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十四话 丑事 中篇

「记不记得有看过这种故事?」

猫猫把她请里树妃写下的文章,拿给了书肆的老大爷看。由于时间有限,猫猫只请她写下大纲,以及印象深刻的部分。遗憾的是娘娘说不记得书名。她说她只有抄写下女拜托她的部分,因此整本话本只是随手翻阅。

猫猫能做的事情很少。为了证明里树妃写的不是情书而是抄本,首先得找出原本才行。她问过里树妃,娘娘说那话本不是刷印品,而是手抄本。不过装订得很漂亮,她认为可能是在市面上流通的商品,只是发行部数较少。

「嗯──看起来像是随处可见的烟粉传奇,但我对那类话本没啥兴趣。」

「买下的书你总会翻阅确认一下吧?」

「谁教最近书越来越多了,老花眼又严重。」

书肆的老大爷打个呵欠。这老先生如今已把较大的生意交给儿子做,算是半享清福了。大概是想早早把猫猫请走,好继续睡午觉吧。

的确,内容就只是稀松平常的烟粉传奇。只是内容隐约针砭时事,无论如何应该都通不过后宫的检阅。故事描述两家世仇的一男一女互相一见钟情,然后在经历诸多苦难后以悲恋告终。

事情没有著落,让猫猫按住了额头。京城里还有两家书肆,都比这家来得小。搞不好其他城镇的书肆也得跑一趟了。

就在这时,背上背著大包袱的男子走进店里来。

「欢迎光临。」

男子对猫猫说道。他是店老板的儿子。

「喔,你回来啦。」

「爹,你在做什么啊?不会又是不想搭理客人的委托了吧?」

男子放下包袱,半睁眼睛看向了店老板。他这儿子直觉可真敏锐。

「她来问我有没有看过这种话本啦。但我再怎么饱读群书,也不是天底下什么书都看过啊。」

「我看看。」

店老板的儿子拿著纸,眯起眼睛。

「这是……」

说著,儿子蹲下去,翻找他刚背进来的包袱,然后拿出一本书。封面上绘有年轻男女的图画,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猫猫接过书,开始阅读。

光是随手翻阅,就能看出与里树妃写的大纲很像。然后,她的手停在某一页上。

「这……」

这跟里树妃一边回想一边写下的文章颇为相似。虽然相似,但细节不同,用词不同,不过以意涵而言可说几乎相同。

「里面不是有些语句怪怪的吗?是把西方盛行的戏文翻译过来的。」

「戏文?翻译?」

「是啊。有几处的描写看起来怪怪的对吧。那是因为咱们这儿的人不可能理解西方达官贵人眼里的景象,所以在翻译时顺便改成了咱们这儿的规矩或名称。每次抄写时,抄写人都会依自己的喜好改写一番。」

猫猫闻言,看看娘娘写给她的那张纸。有个地方写到了登场人物的名字,但那名字看起来有点怪。难怪这名字听起来生疏,原来是把西洋人的名字直接音译了。

猫猫随手翻页,寻找此种奇特的名字。但没找著。只是发现有一个地方的前后文与纸上写的相当类似,其中写著极其一般的名字。

「哦,这是读过了比这本更早的抄本吧。我还以为我这本已经满旧了。」

「这本抄本上哪里可以弄到手?」

「这是我从抄书铺买来的。不过我们店里现在有在做刷印,所以去买的话会被轰出来。记得听他们说差不多是在去年夏天到手的。」

换言之里树妃抄写的,很可能是在那之前流通的版本。

忽然间,猫猫停住了动作。去年的那个时期,后宫发生过什么事?

「……商队。」

「嗯?怎么啦?」

「这姑娘真爱自言自语。」

书肆的店主人与儿子窥伺猫猫的神情,但猫猫没空理他们。

(如果是商队的话,要弄到来自西方的翻译本不是问题。)

最重要的是,后来发生的堕胎药骚动就足以证明,官员无法一一细查他们的商品。在当时的状况下,要弄到一两本书不成问题,更何况上级妃的侍女在买东西时会受到优待。

「换句话说,她是凑巧在商队商品中看到书,买下来,然后试著诬陷主子?那么,那封书信又是怎么送的?是否有内奸?」

「听不懂在说什么呢,真是个怪姑娘。」

「爹,这样太失礼了。」

猫猫不理会两人所言,陷入沉思。但继续这样下去解决不了事情。

「我要买这个。」

猫猫把儿子交给她的书拿到店主人面前。

「十枚银子。」

店主人趁机敲竹杠,漫天要价。

「这么贵!你把这当成哪来的画卷了啊。纸质这么差,错字又一堆。我看是抄书铺一晚做出来的吧。」

猫猫也没天真到随人家开价。

「不,阿爹,那不是要卖的,是要拿来做印版的。」

儿子岔入猫猫与店主人之间。

「两枚银子!这才合理吧?」

「九枚半。」

「就说了,这不能卖。」

经过这么一番讨价还价,两刻钟(半小时)之后猫猫以六枚银子的价钱购得了书,一边被摆臭脸的儿子瞪一边离开了店家。

○●○

今天一样是吃饱睡睡饱吃,虚度光阴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里树娘娘,今天穿这件衣裳如何?」

侍女长河南拿一件青色衣裳给里树看。这是里树特别喜爱的一件衣裳,但她此时心情沮丧,没那兴致挑衣裳。

「那就这件吧。」

里树懒得请她拿别件衣裳过来。更衣之后,河南准备早膳。这座塔的汲水处位于里树所在之处的楼下,不过膳食是在其他地方调理的。河南似乎都是赶著去拿,但她每次都得喝凉掉的汤。

「那么奴婢暂时告退。」

河南走出房间,可以听到她下楼的声响。在她回来之前,里树无事可做。只是这数日以来,她不再觉得这段时辰空虚无聊。

『里树,你在吗?』

隔壁房间传来了声音。

里树抓起枕头移动到隔壁房间,靠著五斗柜的侧边坐下,抱著枕头仰望天花板。天花板上插著奇妙的管子。老旧的塔楼有几处地板或天花板已经腐朽。供众人通行的走廊或楼梯是还好,但每个房间似乎就没有多余人力细细检查了。

「我在这儿,素贞。」

里树回答后,一股幽香从天花板飘了下来。此种似甜若苦的香味起初让她很不习惯,但嗅著嗅著竟觉得舒服了起来。想必是楼上房客使用的香料了。

楼上的姑娘跟里树一样,也是情非得已才被关在塔里。这个自称素贞的女子,在数日前向里树攀谈。她声音听起来楚楚动人,却敢把半坏的地板剥开,弄破腐朽的天花板插上管子,性情比里树要大胆多了。

突然有人从天花板上向自己攀谈,起初让里树吃了一惊,吓得两腿发软。但当她知道从天花板传来的声音,并不是来自老鼠或鬼魂,而是年纪相仿的姑娘之后,意外容易地就与对方熟稔了起来。

更何况里树多的是闲暇时间。里树曾不小心说出自己的名字,不过对方没什么反应,想必不知道里树是什么人,这才让她松了口气。

『今天不知道是吃什么?』

「昨天是什锦粥,所以今天希望是清淡的滑蛋鸡肉粥。最好别放瑶柱之类的。」

真不可思议,一旦无事可做,吃饭就成了消遣。

『你好像说过你不敢吃海鲜呢。海鲜很好吃的,真可惜。』

「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吃,只是总觉得有点怕。」

也许是因为不用面对面的关系,里树跟她讲话不可思议地从不打结。

里树没问素贞是为了什么理由而受囚。只是,听到里树用含糊的语气说自己是受人诬害才会被囚禁,素贞说她也差不多。

『这儿真的什么也没有呢,让人闲得发慌。』

「就是呀,听到一点脚步声都会起反应。」

『我懂。因为听得出来是谁的脚步声,所以会忍不住对送饭的声音起反应。』

「你好贪吃喔。」

吃吃的笑声响起。

「素贞的耳朵好灵喔。你是听见了我的声音,才会找我说话吧。」

虽说地板与天花板都已年久失修,但如果能听得出楼下的说话声,那耳朵是真的够灵。因为里树就连从楼上传来的声响,都听得不甚清楚。

『嗯,我耳朵非常灵的。就像现在,我可以听见楼下好像有人上来了。』

里树也试著侧耳细听,的确可以听见脚步声。她本以为是河南,但那人过门而不入,一路往上走。

『等我一下喔。』

素贞说完离去后不久,发出清脆的当当声回来。

『好烫!今天很遗憾,是海鲜粥。』

「唉……是什么料?」

『应该是虾米吧,还放了点火腿。』

「我应该还敢吃。」

虽然不是很喜欢,但不吃就要饿肚子了。现在耍任性

只会让河南困扰。

不过话说回来,里树觉得河南回来得真慢。她去取早膳已经过了蛮长一段时间,更何况素贞那儿已经送到了。这数日来里树总是如此觉得,只是河南回来后她就不能再同素贞谈天,所以没特别介意。

经由天花板上的管子,可以听到素贞用膳的当当碗筷声。她说她的房间没有什么像样的侍女。既然粥会烫嘴,可见一定是急著端来的。

『里树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楼上的状况。』

里树被关在塔的三楼,素贞在比她高一层的四楼。从外侧看起来,这座塔有十楼以上的高度。

『听说比四楼更高的地方已经几十年无人使用了,所以比我们这儿更破烂。然后呢,虽然楼下有看守挡著,楼上却很容易通行。』

「是这样呀。」

『是呀,也许是因为就算上了楼也逃不掉吧。』

塔的外圈有装窗户,但是从高度来考量,想破坏窗户逃出去是不可能的。至于垂挂绳梯或类似的东西溜出去,至少对里树来说有难度,她也无意如此。用那么显眼的方法就算能溜出去,塔楼周围一样有看守等著捉人。

最重要的是里树即使能逃出去,也没人愿意窝藏她。

里树一直在等阿多娘娘来看她,但她还没来过这座塔。从上次探望算来还不到十天,讲这种话恐怕是太任性了。

那个药铺姑娘或是父亲,也都没送来半点音讯。

说里树操之过急或许没错,但她的心一天比一天焦急。要不是能像这样同素贞说话,她想必会更焦急。

『欸,你想不想去最高的一层瞧瞧?』

这种时候对里树讲这种话,会让她心生动摇。

「咦?最高的一层……」

『三楼与四楼之间的看守,每天会换班三次。前一个看守去叫下一个看守过来的时候,这里就没人看著了。当然,楼下的看守会错开换班时间,所以还是下不了楼就是了。以我来说,我随时都上得去。因为四楼以上没有任何人看著。』

意思是说上楼不是难事。

『欸,只是从高楼远望整座京城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

随著素贞的话语落下,说不上来是甜是苦的香味也飘散而来。里树虽然也想看看那景观,却仍然踌躇不决。

「我这儿有个侍女。我一不见人影,马上就会被她发现的。」

『你没有把我的事情告诉那位侍女,对吧?你为什么要瞒著她呢?』

问里树为什么,她很难回答。只是觉得不知该如何解释来自天花板的声音,又怕河南会反对她同素贞说话。

『因为她会告我的状?那个侍女不是都丢下里树一个人,跑到塔外去吗?』

素贞所言虽让里树打了个寒噤,但她无法出言否定。

如今里树身边只有侍女长河南一人伺候,她明白河南无法一整天陪在自己身边。可是,此时此刻,河南会不会是放著里树不管,在外头散心透气?此种念头无意间闪过脑海,她急忙摇头否定。

「她不会那样的。」

『这样呀。说得也是,那位侍女不可能会狠心丢下里树的。』

素贞或许是顾虑到里树的心情,回话时也收回了方才的话语。

『可是,我想让里树看看从楼上俯瞰的景色。所以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过来喔。你就放侍女半天的假也不会怎样吧?看守离开的时段是──』

里树低著头,听素贞说完了时段。然后,素贞就收拾粥碗离开了。为了不让河南发现,素贞体贴地拔掉了天花板上的管子。

「里树娘娘,奴婢来迟了。」

伴随著脚步声,河南进了房间里来。她虽然脸上微微冒汗,但不知什么时候似乎换了衣服,系著不同的衣带。

里树尝了尝摆到桌上的早膳。她拿起调羹,将她不是很喜欢的海鲜粥送进嘴里。

粥完全凉掉了,满嘴像吃了浆糊般黏答答的。她只觉得粥黏,什么味道也没吃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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