该领教到了」
(原来那是在警告我不要掺和么?)
卯月设法去读取茨卡伊的脸色,但茨卡伊并没有露出以前那种抹消掉一切感情的可怕表情。他只是诧异地眯着眼睛,看来只是单单对卯月的行为感到费解。那表情就像在问,「难道这起事件中有什么能再一次你燃起超越恐惧的好奇心?」
卯月本人,已经充分地把握了问题的答案。
『高文爵士的亡灵没有忘』
(那句留言正是一切的开端)
自从在报纸上发现这句话之后,卯月就完全成了这起事件的俘虏。
可以说,他完全着了魔。
正是这个原因,导致他明知可能会让茨卡伊不开心,却还是找到茨卡伊本人来寻求情报。直到现在,卯月执着于这个事件的理由仅仅只有一个。
(只要追查这个事件,我的怀疑,那令人厌恶的真相,可能就会大白于天下)
『绚烂万华镜』高文爵士真的是茨卡伊·J·马克劳德所杀么?
彼得·弗雷德里克所怀的疑惑,究竟是不是真相?
茨卡伊室杀人凶手。尽管没有物证,但卯月能够确信。
事到如今再增加他其他的罪名,应该也不会改变对他的评价。但是,卯月还是无法就此轻易肯定。
魔兽调教师『兽之王』的立场,便是缺乏任性的茨卡伊的一切。
他难道是将自己的师傅——最顶峰的调教师当做跳板,一路走来的么?
(我想知道真相)
卯月感觉,只要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就能够对以前茨卡伊说的话得出答案了。卯月本能地察觉到,这个答案总有一天必须得出来。
也就是说,上代卯月是否终有一天会成为茨卡伊·J·马克劳德的敌人。
但是,他不可能将这种理由告诉茨卡伊。他移开了目光,有意调整让声音听起来平淡,答道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被神奇的事件给吸引了。我就是这种不知悔改的性格」
「哎,这倒也罢。自己的安全就由自己来保护吧。不要期待凶手拥有常识性的伦理观」
面对卯月的谎言,茨卡伊轻易作罢,这把做好准备的卯月给愣住了。
没准茨卡伊只是单纯地替似乎想要深入事件的卯月的安全感到担心。他虽然是杀人凶手,还是个冷漠的男人,但有时会对『站在朋友位置』的卯月表露温情。但是,卯月无法回应他的温情。
卯月在茨卡伊看不见的桌子下面紧紧握住拳头,再一次下定决心继续追查这起事件。
(搞不好在弄清答案之前,我就会被好奇心害死呢)
就算明白,现在也根本停不下来。但是,就如同在嘲笑卯月悲痛的觉悟一般,事态如茨卡伊断言的那般突然平息下来。
下水道不再有尸体被发现。
* * *
被称作魔都的帝都,平日就像在开犯罪大博览会一般的状态。买卖脏器、过路行凶、强奸、杀人、纵火,什么都有。
因此,『流行』过后的事件必然早早被人们遗忘,媒体报导有所限制的事件就更是如此了。
现在,报纸把某男人凑集与亡妻相似的魔兽,最终发展成监禁人类的话题炒得沸沸扬扬。很多人沉溺于魔兽,最终失去了对人类的性欲,但也存在少数对魔兽与人类概念混淆以致漠视人权的人,而这次的犯人就是如此。
犯人是一名中年男子,他切掉魔兽的脖子与乳房做成标本(准备对受害者也施以相同的处置)的事情也被大肆报道。
『性方面要素』多的事件受人喜爱。尤其是之前一直沉默的戴利·桑塔纳杂志,就像是在沉默中爆发般以其得意的自传小说风格的报告,不断生动地报导刊载那个男人的特辑。
最终,在下水道中发现被杀者遗体以及血字的事情,很快就淡出了人们的焦点。
「哎,头两天炒这个事件,头一天炒那个事件,当天炒被杀者遗体,第一天炒乳房,提二天炒标本和危险的世道。于是,传闻并没有进一步扩大,『兽之王』还好么?」
在卯月面前,大学时的同期(本来被前辈推荐沉迷于非法赌博,但没有继续做下去)哈吉·菲普斯举起装满蜂蜜酒的玻璃杯。
他一头卷曲的黑发,眼睛很细,戴着一副厚眼睛,有一副野性的身板,嘴巴周围也留着狂野的胡须,还是学生时代的那副样子。在舞蹈团事件发生时,收留那个遍体鳞伤的车夫的秘医就是他。今天,卯月在哈吉的邀请下,来到靠近贫民区的一个酒馆来喝酒。
哈吉对酒的喜好与他粗犷的外貌完全不搭,喜欢甜酒。卯月推开他推荐的蜂蜜酒,从脏兮兮的桌子上拿起装了干雪利酒的酒杯,点点头
「你说他啊。他跟往常一样,好着呢」
「是么,那真是太好了。光以前跟他见上那么一面,就知道他是个无畏无惧的男人,那可是个肚子里养着地狱的人呢」
哈吉点头表示认同,用叉子刺中了在厚厚铁板上跳个不停的香肠。飞溅出来的肉汁发出悦耳的声音,逐渐焦化。
这些食物都很廉价,但量足味美。酒的品质也出乎意料的好。但是,在那些梁间盘踞的紫烟之下对饮的男人们之中,明显有些不是什么好东西。
店内的气氛透着几分险恶,但哈吉没有丝毫紧张。据说,这里有七成客人跟哈吉认识,他还是老样子非常吃得开。
他吃了一大口醋泡白菜,灌了口酒之后挥舞叉子说道
「哎,因为你搬来一个快死的男
人到我这边来,所以我很好奇呢。我调查了一下下发现,还真是不得了,听到的只有不好的评价」
「想必也是,我跟他算是朋友关系,但听到好的传闻反倒会吃惊呢」
「什么啊,你果然早就知道了啊……茨卡伊·J·马克劳德表面上是个正经的调教师,对他的评价非常好,而且对警方与灾害对策方面始终做出着很大的贡献。但是,关于他背后的故事却越挖越觉得黑。但基本把人当做垫脚石,看上去也没有自己珍视的人。你没什么警惕心,最好小心点」
「……可能已经太晚了」
卯月听到哈吉压低声音的忠告,不自觉地做出了疲惫的回应。
回想起来,在俱乐部大胆向茨卡伊搭话这件事,便是一切错误的开端吧。但是已至此,已经无法挽回了。
哈吉皱紧了眉头。但卯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是啊。不过,但我觉得,他对自己的女仆还是非常珍视的」
「什么啊。难道那家伙是个好上天的圣女么?」
哈吉得提问,让卯月不禁深思起来。
女仆不仅超乎寻常的冷淡,而且工作态度非常随意,甚至让人感觉到恶意。虽然是个令人惊叹的绝世美女,但给人的感觉完全不是什么圣女。但是,茨卡伊总是对她关心备至。
卯月回忆以前看过的情景。
朴素的床铺旁边摆着一把椅子,女仆正心不在焉地坐在上面,而茨卡伊正跪在女仆面前,就像在安慰她一般将手指轻轻地放在她雪白的脸上。女仆一言不发,但能感觉到她投向茨卡伊的目光之中,深藏着非同以往的平静的爱。两人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这一幕是那么的祥和,就如同一幅美丽的绘画。
「哎,我不管他是怎样的人,倒宁愿他是坏人才好。下次帮我介绍一下吧。我能感觉到,更『兽之王』拉近关系的话,工作肯定少不了」
听到哈吉这爽快的话,让卯月一下子回过神来。他想了想这个请求,然后指着哈吉的胸口,吃惊地叫了起来
「哦哦我懂了,你太阳打西边出来似地请我过来喝酒,就是为了这个?」
「没错!作为答谢,在这里吃喝全部记在我的账上!怎样?」
哈吉眯起了厚厚镜片之下的眼睛,本就细得像丝的眼睛变得更加锐利。
看他的样子不会轻易退让,茨卡伊估计也希望有秘医介绍给自己。卯月觉得,这至少要好过让他擅自接触茨卡伊,也就点了点头。
「好吧,但是他这个人……在各方面都很危险。你要考虑清楚」
「我还求之不得呢!管他是杀人是在自己的房间里藏匿福尔马林泡的标本,我哈吉都完全不在意。来吧,我的朋友上代卯月啊,想吃的尽管点吧」
在这之后,卯月无视于最近十分脆弱不堪重负的胃,敞开来大吃大喝。他们一杯接一杯地喝,但两人酒力都很厉害。最后,卯月和付完钱的哈吉一同,迈着稳健的脚步离开了这家店。
街上正在起雾,就像披上了一件白色的头纱。瓦斯灯就像冬日海边的灯塔一般,在蒙蒙的白色之中闪耀着点点光辉。两人一边说着学生时代的恶行(卯月利用跟他东洋人外貌截然不服的豪气酒量,跟人赌酒),一边走在帝都的夜色之中。到了离贫民区足够远的地方时,哈吉停下了脚步。
「后面的路,上代医院的小伙计一个人也能走了吧。我差不过要回我的窝了。还绑着一位患者呢」
「哈吉。我可不想向警察举报你」
「放心好了,那是个有药物依赖的壮汉,而且还有亲人陪着,治疗费都是赊的。患者也是知道处置极端后选择住院的。你行行好,我可给不了患者花钱如流水的上等待遇。秘医的治疗就是那么回事啦。再见啦,朋友!下次再一起喝吧!不过下次要按约好的,也带上『兽之王』一起!」
哈吉重重地挥了挥手后旋踝离去,向自己的住处返回。
被留下的卯月觉得应该随便找辆马车,四下张望,此时目光停留在了瓦斯灯下。
白雾之中有几个奇妙的影子推挤着在动。
(那是什么?)
小影子不自然地聚在一起。卯月眯起眼睛确认它们的真面目,随后噤若寒蝉。
那是列成队的老鼠。灰色的老鼠正以非常规矩的队伍奔跑。
它们汇入下雨在路上形成的积水,纷纷扑进用铁格子堵住的洞里。卯月当即联想到了茨卡伊宅子里的那些老鼠,但两者间可能并无关系。帝都到处都是老鼠,这么想未免太武断了吧……正当卯月想要否定的时候,一只怎么想都不觉得会搞错的老鼠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一只兔子大的老鼠慌慌张张地走着把头钻进铁格子的缝隙,非常难看地被堵在外面。
(这家伙……怎么说也不会看错的吧。怎么看都是他那里的老鼠)
就在卯月仔细地观察的时候,大老鼠(那不是老鼠,准确的说是鼠形魔兽)停止了无畏的奋斗,抬头向夜色中的街道冲了过去。
卯月的视野瞬间闪过其他老鼠已经全部扑进的那个洞。雨水从那里进去后,究竟流向何方呢……他想起来后,受到了几分冲击。
这个洞口,连接着下水道。茨卡伊正在那里进行着什么。卯月顺应这份危险的好奇心飞奔起来,开始追踪那些老鼠。
* * *
老鼠跑得很快,再加上街上起了雾,视野非常糟糕。那小小的影子就像子弹一样在雾中飞奔。不论怎样拼命地去追赶,以人类所能够拿出的速度都存在着极限。最终,卯月跟丢了。但是,他隐约能够猜到它们的去向。
「跟、跟到这里,基本就明白了呢」
卯月嘟哝着,擦掉额头上的汗水。
在他眼前,是帝都交通的一大要道——运河。在被铁栅栏围着,铺着红砖的高级河岸的那一边,黑漆漆的水面长长地横卧其间。
从河岸的腰部的排水口(由地下延伸而出,能绰绰有余地容得下成年男子直立通行的巨大下水管的末端)正弱弱地将定期产生的污水泄到下方的运河中。
老鼠就是从排水口入侵到下水道内部的吧。
卯月下定决心,一鼓作气翻过了沿河而设的铁栅栏,并精准地落在了向河面突出的下水管上。
他稳稳坐在下水管口的厚实边缘部分,将上半身倒挂下去向内窥视。
巨大的圆通内部没有灯光,只有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污水流淌的声音和闻到恶臭。
没有灯光的话,实在没办法从这里进去,不可能摸索着前进。
「……只能放弃了」
卯月不甘心地嘀咕着,转向河面。此时,他吃了一惊。
停泊在河岸的其中一艘小船上,躺着一个衣服脏兮兮的,正缩着身体的男人。
他应该是负责这一带的扫淤者吧。他们靠从排水口进入下水道,在流淌的污水中打捞金属为生。
卯月觉得十分走运,从下水管来到岸上,留意着不滑落水中,在铺装过河岸上飞奔。他靠近小船,叫醒扫淤者并准备与其交涉。清淤工虽然十分惊讶,但接受了这笔交易。卯月支付了包括捡不到金属的期间里的生活费在内的超额金钱后,买到了清淤工常用的煤油灯(虽然破破烂烂,但改造成了便于照亮脚下的形式)。
(我究竟在搞什么啊。这里搞不好会成为我的葬身之地呢)
卯月一般自嘲,一边将手指伸进喉咙里边,将为里头的东西吐到了河里。在肚子装满的状态闯进浓重的恶臭之中无异于自杀。
塔影手帕盖住嘴部之手准备好装备,再次爬到了下水管上。他用双臂让身体挂在边缘之上,慎重地跳到了流淌的污水中。在着地的同时,裤子、鞋子、袜子都跑进了污水之中,眨眼的功夫就报废掉了。他小心不要摔倒,坚实地踩着下水管底滑滑的污泥之中。
卯月慎重地移动脚步,沿着巨大的下水管往里走。周围是用砖砌成的隧道状空间。隧道底部设置着深而宽的水沟,里面流淌的水像河流一样。
这正是在帝都地下设置的第三条运河。砖墙之上每隔一段距离(就像卯月顺着下水道往回走一样)就会打开一个下水道口,从沟里引一部分污水排放到地表的河流中。
在沟的两侧设有供下水道清洁工与管理员行走的通道。卯月十分幸运地爬到了通道之上。他用点燃的煤油灯照亮脚下,匆忙地往前走,打湿的鞋子发出噗唰噗唰的声音。
通道之中有好多莫名其妙,令人毛骨悚然的虫子在爬。他们受到灯光的惊吓,飞快地桃之夭夭。但是,最关键的老鼠却不见踪影。
(必须尽快找到它们……此地不宜久留)
卯月将目光邮箱飘忽不定的灯火。一旦进入有毒气体的生成区域,火就会熄灭。到时候必须马上离开,但无法保证生命安全。而且,要是误入错综复杂的支路(尤其是被抛弃的旧下水道),就完全没有平安离开的可能了。
这些都是煤油灯的主人,那位扫淤者告诉卯月的。
卯月一边慎重地留意着火焰的情况,一边默默记住自己来时的路往前走
。此时,有限的视野之中突然闯进一只老鼠。
「哇!」
卯月禁不住尖叫了一声,但摸了摸胸口镇定下来。他总算是发现老鼠了,但总觉很奇怪。卯月仔细观察眼前的老鼠,发现这只漆黑的小老鼠瘦得非常可怜,而且毛非常的乱,被油黏在了一起,圆圆的眼睛里闪耀着饥饿的凶光。
在被老鼠张大嘴巴吓唬的时候,卯月察觉到一件事。
(这不是茨卡伊那里的鼠形魔兽!是普通的下水道老鼠!)
而且,老鼠非但没有被吓跑,反而凶猛地想要咬过来。老鼠的爪子扑了过来,卯月条件反射地把老鼠踢飞。老鼠撞到墙上,留下血迹后再也不动了。
就在卯月为老鼠觉得可怜的时候,又有一只一只的老鼠可能是被声音吸引着聚集过来。它们聚集在卯月踢飞的老鼠身上,开始啃咬快死老鼠的身体。
老鼠的肚子被撕开,颤抖的内脏从溢出的端部被残忍地逐渐吃掉。卯月紧张地连退了好几步,煤油灯照亮的范围逐渐被染黑。许许多多的老鼠蜂拥向卯月。一股猛烈地寒气窜遍卯月全身,同时卯月想起了以前读过的报导。那是扫淤者(本月第三具)的尸体在排水沟被发现的报导。上面讲,遗体全身造老鼠撕咬,几乎化作白骨。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卯月大叫起来,转身拔腿就跑,同时还踩扁了从身后追来的几只老鼠,从鞋底传来的恶心触感,就像是塞满皮袋的脂肪一股脑喷溅出来似的。有几只老鼠停下脚步,想要吃掉那些快死的老鼠,但剩下的老鼠化作漆黑的怒涛,为了能够更得到能果腹的大餐继续追赶卯月。
卯月事到如今才弄明白,这片地下区域根本就不属于人类。流浪者和扫淤者都是不断积累知识,相互交流情报,扎扎实实地学会行走于危险迷宫的本领。可是卯月却是在没有半点知识的情况下贸然踏入这里。就连身后追来的老鼠究竟有多少只都不知道。
(直线逃跑会被追上的!)
卯月明白之后,一个急转弯进入侧面的水道。他将一路走过的路线拼命塞进脑子里,但他完全没有信心返回下方的通道。即便如此,他也绝不能够止步。
然而不断拼命狂奔的卯月突然感到一股压迫感,停下了脚步。他举起煤油灯,耸立在近处的砖墙将火光反射回来。前方无法通行。卯月在愕然中转过身去,然而从管道中挤散掉的少部分老鼠正在逼近。
卯月的目光移向煤油灯,心想。若是将上衣脱掉,把煤油灯直接砸上去,让它烧个痛快,肯定能成为有效的武器吧。只要挥舞火焰,有很大概率能够逃离这里。但这么做就会失去灯火,这还能离开下水道么?可就算这样,也要总好过下一刻就被吃个精光。
卯月下定决心,可就在他正要脱掉上衣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从鼠群后面扑了上来。
三团灰色的东西向前冲了过来。它们每前进一点,老鼠的尸体就会发出恶心的声音被碾碎,内脏像下雨一样撒向地面。卯月愣了几秒钟之后,才总算明白正在发生什么。
那三团东西正在捕食老鼠,而且仔细一看,它们自己也是老鼠的形状(兔子大的老鼠)。那些正是茨卡伊的魔兽。那些魔兽无视于动物关节的可动幅度,将颚张大到极限,就像用铲子铲一样捕食着普通老鼠。当它们的口合上之后,断成半截掉出来老鼠落在地上,蠕动一会儿之便再也不动了。
老鼠们遭到突如其来的捕食,发了疯似地叫起来。其中十多只扑进水里,在半溺水的状态下成功逃脱,而来不及做出判断的老鼠责备毫不留情地咬死。就在卯月愣住的这一回,一切都已结束,之后只剩下巨大的老鼠。他们浑圆的身体摆在一起,一齐把鼻子弄得吱吱响。
卯月害怕了,担心自己也会被它们吃掉。但它们确认过气味之后,就像训练有素的犬只一样像向卯月鞠了一躬。这个反应与卯月在茨卡伊的宅子里,雌性魔兽们迎接卯月时的动作十分相似。
看来他们记得经常来访的客人的气味。卯月终于松了口气,禁不住对老鼠礼貌地道谢起来
「多谢你们,得救……」
不等卯月把话说完,那些魔兽就迅速地转身飞奔而去。
看来卯月对于它们不过是顺路顺路帮上一把而已,其实它们另有其他目的地。卯月犹豫了片刻,但是飞奔起来跟在它们后边。卯月在这巨大迷宫中,选择更加深入的路。不管怎样,他对回去的路已经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不能保证不会再次遭遇饿疯了的鼠群。
(现在还是跟在它们后面比较好)
卯月办自暴自弃地跑了起来,和老鼠们一起渐渐远离下水道的主流。老鼠们在转过几个拐角之后停了下来。卯月也抬起脸,用煤油灯驱散了眼前的黑暗。在火光之中,鲜艳的红色映现出来。
* * *
墙壁沾满了黏糊糊的红色。那粘稠度与色泽,乃是卯月最近已见惯了的东西。与此同时,还让感觉到被恶臭熏麻的鼻子好像在瞬息间闻到了铁锈的味道。
卯月移动灯火,寻找红色的源头。霎时间,他感觉光线照亮了某种可怕的东西,连忙打住。
一个年龄不详的男人靠在墙壁上,身份不知是扫淤者还是流浪者。他脖子以下的部位聚满了茨卡伊的老鼠。那些老鼠刚才还救过卯月,然而此刻却专注于可怕的行为当中。
那些老鼠,正在啃食那个男人。
「……这!竟然有这种事」
卯月认为不能够放任下去,应该赶走那些老鼠,于是果敢地迈出了脚步。可是,他的脚尖碰到了什么东西。他停下脚步,低头一看。通道之上,整齐地摆放着被切断的人类手脚。
卯月发觉不对,抬头起来。仔细一看,男人的面容定格在苦闷的表情之上。聚满他肚子上的老鼠的缝隙间露出血淋淋的内脏。
男人的腹部被纵向切开,里面的东西流了出来。老鼠们正发出声响地吃着还很水润的新鲜肉。这些老鼠不可能是在袭击活人,他们是正在吃尸体。但不管怎样,都改变不了眼前这一幕的可怕。
卯月将喷涌上来的恶心感觉硬是咽了回去,将目光从老鼠身上移开,然后举起煤油灯,逐渐照亮呈现着疯狂景象的墙壁。
他想腹部被『活生生』撕开,『四肢被切下』的尸体。如果这个男人也是同一起事件的受害人,那么凶手应该还会将其手脚当做笔『再利用』,在墙上留下了血字。没用多久,卯月便发现了要找的东西。
「果真找到了!」
『高文爵士的亡灵没有忘』
「事件还没有结束」
面对鲜血淋漓的文字,卯月愣愣地呢喃着。
现在依旧有人继续被杀,然而现实却与事实相反,就像连续杀人事件已经告终一般,不再有尸体被发现。现在,呈现出谜题答案的一幕就展现在卯月的眼前。老鼠们以可怕的速度将尸体的骨头和肉吃进肚子里。那三只兔子大的老鼠也参与进去,从男人的脚开始进食。老鼠们就像在消灭堆成山的坚果一般,吃着尸体的肉。尸体消失的速度之快,甚至让人觉得滑稽了。
回过神来,男人的身体已荡然无存,一根骨头一勺脑浆都没有留在现场,就连身上的衣服和鞋子都被那三只巨大的老鼠彻彻底底纳入胃中。接着,小型的老鼠动起改造成吸盘状的食指沿墙壁向上爬。它们的舌头可能也被摆弄过,舔舐墙壁时会发出用锯子锯砖块一般的声音。
墙壁被磨了一遍,血字消失。包括实体在内的事件痕迹被彻底湮灭。不经意间,茨卡伊的话在卯月耳边重现了。
『别担心,传言马上就会瓦解』
(那时,他只说了『传言会瓦解』,并没有说『事件会结束』)
也就是说,他话里的意思是这样的。
只要让试题和血字消失,事件不会暴露。被隐藏起来不被众人知晓的事件,等于没发生过。于是真的有人死掉也不会成为问题。茨卡伊正是为此增加老鼠的数量,并满足所需的所有条件。这种事情俨然只有恶魔才会想到与实施。
卯月在对事件平息的真相感到震惊的同时,麻痹的大脑还产生了一个疑问。
(但是,一直抹消尸体的话,凶手最终也会注意到这个行动)
凶手不会采取一些对策么?
卯月刚刚想到这里,便从远处的通道传来声音。一个柔软却又有力的脚步声正向他逼近。那个脚步声眨眼间便靠近卯月与老鼠,卯月转向漆黑的身后。那边唯有一片凝重寂静。卯月感到纳闷,但正要将目光从黑暗之上移开的那一刻,一个黑影窜进了通道。就在卯月为之一窒的瞬间,一只老鼠从墙上跳了下来,咬住了那影子的咽喉。随着一阵惨叫,影子发出重重的声音,倒了下去。
卯月连忙用灯火照出影子的全貌,只见一位惊艳的女性正以痛苦扭曲的表情回望着自己。
她凌乱的茶色卷发下金色眼眸之中,煤油灯的火光正在燃烧。她裸露着乳房的上半身,连接的是狼的下半身。这一刻,卯月部分掌握了敌人的真面目。
(敌人是调教师!而且本领应该相当厉害吧?)
魔兽的手掌是人类的形状,手指沾满了血,锋利的指甲缝里塞满了碎肉。那些文字应该是调教师本人写的,但尸体恐怕是它制造出来的吧。它洁白的手指塑造成了适合精细工作的形状。由此可见敌人作为调教师的本领十分高超。
下一刻,魔兽突然间猛然起身,抓住咬住喉咙的老鼠摔在墙上。随后,魔兽开始将老鼠纷纷拧死,行动非常迅速,没有多余动作。但是,它似乎是为了供『人类』使用制作的,它的手虽然适合进行精细的工作,但用来碾死那么多的老鼠显得实在太小。
几只老鼠钻过它的指头缝,扑向它柔软的腹部,撕破它的皮毛之后向体内钻。它像发疯似地抓挠自己的肚子,但老鼠躲过了她的指头,继续向肉里掘进。趁它停下脚步,其他老鼠也咬向她的腹部。皮毛之上被打开一个个鲜红的窟窿,血流了出来。在活生生被吃掉的剧痛之下,她的表情变得非常可怕,大量的油汗流进乳沟。
忽然,魔兽完全放弃了抵抗,血黏糊糊地从丰盈的双唇间流下来。从它肚皮上钻进里头肆意破坏的老鼠就像乱动的胎儿一样掉了出来。浑身血红的它们出来的样子,俨然是一场畸形的生产。
魔兽当场颓然倒地,再也不动了。卯月以为这些老鼠会把魔兽的尸体也吃下去,但老鼠却采取了出乎意料的行动。
它们排成整齐的队伍,协力将魔兽的尸体放在背上,让又锯子状舌头的小老鼠留在后面。老鼠队伍一边啪踏啪踏地流着血,一边搬运尸体。最末尾的血迹处理班刮掉一路留下的痕迹跟在后面。也许是一边受到女仆的妨碍一边在滚轮中不懈训练得到的成果,老鼠运送魔兽的速度异常的迅速。但由于血液处理需要时间,所以卯月勉强能够进行跟踪。
卯月越往前走,发现周围的砖墙就越陈旧。煤油灯的火光瞬间晃动了一下,老鼠们就齐刷刷地弄响鼻子,灵活地旋转队伍,重新选择路线。这个过程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卯月最终和老鼠们一起离开了下水道。
「……这里是」
在卯月眼前,是一片漆黑的森林。在一条喝水已枯竭,到处只有岩石滚落的河上,伸出这一条巨大的旧下水管。这个地方并非完全陌生。卯月虽然没有从河堤向上看过,但记得在穿过某人的私人属地时,从树木的缝隙间见过这条干涸的河。
看来,卯月穿过废弃的旧下水道,几乎斜着穿过了帝都。
老鼠们爬上河岸的斜坡,从树木见钻过去。卯月抬起脸,面对意料之中的情景眯起了眼睛。
在老鼠们前进的方向上,耸立着茨卡伊的那栋漆黑的宅子。
* * *
老鼠们返回的时间似乎事先确定过。他们一到达宅子,门便从里边打开了。还以为出来的会是女仆,结果是茨卡伊本人。卯月根本来不及躲藏,就跟他撞了个正着。
卯月有很多话想说,但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答案。脏兮兮的他只是呆呆地举手示意,然后茨卡伊耸了耸肩。
「卯月君,你来的时候总是那么不凑巧呢。我这次就承认吧,这已经是一种才能了……虽然完全不值得自豪就是了」
茨卡伊不知是在佩服还是吃惊,口气听上去颇为微妙,不过他也仅仅只是说了这些,并没有心情不好的样子。
见老鼠们将尸体搬进去后,茨卡伊用下巴示意卯月进屋
「你身上味道很重,进来吧,浴室借你」
这个出乎意料的提议,让卯月十分吃惊。看来对与茨卡伊觉得没必要隐瞒差使魔兽进行事件隐蔽工作的事实。或者说,由于卯月不会对他人踢起,所以认为就算被发现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茨卡伊带卯月到浴室,放下换下衣服说道
「我这就去让女仆送洗澡水来」
「啊,嗯,谢了」
「对了,有件事忘说了。她会把沸腾的水直接送过来,直接淋到身上可是会一命呜呼的,你小心点」
……不对,说不定他现在非常生气。
卯月顺利地洗完身子后,穿着厚厚的袍子寻找茨卡伊。平时应该在自己房间的茨卡伊现在竟然不在,而是在以前吊雌性魔兽的房间里。现在,地上摆着解刨台,上面摆着刚刚搬进来的雌性魔兽的尸体。
茨卡伊戴着塑胶手套,用手术刀切开了魔兽的肚子,还用大号的剪刀剪开脂肪层和肌肉膜,让内脏暴露出来。这手法即便在身为医生的卯月看来都相当犀利。茨卡伊对内部进行完简单地观察后,点了点头
「果然打开一看就更清楚了。做的相当不错。上半身有意地集中了人体的部位,但内脏的配置没有发生扭曲」
卯月并不知道他的判断是否正确,只是身为一名医生,很好奇魔兽的内脏结构与人类相似这件事十分好奇。那微妙的差异营造出错觉画一般的毛骨悚然,如果差别仅仅只有这种程度,搞不好人与魔兽之间能够进行脏器移植。
(雷亚德警官曾经讲过一个传闻,说是输入魔兽的血液可以延长寿命。虽然觉得这个说法不仅危险而且荒唐,但是实际上……也不一定就没有效果吧?)
卯月一脸严肃地对其排斥反应进行着思考,这时又有一队老鼠从敞开的门中运来了另一具魔兽尸体。同样的队伍来了三次,三具魔兽尸体放在了地上。看来其他鼠群又再度去狩猎魔兽了。
它们发出尖锐的声音,向茨卡伊报告了什么。茨卡伊点点头,说道
「我知道了,今天就休息吧」
老鼠们排成一列鞠了一躬,以整齐的脚步朝走廊方向离去。
它们虽然有数量优势,但也并非毫发无损,跟以前足以淹没整个大屋的规模相比,数量削减了不少。
卯月还想茨卡伊准备做什么呢,结果继续解剖魔兽的尸体。他将肌肉、肌膜与皮肤连接的部分渐渐剥离开,开始剥下魔兽的皮。卯月吃了一惊,叫了起来
「慢着,你在做什么?」
「这话我想说才对。你才是究竟在做什么?」
这低沉的询问,令卯月哑口无言。卯月的行为(跟踪茨卡伊的魔兽,入侵下水道)应该算有愧有茨卡伊的行为。但是,茨卡伊依旧没有表现出愤怒的样子,淡淡地说出了出乎卯月意料的话来
「情况正好开始进入第二阶段。你竟然在这种时候入侵下水道……你要是孤身一人被这只魔兽撞见,现在恐怕已经成了写血字的材料了吧」
「第二阶段」
卯月仅对最在意的一个词有反应。茨卡伊一边小心地将皮剥下,一边重重地叹了口气
「敌人察觉到我从下水到处理掉流浪者遗体的事情了,所以无法再派遣魔兽了。我的老鼠虽然反击并干掉了它们,但也吃了苦头。那么,敌人接下来会怎么做?你的话会怎么想?」
卯月垂下目光,抚摸下巴。根据从现有的信息中感受到的,整个事件中所充斥的憎恨与执着(而且还有毫不犹豫选择算不上有效率的『杀人』这一手段的异常性)做出判断后,卯月给出了答案。
「……凶手看得出你的老鼠会有所消耗,因此会不断制造相同的尸体,并向新闻记者与警察送去表明自己杀害了众多失踪者的犯罪声明,而且会将受害者的部分身体与声明放在一起,藉此散布抨击茨卡伊·J·马克劳罪行的言词」
「正是如此!哎,真是厉害。你的性格也相当糟糕呢」
茨卡伊用手术刀的刀尖指向卯月,感慨地这样说道。
卯月的这种思维方式,是长久以来与茨卡伊接触所得到的产物。但是,卯月没有道出内心所想,只是略微举起双手回应茨卡伊的称赞。
茨卡伊回到从魔兽脸上剥下皮肤的工作中,悄声说道
「但我不会让敌人得逞的。老鼠已经没用了,从明天起,情况将完全转入第二阶段。不对,是我会让情况转入的」
茨卡伊如此宣布,并从魔兽身上漂亮地剥下了一整张皮。人的皮肤与野兽毛皮相结合的,充满亵渎意义的一张皮就这样完成了。茨卡伊将嫩粉色的肉块扔到地上,将下一具尸体放在解剖台上。血和内脏在地上摊开,此时入口传来脚步声。
卯月转向身后,略有些吃惊。在那里正站着一位男装丽人。她苗条的身体上穿着显得过大的风衣,面容虽然不及茨卡伊的魔兽,但拥有着十足的魅力。她晃着丰满的胸部走近茨卡伊,将一张纸条递了过去。在她的手指上有只与整体服装不相协调的高档戒指,闪耀着光芒。
茨卡伊结果纸片,扫了一眼后从口袋里取出金币。
「干得不错,下次再来」
话音刚落,茨卡伊将金币弹了出去。女人接过占了魔兽血的金币后,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去。茨卡伊将纸条收进了口袋里。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卯月感到纳闷。
「刚才那位女性是?」
「是情报贩子。我前些天去卖过拉娜希,事后不久让她把跟委托人父亲接触过的人全部彻查了一遍。虽然根据调查无法断定,但略微知道答案呢」
茨卡伊点点头,开始剥第二只魔兽的皮。他一边划着手术刀,一边想唱歌一样轻声说道
「这次的事件中,本来应该将尸
体放置在容易被发现的外面会更有效率,但敌人没有那么做。对方对地下十分地固执。这是为什么?其实不为什么。就跟黑贝克的剧场位在贫民区是一个道理,那就是便于撤离。这对于杀人犯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条件。也就是说,敌人的老巢也在地下」
卯月回想起漆黑的地下排水沟。那里像迷宫一样错综复杂,而且还有很多被弃置的通道。对于携带魔兽的调教师来说,是个极佳的藏身之所。携带魔兽在都市中难以潜伏,携带过多魔兽招摇过市更会触犯法律。
「而且,敌人并没有表现出对我直接的加害意图,而是优先通过传播杀害高文爵士的传闻来攻击我的社会地位。由此可见,敌人充满信心地妄自断定先让我饱尝痛苦的话,之后便可随时取我性命。你可知道,选择成为调教师……其中能有所大成之人所具备怎样的特征?」
茨卡伊又把剥完皮的肉块扔到地上,向卯月问道。
卯月答不上来。茨卡伊在沾了血的面具前方晃了晃手术刀,扬嘴一笑
「非比寻常的强烈自尊心」
不知为何,茨卡伊说话的语调显得非常愉悦。
茨卡伊突然不再往下说,开始专注于手头的工作。他默默地剥完整个脑袋上的皮之后,开始用刮刀刮掉上面的脂肪,装进金属罐。
结果,卯月还是不知道茨卡伊打算做什么与怎么做,但继续向沉默的他提问恐怕会打断他的注意力,于是就乖乖离开了他的宅子。卯月在季度的疲劳之中,几乎就像晕倒一般睡了过去。然而到了第二天,她通过报纸了解了茨卡伊那些话以及剥皮的意义。
在贫民区广场的墙壁上,贴出了人皮。
发现的人惨叫起来,但经过调查发现,那些全都是魔兽的皮。魔兽的皮上半身与下半身被分离切断,人皮的上半部分被钉在墙上,皮毛的下半部分像地毯一样铺在石砖地上。然后,墙上最后贴着被切成狗形状的魔兽皮,旁边付着血字。
『败犬』
而且魔兽的头部(牙齿被全部拔光)也被发现。那颗头被钉子贯穿,固定在重金资助广场维护的绅士(因贪污已被逐出政界)的铜像前。而且利用同乡的身体,还留下了血字。
『没牙』
警方正在对这起离奇事件展开调查。这一连串的信息在报纸上被大肆报导,尤其不知为什么让戴利·桑塔纳杂志产生了那么大的兴趣(就像受人之托似的)非常夸张地报导了这件事。
卯月在家折起读完的报纸,推敲起来。
(这是挑衅。他是让敌人不要躲躲藏藏,直接来杀自己)
事情完全进入第二阶段,让茨卡伊转移到了第二阶段——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打算与调教师直接对决。但卯月无法预测,挑衅究竟会让情况发生怎样的变化。
几天后,街上开始流传另一则传闻。本来失踪的高文爵士的独生女,夜里在贫民区出现了。
* * *
彼得·弗雷德里克曾说,茨卡伊·J·马克劳德杀害高文爵士,赶走了他的独生女。然后下水道中留下的血字高呼,『高文爵士的亡灵没有忘』。
(高文爵士的亡灵……难道指的是他独生女?)
从未听说高文爵士的女儿是魔兽调教师,但被赶走的她若选择调教师为夫婿,是可以犯案的吧。而且正如彼得所说,搞不好那一位才应该是高文爵士的正是后继者。
(也就是说,这一连串的事件是她的复仇么?)
高文爵士女儿的传闻开始成为街头巷议,就是在上代卯月开始如此怀疑的时候。一听到这则讯息,卯月立刻扔下报纸,下定决心抢在茨卡伊前面与她接触。若能向高文爵士的女儿本人询问,那就可以直接弄清茨卡伊是否真的弑师了。
听说高文爵士之女夜晚会在贫民区出没。还听说,她拥有一头亮丽的金发和蓝眼睛,十分美丽。有不少见过她的长相,所以这则情报应该不假,有赌一赌的价值。
上代医院的诊疗结束后,卯月决定以哈吉家为据点,夜里在街上转转。哈吉对卯月的行为感到吃惊,但只要付钱就不会有二话,同意将房间暂借给卯月。卯月每天晚上都会在不时能听到疑似患者的人的叫声的房间里换上从旧服装店买到的贴合贫民区风貌的衣服外出。
这片仿佛纳尽世间一切丑恶的地区,在夜里会展现出更加多样的面孔。有些地方甚至要比白天更加吵闹,就算在安静的地带也总是全藏着犯罪的气息。卯月手里拿着坚固的手掌来防身,游走在疯狂的街道上,一路遇到过醉汉和妓女,还有拦路抢劫的与年幼的拉客少女。
有一次,他还被警官询问过这几天里很多妓女失踪的原因。但那次问他的人碰巧是到过他诊所的患者(吃牡蛎造成严重食物中毒,哭得跟孩子似的),也就被放过了。
这流着毒的夜晚,不断消耗着他不适应此处的精神。每晚都看到卯月疲劳困顿地回来,就连哈吉都为他担心起来。
「我说卯月啊,我不知道你干嘛这么拼命,但你是不是中毒太深了?你最近憔悴得都像另一个人了」
「……嗯?……有么?」
「那当然啊,就像瘾君子似的。我可不想把你绑在床上。你为什么对高文爵士的女儿如此执着?照理说,这跟你没关系吧?」
哈吉提醒得没错啊……卯月的理性很明白。上代卯月本来跟这起事件毫无关系,若非积极参与其中,一切大概都会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得到解决。但是,卯月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这起事件若在黑暗中结束,那『兽之王』的真相将会石沉大海)
如此一来,上代卯月是否终有一天会成为茨卡伊·J·马克劳德的敌人这个问题,就无法的出结论了。不管选择与他敌对还是维持友好,都必须知道真相。若不知道真相,卯月将无法继续做一个与魔兽保持适当距离的『人』。若是无法知晓茨卡伊的真相,一直无法巩固自己所处的地位,就只能害怕他这个人,迎合他,最终沦为单纯的『奴隶』。要战胜恐惧,只能去了解恐惧的对象。
但是凝视深渊之人,有时会坠入深渊。
卯月隐隐地知道自己正渐渐坠入其中,但仍继续在晚上到处寻找。可是,他并没有得到什么成果,只是让自己的眼圈继续变黑,脸颊继续下陷。当患者开始害怕他,温和的父亲隐晦地提醒他后,他才终于下定决心。
自己怎样是无所谓,但绝不能给善良的父亲添麻烦。
(夜巡就到今天为止吧)
卯月握紧手心,前往夜雾弥漫的街道。
* * *
那天晚上,在邻接工业区相对安静的区域,卯月远远望见一位在路边拉客的女性。
乳房从她廉价的长裙中夸张地露出来,浓妆艳抹的脸庞显得十分张扬。但她现在已被赶出了繁华地段,只能自己去拉客,让客人给她留宿,最糟糕的情况就只能在自家,或者在背街小巷里完成交易。这样来说,她已经过了作为妓女的辉煌年龄。
卯月已经有了经验,知道像她这样唯有经验支撑的女性所待的道路相对比较安全。卯月在贫民区中混迹,学到了一些智慧。并非侦探,只是一介外行的卯月要想安全第一在夜晚的街上走动,必须得依靠他人的经验。在下水道中,他已痛彻地吸取了教训。
现在,卯月靠在墙上,用昏暗的目光远远望着那个妓女。
妓女可能是觉得外表明显消瘦的卯月不会成为客人,瞥了一眼之后就把卯月当做了路边的石头。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卯月驱策着因疲劳而难以运转的脑袋,思考问题。
今天是最后一晚。然而还没有发现高文爵士之女。前些天听说,曾在这附近有人见过她,但按这种情况,很可能只是白跑一趟。卯月在焦躁的驱使之下,在手中紧紧地攥住了手杖。
妓女瞥了卯月一眼,好像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在这里等下去,坐立不安地晃着脚尖。
卯月觉得继续呆在这里可能又要被误以为是可疑人士。卯月只是在盯着下班的工人,但影响女性做生意也怪不好的,于是准备起身。
此时,卯月突然感觉女性后方的巷道突然暗了下来。一个身着黑衣的人物站在了她的后方。卯月眯起眼前,确认出现的人是何身份。
那是一位身着丧服的少女,那身丧服仿佛将煤油灯光吞没一般漆黑。
戴在她头上那顶带蕾丝的帽子,略微地藏起她雪白的脸,但能从闪亮的金发的刘海缝隙间清楚地看到那对美丽无比的蓝眼睛。而且,她的眼神也不容分说地让卯月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就像中了邪似的,两眼不聚焦。卯月对她可怕的样子感到战栗,但十分确信。那眼神跟丧服,应该属于被复仇冲昏头脑的人。
而且她的外表特征与传闻中相一致。
(是高文爵士的女儿!)
在这附近目击到过她的情报果然是正确的。
终于遇到了要找到的人,卯月兴奋地站了起来。但是,还不等他向身着丧服的少女搭腔,少女便将雪白的手放在了妓女裸露的肩膀上。
「嗯?你干什么,有事么?」
妓女发觉向自己搭腔的是女人,摆出难看的表情。女孩露出柔和的微笑。看到这一幕,卯月不寒而栗。
女孩的嘴唇弯得超出了极限,笑得非常诡异,那脸看上去几乎要水平裂开。那不是人类能够作出的表情。
顷刻间,丧服的裙子从内测膨胀起来,黄黑条纹样酷似钩爪的某种东西从蕾丝间出现,抓住及女的脚并直接往裙子里拖。
妓女放声惨叫,但转眼间便被吞了进去,消失不见。但片刻的寂静过后,一只手从裙子下面伸了出来,激烈地挣扎起来。那只手拼死地抓挠着地面,但一会儿工夫又被托回到裙子里面,然后只留下被剥掉的指甲,以及瘆人的惨叫与咀嚼声。
女孩抛弃非人的笑容,平静地微笑起来,但很容易想象的到,在她裙底之下正上演着惨绝人寰的一幕。
不久,声音消失了。女孩在愣在原地的卯月面前抬起脸。那对不聚焦的眼睛明确地捕捉到了卯月。但是,她就像确认其为一般嗦了几下鼻子,然后便静悄悄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卯月望着女孩刚才站的地方,那里残留着大量的血液与碎肉。
现在的气温微寒,但卯月全身汗涌不止。他害怕地倒退了几步,然后拔腿就跑。在脑中,前几天目睹到的情景与新的疑问像发了疯一样窜来窜去。
(她不是高文爵士之女!是魔兽!但关于她的传言是怎么回事?)
卯月在混乱中不停奔跑,但他无法回到哈吉的家。就算魔兽没有加害卯月直接走掉了,但魔兽恐怕已经记住了他的长相与气味。
既然如此,应该去哪儿呢?
回过神来,卯月发现自己正朝着这几天里一直谨慎回避的那所大宅。他非常的惭愧,但他所知的人中只有一个能够应付这个情况。能制毒的,只有毒。
* * *
「开门,是我!上代卯月!」
卯月一边大喊,一边猛拍茨卡伊大屋的门,但里面没有回应。不过这也难怪。
上代卯月算什么啊……卯月一边呼喊,一边在心里嘲笑自己的愚蠢。
自从『高文爵士之女』的传言开始散播以来,卯月就再没来过这所大宅。虽然事先告知过工作很忙的意思,但茨卡伊恐怕很早以前就已经在留意卯月的行动了。这扇门,又怎么会对撕破朋友关系的自己打开呢。卯月已经死心,但还是没头没脑地挥舞手臂。忽然,他的拳头挥空了。
「……咦?」
门在轧轧声中从内侧打开。神情异常空洞的女仆出现在卯月面前。那亮丽的头发仿佛流泻的墨水,嘴唇就像渗着血一般鲜红,相反肌肤之上没有血色,白如瓷器。她那张冰冷的美丽面庞,十分阴郁地看着卯月。
女仆跟那次一样,细细地呼了口气。接着,挤在围裙里面显得十分憋屈丰满胸部摇摆起来,深深地行了一礼。
「卯月公子对吧?这边请」
女仆就像卯月头一次造访大屋时那样,将卯月招入屋内。
卯月提心吊胆地走了进去,然后大惊失色。
尽管里头残留着浓郁的甜腻淫臭,灰色的地毯上却不见魔兽的身影,老鼠笼子也消失了,如同普通的贵族官邸。
卯月默默走在截然不同的大屋之中,不久,女仆将手放在了茨卡伊房间的门上。
「这边请」
女仆以缺乏起伏的声音念出曾经相同的话来,将门打开。
这个房间里就好像把整个宅子的东西都塞进来了一样,还聚集着大量的哈耳庇厄。地上扑在连着脑袋的虎皮和熊皮,左边靠墙的地方高高地堆着空笼子,右边靠墙的地方摆着塞满专业书籍的书架,壁炉之上放着鳄鱼标本,还有桌子上散乱着大量文件,许多拥有猛禽身体的美女收着翅膀守候在周围。茨卡伊带进俱乐部的那意志也在里头。它似乎记得卯月,略显愉快地眯起眼睛。
然后,茨卡伊正傲然地坐在魔兽簇拥的藤椅上,翘着那双长长的腿,闭着假面之下的眼睛。
他眼睛忽然睁开,一边让雌性魔兽守周围,一边向卯月问道
「哎,你是我的敌人,还是我的朋友?」
「——————朋友……至少现在还是」
卯月如此回答,大步走了过去。
他对这里早已非常熟悉,直接把手撑在茨卡伊对面的藤椅上,未经许可就坐了下去。停在扶手上的哈皮为了方便客人使用椅子,微微扑着翅膀转移到了别处。
茨卡伊短促地笑了下,愉快地细声说道
「亲爱的朋友也好,敌人也罢,对我来说没有差别。你为何来到这里?见到『高文爵士之女』了么?」
「……嗯,见是见到了。但我错认为是她的那东西,不是人类」
卯月的行动,果然已被茨卡伊掌握了。卯月对此感到战栗,但还是回答了他。他一边回忆那个消失在黑暗中的东西,一边向茨卡伊问道
「身着丧服的女孩吃掉了妓女,她的真面目是魔兽。那么……你知道真正的『高文爵士之女』身在何处么?」
「当然知道,但她根本不会在夜晚的街道上现身。绝对不会」
茨卡伊非常肯定地断言。卯月皱紧眉头。
看来茨卡伊掌握着被自己赶走的高文爵士女儿的所在。但既然这样,『高文爵士之女』夜晚在街上出现的传闻又是怎么回事?
(那魔兽被误认作高文爵士的女儿了么?)
但是,清楚辨认出那张脸的目击情报却非常之多。正因为情报非常的具体,才让卯月下定决心独自在贫民区又走。在困惑的卯月面前,茨卡伊滔滔不绝地接着说道
「你所遭遇的魔兽,应该是敌人为了与我直接对决而准备的,目前正在让它进行捕食。女人是优质的食物,雌性魔兽吃了女人将实力大增。对方受我挑衅激动起来,通过猎食妓女来储存力量……因为地下根本没有女人呢。与此同时,敌人对我的情况应该也进行过调查」
听到这番话,卯月恍然大悟。茨卡伊让情报贩子对对手进了调查,对方在做同样的事情也不奇怪。
『兽之王』是知名调教师,身边的情况调查起来并不困难,而且调查之后自然也会调查卯月的情报。之前,那只魔兽确认过卯月的长相与气味之后,确实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敌人应该已经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了,然而却还是放你逃跑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
「首先,敌人知道抓我的朋友当人质对我完全没用……那时候把你抓起来,对自己没什么好处。第二,敌人觉得放过你来跟我传话,煽动我的危机意识要更有意思……也就是说,敌人已经预料到你会逃到我这里来……真是个相当自信的家伙呢」
茨卡伊只说到了这里。同时,大屋剧烈地晃动起来,左边堆起来的铁笼子掉了下去,很重的书也从书架里飞了出来。
那些哈耳庇厄张开雄伟的双翼,才勉强保持住姿势。
忽然间,卯月感觉脚下不对劲,站起来后猛地向后跳开。哈耳庇厄也纷纷飞了起来。同时,卯月眼前的地面塌了下去,桌子连同地板一起被吞进了下面,文件到处乱飞。
「看来对方有自信在今晚杀掉我和你」
轰鸣之中,响起了茨卡伊冷静的声音。茨卡伊依旧坐在藤椅上翘着脚,而与他仅隔数公分的面前,地板上开出了一个大洞。卯月回想起,下水道一直延伸至靠近大屋的位置。
(难道是从那里在地下掘进,在茨卡伊房间的地下开了个洞么)
忽然,黄黑条纹的脚咻地从瓦砾的缝隙间伸了出来。激起人生理上厌恶的形状和颜色,与刚才将妓女的身体拖走的东西是一样的。
在亮地方一看,卯月明白它的真面目。那是蜘蛛的足。
几只巨型蜘蛛钻过瓦砾的缝隙向卯月与茨卡伊爬来,而且那些身上没有连着女性的身体,不是卯月见到的魔兽。恐怕是雄性的。
一只蜘蛛刚快要碰到茨卡伊的脚,背部便被钩爪深深扎入,绿色的体液溅到空中。
卯月的周围掀起无数暴风,腾飞的哈耳庇厄为了守护不动的主人跳了出来。几只用锐利的爪子一起抓住蜘蛛的八条腿,提到空中之后向不同方向拍打翅膀,将蜘蛛扯得四分五裂。
那些蜘蛛连忙吐丝,一只哈耳庇厄被缠住。但忙于吐丝而停止行动的蜘蛛被其他哈皮撕下了脑袋。
哈耳庇厄毫无多余动作,而且配合得天衣无缝。
在撒落的羽毛之中,卯月不由得明白过来。
(这些哈耳庇厄是专门用于战斗的)
它们是茨卡伊创造的战斗部队。
瞬息之间,哈耳庇厄将蜘蛛全部处理干净。卯月战战兢兢地环视四周,地上满是流着体液的蜘蛛身体。哈耳庇厄晃动着丰满的乳房,如忠实的部下那般跪在茨卡伊周围,低下头。
「清扫结束了呢」
茨卡伊站起来,就连一抹慰劳的眼神也没有投向哈耳庇厄,走到朝平安无事的壁炉前。他从鸡头衣架上拿起了他的黑色风衣与山铜杖,换上了他外出时的特定装束。最后,他不知为什么把一起挂在上
面的提灯也拿了起来,点亮。
茨卡伊回到洞口前,轻轻在地面上蹬了一下,垂直跳向洞底。那些哈耳庇厄也纷纷起飞,跟在后面。
被一个人留下的卯月握紧了拳头。茨卡伊甚至都没有喊他一声。
(我是局外人)
卯月痛彻地了解到这个事实。但是,茨卡伊也没有让他不要跟上去,而且留在这里也不见得安全。就这样,卯月为自己寻找理由,在地面蹬了一下,跳入洞底。
卯月在不仅潮湿还十分狭窄的隧道中前进,从砖墙崩塌形成的洞口进入下水道。要说茨卡伊,则坦坦荡荡地走在供管理员与清洁工的通道上。哈耳庇厄的影子撒在水面上,将不时跳出来的蜘蛛大卸八块。茨卡伊循着卯月朝着蜘蛛出现的方向继续走。
走了一阵子,发现了一块白得奇怪的墙壁。
在下水道的一角,布着蜘蛛网。既然敌调教师与魔兽有出入,那就表示还有其他出口,或者存在丝粘性不强可供出入的部位。但不论哪一种,都不能立刻找出来。
卯月感到无所适从,向茨卡伊问道
「你准备怎么办」
「还用说着?这么办」
茨卡伊手掌反向上方,哈耳庇厄将小瓶的烈度酒放在了茨卡伊手上。茨卡伊将瓶里的东西朝植株往上一撒,然后从口袋里取出纸片,用提灯里的火点燃,扔了过去。随后蜘蛛网猛烈地燃烧起来。上面有什么东西蠢动起来,发出向里头逃窜的声音。
火焰熊熊燃烧,贪婪地将蛛丝吞噬殆尽。
茨卡伊的行为十分粗暴,也相当果决。
不久,等火焰基本收敛之后的,茨卡伊开始继续往前走,哈耳庇厄也紧随其后。但是,卯月却留在了现场。他退了几步,观察通道的全貌。
这条被烧得焦黑的通道,仿佛是通向地狱的入口。
(继续往前走,大概就回不去了吧)
但反过来说,在这儿回头还能够回去。此刻对此视而不见,大概一切都会在卯月所不知道的情况下平安结束。但是,卯月还是无法容忍这种事情。
(要克服恐惧,就要了解恐惧)
可是凝视深渊之人,有时会坠入深渊。而这里,无疑是万丈深渊的边缘。可是,卯月仍旧毅然决然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即便如此,有些事情不坠落下去是不会知道的」
不弄清真相誓不罢休。因为强烈的好奇心是上代卯月精神中一种最根本的特性。
他对自己无可救药的个性非常无奈,向入口走去。
不管前面有什么等待着他,他都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的觉悟。
* * *
穿过烧坏的蜘蛛网往前走没多久,周围的砖墙开始大规模崩塌。卯月无视于这个情况,翻过瓦砾继续前进。
不久,他达到了一个广阔的空间。这里似乎是帝都地下自然形成的空洞。敌调教师应该是让魔兽挖开地面,让通道与之连通的。
卯月一边避开积水一边在昏暗的空间中前进,最后停下脚步。在不远的前方,哈耳庇厄正排成一排。然后,茨卡伊在她们的守护之下,站在置于地面的提灯的火光之中。
卯月正要向他搭话,但又把话咽了回去。
茨卡伊正与丧服女孩面对着面,静静地相互注视。女孩的脸看不清楚,但茨卡伊的侧脸惊人的平静,就跟与女仆面对面那时一样,两人的身影看上去如同一幅会里的画卷。但是,让人以为此情此景将永远维持下去的寂静,被丧服女孩的动作打破了。
女孩缓缓从头上取下帽子。丰盈的金发在背上倾泻而下,蓝色的眼睛闪耀着光芒。
卯月眯起了眼睛。她霍然具备着传闻中高文爵士之女的特征。
茨卡伊很怀念似地,向少女投去温情的微笑
「原来如此,再现得不错……这就是你的杰作?」
在茨卡伊提问的同时,女孩下半身发出声音,丧服应声破碎。被彻底撕碎的黑布,就像从花托上连根拔下的花瓣一样在地上散开。藏在裙子下面的,长着可怕蜘蛛腿的下半身舒展开来。即便这样,女孩脸上依旧挂着美丽的微笑。
茨卡伊大概是在对混乱的卯月进行解说,目光没有从少女身上移开,轻声说道
「拥有女人上半身与蜘蛛下半身的魔兽——阿剌克涅〈Arachne〉。这种魔兽并不罕见,但稀有的是那张脸制造得与某人颇为相似」
「没错,就是高文爵士之女——安奴·马克劳德」
一个滑润的声音接过了茨卡伊说的话。忽然,一个看上去二十七八的男人,像拥抱恋人一样深情地抱住了阿刺克涅。
他身体瘦骨嶙峋,看起来很不健康。他穿着廉价的衬衫和裤子,相貌不太出众,看上去无非是个一般市民。但是,他手中握着一把很像白银,但焕发着复杂色泽的双头蛇手杖。
那是秘银杖。虽然不及『山铜』,但可以算是一般调教师所能达到的,实质上的最高等级。
而且,男人那对灰色的眼睛里,闪露着与他平实的面相不相称的异样光辉。
卯月感觉除了他的性情,皱紧眉头。
这个男人恐怕是个非常『认真』,而且『相当』疯狂的人。
茨卡伊张开双臂,煞有介事地向他热情喊道
「嗨,好久不见。普普通通的爱德华。竟然成为了『秘银持有者』,真不愧是曾经高文爵士的首席弟子。但是,这样的你干嘛呆在如此寂寞的帝都地下?」
「一看不就知道了,不要明知故问好么么?我是来向你复仇的!」
被叫做爱德华的调教师,以充满活力的口吻予以回应。
他就像看着恋人一般,朝站在自己身旁魔兽投去充满热情的眼神。
卯月听到首席弟子这个词,回想起了某则情报。
(听说高文爵士还致力于栽培后生呢)
看来爱德华也是其中之一。
从没有姓氏这一点可以看出,可以推测他也是高文爵士的养子之一(应该是由于没有被分配财产,没有得到法律认定)。
爱德华保持着异常开朗的语调,继续说道
「没错,是为我自己,还有被你杀死的高文爵士与安奴报仇!」
他像唱歌似地,道出可怕的内容。卯月随即向前掺了一脚。
茨卡伊依旧什么话也不说。卯月等不及茨卡伊说什么,向正在傻笑的爱德华问了过去
「等、等一下!你说的是真的么?他……茨卡伊·J·马克劳德真的杀害了高文爵士,甚至还杀害了高文爵士女儿么?」
「……喂,你才给我等等。你谁啊?」
「诶」
「哦,我知道……你是在帝都很少有地,被茨卡伊认作是朋友的男人对吧?我倒是要问你,你怎么对那种事这么吃惊?」
爱德华困惑地歪起脑袋。卯月想也没想到,这一问竟然会让连环杀人犯露出这样的表情。
听到这样的回答,卯月受到了出乎意料的冲击。但不用想也知道,他的反应非常正常。因为卯月根本是个局外人。
见卯月犹犹豫豫地答不上来,茨卡伊深深叹了口气,说道
「抱歉了爱德华,这位是上代卯月,正如你所调查到的,目前跟我是朋友关系。他好奇心旺盛得离谱,因此恐惧心与警惕心低得可怜。不过机会难得,你能不能帮我告诉他?我来说明会很麻烦呢。这正好是个不错的机会吧」
「你竟然会托我帮忙,真少见呢……是吧,茨卡伊!说,你让我说什么?」
「『真相』」
茨卡伊的话,引来一阵沉默。爱德华再次不解地歪起脑袋。卯月睁大了双眼。
茨卡伊用山铜杖杵了下地面,接着说道
「不管怎么说,这位上代卯月是个异想天开的男人,曾经有过很多机会可以回头但都放弃了,不惜跟到这种地下来也想把真相弄清楚。拥有如此致命的好奇心的人,实在不多见。能不能看着这份倔强与可怜的份上,告诉他一样?而且,对『以你角度来看』真相是怎样的,我也很感兴趣。听听你说的内容,或许我也可以讲一讲」
茨卡伊弯起了面具之下的嘴唇,背对着一直追寻着真相,一路跟到地下的卯月说道
「讲一讲真相这种东西究竟有怎样的价值,究竟多么丑陋」
像毒一样的低沉声音,让卯月屏住了呼吸。爱德华耸耸肩,但还是选择接受茨卡伊的要求。
爱德华用平静的,然而深处却粘附着憎恶的声音开始讲述
「好吧,我就讲讲吧」
这是支撑茨卡伊·J·马克劳德的黑色传闻的根本的情报。
「一切错误的开端,就是高文爵士把脏兮兮的怪物带回来的那一天」
然后,也是围绕着茨卡伊前半生的故事。
* * *
「一天,高文爵士把『畸形展上的怪物』带了回来」
这件事来的很突然。
高文爵士领养了在畸形展上展出的『怪物』(其真面目是一旅行演出团饲养的,用布袋套住脑袋的少年),并任命其为自己的后继者。
「最开
始大家都以为那是老师过分的慈善行为,怎料……老师是认真的」
众弟子对此强烈抗议,认为没有文化,连字都不会认的少年根本不配继承高文爵士的衣钵。而且,高文爵士的弟子们,很多在当时已经练就了相当厉害的本领。但是,高文爵士却对抗议不屑一顾。
他一改以往平等对待所有弟子的高尚作风,赐予了少年『茨卡伊』这个名字,宣布要将他作为自己的后继者进行特别教育。然后,爵士为见不得人的他摘下了布袋,给了他面具,并从最基础的文化开始向他灌输知识。
高文爵士的指导非常严苛,就连弟子们都担心少年会不会被害死。但是,茨卡伊本是『畸形展上的怪物』,就像海绵一样以可怕的速度吸收着知识,轻轻松松地便将修行坚持了下去。
他发挥出无与伦比的天分,甚至轻松地凌驾于首席弟子的本领之上。在调教师的世界中,实力说了算。就算弟子们非常不甘心,却还是改变了对他的评价。
就在这个时候,事件发生了。
高文爵士死亡,其独生女消失不见。
而且,一个震惊的事实摆在了弟子们的面前。
那就是,茨卡伊以高文爵士的后继者得到正式认可,继承了高文爵士的山铜杖并延续其生前的事业。就在弟子们浑然不知的时候,他得到了高文爵士的一切。
经办理这一系列手续的高文爵士的顾问律师认定,事件为高文爵士在与茨卡伊共同进行的魔兽研究中遭遇事故不幸身亡。
「这就是我们所了解到的一切。但我非常肯定,在高文爵士身边工作的人无法接受这种说法」
高文爵士这么厉害的人不会再魔兽研究中造成事故,安奴也不是会离家出走的女孩。这些对于弟子们来说就好比天是蓝的,海是咸的一般理所当然。
总的来说,自那天以后,弟子们的世界脱离了常识。
「哎,想想就会发现,这是个荒唐得无以复加,常见得都叫人落泪的故事呢。恩情与背叛,阴谋与执行……可喜可贺啊。再之后,大部分的弟子依靠着顾问律师笑脸告知的『你所施以的温情』,以调教师的身份自立门户并钳口不语。哎,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高文爵士的样子很多都是穷人出身,连姓氏都没有的我们事到如今又怎么会到那种地方。但我不太能够接受这样的结果。哎,不过正如你所见,我终于疯掉了!」
爱德华张开双臂,原地咕噜咕噜地转起了圈,套在他枯瘦身体之上过长的衬衫袖子翩翩摇摆。他边转边用起伏剧烈的声音说道
「我实在忍受不住对你的憎恨,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开始随意杀人了呢。但是,我秘银级的认证测试合格了。那个认证不用进行精神鉴定,简直太棒了!然后,拥有那般本领的我所获得的成果,就是这个!」
爱德华停了下来,摇摇晃晃地抱住了身旁的魔兽。
卯月看着他不正常的样子,明白过来。
爱德华并非仅仅为了向茨卡伊示意而杀人,而恐怕是他自发地,放纵地制造出尸体并研究『有效利用方式』,最后想到了这一连串的威胁方式。爱德华蹭着阿剌克涅的脸,又吻了一下,以甜腻的腔调叫喊起来
「我用阿剌克涅将我可怜,美丽,亲爱的安奴的样子,重现了出来!要制造出这张脸,需要进行相当繁杂的调教。为了她,牺牲了大量魔兽与众多女人。不过这也没办法,因为她就是拥有这样的价值呢」
听到爱德华这么说,卯月想起之前在街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一则报导。
某男人凑集与亡妻相似的魔兽,最终发展成监禁人类的话题炒得沸沸扬扬。很多人沉溺于魔兽,最终失去了对人类的性欲,但也存在少数对魔兽与人类概念混淆以致漠视人权的人。
卯月萌生出有几分近似悲伤的感情,同时想到
(这个男人也在不知不觉中,对魔兽彻底疯狂了)
他紧紧抱住的阿剌克涅,脸上一直挂着美丽的笑容。那像贴上去一般的表情,始终是那个样子。此时,卯月回味起曾经在俱乐部里萌生的疑问。
(到头来,究竟是谁在被谁奴役呢?)
在某种含以上,爱德华也已沦为魔兽的『奴隶』。
他在容貌酷似他理想的女人的魔兽的脸上,夸张地发出声音亲吻上去,然后就像舞台演员一般浮夸地张开双臂,对茨卡伊喊道
「怎么样,普普通通的茨卡伊!这就是我所知的真相。你所知的真相又是什么?说来听听吧!我可非常想听听啊!」
「人是我杀的」
茨卡伊坦白得实在太过轻易。
卯月一脸愕然地向茨卡伊看去。
茨卡伊从面具之下,向爱德华投去平静的目光。爱德华本应该对真相确信不疑,可那表情看上去却好像无法接受这突然得到的自白。
不久,茨卡伊静静地摇了摇头。
「常言道『人死也能扒层皮』,真令人不悦呢」
「……你说什么?」
茨卡伊说了句骤耳听来毫无关联的话来。卯月寻找自己的记忆,想起那是以前妖精商事件发生之际,他对报刊执着地对已过世的阿道夫进行报导所陈述的看法。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再一次摇摇头,耸了耸肩说道
「所以,我一直以来都不想去提的。但毕竟我这个好奇心旺盛的愚蠢朋友也在这里,若不说清楚恐怕他会对听到的事情太过胡思乱想。该说这件事的饰扣,应该就是现在了吧。我也来说说属于我的真相吧」
茨卡伊用山铜杖敲了下地面,傲然地示意他从高文爵士手中继承得到的象征最高层级调教师的证明,然后接着说道。
「那是某个调教师做粗的,疯狂的选择」
然后,『兽之王』开始讲述于他而言的阴冷可怕的真相。
* * *
「杀死『高文·J·马克劳德』,正是成为他后继者的最终测试」
他非常直截了当地给杀死高文爵士这件事附上了另一种的意义。
爱德华的表情僵硬起。茨卡伊则公事公办一般继续往下说
「他让我的最高杰作与他的最高杰作进行战斗,并杀死败者。『只有杀掉才是超越对方的证明』……这正是高文·J·马克劳德疯狂的思维与选择。因此,他当时是认真想要杀掉我」
「……茨卡伊,你在说什么?老师跟我和你可不一样,是个高尚的人」
「你蠢么?高尚的人能当魔兽调教师么?」
茨卡伊不屑地说道。爱德华大概也理解这个情况,表情扭曲地把想要反驳的话又咽了回去。卯月也自个儿点了点头。
被魔兽迷惑的人,全都或多或少存在着扭曲。而调教师是最靠近那股疯狂的人,所以他们基本不可能是高尚之人……甚至于,有一部分可算丧心病狂。
「爱德华,你说过的吧。『一切错误的开端,就是高文爵士把脏兮兮的怪物带回来的那一天』。你说的简直太对了。正视他看透了我的本质,才使得他开始那疯狂的行为,酿成这一切错误」
忽然,茨卡伊低声笑了出来。他手放在面具上,弯起嘴坦然说道
「高文·J·马克劳德为了得到能够杀死自己,将山铜杖托付出去的人才,盯上了不能够培育的人」
这句不啻自嘲的话,让卯月眯起眼睛
(『不能够培育的人』是指什么?)
卯月无法推测其中的含义。
爱德华退了一步,挥了下手。阿剌克涅动起八只脚,端庄地走上前来。同时,茨卡伊身后的哈耳庇厄同时飞了起来。它们晃动着乳房,停在空中以保护主人,与阿剌克涅相互瞪视。
爱德华依旧摆着不开心的表情,叽里咕噜地嘀咕起来
「不能够培育的人是什么鬼。老师确实选择了你来继承衣钵,但我完全看不出你有什么价值与天赋值得老师那么去做。你的狡辩我听够了,话已经说完了么?既然你说的才是真相,那就给我展现相应的实力的吧」
阿剌克涅就像回应主人平静的斗志一般,悠然地行了一礼。
哈耳庇厄展开翅膀,扩展阵型。随即,爱德华眼睛异样地张开,说道
「我话说在前头。我的杰作——安奴要比你那些哈耳庇厄要强喔?」
阿剌克涅往前进,哈耳庇厄不许它继续上前,从四面八方朝它扑去。
瞬间,鲜血四溅。哈耳庇厄的翅膀像纸一样被撕碎,一块块地掉到地上。失去翅膀的可怜哈耳庇厄,被阿剌克涅的蜘蛛脚击穿。阿剌克涅始终面带微笑,上半身一动不动,只有蜘蛛脚以可怕的速度活动着。
八条腿全方位地进行高速攻击,哈耳庇厄们还来不及配合便被撕碎。在形同同时操控上百把刀释放的凌厉斩击之下,哈耳庇厄在瞬息之间一只不剩地砍死,血雨撒了一地。被切开喉咙的哈耳庇厄掉到地上,开始抽搐。
由强大的魔兽组建的战斗部队被消灭干净后,只留下了茨卡伊一个人。阿剌克涅——拥有高文爵士之女面容的魔兽以浑身是血的姿态,向茨卡伊投去慈爱的微笑。
卯月看到那充满虚伪之爱的表情,忽然感
到不对劲。
(这张脸……是不是跟我认识的某人很像?)
但是,卯月无暇确认这份既视感的实质。阿剌克涅逼近茨卡伊。茨卡伊像在欢迎它似的上前一步。阿剌克涅为了拥抱茨卡伊,张开双臂。
人与魔兽静静地相互凝视。卯月根本来不及大喊「你想死么!」
就在阿剌克涅的蜘蛛腿就要碰到茨卡伊肚皮的千钧一发之际,茨卡伊缓缓地摘下了面具。
茨卡伊·J·马克劳德的面容,首次暴露在人前。
与此同时,卯月深切地明白了茨卡伊刚才那番话的含义。
————真相,究竟多么丑陋。
金色的眼睛在快速地左右蠕动。
他的上半张脸上,埋着一颗人脸尺寸所容纳不下的畸形眼珠。
那只眼睛就跟面具的眼洞中透出来的一样,贴着薄薄的眼皮。由于平时露出来的只有一部分,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察觉到,那样子就好像人脸被异常的眼球所侵蚀一般,可怕而畸形。卯月强韧着将翻涌的胃液咽了回去。
不久,半张脸被剥夺的男人静静开口
「兽之眼——高文爵士最渴望的先天性异常」
茨卡伊向阿剌克涅锐利地瞪了一眼。
随即,阿剌克涅双眼湿润,满面潮红,当场跪了下去,并将手贴在胸口,向茨卡伊将头深深地低至极限。这样子,就像臣服于王的奴隶。
爱德华丧失了素来的从容,喉咙抽搐地叫了出来。
茨卡伊暴露着丑陋的面容,浅浅一笑
「高文爵士买了有这眼睛的我,作为『兽之王』。向先天性拥有能自如操纵魔兽的异常器官之人,教授降服魔兽的技术——这种行为的意义,你明白么?也就是说,他制造出了拥有超越人类所容许范畴的,任意差遣魔兽的权利与技术的人。『兽之王』,名副其实」
茨卡伊邪恶地低声一笑,然后愉快地坦言
「是只有我才配使用的名字」
「这种事……怎么可能……诶……?」
自己的杰作(塑造成面容与安奴相同的魔兽)对茨卡伊表示服从,这对爱德华造成了莫大的冲击。爱德华混乱地啃起手指甲,但他就像转变了思维似地摇了摇头,拼命地给自己找出借口
「不,不对,我的阿剌克涅完全碾压了你的魔兽!没错,你就算拥有那只眼睛,但论制作的手段我要更胜一筹!你刚才那番话果然是假的!高文爵士不可能为了让你继承而让你杀死!」
(他还在固执于那种事情么……)
卯月感到很吃惊。
作为调教师,想要站在超越茨卡伊的高度简直是无稽之谈,就连卯月这个外行人都能理解。茨卡伊是那么丑陋,但也是那么的无可动摇。但是,茨卡伊本人却好像对爱德华说的话感到开心一般,嘴角弯了起来。
他将手置于胸前,就像平常一样优雅地行了一礼,说道
「那么,为了证明我所言不虚,就让你见见我的最高杰作吧」
此时,从通道那边传来一个坚硬的脚步声。卯月缓缓转向身后,吃惊地张大了双眼,嘴里小声嘀咕了句「为什么」。但她没有理会卯月,乌黑的秀发飘扬起来,径直来到了茨卡伊面前。
茨卡伊家的女仆拈起裙摆,深深地行了一礼
「茨卡伊大人,您叫我么?感觉您有叫我,所以就来了」
「嗯,是的。从阿剌克涅开始行动的时候我就在叫你了」
茨卡伊的女仆静静地抬她那张与魔兽相比也毫不逊色,超尘脱俗的冷艳面庞,凝视茨卡伊。她的美貌,甚至得到了那个黑贝克·斯普利普顿的认可。忽然,卯月感到强烈的疑惑。
(为什么她是人类,却能美到如此境界?)
「现在不需要伪装」
「遵命」
女仆对茨卡伊的话点点头,摘下了头饰,摆了摆头。
她闭上眼睛,等一张开,瞳孔便从中心一下子染成了蓝色。乌黑的秀发变成亮丽的金发。被沉重黑色装点的印象为之一变。
卯月无意识地想起了寻找『活宝石』的时候,茨卡伊告诉他的情报。
部分魔兽具备为实现拟态而让色素变化的特性。
(我终于明白,阿剌克涅微笑的面庞究竟像什么了)
跟女仆对茨卡静静伊投充满爱意的目光时的表情很像。
女仆又把自己的手放在衣服上,毫不犹豫地脱了下去。雪白的肌肤露了出来,双腿之上残留着像蛇缠绕一般的异样印记。
这充满神圣感的肌肤不是人的肌肤,而是联想到神话中最初的女人的,神之肌肤。
茨卡伊开口。他用鄙夷的目光面对爱德华,宣布
「介绍一下吧,她就是我的最高杰作,安奴·J·马克劳德」
女仆——安奴再次深深地行了一礼。
茨卡伊就像马戏团的驯兽师,伸出一只手示意安奴,威风凛凛地宣称道
「魔兽与人类的配合种」
* * *
「你竟然……竟然把高文爵士之女,把安奴用作了魔兽的材料!」
爱德华放声大叫,精神瞬间变得不稳定,变得非常疯狂。
茨卡伊对爱德华的抨击不觉得丝毫羞耻,坦坦荡荡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像对愚钝的学生进行演说一般,接着说道
「关于人类与魔兽相配合,已不为人知地进行了大量的试验。结果发现,魔兽与人虽然能够交配,但现已判明,这样不仅会破坏两者的性状,而且其后代不具备生育能力。但及早料到此法不通的人,尝试了别的思路。有人发现,不用生殖,而用移植的方法。将近似人类的部位增加到极限的魔兽,其血液能够输送给人类。而且,有人连人类也摆弄过。他寻找到先天对魔兽之血肉不产生排斥反应的人,然后将二者结合,培养出更强烈的异常性——制造出能够移植内脏的存在」
「啊……啊啊……啊啊……」
「那个人就是高文爵士。我以我独特的手术方法,将高文爵士创造的安奴与魔兽的肉体结合在了一起。然后,用调教抑制住了因魔兽的肉体引发的同一性调和失控。最终,她没有完全变成魔兽,也没有失去人类之心,成为了肉体层面与精神层面均相互融合的人与魔兽的混合种」
女仆——高文爵士之女,安奴静静地回望爱德华。
爱德华全身颤抖起来。与此同时,茨卡伊打了个响亮的响指。
随即,阿剌克涅就像从定身术中释放了一样抬起脸来。她大幅向后跳开,与茨卡伊拉开距离。看来阿剌克涅的支配权被返还给了爱德华。
茨卡伊用慰劳般的口吻,温情地爱德华说道
「看啊,爱德华,怎么样!我们俩的最高杰作都在这里了,就让我像个调教师的样子来场厮杀吧!你没什么好担心的,你本事不是在我之上么?」
「安奴……啊,安奴」
但是,爱德华没有听茨卡伊说的话,喃喃呓语般呻吟着,朝安奴走近了一步。
安奴面无表情地向他回望过去,眼眸没有一丝动摇。但是,爱德华想要唤醒她的感情一般,毫无防备地张开双臂,泪眼滂沱地靠近过去
「安奴……是我,是我啊,爱德华。你还记得么?」
他的声音中,流露着真实的爱。他脸上露出微笑,充满感情地对她说道
「我是高文爵士的首席弟子……还记得么,就是那个不会做菜的爱德华。只有你……只有你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亲切地待我。你对所有人都很温柔,就像天使一样……可是,怎么会这样。安奴,我从来都不知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爱德华一边哭一边不断道歉,紧紧抱住了安奴。
安奴依旧垂着双臂,一动不动。爱德华就像在表达「这样就够了」一般,摇了摇头。他温柔地对她继续说道
「回去吧,安奴……和我一起回去吧?没事的。我会找到让你复原的方法……一定会找到的……没事的。安奴,没事的」
「————非常遗憾」
茨卡伊低沉的声音,打断了爱德华的真情流露。
与此同时,响起一阵血淋淋的声音。卯月差点惊呼出来,硬是把声音咽了回去。
爱德华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反应,但从他背后刺出了一只雪白的手臂。安奴笔直伸出的手,轻而易举地贯穿了爱德华的胸膛。
几秒钟后,爱德华略微地歪起脑袋,像小孩一样呢喃起来
「………………安……奴?」
「这世上根本不存在让她复原的方法」
茨卡伊非常肯定地断言道。手臂从身体里抽了出来,爱德华颓然倒地,地面上形成一片血泊。安奴以冰冷的目光俯视着倒下的爱德华。失去调教师的阿拉克涅顺从本能的危机感,开始发了疯似地胡乱挥舞蜘蛛腿,一点一点地往后退,最后转过身去背对茨卡伊与安奴开始逃跑。
与此同时,安奴轻轻地蹴地而起。阿拉克涅迅速地动起八只脚,但安奴以最小幅度的动作闪过了利刃般的攻击,钻进阿拉克涅跟前顶了下阿拉克涅的下颚。只听到咕隆一声,阿拉克涅的颈骨折断了。
卯月感叹,自己刚才看到的,究竟怎么回事?
安奴虽然拥有人类的身体,但展现的动作却超越了一切魔兽。
卯月以前在吸收魔兽相关知识时所读到的一篇记录。
女王决定开始从事魔兽进出口与繁殖业后,给过科学学者与炼金术师们一个命题,并让他们得出了结论。学者们最终一致认为,『两者的配合实验会对人类这一种族构成威胁』。
人与魔兽交融而成的完美女人,这不就是接近于神的存在么?
安奴默默地回到茨卡伊身边,跪了下去,轻轻地垂下眼睛。
茨卡伊·J·马克劳德那颗异样的眼珠充满了悲伤的光芒,低头看着她。
「……那种方法,根本就不存在」
然后,『兽之王』再次戴上了面具。
* * *
「这是段无聊的往事」
茨卡伊在爱德华的栖身之地翻找出油灯,然后直接砸在地上,还把备用的油撒了上去,吧哈耳庇厄、阿剌克涅与爱德华的尸体一并烧掉了。
茨卡伊背对火焰离开了通道,淡然地将丑陋的真相继续讲了下去。
「高文爵士在发现我的时候已是一百一十七岁高龄,一直靠着定期输入魔兽血液来延长寿命。他中了邪地一心寻找超越自己的后继者,但一直未能如愿。『绚烂万华镜』这个名号,由来于他精通于调教一切魔兽。他对后继者所要求的素养,要比其他山铜杖持有者更多——但他最终还是发现了我」
茨卡伊大概是在回忆当时的事情,眯起了眼睛。
他长长地,细细地呼了口气,耸耸肩,接着说下去
「在发现我的时候,高文爵士真是欣喜若狂。终于找到能了结我自己的人了——因此,他用东洋的文字『使(茨卡伊)』作了我的名字,似乎是取『上天降临的使者』之意。然后,我被他从畸形展小屋救了出来,进了新的怪物小屋,并与安奴相遇了」
女仆——安奴现在仍然陪在茨卡伊身边。
卯月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们。她现在虽然能够说话,但表情之中缺乏人味。恐怕她作为人类的情绪已所剩无几。
即便如此,女仆的——安奴的眼中,还是会不时流露出对茨卡伊的爱。
(她的感情竟如此强烈,强烈到身心均已彻底改变却仍旧能够残留下来)
「安奴知道我这样下去会被杀掉,于是自愿成为我的魔兽。我心想,与其让她被用作实验材料,不如在我手中改变。然后,我便将她改造成魔兽,进行调教,带到了高文爵士面前。高文爵士欢喜不已——当时我就察觉到,所有的一切全都在高文爵士,那个老头子的计划之中」
茨卡伊一时咬紧臼齿,但随即便抛弃了不符合他风格的激动,脸上再次露出安然的笑容,静静地垂下目光。
「但是,我们绝没有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上。她是自愿选择成为我的东西,而我也是凭着自己的意志和实力将她改造成了魔兽」
茨卡伊并没有向安奴看去,只是低着头,很肯定地说道
「不论过去还是现在,安奴都是我的女神」
这句话中,饱含着茨卡伊强大的自豪与深深的绝望……但这种感觉,或许不过是一时的错觉。
眼前的茨卡伊,还是平时那个茨卡伊,危险,喜欢讽刺,无时无刻不充满自信。
卯月不知怎么想的,竟冷不丁地朝着那张乍看之下与平时无异的侧脸问了过去
「……你接下来打算怎样活下去?」
「问得真奇怪。这还能有什么改变?我是『兽之王』,我乃魔兽的『王』,已经无法变回普普通通的『人』了。我可不想沦为『奴隶』,所以我一辈子都要继续当我的『王』」
听到他的回答,卯月暗自攥紧拳头。
『兽之王』的地位,乃是茨卡伊付出大量的牺牲才得到的。那的确是他靠自己的力量塑造起来的,正统的王座。但是,这张王座沾满了鲜血。
茨卡伊恐怕不会放弃它吧……茨卡伊·J·马克劳德也没有其他容身之处。他会继续让女神侍奉在他身旁,并继续格杀唾弃他们的人。
超越魔兽的女神,终会对人与魔兽栖居的这个世界造成裂痕。而且茨卡伊搞不好还将触犯更为禁忌的东西。但是,恐怕没有人能够阻止他得了。
茨卡伊是『兽之王』。哪有什么人能够阻止得了他?
就在卯月感到绝望的瞬间……
「直到有一天——能有人将我从王座上拖下来」
后面补充的这句话,让卯月禁不住抬起脸来。茨卡伊正直直地面对着前方。
(啊……原来是这样)
孤独的暴君虽然让女神侍奉在身边,但并不认为他的地位是决不可动摇的。
卯月此刻明白了,他会什么会说出『亲爱的朋友也好,敌人也罢,对我来说没有差别』这种话来。
茨卡伊一边屠戮为数众多的敌人,一边等待着革命的子弹终有一日贯穿自己的胸口。他渴望着『人类』抛弃『兽之王』,抹杀『兽之王』。
为什么呢……
卯月思考着,并得出了一个结论。
(不管在这王座上待上再久,他真正渴望得到的人,恐怕再也得不到了)
没办法让安奴回复原状——他对方法一定进行了海量的调查,让他足以如此断定。
「————我,总有一天会成为你的敌人」
卯月注入迄今从未感受到的强烈友情以及明确的敌意,对茨卡伊宣言道。
茨卡伊瞥了眼卯月,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面对断言会成为自己敌人的人,茨卡伊什么也没做,只是一边走一边说
「命中注定的敌人也好,亲爱的朋友也罢,对我来说没有差别」
然后,茨卡伊·J·马克劳德返回大屋,卯月默默地跟走他的而后头。
他的宅子里有一位女仆,每天都在泡难喝的咖啡。而茨卡伊则坐在藤椅上,一边翘着腿一边喝下她泡的咖啡。
在他的身旁,大量的雌性魔兽一直奉他为王。
然后,直到茨卡伊·J·马克劳德接受裁决的那一天。
上代卯月将一直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