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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拉离家出走了?」
「是呀。」
毛郁闷地看着惊讶的达哉答道。就连她嘴上叼的烟所袅袅升起的烟雾,看起来也彷佛褪色不少。
这里是设置在洛杉矶市的D.O.M.S.总公司。在面朝马路的大楼里,租借一个楼层作为办公室使用。
主要是用来处理事务性工作与作为交涉场地,所以达哉等现场勤务的教官并不常来到这里。而在这里的社长室,达哉两人从毛口中得知这起重大事件。
「……又来了啊。」
相对于发出怪声的达哉,雅德莉娜则是以十分冷静的态度看着毛。顺道一提,约瑟夫有事已返回祖国拉希德,所以人不在现场。
「还留下这封信。」
「我看看。」
达哉迅速浏览克拉拉留下来的信。
『人民持有与携带武器的权力不容侵犯!』(The right of people to keep and bear arms,shoud not be infringed)
『直到你从我死后冰冷的手中夺走枪为止,我都不会放弃我的枪!』(I'll give up gun when you take it from my cold dead hands)
『枪不会杀人,人才会杀人!』(Guns don't kill people,people do)
「…………」
就像是某压力团体会发表的主张。
「这是啥啊?」
雅德莉娜在摸不着脑袋的达哉身旁叹了口气。
「简单来说,就是她要针对拿走她的步枪、禁止她进出训练营的事情表示抗议,所以离家出走了。」
「看来是这样没错。」
「那孩子也好久没离家出走了,知道她去哪里吗?」
「我大概猜得到。」
「慢着慢着慢着!」
看她们聊得这么自然,达哉当场吐槽。
「为什么你能这么冷静啊,莉娜?这可是件大事耶!」
「这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啊?」
面对狂眨着眼的达哉,雅德莉娜有些无力地双手环胸。
「克拉拉就是那种脾气与行动力。光我知道的部分,她就已经离家出走好几次了。甚至让我佩服起她最近能变得这么安分。」
「原来如此。」
听她这么说,确实是可以理解。达哉突然感到一阵无力。
「那你找我们过来的理由,就跟往常一样?」
「没——错——」
毛用手撑着脸颊,靠在桌上看着达哉两人说道。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有件重要生意要误,暂时抽不开身。所以你们两个,可以代替我去接那孩子回来吗?这基本上算是出差,所以出差费我不会吝啬。」
「…………」
听到这话,达哉露骨地摆出厌恶表情。
「对雇主说这种话,或许是有点失礼啦——」
他眯着眼盯着毛看。
「这不是做父母的人该说的话吧?」
「我很清楚我是个糟糕的母亲啦。」
毛边这么说,边将几乎没吸到几口就烧光的烟蒂压在烟灰缸上。
「可是马朗巴的事情,必须得要我出面才有办法解决哟。」
「……原来如此,是这样呀。」
达哉口气不太高兴地说道。
说老实话,有关马朗巴那件事,达哉想和毛抱怨的事情可多了,不过他决定暂时不谈这件事。
「我当然也觉得对你们不太好意思。才刚让你们去干完那种危险工作,现在又塞这种麻烦事给你们。但我也很想立刻飞奔到克拉拉身边啊。可是呀,人情义理不能两全,太注重感情会被情绪左右,太讲究理智会与人摩擦,太坚持己见会陷入穷途末路……」
毛喋喋不休地发着牢骚。而且随着她越说越长,音调也越来越高。
「——谁鸟他啊!」
「呜喔!」
被毛暴怒的吼声吓到,达哉整个人大幅后仰。雅德莉娜则是面不改色地问道:
「社长,你冷静下来了吗?」
「姑且算是……」
和她说的话相反,毛依旧大幅喘着气。
「所以,能帮我去一趟吗?我只希望听到遵命或没问题这两种答覆。」
「不给人选择的余地啊!」
「另外,有关出差的津贴……」
「已经当我们接受了吗!」
「年轻人就别太在意小细节了。这样吧,只要你把克拉拉带回来,我就让你摸莉娜的胸部。」
「尽我所能,夫人。」
达哉唐突地挺直腰杆,漂亮地行了个完美无缺的举手礼。
「很好。」
「……社长?」
被擅自当成诱饵的雅德莉娜眯眼瞪来,毛则是一副事不关己地点起新的烟。
「那么社长,克拉拉目前在哪里?」
「在德州哟。那孩子似乎寄宿在一座名叫安德森的小牧场。」
毛站起来并拿出几张机票。
「前往达拉斯的机票与当地的交通工具都准备好了。」
「了解。」
这方面的准备毫无遗漏。达哉收下机票——此时他理所当然地想到一个疑问。
「话说回来,克拉拉那家伙为什么会跑去德州的牧场啊?有社长还是那家伙的熟人在那里吗?」
「就那么一个啊。」
毛以满不在乎的语气答覆着。
「该不会是……?」
雅德莉娜脸上出现反应。她以相当厌恶的眼神催促着毛继续说下去。
「打从半年前起,那孩子的父亲——我那离婚的前夫就寄居在那座牧场里哟。」
「发展成奇妙的事情了啊。」
坐在副驾驶座上眺望窗外的达哉,发出不晓得是抱怨还是叹息的声音说道。
干燥的褐黄色草原徐徐摇曳,一路绵延到地平线的另一端。低矮的灌木丛零星分布人地。每当强风吹起,就会扬起一阵沙尘激烈飞舞。
在这壮阔的德州人平原——的正中央位置上,有着一条横越大平原的笔直国道。达哉与雅德莉娜搭乘的客车,正沿着这条国道朝北方行驶。
「对了,我姑且吐槽一下——」
对一成不变的景色有此看腻的达哉,偷偷瞄着驾驶座上的雅德莉娜。
「怎么了吗?」
「你那套衣服一样是社长给的吗?」
「嗯,是她特地为我准备的,与德州牧场相衬的装扮。」
雅德莉娜一脸认真地点头答道,让头上那顶宽帽缘的牛仔帽微微晃动起来。
她身穿装饰着华丽流苏的灯芯绒背心与迷你裙,腿上的西部靴则是绣着浑然天成的刺绣点缀。
对这身与其说是牛仔,倒不如说是牛仔女郎的装扮,雅德莉娜满意地挺起胸膛。
「入境就要随俗。社长如此周到的考量,真教我肃然起敬呢。」
「所以我说,你这不管怎么看,都是被她耍了吧。」
「你说什么?」
「不,没事。」
要是随便开口,又吃上一发弹额头攻击的话,谁受得了啊。达哉为了转移话题,低头看起手上的地图说道:
「呃……我看看喔,安德森牧场就在穿越前面的彭巴镇后的不远处。一三〇英里是几公里啊?」
「约二〇〇公里。就现在的时间来看,应该会在傍晚的时候抵达。」
「这样啊。」
对话就此中断,让沉默再次造访车内。
(啊,糟糕。)
马朗巴、战斗、恐惧、杀意——一安静下来,就不自觉地开始想些多余的事。此时,雅德莉娜低垂着视线朝他看来。
「……看来你好像还没忘怀啊。」
「才……才没有那回事呢。」
她这充满关心的话语,反倒让达哉惊慌失措起来。看着这样的达哉,雅德莉娜轻轻地叹了口气。
「社长说不定早就料到了吧。」
「咦?」
「与其让你立刻回到平常的工作,倒不如派你去悠闲地出差兼调养身心——她或许是这么想的吧。」
「啊,原来如此。」
莉娜说得没错,毛确实是有可能顾虑到这种事。说不定她也对马朗巴发生的事情感到内疚吧。
点头赞同的达哉,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莉娜。」
「怎么了吗?」
「那个……克拉拉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啊?」
「…………」
听到达哉的询问,雅德莉娜默默地露出厌恶表情。
(怎么了吗?突然露出这种表情。)
边在内心底歪头困惑,达哉违继续追问下去。
「没有啦,毕竟我们等一下说不定就会遇见他不是?所以我想说,在事前先有某种程度的认识应该会比较好吧。」
实际上,达哉也很感兴趣
。
毕竟他可是和那位梅莉莎·毛「结婚三次又离婚三次」的男人啊。让人不免想知道究竟是位怎样的人——与其这么说,老实讲他羡慕得要死。
(真是暴殄天物,他是对这么美丽的妻子有什么不满啊?虽然在个性方面,确实是有点糟糕啦。)
达哉在内心稍微对那男的有点不爽。
「那个男的啊。」
雅德莉娜以显然不悦的语调低声说道:
「他是公司的创办人之一。现在虽然离开公司了,但原本也是其中一名董事。不过没固定职位就是了。」
「是这样啊。」
「社长与巴克斯特班长都说他是名优秀的士兵,就连本人也如此吹嘘着,但我一次也没看过他展露本领。」
「为什么没有?」
达哉歪着头好奇问道。既然是在D.O.M.S.里担任教官,那周遭的人应该自然就会得知他的专长才对。
还是说,他就和毛一样远离现场第一线,专心在办公桌事务上呢?
「别说是展露本领,那个男的就连一次也没认真工作过。」
「不对,你等等。」
事实比他想像的还要恶劣。
「一个月有大半时间没待在公司里。就算偶尔出席也大都是中午过后。还打从上班时间就在喝酒,真是寡廉鲜耻。」
「…………」
「岂止是无益,甚至是有害。有一次,我耗费一个月心血做好的战术报告被那男的弄丢时,我可是真心想要杀了他喔。」
「为仟么不开除他啊?那种吃闲饭的家伙。」
「不知道。总之,他是个比卡洛斯没用一百倍的男人。」
「这家伙还真糟糕啊……」
就算当莉娜夸大其辞,也依旧是很过分的男人。
「我无法理解的是社长和克拉拉。就算再怎么烂也还是亲生父亲,所以我也不是不能费尽心思地退让一百步来试图理解克拉拉会黏他的理由。但就连社长也对他念念不忘的样子,真教人难以接受。」
「该说没有男人运,还是没有看男人的眼光,或者单纯只是喜欢废咳喝呜哇!」
「我说过很多遍,不准你侮辱社长。」
在对达哉狠狠使出弹额头攻击后,雅德莉娜冷声说道:
「这是个好机会。就趁现在把那男的狠狠教训一顿,让他再也不敢靠近社长与克拉拉吧。没错,这样就好……」
载着不断碎碎念着危险誓言的雅德莉娜,与昏倒后完全没有觉醒迹象的达哉,客车毫无阻碍地疾驰在国道上」。
孤星酒吧是彭巴镇唯一的酒馆。
在这令人联想起拓荒时期的凸部酒馆的宽广店内,今天也从黄昏时刻起,就众集起周遭的牧丁与农夫到此纡解一天的疲劳。
「怎样,你之前走丢的那头小牛找到了吗?」
「别提了,找是有找到,但脚却给瘸了。只能处理掉啦。可恶,真是亏大了。」
「哈哈,这还真倒霉。」
男人们手持着装满波本威士忌与龙舌兰酒的玻璃杯,把酒畅欢。而在这群客人当中,还有人趁兴拿起吉他或口琴,当场组成业余乐团演奏起乡村音乐。
而从赌扑克牌的餐桌上,还接连传来激烈的欢呼与叫骂声。
这是个充满活力的愉快空间。此时,玄关的木板推门伴随着嘎吱声被人推开。
「啊?」
「喂。」
醉客们的视线聚集起来,眯缝着眼打量来客。就算再怎么乐观看待,他们的态度也绝对不算友好。
新来的客人,是一对东洋人步年与白人少女的搭档——与店内的气氛极不相称的两名外来者。
(喔喔,是现实的西部风情耶!)
穿过孤星酒吧大门的达哉在看到店内情景后,忍不住在内心里头欢呼。这让他同想起小时候陪爱看电影的母亲志保一起看的西部电影。
顺道一提,他看的那些电影,绝大部分部不是在美国拍摄,而是义大利制的「义大利式西部片」。但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达哉对这件事北没有很清楚。
雅德莉娜穿过大厅中央,光明正人地走向吧台。达哉也满怀好奇心,东张西望地跟在她背后。他们毫不在意周遭那些不友善的视线——或者说,他们完全没发现这件事。
「要来点什么吗?」
兼任酒保的店长,隔着脏得充满韵味的桃花心木吧台问道。
「那么,给我来杯牛奶。」
「啊,我也一样。」
这惹得周遭哄堂大笑起来,似乎还有客人是特意朝达哉两人发出不礼貌的嘲笑。
(笑什么啊,我们可是要开车的人耶!)
店长在生闷气的达哉面前,重重地摆上一个平底玻璃杯。里头倒着满满的牛奶,份量多到几乎要溢出杯口。
「请用。」
年过半百的微胖店主就仅此一句。
「谢……谢谢。」
微微低头道谢后,达哉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这应该是当地现挤的牛奶,味道相当浓郁,非常好喝。
就在这时,雅德莉娜向店长提出询问。
「我想问一下路。」
「警察局在本店出去的右手边。」
「已经去过了,里头没人。」
「葛瑞格那混帐,居然又在摸鱼了。」
「居然说『又』,难道这小镇的警察常常不在吗?」
「…………」
店长在沉默片刻后向雅德莉娜问道:
「你想去哪里?」
「安德森牧场。我只有带到概略地图,所以想询问一下详细的地址和道路。」
话一说完,喧嚣的店内冷不防地寂静下来。
就在雅德莉娜提到安德森牧场的名字后,牧工们霎时紧闭嘴巴,纷纷用打量的目光偷觑着两人。
「怎……怎么啦?」
达哉对众人出乎意料的反应感到困惑。
「你们是那座牧场的客人嚼?」
「嗯,就当作是这样吧。」
面封店长的试探询问,雅德莉娜点头承认。正确来讲应该是客人的熟人,但达哉也没有特意提出纠正。
「哦,这我可不能当作没听到啊。」
某人用带有浓厚南部口音的英文朝达哉两人说道。在吧台右侧,一名牧工不知不觉间站了起来。
不对,不只有他一个。左侧一个,背后两个。总计四名男人,将达哉与雅德莉娜给团团围住了。
(这此家伙……)
达哉紧张得全身僵硬。
他们明显不是什么正经牧人。瞬间散发出一种靠暴力为业的人特有的危险气息。
「强尼,我可小准你在我的店里捣乱啊。」
「知道了啦,我就只是和这两位客人稍微聊聊罢了。」
回避店长对他的警告,这个名叫强尼的男人继续向达哉两人说道:
「我是不知道你们找那座贫困牧场有啥事,仉劝你们还是赶快回家吧。要不然,说不定会发生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故喔。」
「这可不行,我的同伴正住那座牧场里头作客。」
面对这露骨的威胁,雅德莉娜泰然自若地叫答着。
「你该不会是那小白脸的女人吧?」
雅德莉娜头也不同,朝露出粗俗笑容的强尼说道:
「真是令人不快的误解。我警告你,倘若再敢冒犯我,我将会付诸实力喔。」
「喂喂喂,还真是吓死我喽,小姑娘。」
强尼鄙笑着,一把抓住雅德莉娜袒露的雪白肩膀,想就这样强行让她转身。
「还是,你想要我更进一步地继续冒犯——」
话还没说完,强尼的笑声就突然中断,曲为雅德莉娜在转身的同时.反手住他脸上狠狠地打了一拳。
「我警告过你了。」
雅德莉娜冷冷俯视着鼻梁被打奈,痛得蹲在地上的强尼说道。
「这臭娘们……大伙给我打!」
「喔!」
在恼怒的强尼一声令下,男人们立刻袭向达哉与雅德莉娜。
「又是这种发展!这样根本无法调养身心啊!」
「你退下。」
雅德莉娜抛下拚命逃窜的达哉,迎上前去。
只见她从扑来的壮汉双手下穿过,并反过来扯他的右手,将人迅速绊倒。
「呜……呜喔!」
壮汉在杠杆原理下,整个人被抛飞出去。紧接着雅德莉娜就跳上吧台,一边踢开吧台上的酒瓶与酒杯,一边把第三名男子的下巴当足球狠狠踢开。
「啊啊,打起来了。」
飞出去的男人们分别撞在不同的桌子上。餐盘杯子满天飞舞,让围在桌旁的客人们淋了满头的酒与猪肉炖豆汤。
「呜喔!」
「看你干的好事!」
这让原本打算隔岸观火的客人也火了。毕竟他们可是血气方刚的德州男子汉。而被他们粗暴踢飞的坏蛋,则是又撞到其他桌子上。这次则是掀起满天的扑克牌与筹码——
惨叫、怒吼还有你来我往的拳头转眼间蔓延开来,孤星酒吧店内如今俨然成
为无差别大乱斗的比赛会场。
「战争会唤来战争呀。暴力的连锁,不论何时都教人看得悲从中来,深感空虚。」
「你这元凶一脸得意地在说什么啊!」
爽快无视达哉的吐槽,雅德莉娜就像忽然回过神似的,用二连击与上段踢的连续技KO第四人。
「这……这些该死的小鬼……」
耳边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咒骂。最先被雅德莉娜击倒的强尼,伴随着止不住的鼻血从地上站起。
「竟敢瞧不起我,看我杀了你!」
「呜……呜哇!」
看强尼拔出闪亮亮的布伊刀袭击过来,达哉当场发出惨叫。
(糟糕,这家伙的眼神是认真的。)
他连忙伸手抓住还留在吧台上的威士忌酒瓶。
「别……别过来!」
尽全力挥动的未开封酒瓶,抢在强尼的小刀刺来前,用力敲击在他的太阳穴上。
在钝重声响过后,达哉的右手残留着沉重手感。强尼这次真的彻底昏倒了。只见他翻着白眼,嘴中不断吐出泡沫。
「你该不会想杀了他吧?」
雅德莉娜低头看着开始出现某种不太妙的痉挛症状的强尼,如此喃喃问道。或许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她的脸色有些铁青。
「可……可是,用酒瓶敲人,不是会像这样华丽地碎裂开来——」
「那是电影效果。」
「啊,是这样吗?」
总之,先确认状况。尽管对两人露出明显恶意的四人都已经倒地不起(主要是雅德莉娜动的手),但衍生出来的大乱斗目前还在火热进行中。
「喂,莉娜,该怎么办——」
就在达哉焦急地发出询问时,店内同时传出清脆的爆炸声响。
「呜哇!枪……枪声?」
「不对,大概是爆竹——与发烟筒吧。」
就如同雅德莉娜所说的,店内同时弥漫起太量白烟,白茫茫地笼罩住整个大厅。
「这……这是怎样?」
「喂,这是在玩什么啊!」
客人们也纷纷停止互殴,环顾起周遭情况。
「这里啦,莉娜还有新来的!」
一道耳熟的声音,口齿不清地叫唤着两人。
「克拉拉!」
「你果然在这儿啊。」
达哉与雅德莉娜朝她奔去。
「总之,帐就先让你们欠着啦。」
在毫无动摇的店长口送下,达哉与雅德莉娜冲出酒吧。等从半掩的门扉翻滚出去后,眼前就看到克拉拉的娇小身子。
「总之你们两个欠我一次!赶快夹着尾巴闪人吧!」
同时,一辆小卡车冲到众人身努,并从内侧推开水门。
「要……要出发了!请大家赶快上车!」
「喂喂喂。」
车上的驾驶让达哉看得目瞪口呆。因为在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的,是一位和克拉拉年纪相仿的少年,
在引发酒吧骚动的短短一分钟后,载着达哉的卡车以全速冲出彭巴镇。
目前架势已经交接给达哉。雅德莉娜则坐在后侧的货台上警戒后方。
「看来没有追兵的样子。」
「这下总算可以安心了。」
松了口气的达哉看向副驾驶座。
「但话说回来,你没驾照还敢开车上街,胆子还真不小啊。那个……你是马可斯·安德森吧?」
「是的,是牧场的祖父教我开车的。」
自称马可斯的少年——似乎是克拉拉等人寄居的安德森牧场的继承人——神态自然地回答着。
不论是成熟的表情,还是柔顺的枯黄色头发,他尽竹外貌看来纤瘦赢弱,但内在似乎是胆大包天,
「别在意这此小事啦,新来的。说起来,你还不是打从小鬼的时候,就开始无照操纵〈戴达拉〉了?」
同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克拉拉,不以为意地揶揄说道。
「没有啦,这虽是事实,但还是有公共道路与私人用地的差别……」
话说到这说头来,果然是对达哉不利。于是他刻意干咳几声,转移话题。
「对了,克拉拉,你那身打扮也是和牧场借的吗?」
「嘿嘿,和我很搭吧。」
挺起小小胸膛的克拉拉,服装付别于平往的庞克萝莉风格。
上身用衬衫搭配背心与颁巾,下身则是褪色牛仔裤与坚固的皮革长靴,头上还戴着一顶宽边帽。总而言之,就是和雅德莉娜一样的牛仔女郎风格。
「想的居然和社长一样啊。这对角色扮演母女真是没救了。」
达哉发出呻吟。此时,坐在货台上的雅德莉娜隔着敞开的窗户插话道:
「那么,牧场主人小少爷与寄宿食客小姑娘,带着发烟筒与爆竹是想要做什么?说到底,酒吧里的那群混混究竟是谁?一提到安德森牧场的名字,就立刻跑来找麻烦。」
「那些家伙是觊觎牧场的坏蛋的手下!」
「……啊?」
「那个……这事说起来丢人,但我家的牧场现在稍微出了点问题。因此正受到克拉拉他们许多关照。」
「总而言之,我和爸爸就是从坏蛋魔爪中守护牧场的保镳喔。」
「这是在演哪个年代的西部片啊。」
「你还是老样子,容易被卷入意外事件呢。」
尽管是早有预感的事态,达哉还是忍不住疲惫地抱怨一句「还来啊」。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莉娜、新来的,我暂时没办法回LA喽。要是忘记这一宿一餐的恩情夹着尾巴跑掉,还算什么女人啊。」
听到克拉拉这番英勇的宣言,达哉与雅德莉娜面面相觑起来。
「该怎么办?」
「本来的话,应该是要把人绑起来带回去。」
「……耶……那个……」
朝着正谈着危险内容的两人,马可斯小心翼翼地插话问道:
「不管怎么说,今天也已经很晚了,两位要不要也来我家牧场休息呢?那个……我想祖父也会很高兴。」
「也是呢。」
时间早已是日暮西山,夜空闪烁起繁星点点。考虑到长途跋涉的疲劳,今天或许该早点休息吧。
「莉娜,今晚就到牧场打扰吧?」
「这样是最妥当的吧。但也要府上不介意我们这么多人跑去叨扰才行。」
「怎么会介意呢。」
马可斯莫名有些寂寞地轻轻笑起。
「自从三年前我的双亲因意外过世后,家中就只剩下我和祖父母居住。所以非常欢迎你们来家中作客。最近就多亏了克拉拉他们,让冷清的家里热闹了不少呢。」
「你的双亲已经过世了啊。抱歉,问了不该问的事。」
「不会不会,你别放在心上。」
2
安德森牧场是座位在德州北部的个人牧场。
面积约七〇〇〇英亩。里头除了有能够放养数百头牛只的牧草地外,还附设有饲养赛马用的马厩与赛马场。
「请往这边走。」
「了解。」
遵从马可斯的引导,达哉转动小卡车的方向盘。卡车穿过牧场的大门,行驶在牧草地中央未经铺设的私人道路上。
在前进一小段路后,随即在一座小而惬意的丘陵对面看到一户民家。
「是那边吗?」
「没错,那就是我们寄宿的家。」
安德森家是栋双层建筑的木造房舍。尽管陈旧却整理得相当整齐,后方有一座白铁皮的大型仓库。而在年久失修的水井一隅,不知为何停放着一辆有篷马车。
将小卡车停在庭院后,达哉等人陆续下车。
「喔,有客人啊。欢迎欢迎。」
在玄关迎接达哉等人的,是位年过半百、个性爽朗的白人男性。他尽管眼角有着深刻皱纹,头发与胡须也斑{ii一片,但那粗犷的体格与灵敏的动作,皆未显现老迈迹象。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祖父亨利·安德森。他是这间牧场的主人。」
在马可斯介绍过后,达哉两人也随即向亨利问好。
「啊……你好。我是克拉拉的朋友市之濑达哉。」
「我是雅德莉娜,克伦斯卡亚。克拉拉承蒙您照顾了。」
亨利回握起两人伸出的手。那是双经常晒太阳,宛如皮革般厚实的手掌。
「就先别站着说话了,今晚就到我家好好休息吧。现在正准备要吃晚餐呢。」
在亨利的带领下,达哉等人来到家中的餐厅。一位年迈的夫人——亨利的妻子玛格丽特,正从厨房不断地将料理端上餐桌。
「哎呀哎呀,居然来了这么多年轻人。各位请坐啊。」
在她的催促下,达哉等人纷纷就坐。此时,克拉拉突然东张西望起来。
「玛琪婆婆,我爸爸到哪儿去了?」
「他刚刚喝完酒,先回房里休息喽。」
「又喝醉跑去睡啦。真受不了,要是感冒了我可不管喔。」
看到克拉拉痛骂父亲的丑态,马可斯随即拉着她的柚子缓颊。
「你看,那个
人虽然那个样子,但关键时刻却很可靠喔。丝毫不会让人觉得他是个吃闲饭,或是好吃懒做的人呢。」
「……也就是说,你已经这么认为啦。」
「到底在干什么啊,那个男的。」
听到马可斯这完全不算缓颊的缓颊,雅德莉娜发出叹息。她接着用手指按住额角,看着亨利说道:
「话说回来,Mr.安德森——」
「叫我亨利就好了,小姑娘。」
「那么亨利,我听克拉拉他们说,这里好像遇到了什么问题对吧?」
「嗯——」
亨利蹙眉露出严肃表情,但随即冷不防地破颜笑道:
「算了算了,艰深的话题之后再聊,我们还是先趁热用餐吧。」
「我赞成。」
达哉咽了口口水。他眼前正摆着一盘将近一磅的厚重牛排。袅袅升起的蒸气与香气,令达哉的食欲达到临界点。
「你这随遇而安的个性,就某方面来讲,挺让人佩服的。」
牛排吃起来非常美味。
尽管是油脂较少的红肉,但吃起来却是软嫩滑舌。而弹牙的厚实肉质,也和胡椒盐的单纯调味十分搭配。
「这是一个月前切下来熟成的肉。很好吃对吧?」
「——嗯。」
对于马可斯得意的话语,达哉点头赞同。
但说实在话,他现在除了吃之外,实在是舍不得开口。达哉只是一股脑儿地把肉切成碎块,狼吞虎咽地塞进胃袋里。
至于雅德莉娜,则是在吃了一小块牛排后微微蹙眉。
「确实很美味。不过——还少了点味道。」
「喔。」
听到雅德莉娜这番可说是失礼的评价,亨利反倒觉得有趣地笑了起来。
「小姑娘,你是吃肉会沾甜酱汁的人吗?」
「不,我不沾酱汁。所需要的——就只有这个。」
雅德莉娜拿出一瓶美乃滋。
「喂,你等等——」
达哉开口劝阻,但雅德莉娜随即朝最上方的牛排挤起美乃滋。
从瓶口不断挤出来的美乃滋,在烤出美味焦痕的牛排表面上描绘着乳白格纹。
「嗯。」
「你在满意什么啦!」
「快道歉,对养育这头牛的亨利爷爷道歉!」
「算了啦,吃东西的喜好是个人自由嘛。」
面对吐槽的达哉与克拉拉,反倒是玛格丽持出面帮忙缓颊。
「这样吃似乎会胖得很厉害喔。」
「只要消耗掉超出摄取量的卡路里就好。不会有任何问题。」
尽管面对马可斯语带保留的严厉指责,雅德莉娜也依旧面不改色。
在众人用完餐后,安德森家随即端出热咖啡与油炸甜点出来招待。
「那么,差不多可以和我们讲了吧。」
「也是呢。」
在祥和的气氛当中,听到雅德莉娜问到正题,亨利以彷佛眺望远方的眼神回答。
「其实说起来,这件事也没什么特别的啦。主要就是有人想要这座牧场的土地。即使手段稍微粗暴了点也在所不惜。」
「炒地皮……不对,等等喔——」
达哉的脑海中忽然闪过约瑟夫的脸。要说到德州的主要产业,就是农业以及——
「该不会是为了石油吧?」
「一点也没错。你还真是清楚啊,小伙子。」
「嗯,是啊。」
总不能说「因为我认识中东产油国的王子」,达哉只好含糊应答着。
「原来如此,所以这座牧场的地下埋有油田?」
面对雅德莉娜的询问,亨利点头承认。
「这里埋有石油这件事,老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但由于埋得太深,就算挖掘出来也不划算,所以才一直弃置到现在。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
「但如今似乎是开发出什么新的挖掘技术,因此让牧场被恶质业者盯上了。」
马可斯发自内心地为难说道。
「唐纳德·莱斯特,他是掌管这一带石油的权威人物。打从以前就和恶质的暴力集团有所挂勾。最近则是透过各种强硬的诈骗手段,廉价收购了许多牧场的土地。」
「啊,这也就是说,彭巴镇孤星酒吧里的小混混们也是……」
「如果是在说强尼的话,他是莱斯特的其中一名手下。」
亨利摆出有点夸张的肢体动作,继续说道:
「他们想在牧场一隅开掘油井——倘若这样倒也还好,但他们却是要我把整块土地交出去。这可是从我曾祖父那一代就代代相传至今的牧场,怎么能轻易放手啊。」
「从那之后,他们就经常跑来找麻烦。到最后,就连家中工作的牧工也大都辞职了。本来就因为儿子和媳妇过世导致人手不足了,真是令人困扰呢。」
「然后呢,偶然路过的爸爸就把威胁爷爷的混混们教训了一顿,并从那之后开始寄宿在这座牧场里头。」
「……原来如此。」
总之是理解事情经过了。
「该怎么办,莉娜?」
「也是呢,那就帮照顾克拉拉的人——」
雅德莉娜忽然停下话语。好像有道低沉的引擎声在逐渐靠近。
「汽车——是客人吗?」
「唔,今晚访客还真多呢。」
「不对,这个声音是——该不会……」
尖锐的煞车声、开启的车门声、大批人马的脚步声。这些声音让达哉心中的危机感猛然窜升。
「喂,莉娜,这该不会是——」
「趴下!」
雅德莉娜发出叫喊,达哉同时将克拉拉与马可斯抱在两侧而扑到地上。雅德莉娜将玛格丽特压倒,亨利则是意外敏捷地自行趴伏在地。
紧接着,餐厅的玻璃窗就伴随着清脆响声碎裂开来。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子弹在头顶上横飞交错。达哉抱着两名小孩,急忙躲到厨房吧台的后方。
「听这枪声,大约有十人左右。可恶,是来报孤星酒吧的一箭之仇吗?」
在达哉怀中,竖耳专心倾听枪声的克拉拉低声说道。另一方面,马可斯则是整个人抖得不停。
「喂,马可斯,是男人就别抖啦!你有没有卵○啊!」
「可……可是,克拉拉——」
就在马可斯结结巴巴地想要辩驳时,雅德莉娜也持枪保护着玛格丽特跑来,而亨利也紧跟在后。
「又干这种粗暴的事。是打算恐吓我们吗?」
「不清楚。也有可能是想伪装成强盗把碍事的家伙解决掉吧。」
雅德莉娜在淡然回答后,忽然转头看向亨利问道:
「你还真是冷静啊。」
「哼,西部的男子汉,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惊慌失措啦。」
在趾高气昂地回话后,亨利就隔着碎裂的窗户,怨恨地瞪向乌黑一片的窗外。
「居然在他人的牧场里放肆!」
「别这么生气嘛,亲爱的。我们也差不多该反击了吧?」
「嗯,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吗?」
老夫妻彼此间的危险对话,让达哉渐渐不安起来。
「你们说反击,是在指什么啊……?」
「就是这个喽!」
亨利一说完,就从固定在厨房里的「某样东西」上,将盖在上头的布一把扯开。
「这……这个是——」
眼前出现的武器,看得达哉目瞪口呆。
木制的陈旧炮架上,摆放着乌亮枪管。而且枪管还不只一个。这种将多个枪管束在一起的武器,达哉曾在幕末时代剧里头看过。
「居然是格……格林机炮!」
「喂,新来的,这可是枪,不是炮喔。」
安德森家的前院,此时停放着三辆袭击者搭乘的卡车。一群男人正拿着手枪与步枪,朝被车头灯照亮的主屋方向疯狂开枪着。
「小子们,干得好!把他们在孤星酒吧欠的帐一次还清吧!」
「遵命,大哥!」
手下们气势十足地回应强尼的煽动话语。
为包扎断裂的鼻梁与开花的脑袋,强尼的头部包裹着好几层绷带。这宛如木乃伊怪人的模样,光是看着就让人替他感到可怜。
然而他本人倒是干劲十足,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势。如今也站在手下前头,拿着猎枪胡乱开枪着。
「可恶,那该死的老头。光是德国混帐还不够,现在又找其他人手来帮忙。很好,既然如此那就开战吧。」
「了解,大哥!」
尽管这与事实相差甚远,但强尼却无从得知这件事。怒不可遏的他,就顺着脾气大肆喧闹起来。
「这是个好机会!就趁现在把老头、老太婆、小鬼们统统拖出来吊死!放心吧,不论干什么都有莱斯特先尘帮忙善后——」
此时,一连串的枪响打断了强尼的话语。
「什……什么————!」
看到眼前的光景,强尼当场发出惨叫。
报复性的弹幕从窗户——不对,是连同窗框一起从主屋内侧飞出,吓
得强尼等人连忙抱头鼠窜。
「死……死老头!他这次是干了什么好事!」
「该怎么办,大哥!」
强尼正想开口,他们开来的其中一辆卡车就被数十发子弹瞬间射成蜂窝,然后喷出火焰,爆炸燃烧起来。
「居然是格……格林机炮!」
「大哥,那个是枪,不是炮喔。」
「哈哈哈哈哈,得到教训了吧。」
亨利看着卡车熊熊燃烧的凄惨模样大笑起来。他被火焰照亮的侧脸,比袭击过来的坏蛋们还要骇人。
每当亨利转动手摇转柄,炮身就跟着转动起来,以精密到堪称残酷的动作重复给弹、装填、击发、退弹的循环。
「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啊,老爷爷?」
「这家伙吗?这是我结婚的时候,玛琪带过来代替嫁妆的。」
「这好像是南北战争时,婆婆的祖先从北军流氓那边抢来的战利品哟。」
「是真货吗?帅呆了耶,爷爷、婆婆!」
眼神闪闪发光的克拉拉发出赞赏。
升起的硝烟——
回荡的枪响——
黄铜弹壳零零落落地撒在地面上。
说实话,达哉渐渐觉得抱头鼠窜的敌人还比较可怜了。
「子弹要打完喽。」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亲爱的。」
玛格丽特拔下清空的箱型弹匣,装上新的。动作非常确实,颇有装填手的架式。
「好啦,趁我们压制住那些家伙的头头时,那边就麻烦你喽,克拉拉!」
「了解啦,爷爷。」
或许是这样就理解亨利的意思,克拉拉随即冲出吧台后方,笔直跑向走廊方向。
「啊,危险!」
达哉也立刻追上。零星的子弹朝两人集中射击,但所幸就连擦伤也没留下。
「你在干什么啊,克拉拉!要迷的话,还有更好的办法——」
「逃跑?才没有这个必要呢。」
跑到走廊上的克拉拉,回头露出无所畏惧的表情。
「等着吧,我现在就去带最强的帮手回来。」
「……帮手?」
克拉拉朝困惑的达哉坚定地说道:
「毕竟这座牧场里,有我的爸爸——克鲁兹·威巴在啊!」
「所以就叫你等等了!」
达哉冲上楼梯,紧追在克拉拉身后。在这期间内,枪声依旧是毫不留情地响起。
「唔喔喔,卡弹了!」
「毕竟是一百多年前的老骨董了,会卡弹也不奇怪。」
厨房那头传来极为不祥的对话。
(糟糕,这下真的糟糕了。)
达哉随着克拉拉冲进二楼的某间房间。房内充斥的臭气,让达哉忍不住蹙眉。
「都是酒臭味,喂——呜哇!」
碎裂开来的玻璃窗。贯穿天花板的弹孔。
就连二楼也零星飞来几发流弹。受到惊吓的达哉与克拉拉连忙蹲下身子。
「爸……爸爸在——找到了:」
在床铺对面,可看到一双长腿。
(他该不会是被击中了吧?)
达哉如此心想而屏息,同时耳边传来幸福的鼾声。看样子,那人单纯只是醉倒在地面上睡觉而已。
「……真亏他在这种情况下睡得着。」
突然感到一阵无力的达哉,就和克拉拉一起朝躺在地上的男子匍匐前进。在这段期间内,枪声依旧是不绝于耳,流弹在头顶上横飞交错。
「爸爸,起来了啦,爸爸!」
「……这个人就是和毛社长离婚的前夫?」
他顶着张松弛的脸蛋,杂草丛生般的乱发与懒得刮的长胡须。修长的身躯毫无力道,就像只被冲上海岸的章鱼般瘫软无力。
他此时穿着皱巴巴的脏衣服,抱着波本酒瓶,一脸幸福地高声打呼着。
眼前这名醉鬼,看来就是克鲁兹·威巴了。
「喂,这个人就各方面来讲都没救了吧?」
「你说什么!」
听到达哉不经意说出的真心话,克拉拉生气地转头叫道。
「爸……爸爸确实老是这副德性,但他只要拿起步枪就很厉害喔!」
「……步枪?」
墙壁上确实是靠着一把步枪。而且比克拉拉的爱枪还要来得古老,居然是杠杆式枪机的骨董枪。
「那个,所以我说啊——」
「……吵死人了,到底在闹什么啊?」
冷不防地,克鲁兹毫无任何预兆地坐起身。在眼神迷蒙地环顾四周后,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你想死啊!」
脸色大变的达哉连忙将克鲁兹压倒在地。同一时间,头顶上也飞过一颗流弹。
(真危险。)
达哉背上冷汗直流。至于克鲁兹本人,则是从容不迫地打了个酒臭冲天的哈欠。
「什么嘛,又来找碴啦?真是麻烦死了。」
「对啊,爸爸,莱斯特的手下又来找麻烦了!」
瞧见握着粉拳正言厉色的克拉拉身影后,克鲁兹随即露出不像样的笑容。
「喔喔,你来了啊,我的甜心小天使~~」
克鲁兹就这样一把抱住克拉拉,用脸颊磨蹭起爱女白皙光滑的脸蛋。
「等等……爸爸你的胡须很刺啦——而且酒味臭死了啦!」
克拉拉非常厌恶地挣脱他的怀抱。
「先别管我啦,爸爸,那些家伙又来了。赶快用爸爸的步枪赶跑他们吧。」
「咦,啊,嗯——」
克鲁兹坐在地板上,直到现在才看向达哉问道:
「对了,你是谁啊?」
「我是D.O.M.S.的新进社员市之濑达哉!这种事怎样都好,赶快——」
「——好,我知道啦、知道啦,步枪对吧。」
看来克拉拉的话语,如今总算是传达到他的脑中了。
克鲁兹拿起步枪随意地站起身,并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走向窗边。不知为何,流弹完全没碰到他一丝一毫。
在皎洁的月光下,十多名男子正在持枪射击主屋。食堂不时地回击,恐怕是雅德莉娜所为吧。
「嗯——所以只要把那些家伙干掉就好了吧?」
克鲁兹在脸色铁青的达哉面前架起步枪。嘴中尽是口齿不清的语调。
「是这样没错,但大叔你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我的步枪技术真的很厉害喔。没骗你没骗你。」
嘿嘿笑道的克鲁兹将窗户微微推开,伸出步枪的枪管,并窥看起瞄准镜。
(喔?)
他的姿势意外地纯熟——
「咦,奇怪?明明只有一个人,看起来却像是两个。瞄准镜故障了吗?」
「是你眼花了吧!」
这家伙果然不行啊。
「够了,换手吧!我来射都比你准!」
「相信我啦,爸爸他真的——」
无视达哉与克拉拉在一旁争论,克鲁兹扣下步枪的扳机。
远比手枪还要响亮尖镜的枪声划破夜空——并爽快地落空了。
「啊,不是右边呀。嘿嘿嘿嘿,真是失策。」
「你以为那样打得中吗!」
房内响起克鲁兹毫无紧张感的笑声,以及达哉竭尽全力的吐槽。同时,报复性的枪击也朝窗户集中而来。
「怎么办啦!状况明显变得更糟了!」
克鲁兹朝趴在地上喧闹的达哉哈哈大笑道:
「啊——没问题、没问题,现在我知道左边才是真的了。」
「已经没救了,这个大叔……」
不理会抱头哀号的达哉,克鲁兹重新架起步枪,再度扣下扳机——
「骗人的吧。」
接下来的光景,让达哉看得当场傻眼。
一名男子忽然压着右手蹲下。因为克鲁兹用步枪击发的子弹,打掉了他的手枪。
「原来如此,果然是左边啊。」
克鲁兹说出的话,依旧是口齿不清。
「该死,又是那个德国混帐吧。」
强尼咬牙切齿地吐了口口水。
枪声接连不断。每次响起,部下手中的手枪就会跟着被打掉。要不了多久,总数十名的部下全都变得赤手空拳。
「该怎么办,大哥!」
「混帐东西,看我宰了你!」
完全恼羞成怒的强尼,将猎枪的枪口对准二楼——
「呜……呜哇!」
然后发出惨叫跌坐在地上。
掉到地上的猎枪,已变成单纯的废铁。就在他举枪瞄准二楼的瞬间,反击的子弹就射进猎枪的枪口,将机匣破坏得乱七八糟。
「那个德国混帐,该不会是特意瞄准……」
强尼背上直冒着冷汗。
「可……可恶,撤退!要开溜啦!」
要压抑住高亢的声音避免发出惨叫,需要相当大的努力。
「好……好厉害。」
男人们惨叫着四处逃窜。他们所具备的想像力让他们理解到,对方只要有那个意思,就能将他们全员当场射杀的事
实。
这群男人就这样跳上车,一溜烟地逃离牧场。
这突然恢复的宁静,让达哉松了口气。
「怎样,我爸爸很厉害吧。」
「嗯……是啊……」
还不敢相信亲眼目睹的神技,达哉茫然地呢喃回道。克鲁兹则是抱着步枪,再度返回他的安眠国度。
「喂,爸爸,在这边睡觉会感冒啦。」
「……嗯,我知道了啦,车掌先生,我会确实在新小岩站下车啦。」
「喂——这里可不是总武线喔。」
亲子间的对话完全是鸡同鸭讲。直到这时,才总算听到警车的警笛声逐渐靠近。
3
安德森牧场的开设者,是亨利的曾祖父——阿贝尔·安德森这名人物。
他虽是乔治亚州的大农场主的三子,但在出生前后那段时间,农场正好因为南北战争而家道中落。在贫困中长大的阿贝尔,才十多岁就决意离家出走前往西部打拚。
阿贝尔在流浪到德州后,受雇成为某间大牧场的牧工。尽管对与故乡截然不同的气候风土感到烦恼,他也依旧拚命地认真工作。
然后大约过了四十年。当上牧工头的阿贝尔,就用自己一点一滴存下来的钱,买下自己工作的牧场的一小部分——约五〇〇〇英亩的土地,独立成为一个牧场主人。据说阿贝尔过去的雇主为感谢他长年来的忠诚与辛劳,还赠送他十头牛作为独立的贺礼。
这或许是一段佳话吧。只要无视他们的土地,原本是从美国原住民手中抢来的这个历史事实。
在那之后的一百多年间,阿贝尔的子孙们持续发展着这座牧场。不过,他们用卡车取代马匹,并也不再使用套绳赶牛。
「——呼哇~」
在朝霞弥漫的牧场里,达哉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他正穿若借来的牛仔风工作服。
「受不了,真是个糟透的夜晚。」
他想起昨晚的枪战。尽管所幸没有任何人受伤,但食堂也变得满目疮痍了。
但最过分的,还是赶来的那些警察的态度。他们极为敷衍地瞥了现场一眼后,也没做什么像样的调查就连忙赶回去了。
「就算有被收买,这也表现得太露骨了吧。」
达哉边用冰冷的井水洗脸,边愤恨不平地抱怨着。同时,心情也再次忧郁起来。
(我该不会已经离不开这种杀戮的世界了吧?)
紧接在马朗巴之后,就连在理当和平的美国也碰上这种骚动。达哉总觉得胃部开始沉重起来了。
「早安啊,达哉先生。」
身后傅来男童高亢的招呼声。回头一看,身穿工作服的马可斯正彬彬有礼地向达哉低头问好。
「啊,早安。昨晚还真是危险啊。」
听到达哉这么说,马可斯露出略带疲劳的笑容。
「的确,真是受不了。不过,真要说的话,总觉得渐渐习惯了这种暴力场面的自己,也有点可悲啊。」
「你也是啊?」
以同病相怜的语气,达哉与马可斯深深地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你真的要在牧场帮忙吗?」
「对啊。该说是不劳动者不得食吧,想到家主正在工作,自己却在家里闲晃,总有种坐立难安的感觉。」
(况且一旦闲下来,就会烦恼起各种多余的事。)
达哉边在内心里补上这句话,边瞥了一眼主屋一楼的露台。坐在那里的克鲁兹,打从大清早就在大口喝酒。
(真受不了那个醉鬼。)
尽管没说出口,达哉也在心中狠狠抱怨着。
「原来是这样啊。」
马可斯佩服地点了点头。看到少年这率直的反应,达哉露出些许苦笑。
「不过,话虽是这么说,但我们可是完全没照顾过牛的超级外行人,也不晓得究竟帮不帮得上忙。」
「不,才没有那回事。这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呢。」
「对了,我首先该做什么才好啊?」
「就麻烦你照顾乳牛了。请跟我来。」
「OK。」
在马可斯的带领下,达哉朝饲养乳牛的牛舍前进。
「上吧——耍好好努力喔,勤勉少年。」
至于醉鬼的戏言,达哉决定姑且先无视掉。
「唔嘻嘻嘻,这家伙还真席!」
一踏进牛舍,达哉首先看到的是发出怪声嘻嘻笑着的克拉拉。
牛舍里系着一排乳牛,她正蹲在其中一头的脚下挤奶。只见她依序将挤奶机装在肥大的牛乳房上,同时——
「真屌,胸部居然喷得这么厉害。话说回来,这胸部比妈妈的还要大耶!」
「……废话。」
达哉感觉头越来越痛了。
反覆看着一名外表宛如天使般可爱的少女这种言行,让人脑袋都快要罢工了。
「谢谢你一直来帮忙,克拉拉。」
马可斯倒是毫不动摇。
「对了,那边的牛已经全都挤完奶喽。」
「我知道了。」
马可斯手脚俐落地将挤完奶的牛松绑,然后赶到牛舍外头放牧。
(这家伙说不定是个大人物啊。)
正当达哉莫名感到佩服时,马可斯回头朝他说道:
「我们牧场的肉牛虽然是一直在外放牧,但会让乳牛晚上回到牛舍里头。这是为了要挤奶的关系。所以我想麻烦达哉先生打扫这间牛舍。」
「就交给我吧。」
牛舍里是用栅栏分成数个小房间。等全部的牛离开后,达哉走向其中一个空房。
手里拿着铲子,并推着独轮的手推车。
「很好,那开工吧。」
他总之先鼓起干劲。
牛舍的地面铺满着乾稻草,脏兮兮地沾满牛的粪尿。达哉就用手上的铲子,连同乾稻草将粪便铲到手推车里。
秋天早晨的气温偏低,不过他很快就汗流浃背。要不了多久,手推车就装满了。
「后头有停放一辆拖拉机。就麻烦你堆到货台上头了。」
「了解。」
达哉遵从马可斯的指示,用手推车将牛粪运往拖拉机。尽管重量不轻,但他早就习惯这种工作了。用腰部支撑着重量,踏着平稳的脚步前进。
他从高台将牛粪倾倒在拖拉机的货台上。这些牛粪似乎会堆在户外发酵做成堆肥,再作为肥料洒到种植饲料的麦田上。
他推着净空的手推车再度返回牛舍。这还只是第一趟。一想到要把牛舍清扫干净得花上多少时间,他就感到一阵晕眩——其实也不会。
达哉本来就不是很讨厌流汗做苦工的个性。在PMC度过充实的训练生活后,一旦从事这种生产性的作业,就让他回想起在老家市之濑建设帮忙时的事情。
「我果然比较适合这种工作吧。」
「…………」
克拉拉默默注视着不经意说出此话的达哉。
牛舍的清扫作业,比预期中还要快结束。
工作本身就只是反覆进行单纯的作业,只要掌握到诀窍就没什么困难。这对体力与精力都充沛过头的达哉来讲,简直是小事一桩。
「喂——马可斯,拖拉机我洗好了,要停到哪里去才好啊?」
「啊,就麻烦你停到后头的仓库里。」
「了解。」
达哉跳上拖拉机的驾驶座,操作起油门操纵杆与方向盘。拖拉机在他的驾驶下,伴随着柴油引擎的鸣响前往仓库。
「是这里吧——喔喔?」
将拖拉机开进仓库的达哉,瞧见蹲踞在仓库一隅的巨大身影后,眼睛微微一亮。
「这不是PS吗?」
尽管机种有别于从小搭乘的日制机种〈戴达拉〉,但毫无疑问是架人型重机具。那矮胖厚实的机体外型,勾起达哉的阵阵乡愁。
「这我记得是美制的吧。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啊?」
「那是我已过世的儿子的东西。」
替他解答的,是刚好巡视牛群归来的亨利。
「那是当初为了开垦农地买来的中占货。这里懂得操纵的人就只有我儿子,所以已经有三年多都摆在这里生灰尘了。」
「……这样也太可惜了呢。」
达哉迅速检查过一遍,没发现到故障的地方。只要整备一下并加满燃料,就可以立刻启动了吧。
「话说回来,真是麻烦你了。多亏有你们帮忙,我才能一早就去巡视牛群,玛格丽特也能够专心家务。只靠我们家这三个人,没办法这么做。」
亨利边与达哉一同离开仓库,边用开玩笑的语谢与态度发着牢骚。
「我也上年纪了,身子也没以前那么灵活。所以也不是没考虑过,干脆就照莱斯特所说的把牧场卖掉,去过悠闲的退休生活算了。」
「你昨天是不是有说过什么牛仔的尊严啊?」
「人又不能靠那种空泛的话语填饱肚子。」
亨利满不在乎地断然说道。此时,追赶牛只的马可斯与克拉拉正好经过。
「我不喜欢这样。」
马可斯这低声抱怨,听得亨利笑逐颜开。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了。」
亨利愉快地笑道。
「所以直到这孩子能独当一面为止,我也只能拚着这条老命了。」
「你还很年轻啦,亨利爷爷。」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喽——喔。」
亨利发出惊叹。达哉也顺着他的视线往牧草地的方向看去,然后瞪圆了眼睛。
「啥!」
草原回荡起低沉叫喊。以牛仔女郎打扮骑在马上的雅德莉娜,正在追赶着牛群。
她在马上巧妙地运用套绳与鞭子,完美控制着牛群的移动。这就算是看在达哉这外行人眼中,也觉得她做得有模有样。
「那家伙到底是在哪儿学到这种技术啊?」
「哎呀,真是了不起。」
在目瞪口呆的达哉身旁,亨利深深地感到佩服。
「在现在这个年代,就算是正职的牧工,也很少有人这么会骑马了。」
「……莉娜真是帅呆了呢。」
克拉拉喃喃说出的话语,听起来有些羡慕。
「那个……克拉拉。」
「怎么啦?」
「方便的话,要我教你骑马吗?」
「咦?」
「马……马舍里头,有一匹相当适合克拉拉骑的小马……」
马可斯低着头,含糊不清地说着。默默听他说完话的克拉拉嫣然一笑。
「什么嘛,这种事要早点说啊。」
然后用力拍起马可斯的背说道:
〔是在马舍吧。现在就去练习吗?」
「哇哇哇——等……等等喔,克拉拉,我现在就把小马带来。」
「知道了,我在这边等你,赶快带过来我们一起骑吧。」
「嗯……嗯!」
达哉与亨利目送着马可斯精神振奋地跑开的背影。
「哎呀,还真年轻呢。」
「真是年轻呢。」
早上的工作这样就结束了,所以中午前有将近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啊——累死了累死了。」
达哉大字形躺在牧草地的草原上。秋季吹拂的凉风,让疲惫火热的身躯很舒服。
在他身旁,等待马可斯的克拉拉正坐着那里。
「哟,辛苦啦——少年。」
这时,头上传来轻佻的招呼声。迅速抬头看去,就见拎着酒瓶的金发男子——克鲁兹站在那儿。
「讨厌,爸爸你又在大白天喝酒了。」
「哈哈哈,别闹别扭嘛,我的宝贝女儿。」
看克拉拉别开头,克鲁兹随即胡乱揉起她的一头黑发。达哉茫然地注视着眼前这对亲子的互动。
(这位大叔有这么帅吗?)
光是稍做打扮、刮掉胡子,克鲁兹的模样就截然不同。端正的鹅蛋脸,柔美的修长身段。不过他嘴角浮现的轻佻微笑,让整体印象下降了三成左右。
「有何贵干啊,克鲁兹先生? 」
达哉的语气依旧带刺。尽管光看就知道他与克拉拉感情良好,但达哉依旧没有想与他交好的打算。
「别这样嘛。我只是身为D.O.M.S.的董事,有点在意备受期待的新人罢了。」
爽快无视达哉的隔阂感,克鲁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移动视线,就见克拉拉正笑嘻嘻地盯着他看。
(这位大叔,该不会被克拉拉灌输了一些有的没有的事吧?)
不理会感到无力的达哉.克鲁兹将波本威士忌的瓶口抵在嘴上,并在喝了一口后,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问道:
「要喝吗?」
「不需要啦。」
看着真心感到厌恶的达哉,克拉拉露出满意的微笑。
「怎么啦?」
「喂,新来的,你看起来稍微像样了点呢。」
「啊?」
「早上看到你时,一副好像在烦恼什么心事的表情。现在已经释怀了吧。」
「是啊……」
听她这么一说,达哉这才总算是发现到,从马朗巴那时候一直积蓄在胸口处的郁闷情感,已经淡薄不少了。
「啊——在阔别已久地尽情劳动身体后,好像就莫名舒畅多了。」
「——哦。」
听到这话的克鲁兹,彷佛很有趣似地用低沉的声音笑道:
「不错呢不错呢,这就是脚踏实地的人生啊,少年。」
「是这样吗?」
「当然喽。这种满头大汗的劳动乐趣,可是任何事情都难以取代的至宝啊。」
「你这打从清早就醉醺醺的家伙,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达哉回想起从雅德莉娜那边听来的所作所为,还有克鲁兹今早的醉鬼模样说道。克拉拉也极为冷淡地眯缝起眼,用手肘戳着轻薄笑着的克鲁兹胸口。
「既然这么想,那爸爸也给我多振作一点啦。」
「有道是知易行难——这世上总是无法尽如人意啊。」
「你就是这样子,所以才会被妈妈休掉啦!」
面对嘟嘴叫道的爱女,克鲁兹闹起脾气地别过头去。
「吵死人了,这事不管怎么想都是梅莉莎不好!我绝对不会让步!」
(话说回来,这个人究竟是为什么和社长离婚啊?)
在达哉眯眼注视下,克鲁兹低着头开始嘟囔抱怨起来。
「不过就是在咖哩里添加蜂蜜,她生什么气啊!那家伙根本就不懂什么叫作隐藏的风味吧!受不了她,所以我才说美国人的味觉不行!那些家伙就是只吃得出甜味、辣味还有大小和油脂味啦!」
「你们是因为这种理由离婚啊!」
看向克拉拉,只见她以不符年纪的达观表情摇了摇头。
「这对夫妻没救了……」
不对,也有种破锅配烂盖的绝配感觉。
朝着吐槽吐到累的达哉,克鲁兹不知悔改地递出波本威士忌的酒瓶。
「那我再问一次,要来一口吗?」
「…………」
在犹豫半晌后,达哉接过酒瓶。
「那就只喝一口吧。」
「喔,这样啊,那就灌下去吧,整瓶一次乾。」
「我就说只喝一口了!」
他首次品尝的威士忌口感——意外地好喝。
「大白天就在喝酒啊。」
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达哉连忙转头,只见雅德莉娜正骑在马上,用冰冷的眼神盯着他们。
「……啊,没有啦,那个……」
「哟,莉娜,真是赏心悦目的打扮呢。」
有别于支支吾吾的达哉,克鲁兹用开朗的语调朝她搭话。完全无视他们的雅德莉娜,就这样默默地让马头转向。
达哉连忙朝着她的背影询问。
「喂,等一下。你现在是要去哪里?」
「西边有头小牛脱离牛群走失了。我正要过去找。」
「这样啊——既然如此,那我也一块去吧?」
「你吗?」
「是呀。你……你想嘛,既然要找,那两个人一起找会比较好吧。」
莉娜尽管蹙眉,但随即也颌首答应。
「的确如此,你就坐到我后头吧。」
「咦,要骑马去?」
「当然,动作快。」
「…………」
尽管搞不懂她的当然是什么意思,但达哉还是在雅德莉娜的催促下决定骑马。
「呃……那个……要怎么骑上去啊?」
「真是受不了你。」
最后达哉是握着雅德莉娜的手,半借助她的拉扯力道才骑到马上。马匹转头过来,就仿佛嘲笑他似地噗嘻嘻嘶叫着。
「这……这家伙,不过是匹马居然还这样!」
看着当场气红着脸的达哉,雅德莉挪以错愕的口气斥责着。
「你和马吵什么架啊。」
「没有啦,可是这家伙——」
「够了,给我确实抱紧。喝!」
「确实抱紧?你这是呜哇——!」
雅德莉娜伴随着呐喊,用脚踵的马刺划过马腹。而在随即扬起的马背上,达哉发出丢脸的惨叫声。
「给给给给我等一下啦——!」
以转眼间消失在远方的哀号为下酒菜,克鲁兹喝了一口威士忌。
「奋斗吧,少年。」
「呜……唔……咳!」
在激烈摇晃的马背上,达哉拚命抱着雅德莉娜不放。
「就算没有马钟,也别让脚晃来晃去的。这样会连我也无法保持平衡。」
「我……我知道了。」
「喂,再夹紧一点。」
「了解。」
达哉遵从雅德莉娜的指示,让双脚用力夹住马的身躯。露出一副拚命的模样,让上半身紧贴雅德莉娜,使劲环抱起她紧实的腹部。
就客观的角度来看,这是相当令人羡慕的情况,但如令的达哉可没那个余力去享受少女白嫩肌肤的触感。
「听好,那是今年刚出生的小牛,给我确实地找。」
「喔……我知道了。」
尽管这么回答,但他却连环顾四周都没有办法,只能一味贴在雅德莉娜的背上。
「
喂……喂!你在摸哪里啊?」
雅德莉娜的语气突然焦急起来。
「摸……摸哪里是什么意思啊?」
达哉连忙一看,只见被他抱住的雅德莉娜的裙子,正渐渐地往上滑动。
「不……不是啦!这是不可抗力!」
雅德莉娜眼神凶恶地瞪起拚命辩解的达哉。
「废话少说,赶快放手!」
「别强人所难啊!现在放手的话会摔下去吧!」
就在饱们争论的期间,雅德莉娜的裙子也持续滑动着。慢慢地、慢慢地……
「糟糕,再这样下去——」
——会看到。
就在这瞬间,马冷不防地来了一个大跳跃。
「唔!」
「咦?」
尽管面对意料之外的突发状况,雅德莉娜也毫不动摇,在马上巧妙地驱使缰绳保持平衡。但不会骑马的达哉,可就没办法做到这种事了。
「达哉!」
达哉被抛飞出去的身体,描绘出一道半弧形的完美抛物线。在瞬间的飘浮感与坠落之后,是撞击地面的剧烈冲击。
「呃哇————!」
他立刻按照训练内容动了起来。缩起身躯,保护头部,让脚先落到地面。然后就这样在地面上滚动,勉强抵销冲击的力道。
「达哉!」
「还……还活着……」
尽管眼花撩乱,达哉还是竖起了大拇指。停下马匹的雅德莉娜,则是连忙调整起裙子的位置。
「真受不了,居然做这么下流的事。你想被我踩吗?」
「那样也不错……」
「是用马喔。」
「恳求您的饶恕。」
结果不论是发现小牛,还是引导小牛返回牛群,全都是由雅德莉娜独自完成。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啊?」
在干燥的牧草地边缘,雅德莉娜在小河畔弯下腰发出斥责——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是困惑的质问。无地自容的达哉别开视线。
「……真惭愧。」
「受不了你。」
看达哉这消沉的模样,雅德莉娜在轻叹后,拿出一个竹篮。
「这个是?」
「玛格丽特帮我准备的三明治。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来吃午餐吧。」
「——我也可以吃吗?」
「补充营养是很重要的。」
雅德莉娜板着脸如此说道。
「Thanks。」
达哉在微微答谢后,伸手拿起一个三明治。火腿、鸡蛋、莴苣、小黄瓜、起司等,白吐司里夹着各式各样的食材。
「毫……毫毫斯若嚼嚼……」
「嘴里有东西时不要讲话,笨蛋。」
雅德莉娜递出水壶里的咖啡后,达哉随即一口饮尽。咖啡的口味非常浓郁,而且还是热腾腾的。
「真受不了,你就不能吃慢一点吗?」
「咦——说快吃快睡很重要的人,不是莉娜你吗?」
「我这是要你懂得区分工作与休息的差异。」
「真是的,一会儿说东一会儿说西的,这样谁受得了啊——」
「这是我要说的吧,给我好好反省。」
「咳啦叭!」
弹额头攻击再次轰出。
「真受不了你。」
不再理会翻倒过去的达哉,雅德莉娜脱掉皮制的西部靴,然后再脱掉袜子,让裸露出来的脚指头反覆开合。
「脚趾体操吗?」
「类似的东西。」
雅德莉娜话一说完,就把白皙脚掌浸到小河的流水中。
「唔。」
她随即用脚打起水来。飞溅起来的水花,在秋季的阳光下闪烁着。
「怎么看都像是在玩水……」
达哉注视着雅德莉娜这与往常截然不同的纯真姿态。话虽是这么说,但她的侧脸还是一如往常地不苟言笑。
(她觉得很开心吗?)
就在达哉歪着头感到困惑时,方才还在悠闲吃草的马就走到雅德莉娜身旁,然后用鼻头磨蹭着雅德莉娜,伸出舌头舔舐少女的脸颊。
「喂……等等。」
「好啦,这样很痒耶。」
雅德莉娜嘴巴上这么说,但看起来并不讨厌这样于。趁着这个机会,马的行动瞬间变得越来越大胆。
从外形姣好的下巴到柔美的颈子,经由白皙的锁骨线条,抵达胸前的乳沟——
「好啦好啦,你在舔哪里啊?」
「你在发情什么啊,这匹臭马——!」
太过羡慕马的行为,让达哉当场忍无可忍,气得从地面上跳起,一脸愤慨地朝雅德莉娜的方向冲去。
「达哉。」
「你给我滚开!」
不理会一脸疑惑的雅德莉娜,达哉用尽浑身力道想把马从她身边拉开。
不过马与人有着压倒性的体格差距。不管达哉再怎么推拉,马依旧是闻风不动。
岂止如此,马在不耐烦地嘶叫几声后,光只是轻轻摆动身体,就轻而易举地将达哉给撞开了。
「呜喔!」
失去平衡的达哉,就这样倒栽葱摔进小河里。伴随着豪迈声响,激起华丽水花。
「这匹臭马,打从方才就一直和我作对……」
达哉伴随着低吼从水中站起,浑身湿答答地直瞪着马看。
「不准你瞧不起伟大的人类!看我把你做成生马肉片沾大蒜酱油吃掉!」
「大蒜另当别论,但我不觉得这座牧场里会有酱油喔。」
雅德莉娜以发自内心的错愕表情,注视着终于认真和马打起架来的达哉。
「太慢了啦。」
克拉拉出来迎接返回主屋的达哉与雅德莉娜两人。她看起来好像非常不开心。
「怎么了吗?」
「莱斯特那只章鱼来了啦。」
听到这句话,达哉大吃一惊。
「幕后黑手来了?不会吧。」
「对啊,现在亨利爷爷正在应付他。」
「我们或许也该过去看看吧。」
面对雅德莉娜的提议,达哉也颔首赞同。
「是啊,这么做似乎比较好。」
他们急忙通过主屋的玄关。
达哉等人在主屋的走廊与玛格丽特碰头,她的手上,正端着一个放有咖啡壶与咖啡杯的托盘。
「玛格丽特婆婆,咖啡就由我们帮忙送去吧。」
「是吗?那就麻烦了。」
或许有听出达哉等人的言外之意,玛格丽特随即一脸紧张地把咖啡托盘交出。
在微微地交换眼神后,达哉与雅德莉娜朝客厅走去。
「话说回来,那个男的在做什么?」
「克鲁兹先生吗?大概在牧场睡午觉吧?」
「真是够了,那个没用的男人。」
「是吗?至少他射击的本领非同小可喔。」
达哉回想起昨晚见识到的神技说道。
「在亲眼见到之前,我不会相信这种事。」
雅德莉娜坚决地拒绝承认此事。看来她对克鲁兹的印象相当恶劣的样子。
(算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是那位大叔。)
达哉将杂念驱离脑袋。毕竟对手可是昨晚袭击这个家的那群家伙的老大,最好还是小心为上。
「我们送咖啡来喽。」
伴随着随意的招呼,他推开客厅的门扉。
「喔喔,是你们啊。」
看到达哉等人出现,亨利随即松了一口气。
这里是一间小而整洁的简朴客厅。有着一张小巧的桌子,桌子两侧还各摆放着一张沙发。亨利坐在其中一张沙发上,而他的对面——
(这家伙就是对方的老大吗?)
是名矮小肥胖的男人。松弛的脸上带着轻薄笑容,一双犀利眼睛仿佛打量般地朝达哉等人看来。
(该怎么说好,是位看起来像蟾蜍的大叔。)
达哉边想着相当失礼的事情,边手脚俐落地递送咖啡。随后就偕同雅德莉娜,两人一起站到亨利的背后。
「所以说,不管怎样你都不打算放弃这座牧场?」
蟾蜍——不对,莱斯特不耐烦地开口问道。他身后还站着两名吊儿郎当的流氓,或许是想藉此恫吓亨利吧。其中一名,正是昨天在酒吧找碴的男人。
「真是纠缠不清,我不是已经拒绝过很多遍了?」
「受不了,都说要用这么大笔的钜款买你这座破烂牧场了,你还嫌不够吗?要是太过贪心,说不定又会发生什么不幸的事故喔。」
「不打自招啦。昨天的袭击果然是你指使的吧。」
「喔,你是在说什么呢?比起这个,听说你的孙子和客人,昨天似乎在孤星酒吧大闹了一场呢。」
(这家伙还真是厚脸皮啊。)
身为当事人的达哉在内心蹙起眉头。
「算了,今天我就先告辞了。我会再来拜访的。」
莱斯特缓缓起身离去,手下们也跟在他背后,接连地离开客厅。
「怎么办,莉哪?」
「这个嘛……」
面对达哉的询问
,雅德莉娜稍微困惑了一会儿。
「再待在这里一会儿吧。要是就这样回去,总觉得会睡不好觉。」
「哼,嚣张什么啊。」
在凯迪拉克轿车的后座,莱斯特傲慢地仰躺在座位上用鼻子哼了一声。
「可是老板,对方的保镳本领相当厉害耶。」
「对啊对啊,昨天参加袭击的那帮人,全部吓到软脚,派不上用场了。」
听到驾驶座与副驾驶座的手下异口同声地这么说,莱斯特当场臭起一张脸。
「你们这群饭桶,给我多动动脑啊。」
「你说动脑吗,老板?」
「没错。就算他们身边的保镳再怎么厉害,那个家里不是有小鬼在扯后腿吗?而且还有两个呢。」
「小鬼——扯后腿?啊,原来如此。」
两名手下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真不愧是老板,想的事情还真是恐怖。」
「哼,就算夸我也不会有好处啦。」
当天下午随即发生了异变。
「克拉拉那家伙好慢啊。」
达哉发现到处都看不到少女的身影,而在附近找了起来。
「记得马可斯是有说过要带她去练习骑马,但也该是回来的时候了。」
「也是呢。是到哪边鬼混了吗?」
此时达哉的手机正好响起。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是克拉拉的手机打来的。
「怎么啦,让人担心得要死。」
松了口气的达哉接起电话。
「喂,有听到吗……」
达哉的脸顿时僵住。
「是市之濑达哉先生吧。」
电话的另一头,是与克拉拉完全不像的男性声音。
(这个声音,该不会是……)
「你是唐纳德·莱斯特?」
「没错。其实我刚刚保护了两个迷路的孩子呢。」
「这次居然绑架啊,混帐家伙。」
「别说得这么难听嘛。能帮我和亨利说一声吗?说他迷路的孙子还有他的朋友,正在我家的别墅受到照顾,麻烦他过来带他们回去。而我也想顺便再与他谈一下生意。」
「你……你说什么!」
达哉焦虑起来。他连想都没有想过,对方居然会使由如此强硬的手段。
「怎么啦?我想听听你的答覆。」
「你……你这家伙——」
茫然若失的达哉,手中的电话突然被人抢走。
「喂!」
达哉半生气地转过头来,然后对眼前的景象感到惊讶。不知何时回来的克鲁兹,正透过达哉的手机持续对话着。
「克……克鲁兹先——」
他伸手制止达哉开口。看到那泛着认真神情的蓝色眼瞳,达哉当场忘了呼吸。
无视于愣住的达哉,克鲁兹使出巧妙的话术与莱斯特对谈着。
「嗯,电话换人了——我吗?就是你想的那个男人啦——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以无畏的态度,威风凛凛地与绑架犯交涉。
「所以——喂喂喂,话不是这么说的吧——原来如此——嗯,既然这样——」
透过顽强巧妙的话语,克鲁兹领导着交涉内容。哪怕处于对方握有人质的不利处境,也依旧固守着坚定却柔软的姿态。
光听对话的片段内容,也能知道那是连专业交涉人员也会甘拜下风的高超话术。
就连理当讨厌克鲁兹的雅德莉娜,此时也默默将事态交给他来处理。她眼中确实闪动着赞叹的神色。
「我知道了,这条件我可以接受——那就四点半吧。」
结束漫长的交涉后,克鲁兹将手机挂断。
「克……克鲁兹先生,你果然——」
很厉害啊——达哉正想这么说,就见克鲁兹转头过来。
「……该怎么办啊?」
「啊?」
他方才那副自信满满的态度已不见踪影,整个人心慌意乱地发出询问。只见克鲁兹脸色铁青地抱头蹲下。
「……态……态度还是再谦卑.点会此较好吧?要是惹恼那些家伙的话,该怎么办才好啊……」
达哉与雅德莉娜两人,错愕地低头看着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克鲁兹。
「而且话说回来,他们是能用基础交涉技巧应付的犯人吗?那群外行人,该不会一时气愤就——」
「你果然就只是这种程度的男人啊,克鲁兹·威巴。」
「……稍微有点佩服的我真是个笨蛋。」
紧接着,克鲁兹突然站起。
「你们没有小孩,所以才能说出这种话啊!要不然给我花个十年,试着好好养个小孩看看啊!」
「离婚三次的家伙,有资格说自己有好好养育过克拉拉吗?」
「根据我的记忆,克拉拉大都是交给社长独自拉拔长大的吧。」
被两人冷静指责的克鲁兹,这次则是不慌不忙地拿起手机。
「对……对了,果然还是该先报警吧!呃……一一〇、一一〇……」
「不是吧,警察早就是对方的同伙啦!」
「更何况,一一〇在美国是打不通的喔。」
4
「混帐东西,赶快放开我啦,你这变态家伙!」
房间里回荡着高亢的叫骂声。
在莱斯特别墅的其中一个房间里,双手被绑在背后遭到「保护」的克拉拉,就像是要尽可能做出抵抗似地,用上各种脏话辱骂,抗战到底。
「你……你说谁是变态啊!」
「克……克拉拉,还是别惹这个人生气比较好吧……」
气到面红耳赤的莱斯特,还有同样被绑起来的马可斯如此说道。
「哈,把纤弱少女绑起来露出一脸爽檨的家伙,不是变态还会是什么!你这XXX的XXXXX的XX的XXX家伙!」
「你……你这个家伙,看我默不吭声就——」
在这番机关枪般接连不断的脏话辱骂下,莱斯特整张脸气到涨红起来。
「吵死啦,你这章鱼老头!那颗秃头亮死人了,不要朝着我,赶快滚到一边去啦,你这混蛋!」
「这……这是我剃掉的,才不是秃头!」
莱斯特气得太过头,终于忍不住飙出泪来。
「对啊,你这小鬼,这对头发开始稀疏的老板来说,光头可是他竭尽全力搞出来的时尚造型耶!」
「就算老实讲一点也不搭,但你也不能攻击这点啊,死小鬼!」
「看吧,老板都受伤了!」
手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叫嚣抗议的模样,让马可斯黯然地仰望起天花板。
「为什么被绑架的我们要被责怪啊?」
与怨叹世间不公的少年相反,莱斯特发出尖锐的叫声。
「够了,赶快让这个没教养的死小鬼闭嘴!」
「遵……遵命。」
手下们连忙赶过去,拿布条塞住克拉拉的嘴巴。
「呼……唔嘎呼嘎唔嘎——」
克拉拉尽管嘴巴被封住,依旧气势十足地在地上打滚着。
「真受不了,怎么会有这种小鬼。」
「在抓他们……不对,在保护他们时,这小鬼也闹得很厉害啊。琼斯那家伙,还被她踢爆一颗蛋蛋而送到医院急救了。」
「真是前途堪虑的小鬼……」
莱斯特略为胆怯地看了克拉拉一眼,随即重振精神确认起时钟。
「没……没关系,时间就快到了。等从安德森那老头手中抢到土地后,这小鬼也就没用了。」
「要干掉她吗?」
「不,好好放她回去吧。要是弄得不好,感觉事后会很恐怖的样子。反正再也不会见到这小鬼了。」
「你意外地胆小呢,老板。」
「吵死了——嗯?」
内线电话响起来了。是在别墅看门的手下打来的。
『老……老板,那些家伙来了。』
「好,那就慎重地带他们过来,记得要慎重地啊。」
『然后,那些家伙——』
手下的声音相当紧张。
『那些家伙开着卡车,一口气撞过来啦!』
「你……你说什么——」
就在这瞬间,强烈的震动让整栋别墅摇晃起来。
十六吨的质量是个相当强悍的武器。
油门全开闯入别墅的卡车,驱赶着前院的手下,一直线长驱而入。撞破玄关大门,辗碎大厅地板,直到装饰在一楼挑空大厅的巨大牛仔人偶——仿照德州博览会知名的的「Big Tex」巨大人偶制作的人偶——逼近眼前,才总算是停了下来。
讲实在话,是个就算出现伤亡也不足为奇的严重失控。
「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该死,竟敢瞧不起我们!究竟是哪来的混……咦?」
男人的话语就到此中断。因为货台上的「货物」抛开布帘,站了起来。
「咦,居然是AS!」
「笨蛋,那个是PS啦。」
「很好,总算轮到我出场了。」
达哉坐在陈旧的驾驶舱里,露
出满意的微笑。
虽然是首次搭乘的机种,但操纵起来的感觉,和他开惯的〈戴达拉〉没差多少。稍微熟悉一下操纵方式,达哉就在转眼间掌握到诀窍了。
柴油引擎的鸣响与液压系统的手感,令他感到相当怀念。甚至让达哉觉得,自己简直回到本来该归属的场所了。
「那就上吧,伙伴。」
呼应着达哉的操纵,抓起货台上的钢骨,竭尽全力地用力挥舞。在大厅内高速挥动的钢骨,将那些品味低俗的家具与结构材料一扫而空,砸成碎片散落满地。
至于用「本来该归属的场所」的象征进行破坏工作的矛盾之处,总之就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莱斯特的手下们,可能也没料想过他们居然会进行这么乱来的突击,就只是单方面地抱头鼠窜。
「亨利爷爷,你还活着吗?」
『勉勉强强啦。』
通讯机传来答覆。方才开卡车闯到这里来的人正是亨利。
『这里是遗产3号,准备开始攻坚。佯动就拜托你们了。』
「遗产4号收到。我会尽情大闹一场。」
从正面闯入的达哉操纵大闹来吸引敌人目光,雅德莉娜与克鲁兹再趁机徒后门潜入——这就是计划的内容。
『这里是野牛6号。做得好,就漂亮地大干一场吧。』
「收到收到。」
达哉答覆着克鲁兹传来的通讯。
(但话说回来,还真是随便的作战啊。)
达哉的继续暴动着。然而就在此时——
『到此为止啦,小子!』
「——!」
透过扬声器发出的扭曲声音,让达哉停下手边的操纵。背对着缓缓西沉的夕阳,眼前出现三道挺立的黑影。
见到眼前的钢铁巨人,让达哉整个人不寒而栗。
矮胖厚实的鸡蛋型躯体,搭配着有棱有角的四肢。其硕大的头部,有着彷佛青蛙一般的外型。
这又是一架达哉非常熟悉的机体。
『呵呵呵,说不出话来了吗?这也不怪你。』
『我欣赏你这不自量力的胆识,但想得意还太早了。』
『就让我们莱斯特一家三人众来对付你吧。』
面对瞬间变得绝望的战况,达哉忍不住发出呻吟。
「居……居然是〈野蛮人〉……?」
「为……为什么AS会……?」
在挑空大厅俯瞰到眼前这副光景,让马可斯整个人茫然失措。
马可斯与克拉拉两人,目前正被莱斯特押送到这个特等席来观看这场表演。
而他的这些行径,全被「Big Tex」的人偶看在眼底。
「哼,这是我透过非法管道弄来的机体。本来是打算当作保险才一直藏着,但没想到居然真的派上用场了。」
「怎……怎么会……」
马可斯忽然无力地跪倒在地。就算是小孩子,也还是知道PS与AS之间,有着相当于拖拉机与战车的性能差距。
「好啦,该是让他知道教训的时——呜喔!」
「呼咪,呼咪——唔妞哇——!」
伴随着不像少女会发出的叫声与布的撕裂声,克拉拉咬断了塞在嘴中的布条。
「这……这小鬼太惊人啦——好痛啊——!」
右手被咬住的莱斯特发出丁惨叫。
『怎么啦,小子,不过来吗?那就由我们过去喽。』
率先攻击的,是莱斯特一家不知道是四天王还是七支枪的〈野蛮人〉。
「呜……呜哇——!」
达哉发出惊恐的叫喊。
无法完全避开冲来的〈野蛮人〉,与对方正面相撞——
「咦?」
达哉的正面挡住了〈野蛮人〉的突击。
的全高是六公尺,〈野蛮人〉的全高是八公尺。双方的体型差距明明就有如大人对小孩。
「到……到底是怎么了?」
陷入混乱的达哉,听到通讯机传来的克鲁兹的声音。
『冷静点,遗产4号!』
「克克克……克鲁兹先生,可是这个——」
他已经没有余力去使用代号了。
『放心吧,那个是〈迷你野蛮人〉。』
「〈迷你野蛮人〉?」
顺利潜入二楼的雅德莉娜,向警戒后方的克鲁兹询问道。
「是基于有钱人嗜好制造的机体。就只是将PS换上类似〈野蛮人〉的外装,让机体看起来像〈野蛮人〉罢了。」
「也就是昂贵的玩具啊。」
在从房间窗户俯瞰到的庭园里,正将那个〈迷你野蛮人〉扔了开来。
「性能与是不分轩轾,但三对一似乎是有点吃紧。莉娜,我去掩护达哉,克拉拉他们就拜托你了。」
「我明白了。」
克鲁兹的判断与指示相当正确。雅德莉娜边确认周遭情况,边冲到走廊上。
「真是的,要是能一直这么老实,不就可爱多了吗——」
至于这句话,她决定当作没听见。
「……还真的是虚有其表啊。」
看着被扔开后就再也没有动作的〈迷你野蛮人〉,达哉不知该如何反应。
『哼,洛可被干掉啦。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居然败给PS,臭是我们三人众之耻。』
「你们也是PS吧!」
达哉伴随全力吐槽,让发动突击。对此,两架〈迷你野蛮人〉则是左右散开,同时迎击。
(糟糕,二对一果然……)
就在达哉感到焦虑时,右方的敌机忽然摇摇晃晃地跪倒下来。仔细一看,发现该机体右膝盖的液压系统出现破损,正涓涓不断地漏油着。
看那模样,已经无法正常动作了。
(这该不会是……?)
他瞬间朝别墅的方向看去,并在其中一扇窗户旁,看到架着步枪的克鲁兹身影。
「Thanks!」
达哉在开口答谢后,随即朝另一架〈迷你野蛮人〉扑去。
横向挥舞的钢骨击中〈迷你野蛮人〉的头部,将拼贴而成的头部轻易击飞,而失去平衡的机体就这样摔倒在地。
『等……等等,年轻人,用武器也太卑鄙——』
「谁管你啊——!」
抢在最后一架〈迷你野蛮人〉起身前,达哉朝对方的躯体结构挥上一击。随便固定的装甲——或是说单纯的钢板,就这样轻易剥落,让驾驶舱袒露出来。
『我……我投降!基于日内瓦公约,对待战俘必须要——』
「去死吧,便衣兵!」
用力一踹。摇晃不定的敌机,就这样应声倒下——而且偏偏还是往堆肥坑的方向倒下。
『唔……唔喔喔喔!拜托不要啊————————!』
〈迷你野蛮人〉的操纵者露出一副拚命的模样惨叫着。机体伸出的手臂支撑住地面,勉强避开跌进堆肥坑中的惨况。
而在毫无遮掩的驾驶舱里头,操纵者则是靠着安全带,勉勉强强地避免自己摔下去。然而——
残酷的子弹,却将安全带给打断了。
「呀啊————!」
「真惨。」
看着一头栽进堆肥坑中的操纵者,达哉由衷她感到同情。
「怎……怎么可能,居然这么简单就被——」
「该是知道教训的时候喽,大叔。」
朝着失去所有作为王牌的〈迷你野蛮人〉,茫然自失地呆站着不动的莱斯特,克拉拉嚣张地笑道。
「不,还没完呢。」
莱斯特以明显失去理智的眼神瞪着克拉拉。
「我还有你们——还有人质在手巾。只要有你们当人质……」
「呜哇,逊爆了。不服输也该有个限度吧。」
「够了,你吵死啦,给我闭嘴!」
正当莱斯特要伸手抓向克拉拉时——
「克拉拉,快逃!」
直到刚刚部毫无动作的马可斯,从侧面竭尽全力地冲撞莱斯特。
「呜……呜喔!」
就算只是小孩,每天劳动所培养出来的体力也相当惊人。遭到偷袭的莱斯特,承受不住他的撞击而跌倒。
「马可斯,你——」
「就趁现在,赶快跑!」
「好……好的。」
两人在走廊上急忙奔驰。但由于双手还绑在身后,让他们无法保持平衡,跑起来相当地缓慢。
「这……这两个该死的小鬼……」
痛苦爬起的莱斯特,拿出藏在身上的手枪,对准马可斯的背影。
「去……去死吧!」
枪声回荡。
「啊?」
从他处射来的子弹,打穿了「Big Tex」巨大人偶的底座。大幅倾斜的牛仔人偶,随即朝着莱斯特的方向倒下。
「喔——喔喔喔喔喔喔!」
大吃一惊的莱斯特拔腿就跑。然而,子弹却再次以绝妙的角度与时机打穿底座。
让「Big Tex」人偶就彷佛内建导引系统,精准地追着莱斯特不放。
「怎……怎么会
有这种事啊————————!」
轰响。
滚滚扬起的尘埃。
横倒的「Big Tex」人偶,以不变的刚朗笑容压在莱斯特身上。
「救……救命啊……」
「这怎么可能——」
赶到现场的雅德莉娜,因这项神技而瞪圆了双眼。
「得……得救了,雅德莉娜小姐。」
有别于精疲力尽蹲在地上的马可斯,克拉拉则是得意地挺起她的小小胸部说道:
「怎样啊,莉娜,我爸爸果然很厉害对吧。」
「————!」
猛然回过神来的雅德莉娜,连忙将视线从巧妙操纵「Big Tex」人偶的名狙击手——克鲁兹·威巴身上移开。
「这……这不过是区区的杂技,在战场上一点用也没有。」
这件事情,就这样用过于蛮干且暴力的手段摆平了。
莱斯特在无从抵赖的证据与证词下被立即逮捕。而其他罪状也有如雨后春笋,接二连三地暴露出来,这回恐怕是难逃法网了吧。
至少,他是再也无法对安德森牧场伸出魔爪了。
「给你们添麻烦了。」
数日后,亨利朝准备离开牧场的达哉等四人,深深地低头致谢。他身旁的玛格丽特,将包裹交付到克拉拉手上。
「这是我们家特制的牛肉乾,带回家当伴手礼吧。」
最后,马可斯则是——
「那……那个,克拉拉……」
他低垂着头,颤抖着肩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啦,给我振作一点!」
「咦,可……可是……」
「我说你啊,当时的勇气跑到哪里去啦?」
克拉拉叹了口气,微微地弯下腰。
「真拿你没办法。」
就这样将自己的唇瓣,贴到马可斯晒黑的脸颊上。
「——克……克拉拉!」
马可斯彷佛触电般跳了起来,整张脸转眼间变得火红一片。
「等下次吧。」
「下次?」
「下次见面时,要是你成为一名好男人,我就给你一个激烈的成人之吻吧。
马可斯尽管羞得满脸通红,依旧用力点头答道。
「我……我会努力!我绝对会成为一名让你中意的好男人给你看!」
「很好,我会不抱期待等着的。」
克拉拉露出宛如太阳般闪耀的笑容说道。
「……这家伙将来会成为非常不得了的坏女人吧?」
「真不愧是社长的女儿。」
「不对,应该说真不愧是我女儿。」
疲惫不已的达哉、一脸得意地点头的雅德莉娜,以及莫名有点高兴的克鲁兹——三人分别抱持着不同的心境,注视着克拉拉的身影。
「就在这里停车吧。」
在行驶国道的客车里,克鲁兹在即将抵达彭巴镇时如此说道。
「爸爸?」
克鲁兹打开车门走下。
「那我就在此告别喽。」
他竖起拇指,打了个极为轻率的招呼。克拉拉注视着父亲的身影说道:
「你果然还是耍走啊。」
「嗯,是啊。这次的休假稍微有点久,结果积了不少该解决的杂事要做呢。」
泛着苦笑的克鲁兹,轻轻摸着克拉拉的头,问道:
「你还想拿枪吗?」
「————!」
听到他唐突地说出此话,克拉拉整个人顿时僵住。
「我赞成妈妈的意见,不希望你再继续拿枪了。」
「怎么会!教我用枪的人,不就是爸爸吗?」
「这个嘛,是这样没错啦。」
克鲁兹困扰地搔抓着头。
「枪不会杀人,人才会杀人——这句话是诡辩。只要打从最初没有枪就不会引发的事件,可是多得不计其数。」
「…………」
克鲁兹注视着缄默不语的克拉拉。
「但就算是这样,你也依旧需要枪——需要力量的话,我不会阻止你。」
「爸爸……」
克鲁蛀再次摸起女儿的头,然后转头看向达哉与雅德莉哪。
「这家伙就拜托你们了。」
「我知道了。」
「这用不着你说。」
在用轻佻的口气打完招呼后,克鲁兹随即转身。
「再会喽,克拉拉。帮我跟妈妈打声招呼吧。」
「自己去说啦,笨蛋!」
尽管表情已纠结成一团,但少女依旧坚决地不肯落泪,默默注视着逐渐远去的父亲背影问道:
「我们还会再见面吧?」
「这是当然喽。」
最后,克鲁兹再次转身,朝着克拉拉回道:
「你可是爸爸最得意的宝贝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