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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度乾燥的沙漠荒野上,断断绩绩回荡著电弧加热推进器的声音。还听得到钢铁脚掌踏碎沙砾的声响。
在扬起的沙尘当中,奔驰著一架暗蓝色涂装的AS。腰部凸出的巨大推进器喷洒著离子奔流,以极端前倾的姿势贴近地面飞行。
这架是AS-1一号机改。在驾驶舱里头,市之濑达哉紧盯著正面的显示器。
眼前是在红褐色土壤与流沙上,耸立著数座岩山的奇景。而这副景色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后流逝。在时远超过三五〇公里的高速机动当中,达哉以眼角余光捕捉到了「标靶」的位置。
隐约从沙丘对面露出来的,是一辆陈旧的军用轮式装甲车。是以无线方式远隔遥控的演习用移动标靶。
稍微慢了一拍,一号机的AI高修以冷硬的合成语音报告。
《两点钟方向距离三〇〇,确认到T7(Tango)。》
「已接近T7,遗产4号即刻起采取攻击行动。」
为留下纪录,达哉以口头如此宣告。同时踩下踏板,按下操纵杆的按钮。
忠实呈现达哉的意图,蹬击沙砾大地微微跳起,同时短暂点燃右肩的辅助推进器。扭转机体的移动向量,从直线改为朝左前方前进。
转向不只有这一次。紧接著左、右、左左右——目不暇给地改变方向,让在大地刻划下闪电轨迹。
驾驶舱里的达哉尽管受到剧烈的G力摇晃,依旧紧盯著标靶。双方的速度差距太大,无法用自动瞄准锁定。他将主控模式切换到三,选择手动瞄准。
达哉一动起固定在主控服上的右手,就配合他的动作也动起右手。将以冲角(AOA)固定在前臂部分上的散弹炮炮口,对准移动中的标靶。
萤幕上,标示军用车辆的靶框与散弹炮的十字线,以令人眼花撩乱的速度飘移著。最后,靶框与十字线终于叠合。响起微弱的警示声。达哉接著稍微移动右手,扣下扳机。
开炮——虽是这样说,但实际上并没有击发实弹或漆弹,而是让安装在散弹炮上的发信器照射出雷射,使靶标的收信机感测到。在网路上计算各种情报与要素,瞬间下达命中与中弹的判定。
这是由D.O.M.S.独自开发,名为莫里茨系统的演习用设备。这次系统所下达的判定是「命中、击破」。作为标靶的军用车辆迅速停止移动。
此时,基地的司令部传来通讯。
『已确认击破所有目标。演习结束,辛苦了。』
「收到。」
达哉向D.O.M.S.的副社长——伯纳德·伯特兰冷淡地答道。正当他想返回基地,踩下踏板时——
『啊啊,我忍不住了!』
通讯机传来少女的娇喊。同时在萤幕一角,也显示出一道从后方扑来的身影。
「我就知道——」
不过达哉并没有太过惊慌。倒不如说是伴随著语带叹息的嘟嚷,操作起操纵杆。
「你会——」
两侧腰间的捷变推进器可在底座上移动。右侧往前、左侧往后,将左右两侧的集群式喷射口分别转向前方与后方。
「给我来这招——」
两侧的推进器同时短暂喷射。给予机体左右两侧相反动量的一号机,随即以机体中心瞬间转了将近一八〇度。
「菊乃!」
伴随达哉的叫喊,一号机将双手的巨大十文字枪——〈蜻蜓〉近战系统交错举起,挡住从正上方笔直劈下来的刀刃。
『呵呵,挡得不错呢。』
仅留下短暂交锋与一抹含笑,飞身劈来的AS就随即向后跳开。
那是与达哉的一号机有著共同的设计,不过体型更加厚重的机体。它正以粗壮的双臂,举著仿照日本刀的巨大单分子刀,摆出正眼的姿势。(注:将剑尖对准对手咽喉的剑道姿势)
哪怕刀刃上包覆著训练用护套,指过来的剑尖仍旧蕴含著令人脊背发寒的剑气。
达哉彷佛在AS-l四号机的机体上,看到操纵者——三条菊乃充满杀气的笑容。
「哪有人二话不说就从背后打过来啊。」
『刚刚那下,就只是稍微打个招呼喔。』
边这么回答,菊乃的四鳃机也遇拔出凶一把m分予刀,搁出菊乃本来的流派——三刀流的架式。
『不过,这次可是认真的。』
『什么认真啊,你这笨蛋!』
在第三者的声音介入的同时,四号机的上半身也大幅后仰。
『呀!』
「菊乃!」
险些翻倒的四号机在千钧一发之际摆出拱桥姿势,撑住机体。仔细一看,发现机体头部上沾著漆弹的涂料。
侦测到特意发出的脚步声,一号机转过身去。达哉语带叹息地发出通讯。
「喂,莉娜,你这吐嘈会不会太狠了点?」
『这样刚好而已。』
显示在萤幕上的,是有著红色涂装的第三架。右手持有的巨大破碎炮(Demolition gun)与左手的链炮,搭配上两侧肩膀上的武器组,形成极具攻击性的轮廓。
AS-1二号机。是早一步完成训练的同僚——雅德莉娜·克伦斯卡亚的机体。
机体举起的Demolition榴弹炮的弹仓里,装填著训练用的漆弹。这是因为莫里茨系统无法彻底计算长距离的曲射炮击。顺道一提,虽说是漆弹,但直接命中依旧很危险——应该说,要是打在人身上可是会死人的。
『你在射击训练途中挑起近身战是想怎样?给我好好遵守演习行程啊,笨蛋!』
雅德莉娜发出激烈的怒吼,将装置在炮管上的刺刀型单分子刀的刀尖,指向菊乃的四号机。
『怎么这样……我难得有这个机会能够跟达哉先生恩爱,你却要来打扰吗?还真是坏心眼。』
『说什么坏心眼。听好,尽管这非我所愿,但既然你已是D.O.M.S.的一员,就得遵守这里的做法!首先就让我把你那恐怖分子的习性,彻底纠正过来!』
『说我是恐怖分子也太过分了,雅德莉娜小姐。我明明就不会在训练中认真地袭击对手呀。』
菊乃意有所指的含笑说出这句话,让雅德莉娜(的二号机)宛如冻结似的僵住。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从社长那里听到不少事情呢。』
『克拉拉那家伙,给我做这种多余的事……』
(她们是在干嘛啊?)
正值青春年华的两名少女在透过AS吵嘴。达哉尽管错愕,也喜出望外地让一号机转身向后。
「那我先离开喽。」
『等等,达哉先生——』
察觉到这点,菊乃的四号机就慌慌张张地想追过去。不过挡在面前的雅德莉娜的二号机则是粗鲁地把她推回去。
『你的训练还没结束吧。』
『怎么这样……没有达哉先生的训练,我兴奋不起来呀。』
返回基地的达哉与雅德莉娜,受到随风翻飞的军旗迎接。老鹰搭配长剑的设计,是拉希德王国陆军的军徽。
目前达哉所属的民间军事(PMC)公司D.O.M.S.,就暂时借住在这座拉希德的亚拉法斯陆军基地里。这是靠身为D.O.M.S.一员的赞助人,同时也是拉希德第三王子的约瑟夫·阿尔·凯特利的帮忙。
「呼——」
化八;c伴机胯里,涟俄微采收入小姿态的一号机驾驶舱中探头出来。边擦著额头的汗水,边从机体上滑降下来。
像这种第三世代型AS的驾驶舱,基本上会是完全密闭式,并装设有空调。这是为了应付核生化作战、水下行动,还有保护电子设备。
不过一旦在灼热的沙漠进行作战行动,驾驶舱依旧会变成对操纵者而言,距离舒适相当遥远的状态。
「辛苦了,拿去。」
先一步从二号机滑降到地面上的雅德莉娜,将宝特瓶矿泉水拋了过来。她已脱去上半身的AS操纵服,被汗水濡湿的运动背心紧贴在白皙肌肤上。
「Thanks。」
达哉在答谢后,就先将宝特瓶的水倒在自己头上。感觉就像沸腾的脑袋逐渐冷却下来一样舒畅。
倒了半瓶左右之后,就摇著头甩开水珠,再把剩下的水一口气喝完。这下总算是活过来了。
「我这边也有确认到,你射击的命中率已突破八成了。相当不错喔。」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只是打靶子而已。」
面对难得给予赞赏的雅德莉娜,达哉冷淡答道。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阴沉。
「你也变得能讲这种独当一面的话了呢。」
「…………」
听到雅德莉娜这样讲,达哉突然问有些尴尬。明显地别开视线,转移话题。
「——话说回来,菊乃怎么了?」
「老实回去训练了。」
看到达哉如此露骨的态度,雅德莉娜稍微板起脸来。不过说是这么说,但她平时就一直板著脸,所以表情的变化极不明显。
「跟你一样,是进行针对移动
目标的行进问射击。要看吗?」
「麻烦了。」
将雅德莉娜的提案视为和解的讯息,达哉点了点头。两人并肩看起她拿出来的平板电脑。是拍摄中的即时影像纪录吧,画面有些模糊,不过还是看得出在沙漠中奔驰的四号机身影。
尽管是重视装甲防御力而牺牲机动性的机体,但动作却相当伶俐,让人感受不到钝重感。想必是归功于菊乃的操纵技术吧。
只是——
「……我说,为什么那家伙要摆出这种姿势啊?」
「不知道,别问我。」
四号机傲然地将粗壮的双臂盘在胸前。维持这个姿势,只靠从机体腰部伸出的副臂举起AS步枪,将炮口依序指向标靶。
看到昼面下半段显示的各项资料,达哉大吃一惊。莫里茨系统所计算出的命中率,竟超过达哉方才的纪录。
「这么乱来的射击姿势,真亏她能射得这么准。』
「反正一定是靠那个叫TAROS的可疑装置吧。」
雅德莉娜答话的语气,听起来不太高兴。
的各架机体上,有搭载一种名叫TAROS的脑波控制系统。能不透过一般的主从式操纵介面,将操纵者的意图反映在机体上。而一号机的捷变推进器与四号机的副臂这些人体不存在的器官,就是透过这个TAROS来进行操控。
只不过,对于TAROS的适性有著非常大的个人差异。D.O.M.S.的AS操纵者当中,能够正常启动的人,就只有达哉与菊乃两个。
「我也搭乘过一次四号机,副臂的射击几乎派不上用场。」
「是这样吗?」
对最近正在专心适应一号机改的达哉来说,这还是首次听到的事情。
「这也是没办法的吧?要是没有TAROS辅助的话,就只能靠机体的自动射击了,就像是法国的〈Arcenciel〉那样。如果是用来洒弹幕或发射飞弹还另当刖论,这样当然是打不中的啦。」
「真是不可靠的机体。我还是操纵这架二号机就好。」
边发著牢骚,雅德莉娜边抬头看向自己红色涂装的机体。雅德莉娜的二号机是搭载大量重兵器的炮战机体,在操纵上几乎没有运用到TAROS。
「在实战中,兵器最重要的果然还是信赖性。」
「实战啊……」
达哉意有所指地喃喃念道。
「我们究竟要在这里训练到什么时候啊?」
达哉等新生D.O.M.S.的成员,正在追查吉翁特隆电子工学公司所推进的无人AS开发计画——凯撒计画,以及作为其尖兵暗中作祟的现D.O.M.S。
然而现在,追查行动却逐渐陷入僵局。目前已证实这项计画与现D.O.M.S..皆已移至中亚的加鲁那斯坦共和国。
获得吉翁特隆暗中支援的加鲁那斯坦,利用他们提供的无人AS对俄罗斯掀起反旗,一举加重中亚的军事紧张度。
「就现况来看,我们没有能介入加鲁那斯坦的手段。而且说到底,加鲁那斯坦是内陆国家,也没办法搭乘〈幸巴达〉号前往。」
雅德莉娜淡然回答。
「现在也只能等情况出现变化了。」
「谁等得下去啊。」
达哉答覆的口气,再次阴沉起来。
「那个〈Centuria〉真的要运用在战争上了。再这样下去——」
「达哉。」
看著面目狰狞的达哉,雅德莉娜平静地说道:
「你会愤怒是当然的。但光是顺著怒意冲动行事,也解决不了任何事情。这你也应该知道吧?」
「……抱歉。」
在简短回应后,达哉慢慢靠在墙壁上。
「我在跟那些家伙——交战的时候,不时会这么想:那些家伙难道不是连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我的一部分吗?」
「不是这样的。」
雅德莉娜毫不迟疑地摇头。
「的AI确实是使用你遭到TAROS复写的战斗资料。但也就只有这样。并不是你无意识的分身,还是另一个自己这种可疑的超自然现象。」
「是这样吗……」
达哉望著停机库的天花板说道:
「我在操纵AS战斗时,脑袋偶尔会突然变得很清晰。该怎么说好,就像是——明明身体很激动,但脑袋却异常冷静的感觉。」
火热激昂的精神与冷静沉著的思考并存。达哉每当在战场上身陷绝境时,就会感受到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这种时候,达哉就彷佛是与机体合而为一,进而击败眼前的强敌。在跟菊乃、旭,还有米赫洛夫交战时——啊,这么说来,就连跟雅德莉娜的那场「模拟战」也确实是这种情况吧。
「这种时候,变得跟机器差不多的我,跟〈Centuria〉究竟有哪里不同呢?」
「达哉……」
面对自嘲地笑起,但笑得很无力的达哉,雅德莉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在这个时候——
「喔,你们还在这里啊。」
伴随著不看气氛的爽朗叫喊,AS-1开发主任沟吕木克郎出现在两人面前。哪怕天气如此炎热,他也依旧是一身白袍打扮。
「要休息我是没意见啦,但要给我确实报台啊。」
「抱歉,主任。」
达哉一派轻松的模样,轻快地站起身。从他的举动当中,已经完全看不出来方才的阴郁模样。
「我说那个一号机的枪炮管制装置,手部的自动追踪能不能再快一点啊?至少要是能在加速中也能使用半自动瞄准的话,就轻松多了。」
「日本那边本来应该会送新型的FCS过来,不过稍微有点慢呢。抱歉,你就再稍等一下吧。」
看似不太好意思,沟吕木搔抓起那头染得夸张的头发。
「是根据你至今的资料所调整的AS-1专用机型。只要更换上去,我想情况就会大幅改善了。」
「总而言之,补给要是不好好提供,可就困扰了。」
攀附在一号机上的大个子女性,回头朝沟吕木的方向看来。她是D.O.M.S.整备课课长——达妮埃拉·柯曼。
「最近日本那边是不是有点吝啬啊?备用零件的库存量让人有点担心喔。」
「知道啦、知道啦。我会好好向EHI那些家伙下订啦。不过话说回来——」
沟吕木莫名端详起达哉的脸。
「怎么了吗?」
「没啦,只是想说你提出要求的方式,也变得相当像样了呢。你以前提到射击,都一副『只要冲到打得中的距离就没问题啦!』、『话说回来,都靠得这么近了,还不如用砍的比较快!』的态度呢。」
「……毕竟这种自以为是的做法,不会一直都管用。今天的训练成果,我会好好在实战中表现出来的。就敬请期待吧。」
他有点勉强地堆出自信满满的笑容。不过看到达哉这样子,沟吕木与达妮埃拉皆一脸困扰地面面相觑。
「要适可而止啊。」
「你可别太勉强自己喔。」
似乎是看穿他在逞强的样子。雅德莉娜也露出些许僵硬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啦,就是那个……」
达哉有点尴尬地搔抓起脑袋。
「我听说加鲁那斯坦的使节团擅自跑到这个国家来,所以有点焦虑。」
「似乎是遍访阿拉伯各国,寻求同属伊斯兰国家的协助。那国家也很拚命吧。」
「要是拉希德决定帮助加鲁那斯垣的话……」
「这是不可能的。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约瑟夫也已经前往王宫了。我们就算担心也没有用。」
「这么说也是啦。」
听到雅德莉娜的提醒,达哉也一副总算安心的模样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只要交给约瑟夫就没问题了吧。」
「真是没劲。」
搭建在广阔庭园一隅的凉亭里,约瑟夫发自内心不满地嘀咕。
他今天穿著的既不是军装,也不是西装,而是白色特本头巾搭配长袍的阿拉伯传统民族服装,盘腿坐在有著美丽刺绣的软垫上。
「……少爷。」
「我知道。」
听到侍女莎米拉平静的提醒,约瑟夫有点不耐烦地答道。
挂在地炉上的黄铜咖啡壶喷著蒸汽,旁边的盘子上摆满了无花果果冻,与塞有扁桃的海枣。
亲自泡咖啡招待访客是约瑟夫私下的乐趣之一。不过一想到今天即将会面的客人,他就完全提不起这个兴致。
「算啦,这样不也挺好的吗,约瑟夫。虽说只是跑腿的,但这可是拜会敌人长相的好机会喔。」
身旁传来一道泼辣的稚嫩声音。莎米拉眯著眼,看著在软垫上模仿著空气拳击的幼小少女。
「……为什么你会在这,社长?」
「嗯——社会参观?」
只有外表看起来可爱地歪著小脑袋,新生D.O.M.S.的社长——克拉拉·毛,语调粗鲁地答道。
「果然还是想参观一次城堡呢。」
「喔,这还真教人高兴。」
看到克拉拉兴致盎然地东张西望,约瑟夫笑了越来。
「既然这样,等下就让我来带你参观吧。」
「真的吗?那我想看一次真正的后宫。」
「…………」
不知道是像谁,看著露出极为下流的笑容的克拉拉,约瑟夫摇了摇头。
「这座城堡姑且是有能称为后宫的区块,但恐怕不是你所期待的场所喔。」
「咦,是这样吗?」
莎米拉朝著惊讶的克拉拉接著说道:
「……时代不同了。说到底,西洋人所想像的肉欲纵横、糜烂颓废的『后宫』本身,也是基于东洋軎好的偏见产物。」
「咳,还真想瞧瞧呢,真实的后宫。」
看到克拉拉开始无聊地摆动起双脚,约瑟夫与莎米拉两人面面相觑。
「好,客人也差不多快到了。接下来我一个人就行,你们先退下吧。」
「……遵命。」
「OK。」
遵从约瑟夫的指示,克拉拉与莎米拉朝凉亭内侧的房间走去。这时,一名微胖的阿拉伯军人也正好走进凉亭。他是莎米拉的父亲——哈山中校。
「殿下,已将访客带到了。」
「嗯,辛苦了。」
在哈山带来的访客面前,约瑟夫也悠然地端正起坐姿。压抑个人的情绪,既然要以主人的身分招待访客,就必须要有相对应的风范。
「初次见面,约瑟夫殿下。」
挺直身躯如此说道的,是一名与约瑟夫年纪相仿的少女。微微上扬的眼角与纤细的体型,让人隐约联想到猫。
「我是加鲁那斯坦共和国陆军少尉,苏拉娅·帕鲁米修。」
「远道而来,想必很辛苦吧。就放轻松吧。」
约瑟夫劝敬礼的苏拉娅坐下。
「正好咖啡也煮开了。要不要先来喝一杯?」
「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的如此互动,克拉拉与莎米拉就在隔壁房间偷偷窥看著。
(那个叫苏拉娅的大姊,比想像中还要年轻耶。让我有点惊讶呢。)
(……不可大意。她的父亲帕鲁米修将军可是加鲁那斯坦军的重要人物。)
(那岂不是靠爸一族了。还有,我判断她是穿上衣服看不出丰满上围的类型。胸部似乎很大喔。)
(……这是重要情报。)
约瑟夫亲自将咖啡注入银杯,分发点心与水果。煮好的咖啡与香料的玄妙香气,在凉亭里飘荡开来。
「年纪轻轻就能当上代表国家的使节团成员,真是了不起。」
「不,我就只是靠父亲庇佑,在使节团里徒占了个位置。」
「无需谦虚。我可有听闻你作为共和国防卫队的一员,在库拉诺沃兹库所创下的彪炳战功喔。」
「是的…………」
面对约瑟夫有些过度的赞赏,苏拉娅显得有些尴尬地点头。偷窥到这情况的克拉拉就向莎米拉问道:
(共和国防卫队是啥啊?)
(……加鲁那斯坦陆军最精锐的部队。由总统的独生子担任司令官。)
(喔喔,是这样啊。那么,库拉诺沃兹库又是哪里啊?)
(……加鲁那斯坦国内的俄军基地。这点非常重要。)
为啊,我想起来了。加鲁那斯坦那些家伙,就是雇用那群混帐把那座基地打爆的。)
(……就是这样,了不起。)
莎米拉轻抚起克拉拉的脑袋。不过被当成小孩看待的克拉拉,一脸不高兴。
(……库拉诺沃兹库基地是在旧苏联时代建造的。直到加鲁那斯坦独立之后,俄罗斯方面也依旧为了资源利益,强硬地持续租借该基地。)
(所以才强行抢回束吗?就像是绰绰有余而大意的冠军,小腿遭到挑战者竭尽全力的下段踢踢中吧。)
(……尽管让冠军倒地而先驰得点,不过冠军依旧健在。近期内,对方必定会做出某种报复。)
莎米拉的预言尽管不祥,却也说中了。
现在加鲁那斯坦就为了预防俄罗斯的报复,临时派遣外交使节团前往各国求助。
尽管知道这情况,约瑟夫却还是故意吹捧起加鲁那斯坦。
「穆萨·阿塔耶夫总统的后继者,库拉诺沃兹库的年轻英雄奥鲁康·阿塔耶夫中将吗——有他在,加鲁那斯坦的未来想必是一片光明吧。」
背负起夸大不实的功绩,想必自以为是英雄而乐不可支吧——带著这种言外之意,约瑟夫向苏拉娅发出挑衅。
「殿下这番过奖,实在是愧不敢当。」
尽管如此,苏拉娅也没有被挑衅到。以极为恭敬的态度四两拨千斤。
「奥鲁康阁下也为了不负众人期望,夜不就寝地努力精进——不过午觉时也充分睡回来了。」
「…………?」
这一瞬间,他在苏拉娅那若无其事的态度下感受到了什么。约瑟夫略为困惑地蹙起眉毛,苏拉娅则是恢复原本的平静态度继续说道:
「约瑟夫殿下,能否请贵国看在同属穆斯林同胞的份上,并作为资源国的先进,提供我国协助呢?」
「唉,这种事就算跟我说,我也无能为力。」
约瑟夫泛起的些许苦笑,并不全是演技。
「虽说是王族,但我也只是一介上校,就算跟我提国家外交的事情,我也无能为力。况且我如今虽说只是暂时,但也还是远离军职的身分。」
「——我十分清楚殿下在武者修行时的英勇事迹。」
「喔……」
苏拉娅的一句话,让约瑟夫眯起细长的眼睛。
「你是说,你很清楚吗?」
「是的,我很清楚。」
约瑟夫的武者修行,换言之就是他作为D.O.M.S.成员的战斗经历。苏拉娅会开口提到这件事,也就是说——
「我今日来,是想跟作为D.O.M.S.赞助人的殿下商谈事情。」
「你这是——」
「什么意思啊!」
伴随著大喊,克拉拉推开接待室的大门。看来苏拉娅也有察毚到的样子,感觉并没有很惊讶。
「我来替你介绍一下。这位是D.O.M.S.的社长,克拉拉·毛小姐。你要谈的正事,该不会是想跟她谈吧?」
「咦……嗯,确实是如此。」
「殿下,还有帕鲁米修少尉。」
在苏拉娅不经意地探出身子后,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哈山就咳了几声。
「请勿太过轻率地做出决定。」
「……我同意父亲大人的意见。」
「也是呢。这也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事情。」
「唔,确实。」
隔著大大敞开的窗户,朝庭院望去的约瑟夫说道:
「我想重新约一个时间与地点。可以吧。」
「我没意见。」
听到约瑟夫不容拒绝的话语,苏拉娅点了点头。
约瑟夫在首都哈伊勒的近郊,有一栋自己的房子。
在广阔的建地内,有著受灌溉设施仔细照料的果树园与狩猎园,和可供喷射机起降的私人机场,规模大到足以称为庄园(约瑟夫本人似乎表示「只是个小庭院」的样子)。
当天晚上,达哉等人来到的不是主栋,而是位在狩猎园角落的别馆。有别于传统伊斯兰样式的主栋,是座令人联想到欧洲别墅的雅致建筑。
「初次见面,各位D.O.M.S.的成员。」
看到在别馆客厅等待他们的「使节」模样,达哉等人吃了一惊。挺直身躯摆出敬礼姿势的,是一名与达哉等人年纪相仿的少女。
「竟然是俄罗斯式。」
唯有雅德莉娜惊讶的地方不太一样的样子。
「我是加鲁那斯坦共和国陆军少尉,苏拉娅·帕鲁米修。」
「少尉——是军人!才这年纪?」
达哉完全无视自己的情况感到惊讶。这时,菊乃开口说道:
「是苏拉娅小姐吧。我们曾见过一次面,你还记得吗?」
「你不是D.O.M.S.米赫洛夫社长的——」
一看到菊乃的脸,苏拉娅的凤眼就瞪圆起来。是惊讶到顾不得形象吧,就连说话方式都跟著失去分寸了。
「看样子你们似乎认识呢。」
新生D.O.M.S.的副社长伯纳德·伯特兰开口确认著。菊乃带著意义深远的笑容肯定这句话。
「我以前曾经陪史丹卡叔叔与她见过一次面。嗯,这位小姐毫无疑问是加鲁那斯坦的军人。」
听到她这句话,苏拉娅看似有点坐立不安地扭动身体。
「你会特意前来这里,该不会是那位靠不太住的王子在暗中指使吧?」
(……王子?)
达哉在内心里歪头困惑。虽说是独裁国家,但名义上是共和制的加鲁那斯坦,为什么会有「王子」啊?
「这是……」
「我说你们两个懂内情的家伙,可以别讲这种互相试探的对话吗?完全听不懂你们在讲啥鬼啦。」
克拉
拉厌烦地抱怨起来。
「你们这些理当是我们『敌人』的家伙,既然会特意跑来找我们谈话,那赶紧谈正事才符合道理吧。」
听到克拉拉以稚嫩语调滔滔不绝地说道,身为主办人的约瑟夫也露出苦笑。
「她说得没错,帕鲁米修少尉。首先就请你尽到作为使者的职责吧。」
在约瑟夫边这么说,边弹了下手指后,担任侍女的莎米拉·宾特·哈山就来到客厅。以平时的工作服打扮,对应人数分发咖啡。
「我明白了,那就——」
拿起咖啡杯浅尝一口,苏拉娅环顾起D.O.M.S.的全体成员。
「我会作为使节团来到这个国家是基于公务,但会前来拜访各位,则是我的父亲——阿里·帕鲁米修少将的指示。」
「哎呀,是那一位吗?」
菊乃有点意外地说道。
「就容我单刀直入地说了。加鲁那斯坦想聘请各位,排除另一个D.O.M.S。」
尽管是某种程度上早有预期的台词,但达哉等人依旧是哑口无言。
一国的军方高官,试图瞒著元首暗中将PMC引进国内。而且,还是为了排除作为该国主战力的另一间PMC。
这也就是说——
「你的父亲是打算掀起军事政变吗?」
「是的。」
面对达哉的询问,苏拉娅毫不迟疑地答覆。
「再这样下去,必定会遭到俄罗斯反击。就算加上D.O.M.S.提供的战力,如今的我国也无法抗衡——父亲是这样判断的。」
苏拉娅与其父亲帕鲁米修少将的见解相当明确。
「然而现今的政权却无法做出收手的决定。尽管父亲已呈报过好几次了,但全部遭到驳回。这样下去,将会重蹈六年前高加索纷争的覆辙。」
听到高加素纷争这个字眼,雅德莉娜的表情微微扭曲起来。
「现在只剩下一个手段。就是尽早树立新政权,与俄罗斯谈和。哪怕要付诸武力,哪怕会被骂为卖国贼。」
达哉等人面面相觑。作为新生D.O.M.S.全体的代表,伯特兰向苏拉娅提出询问。
「就你所说的,你要对我们委托的事情也就是?」
「是的。想请你们对付现D.O.M.S。我方会提供你们最大的方便。」
「好,这下该怎么做呢?」
总之先让苏拉娅到其他房间等候,留下新生D.O.M.S.的人进行讨论。
「这样不是刚好吗?就答应吧。」
首先,达哉突然充满干劲地说道。
「才在烦恼该怎么样杀进加鲁那斯坦,结果对方就主动过来打招呼了。这可是个好机会。对吧,各位?」
「事情没这么简单。」
与激昂说道的达哉形成对比,雅德莉娜的声音显得平稳冷静。
「在目前加鲁那斯坦的内情与军事政变的可靠性尚未查明的情况下,答应的风险太大了。说到底,这项委托说不定是米赫洛夫的陷阱喔。如果是那个男人,就很有可能会拟定这种策略吧。」
「以虚构的军事政变钓我们上钩,等到我们悠悠哉哉来到加鲁那斯坦后,再一网打尽吗?叔叔确实有可能这样做——」
听到雅德莉娜的意见,菊乃也稍微深思起来。
「莉娜,也就是说你反对喽?」
「嗯。就算要赌也太危险了。这次应该要放弃。」
对于达哉的确认,雅德莉娜给予肯定。然后这次是沟吕木举起手来。
「就我的立场来讲也有点困扰呢。实在是不想让AS-1一头栽进这么危险的场合。抱歉,这次就麻烦拒绝吧。」
「怎么连主任也……」
「老实讲,现在说不定是该收手的时候了。」
伯特兰双手环胸说道:
「事态大到这种程度,已超过我们能处理的范围了。是该考虑从凯撒计画上收手这个选项了。」
「…………」
任谁都曾在心中隐约这么想过——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吧。众人皆不发一语地陷入了沉思。
「我知道了——」
达哉低垂著头,从喉咙挤出阴沉的声音。
「既然如此,就让我在这里退出D.O.M.S.吧。我一个人去加鲁那斯坦,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达哉,这样太胡来了——」
「就算胡来也无所谓,这可是跟那些家伙了结一切的好机会啊!」
朝著开口制止的雅德莉娜,达哉坚决说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让我也陪你一起去吧。」
菊乃轻轻靠在达哉的肩膀上。
「菊乃,你——」
「我也得跟叔叔做个了断才行。而且,那些可是旭的仇人。我是不可能放过它们的。」
菊乃边这么说,边朝雅德莉娜拋了个意义深远的媚眼。
「喂喂喂,给我等一下。你们两个要是跑了,AS-1的TAROS该怎么办啊?」
「关我什么事啊。」
朝著慌张失措的沟吕木,达哉不太高兴地答道。
「那边也该会有AS吧。不论是也好,〈野蛮人〉也无所谓。就算要同归于尽,我也要击溃〈Centuria>。」
看到达哉如此断言,约瑟夫也跟著点头。
「我明白了,你已做好如此觉悟要贯彻战士的尊严吗?这份气魄非常好。既然如此,身为友人的我怎么能不拔刀相肋呢。」
「万万不可啊,殿下。请您顾及自身的立场。」
哈山免不得提出谏雷,女儿莎米拉也表示赞同地点头。
「……我也反对。我不喜欢那个叫苏拉娅的女人。」
「你会开口表示对人的好恶,还真是罕见。」
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中,有人举起了手。
「那个,可以听我说吗?」
是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克拉拉。全员将视线集中在娇小的社长身上。
「我认为应该要去。」
少女毫无畏惧地如此断言。
「克拉拉——」
「伯特、莉娜,请安静听我说。我想你们的意见大概是正确的吧。但是,果然还是不能丢著不管。那些家伙可是打著D.O.M.S.的名号,把一个国家搞得乱七八糟。我们要是对此事视而不见,在道义上说不过去吧。」
「说得好!」
咧嘴一笑的达哉,重重拍打起克拉拉的背部。然后朝被打到岔气而露出怨恨表情的克拉拉,以浑身力道比出大拇指。
「这才是我们的老大!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你说刮目相看是什么意思啊!还有很痛耶,你这瞎了狗眼的东西!」
伴随著叫喊,克拉拉朝达哉的小腿使劲踢了一脚。无视痛到发不出声音的达哉,克拉拉环视起在场的众人。
「这是最后了。打赢这场仗,挽回D.O.M.S.的名誉,我们也就能回家了。所以各位,请把力量借给我。」
这句话成为了结论。
「既然如此,揍著就得想具体的方法了。」
「加鲁那斯坦属于内陆国,没办法利用〈辛巴达〉号。就算要请瓦伦提纳船长他们在亚拉姆港等候,这样该怎么运送AS啊?」
「啊,如果是这件事的话——」
一副自信满满的摸样,菊乃竖起食指。
「我有一个好主意喔。」
她这自信满满的模样,不知为何让达哉有种不祥的预感。
2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承受著东方吹来的乾燥的风,达哉茫然地喃喃念道。
风势突然增强,险些吹掉他戴的帽子。达哉连忙用手压住帽子,重新压低帽沿。
这时,一只柔美的手臂,从一旁环抱起达哉的肩膀。
「冷静点,『亲爱的』。」
依偎在他左肩上的菊乃,露出意义深远且由衷感到喜悦的微笑。
「对呀,给我振作点啦,『爸爸』。」
同时握住他右手的克拉拉,也抬头看发达哉咧嘴窃笑。
「啊……嗯。也是呢,嗯——我知道了。」
边以暧昧的表情点头答覆,达哉边在内心困惑地歪著头。
(这个设定果然很勉强吧……)
这里是加鲁那巴修国际机场。从伊斯坦堡搭乘飞机到此地的乘客们,在停机坪上大排长龙。几乎位在队伍最尾端的达哉,感觉航厦似乎距离自己有著无限漫长的路程。
加鲁那巴修国际机场一如其名,就座落在加鲁那斯坦共和国的首都——加鲁那巴修的郊外。这次潜入加鲁那斯坦,达哉等三人是采用一家三口的伪造身分。
在坐立不安的达哉耳边,菊乃轻声呢喃起来。
「放心吧,护照与文件都很完芙。」
「就算你这么说……」
「太过紧张,反而会被人看破手脚喔。」
「……我知道了,抱歉。」
达哉也以只有菊乃能听到的音量低声回道。边迈开步伐,边轻轻地深呼吸。多亏菊乃的关
心,让他轻松了不少。
不过菊乃贴在身上的气息与体温,让他基于别的理由坐立不安起来。
「很好,那么——」
也不晓得她有没有察觉到达哉的这种感受,菊乃以夸张的动作转头看向后方。
「那边也麻烦你了,搬行李的小姐。」
「……我知道。」
边搬著四人份的行李,雅德莉娜边如此答道。
就跟往常一样,是毫无情绪的表情与毫无起伏的口气。不过她那眯起来的眼神中,明显透露出对于角色分配的不满——的样子。至少看在现在的达哉眼中是这种感觉。
就像是要逃避雅德莉娜的视线一般,达哉向前看去。在这个瞬间,眼角余光捕捉到微弱反光。
尽管只有一瞬间,但反光位置毫无疑问是来自航厦。恐怕是照相机的望远镜头。
遭人偷拍了。光是这个事实就差点让他全身紧绷。但达哉拚命压抑著这种反应。
(别紧张,不就跟事前说明的一样吗?)
如此提醒自己的达哉,回想起苏拉娅的话语。
『你们在机场的时候,肯定会遭到公安偷拍吧。但你们不需要太过在意。』
『这终究只是种例行公事,绝对不是特别在针对你们。要是太过在意,恐怕反而会遭到质疑。』
(是这样没错吧。)
达哉微微低头,尽可能让脸避开照相机。尽可能自然地假装自己是在挡风。
菊乃轻轻靠在达哉的背上。看样子,现在的对应似乎是正确的。
(仔细想想,菊乃至今以来冒过好几次这种险耶。不论是在日本还是美国。)
他在略感傻眼的同时,也萌生了一股可靠感。机场航厦就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达哉的眼前。
「丝路史的学术调查啊……在这种世道?」
在海关审查的公务员语气,听起来有些质疑。
「是的,我原本就预定要去调查几座帖木儿时代的遗迹。」
达哉尽可能陪著笑脸,如此答覆。脸上同时还露出一丝不安——装出这种表情。
「唔。」
来回比对达哉与护照上的脸,公务员稍微思考起来。另一方面,另一名年纪尚轻的公务员,则是一一打开达哉等人的旅行皮箱,毫无顾忌地翻起行李。
「丰田达哉,二十八岁吗?虽说东洋人看起来比较年轻,这也……」
「那个,提出的文件应该没有缺失才对。上头也确实盖有贵国大使馆的章。」
该掩饰心中涌现的不安吗?不对,这种情况下,就算问心无愧也依旧会感到不安,这是理所当然的表现。达哉如此自问自答。
「我知道。我不是在说那有问题。」
公务员的语调有点不太高兴,傲慢地环视起周迈情况。
从这里所能环视到的范围内,不论大厅还是候机室都很冷清。考虑到目前加鲁那斯坦的国际情势,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景色。
像这种有如火药库的国家,会悠悠哉哉地跑来做学术调查,而且还是携家带眷的一行人——确实是很可疑。
(该怎么做?要拿出「委托人」的名字吗?)
犹豫不决的达哉,让公务员更加质疑。
「你怎么了吗?」
「啊,那个……」
看到达哉支支吾吾起来,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菊乃就向前走出一步,伸手握起公务员的双手。
「您误会了。我跟我丈夫就只是来这里工作而已。没有做任何亏心事。」
「唔,嗯……」
他们之间盼互动,让达哉看得几乎是目瞪口呆。
菊乃边充满感情地违说著,边暗中把握著的美钞偷偷塞到公务员手中。这宛如魔术戏法的灵巧动作,达哉也看得一清二楚。
「那就没办法啦。」
美钞的效果非常显著。公务员的姿态与口气转眼间就软化下来。
「既然文件没有缺失,那就不需要更进一步的调查吧——喂,你那边怎样啊?」
最后的询问,是针对翻著旅行皮箱的年轻公务员。
「是的,并没有特别发现到什么。没有问题。」
「很好,就这样吧。」
年长公务员在护照与文件上盖章。确认到这点后,菊乃朝达哉轻轻拋了个媚眼。
(谢啦。)
达哉也微微点头,以表情传达谢意。
「那么,这边也没问题了吧。」
雅德莉娜随即挡在达哉与菊乃之间,有点粗暴地重新收拾起旅行皮箱。克拉拉则是看著这个情况咧嘴窃笑。
「欢迎来到加鲁那斯坦。祝您有个美好的旅程。」
唯独在最后,公务员才露出不太亲切的笑容。
在清扫得不怎么仔细的候机室里,达哉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哎呀,真是帮了个大忙。」
「不客气。这也是贤内助该做的事喔,亲爱的。」
菊乃一边笑吟吟地如此答覆,一边紧紧地倚偎在达哉身上。上半身几乎是靠在达哉的胸前。
「喂喂喂。」
达哉不知该如何是好。
基于夫妻的设定,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演技,但他还是觉得这样太过大胆。最主要是太引人注目了。
就连雅德莉娜也投来责怪的眼神。
「那个,菊乃——」
「什么事呀,亲爱的?」
「就是那个……别太引人注目了。」
「哎呀,这可是夫妻间的肢体互动呢。」
菊乃一副相当意外的模样说道。
「不,而且莉娜也——」
「搬行李的助手小姐怎么了吗?」
「她也在看耶!」
「那么,给她看不就好——」
菊乃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那么,我们也来做亲子间的肢体互动吧。」
装得天真无邪,戴著一整打乖小孩面具的克拉拉,抱住了菊乃的右手。
「咦?」
「妈妈——厕所——」
克拉拉发出远低于年龄的稚嫩声音,拉著菊乃的手。巧妙地运用体重,以挂在她手臂上的姿势将菊乃拖走。
「一起去啦,我们一起去。」
「等等,社——」
「我们可是母女耶,就一起去嘛!」
达哉与雅德莉娜篾乎是目瞪口呆,目送纠缠在一块的两人消失在往楼梯的方向。
「…………」
「————」
隔了一会儿,达哉才主动搭话。
「……总之,先坐著等吧。」
「也是呢。」
雅德莉娜也表示同意。
大厅贩卖机所卖的咖啡,简直是惨不忍睹。
刺鼻的臭味和呛喉的味道,而且在注入纸杯后就是温的,也没有附加砂糖和牛奶,想试图掩盖口感也没办法。
「好难喝。」
「深有同感。」
并排坐在长椅上的达哉与雅德莉娜,一齐蹙起眉头。就连椅子也很惨,不仅填充物完全塌掉,还发出嘎吱嘎吱的不祥声响。
(要说到首都的国际机场,不就像是一个国家的颜面吗?)
机场的设施与维护状况却是这副模样。这让达哉忽然想起以前因为工作造访过的,位在非洲西部的马朗巴共和国。
「接下来——」
雅德莉娜的话语,让达哉猛然回神。
「总之先去加鲁那巴修的市区,与先行出发的约瑟夫和伯特会合吧。」
「嗯。从机场前往市中心,似乎可以坐电车、公车或计程车。」
雅德莉娜与跟著她的视线一起看去的达哉,重新环顾起机场大厅。
「看这情况,让人不太想搭公共交通设施啊。」
「这种时候就算省钱也没什么用,就坐计程车吧。」
「不过坐计程车,也怕被司机敲竹杠……」
边碎碎念道,达哉也同时确认起时间。
「菊乃与克拉拉有点慢呢。」
就在达哉碎碎念道时,他注意到一件事。
有两名品味不太好,穿著破旧制胀的男人正朝这里走来。他们嘴边露出的笑容有种讨厌的感觉,让达哉的脑袋敲响警钟。
「打扰了,我们是机场警察。」
两人不掩其傲慢态度,说道:
「能麻烦让我看一下身分证明文件吗?」
摆出请求姿态的强迫态度。达哉默默递出护照与夹在里头的文件。
「唔,原来——是日本人啊。」
那名警察一边念著,一边极为粗鲁地确认护照与文件。这让达哉心中的警戒水平猛烈飘涨。
「有人通报你们有问题,就让我们检查一下行李吧。」
男人不容拒绝地把手伸向其中一个旅行皮箱。实在是忍无可忍,达哉开口反驳。
「请等一下。我们刚刚才在海关检查过耶。」
「这是两码子事。还是说,有什么被查到会很困扰的东西吗?」
对方回答的语气极为冷淡。
「可是,事情的顺序根本不对吧?你要先有搜索票——
」
「达哉。」
雅德莉娜冷静的斥责,让达哉回过神来。
毕竟自己这边可是随便拍拍,都能抖出一身灰尘的身分。不论是怎样的情况,都必须避免与警察发生冲突。
(冷静下来。)
如此劝说自己,达哉把手从旅行箱上放开。
「随便你们查吧。」
警察们不发一语地打开旅行皮箱,把里头的行李翻出来。
旅行皮箱里就单纯是些日用品,没有任何与D.O.M.S.或委托人帕鲁米修将军有关的东西。看到替换衣物被扔在骯脏的地板上,尽管让人怒火中烧,但也就只是生气而已。
然而事态却远远超过达哉的预测,急转直下。
「找到了。」
「喔,果然有吗?」
看到警察们拿在乎中的东西,达哉当场目瞪口呆。
「…………啊?」
密封在望胶袋里的白色粉末。总之,不论怎么看都是「那个」。达哉自己以前也曾在中南半岛的战斗中接触过的东西。
「我要以非法持有毒品的嫌疑逮捕你。」
警察就像是特意展示似的,从铐套中拿出手铐。代替整个人僵住的达哉,雅德莉娜低声说道:
「我这边看起来,那个袋子像是从你们那边拿出来的。」
「这是见解的不同呢。」
讪笑的警察们,随即把达哉他们压制在地板上。
「听好,可别想反抗啊。」
「该死,放开我——」
「够了,就照他们的话去做。」
朝著拚命挣扎的达哉,雅德莉娜不太高兴地说道。老老实实地被压制在地上,让他们把双手铐在背后。
「…………」
看到她这样,达哉也冷静下来,照著雅德莉娜的话去做。
同时也猛然冒出一身冷汗。
(该不会曝光了吧?是从哪里泄漏的?)
先行出发的约瑟夫等人没事吧?说到底,委托人是否平安?
就在达哉陷入混乱时,厕所方向跑来其他的警察。
「队长!」
有点喘不过气来的警察,在匆忙敬礼后开始报告。
「抱歉,另一名女人跟小鬼溜走了!」
「什么!」
(是克拉拉跟菊乃吗?)
看到「队长」咂嘴的摸样,让达哉稍微有些痛快。
「要追吗?」
「用不著了,机场外不是我们的管辖范围。」
愤恨地朝厕所方向瞪去的队长,注意到达哉的视线。
「笑什么啊!」
达哉的身体被他扯起,一拳打在脸上。尽管眼前迸出火花,上半身摇晃起来,但依旧是勉强踏稳脚步,没让自己倒下。
至少也要表达抵抗的意志,达哉朝队长瞪了回去。
「这家伙——好了,给我带走!」
从厕所狭小的通风口爬到屋外,对娇小的克拉拉来说不算什么,但对菊乃而言可是件苦差事。
「讨厌,胸部跟臀部都会卡到。看来得继续减肥了。」
「现在不是悠哉讲这种事的时候吧!」
边拍掉头发与衣服上的灰尘,两名伪装母女急忙来到计程车招呼站。或许是发现她们逃走了吧,航厦那边喧闹起来,随即用美钞堵住司机的嘴,让他紧急开车。
途中不断地换计程车,确认没有追兵追来,两人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糟糕,我们把莉娜和达哉丢在那了。』
坐在计程车的后座上,克拉拉脸色发青地吞了口口水。为了让司机听到也无所谓,她改用日语说话。
『光是我们两个能逃走就算是侥幸了。』
另一方面,菊乃则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
『现在得赶快跟约瑟夫殿下他们会合,拟定善后策略。视情况,可能还有必要跟委托人接触。』
『这样没问题吗?我们会被盯上,不就表示各方面的事情已经曝光了?这还谈什么善后策略,得赶快脚底抹油逃离这个国家了吧。』
不对,就算是要逃,达哉与雅德莉娜被逮捕的情况也很糟糕。得赶快把他们救出来。不对,乾脆现在就杀回去——
『放心吧,社长。』
在陷入沉思的克拉拉面前,菊乃露出有点困扰的微笑。
『这大概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种事态。』
『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想,应该是我的错。』
菊乃一边思考,一边缓缓说出自己的推论。
『钱给的似乎有点多呢。』
听到雅德莉娜说出的推论,达哉开口叫道。
「恐吓?」
「没错。」
达哉他们被丢进的杂居房,就算说得再保守,也是恶劣至极的环境。
水泥的地面与墙壁既冰冷又潮湿。想必没仔细清扫过吧,随处可见排泄物与发霉的痕迹,并散发著令人作呕的恶臭。
「菊乃塞给海关人员的钱似乎太多了点。这引起警察们的注意,认为自己也能够敲诈一笔。」
雅德莉娜边宪寒翠奉地检查杂居房,边继续说明下去。
「看来也没有设置窃听器的样子。如果真是在怀疑我们,应该会把我们关进戒备更加森严的牢房。」
「…………」
铁栏杆的对面,可看到飞虫聚集在快要灭掉的电灯上。眺望著这个景象,达哉低沉地说道:
「总而言之,就是不择手段也要逮捕我们,想要离开就得拿钱出来——打算勒索我们的意思。」
「恐怕是吧。」
听到达哉这样说,雅德莉娜也点头赞同。
「常有的事呢。」
「常有的事。」
不当逮捕、捏造证据,还有其他种种行径,在第三附界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基于至今以来的经验,就连达哉也很明白这种情况。
没多大的惊讶,甚至激不起愤怒。比起这点事,还有许多事情必须要考虑。
「果然,还是先做好会被扒光身上所有财物的觉悟比较好吧?」
「太天真了。那些家伙,就算产生死人无嘴的念头也不奇怪喔。」
「别吓我啊。」
如此答覆的达哉,随即坐到墙边的地板上。潮湿地面冷冰冰的不舒服触感,隔著衣服传到身上。
他将双腿盘起搔抓著头发,隔了一会儿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抱歉,都是我的错。」
「你并没有犯下明显的过失,是运气不好。」
雅德莉娜这番话尽管说得不客气,却也有要安慰他的意思。然而,达哉无法同意她这句话。
「我指的不是这件事。到头来,就像是我把大伙拖到这种地方来的。」
「确实如此——」
雅德莉娜也一边回答,一边坐在达哉身旁。
「的确,现在的你,着起来是有点危险。就算是无法原谅,你最近也太过投入了。」
像这样一面挑选词句,一面断断绩绩地说道。
「我说过很多次,你有能回去的地方。在东京有著等待你归去的家人和朋友。别忘记这点。听好,千万不能忘记。」
「能回去的地方吗……」
达哉注视起自己的手。
(我真的能回去吗?)
他萌生起这种疑问。
他是基于自己的意志,选择站在战场上贯彻自己的志气与尊严。这样的自己,还能再次回到东京的日常生活里吗?
说到底,实际射杀过人的自己,还有资格生活在和平的日本吗?
啊,这么说来——
这里有一名在苏联解体的混乱当中,被卷入故乡高加素的内乱成为民兵,然后被驱离故乡的少女。看著她的侧脸,达哉忽然问道:
「我说,莉娜。」
「什么事?」
「这个加鲁那斯坦,以前也是苏联吧?现在虽然已是不同的国家,但你这样也算是返乡吧?」
「————」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无意间的询问。然而她的反应却是达哉所始料未及的。
「……也是呢。嗯,确实是如此。」
雅德莉娜茫然地喃喃自语,凝视起墙壁一角。就像是想隔著墙壁眺望远方一样。
「从这里往西一千公里——还不到这么远嚼?在里海的对岸,就是高加索了。是呀,我想起来了。高加索也跟这个国家的人民一样,住著许多伊斯兰裔的人。啊,是呀。是这样没错。」
反覆地喃喃念道,雅德莉娜低垂著头发出叹息。
朝著这样的她,达哉再次提出询问。
「莉娜,你果然也想回故乡——回去高加索吗?」
「…………」
雅德莉娜低著头抱起膝盖,默默地不发一语。达哉尽管紧张,也依旧默默垃等待她的答覆。
隔了一会儿后,雅德莉娜左右摇了摇头。
「已经回不去了。」
发出沙哑微弱的声音。
「那里已经不是我的故乡了。我跟你不一样。」
如此断言的雅德莉娜,将身体靠在水
泥墙上。
「我要睡了。你也休息吧。」
「那个,可是——」
「别说了。」
莉娜话一说完,随即将脸别开。
「尽量恢复体力吧。」
「……我知道了。」
不太甘愿地答应后,达哉也学著雅德莉娜把背靠在墙上。
近在身边,只要伸手就能触及的少女,如今却让达哉觉得非常遥远。
3
『接著播报下一则新闻。来自与俄罗斯的情势趋于紧张的中亚加鲁那斯坦共和国的土桥记者的报导。』
雅座里的电视机,正播放著公共电视台的新闻节目。
『如同各位所见,首都加鲁那巴修连日来陆续爆发由市民发起的反俄示威活动。可看到部分市民朝俄罗斯企业丢掷石块,加鲁那斯坦政府对于这种事态——』
这里有两名身穿西装,默默盯著画面的男人。分别是众议院的雾谷大树议员,与陆上自卫队的下村悟一等陆佐。
『另一方面,俄罗斯军则是与哈萨克、乌兹别克等加鲁那斯坦的周边国家,共同举办大规模的军事演习。俄罗斯总统不断重申「无论库拉诺沃兹库周边发生任何事态,全都是加鲁那斯坦政府的责任」,针对里海问题是丝毫不肯退让。』
画面切换,显示出在荒野上进军的机械化部队。
战车与装甲车的履带粗暴地践踏大地,自走炮炮列的齐射撼动大气。上空盘旋著各种军用直升机,散开的与〈野蛮人〉奔驰在雪原上。
甚至用到实弹,充满实战感的演习。
『对于美国与欧盟提出的调停案,俄罗斯与加鲁那斯坦两国皆采取难以接受的立场。对此,造访布鲁塞尔的美国国务卿——。
画面暗下来。是雾谷用遥控器把电源关掉了。面对面坐著的两人,不发一语地默默喝著酒。
「……很糟糕呢。」
「——很糟糕啊。」
就立场上而言,这并不是什么新鲜的情报,但重新看过一递依旧是让人感到忧郁。毕竟他们暗中托付的D.O.M.S.,目前正一脚闯进这混乱的漩涡当中。
「我们确实是委托他们调查那个无人AS——是叫对吧?不过这也做得太超过了。」
这间名叫「海坂」的店,是雾谷的远房亲戚所经营的。雾谷经常利用这里作为会谈的场所。
这家店不仅口风紧,他也很欣赏店内不讲究排场,以美酒佳肴招待顾客的气氛。
「如今可是一一式的筹备计画,好不容易才看到头绪的微妙时期。就受到世界瞩目的时机点来讲,这个时期也太糟糕了。」
「但也不能就这样放过。要是那架机体有运用AS-1技术的事情曝光,各方面都会变得很棘手。」
「这已经算是政治的工作了。」
「政治吗?」
朝著有点掌握不到要领的下村,雾谷点了点头。
「我在耶鲁大学留学时的朋友,目前正在那边当参议员。我稍微跟他探了一下口风,结果——」
「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啊放心放心,我没说潋什么会被抓住尾巴的事情啦。」
在板起脸来的下村面前,雾谷夸张地挥了挥手。尽管醉眼惺忪,但眼中也同时透著诡异的神色。
「看样子议会跟白宫里,似乎有些人不太高兴吉翁公司这次的做法呢。」
「喔。」
「某段时期不分东西流行介入主义的反动,让美国现在不太想动用武力。」
沾谷在空下来的酒杯里斟满酒。
「姑且不论是非对错,吉翁公司无视政府的这种意思行动这点确实是事实。而且还是以煽动起不必要的火源这种非常要不得的形式。」
「就算是世界首届一指的吉翁特隆,能用来贿赂的金钱也有限吗?原来如此。」
「说了这么多,就是那个国家的根基还是有著健全的部分。只要好好说服这些人——喔……」
从玻璃的德利酒瓶里,滴出了最后的一滴酒。雾谷转头看向随侍在雅座角落的加贺见秘书。
「喂,加贺见,能再帮我叫一瓶吗?」
「议员,先谈正事要紧吧。」
「……我知道啦。」
雾谷叹了口气,一副对空荡荡的德利酒瓶依依不舍的模样。
「我真的很感谢D.O.M.S.众人。但要是他们再继续犯险下去,这边就困扰了。」
「您的意思是……」
雾谷露出难以形容的微妙表情,低头看著酒杯。
「说不定,是该收手的时候了。」
灯光昏暗的加鲁那巴修中央车站的候车室里,一名年过半百的男人坐在角落的坚硬座位上。
他穿著随处可见的旅行装扮,提著随处可见的旅行包,将陈旧的帽子戴到耳根。是名毫不起眼的俄罗斯裔男子。虽然在独立之后有减少的趋势,但如今在加鲁那斯坦的国民当中,仍然每二十人就有一名是俄罗斯裔。
老人一边读著皱巴巴的报纸,一边不安地望向不时会在站前马路上高喊示威口号的抗议队伍。
等到抗议队伍通过一段时间后,候车室里跑来一名年轻人。跟老人一样是俄罗斯裔。尽管有些气喘吁吁,不过在看到老人的身影后,随即充满歉意地低头赔不是。
「不好意思,科涅夫叔父。过了这么久才来。」
「是米夏吗?」
被叫作科涅夫的老人,欣喜地绽开笑容。
「你长得相当大了呢。」
「毕竟我今年都二十七了。那我们走吧。包包我来拿就好了。」
老人跟著帮忙扛行李的青年一起离开车站。乾冷的风让他立起上衣的衣领。年轻人带著笑容,请老人坐进停在站前停车场的客车里。
「叔父,请上车吧。」
「不好意思呢。」
客车摇晃著车身开动。由于避震器已失去弹性,坐起来的感受难以说是舒适。
坐在驾驶座上的年轻人,透过后照镜与老人视线相对。
「已经没问题了,阁下。」
他的语气与姿态,皆有别于方才的木讷亲切。
「锁定您的公安搜查官,已经被假情报给骗去库拉诺沃兹库了。现在应该正气得跳脚了吧。」
「很好。」
答话的老人也一样。
他转了数次颈子,挺直脊背。那张有著明显鹰勾鼻的脸上泛起凌厉笑容,光是这样就让他看起来年轻了十岁以上。
老人摘下帽子,露出他没有头发的光滑脑袋。
「计画的进展情况如何?」
「没有问题,进行得非常顺利。这个国家的人简直就跟外行人没两样。还是陪中国人玩游戏比较有手感——」
「上尉,我没问你个人感想。」
「……真……真是非常抱歉。」
男人的语调尽管低沉平静,却也让青年冒出一身冷汗。
「已经做好和之前报告的那名人物直接会面的约定了。若是阁下方便的话,明天就能见面。」
「很好。干得非常好。」
男子——俄军总参谋部情报部(GRU)的迪米特里·基里延科少将,对于部下的报告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在一个星期内解决吧。」
有别于说出的内容,他的声音丝毫感受不到气势与自负,有如平淡念著报告书一般的语气。
现D.O.M.S.在加鲁那斯坦的据点,是位在加鲁那巴修近郊的深山里。
基于保密的观点,他们没有使用过去加鲁那斯坦军的基地等设施。兵营与AS停机库等各种设施,全都是重新搭建起来的。
虽是这么说,但由于主要目的是无人AS的运用,所以设备是以组合式的停机库为主。对于公司内拥有后勤部建设课——也就是工兵部队的D.O.M.S.来说,搭建新基地不过是小事一椿。
顺道一提,基地的名称是采用位于附近,一座西元前的帕提亚帝国的遗迹名,取名为尼萨基地。
「哎呀,让冠有罗马军团之名的AS,驻留在作为罗马宿敌的帕提亚帝国的故都里,还真是教人感慨万千呢。」
看著降落在基地跑道上的大型运输机,身穿自袍的约纳坦,库鲁平斯基如此说道。宛如爬虫类的平板脸孔上,不自然地浮现著看似很愉悦的笑容。
「这本来就是你取的名字吧,真是愚蠢至极。」
一旁听到他这么说的史蒂芬·伊利奇·米赫洛夫,一脸无趣的模样喃喃念道。
「不不不,这个命名可是意外地不容小觑喔。是要效仿历史上的伟大事迹,这种意志的具体呈现呢。」
「只有表面上效仿古罗马的纳粹与法西斯全都惨遭灭亡。既然要效仿,乾脆参考这边的事例吧。」
「你这还真是严厉呢。」
库鲁平斯基耸了耸身穿白袍的肩膀。
「社长,运来的补给品已确认完毕。」
听到秘书娜塔莉亚·雅可夫列娃的声音,米赫洛夫转头看去。只见她拿著一部携带终端机,淡然地进行报告。
「大致上跟预定的一样
,就只有上头装载著超乎数量的AS这点有问题。」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米赫洛夫蹙起粗眉。这时,库鲁平斯基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其实是新型的试制机体勉强赶上时间,我就让他们顺便送来了。」
「这种事给我事前说清楚。我这边也是有预定行程的。」
「唔,本打算给你个惊喜,不过你似乎不太满意呢。」
「不是这种问题吧。」
娜塔莉亚平时总是伶俐的语调,这回也充满错愕——并带著些许不快的口气。
米赫洛夫与库鲁平斯基的关系相当微妙。表面上米赫洛夫是现D.O.M.S.的社长,库鲁平斯基是他的部下。
但实际上,米赫洛夫却是D.O.M.S.真正的老板——吉翁特隆公司派来的受雇社长;另一方面,库鲁平斯基本是在吉翁特隆里担任凯撒计画开发主任一职的技术人员,是在计画要运用测试时,前来运用现场的D.O.M.S.出差的员工。
库鲁平斯基虽是技术人员,但同时也持有AS操纵者的执照,并且经常参与实战的情况,也增进了这种复杂的关系。
「那就麻烦你确认一下吧,社长。」
「没办法。」
如此答覆后,米赫洛夫迈开大步。
停在跑道上的运输机已开启后方舱口,可看到机内宽广的货舱空间。在米赫洛夫等人面前,液压绞盘开始运作,从货舱内卸下其中一个货架。
「喔——」
在看到以入库姿态固定在货架上的AS后,米赫洛夫如此低吟。
是他首次看到的机体。
基本设计与、是相同的系统,但几乎感受不到这两架机体给人的非人类印象。有著更加洗练、匀称的姿态。看样子的确不愧是新型机。
「机体名是?」
「虽然还没决定,不过我叫它〈Thurinus>。」
「——」
听到陌生的词汇,娜塔莉亚微微歪著头困惑起来。
「这次也一样是罗马由来的名称吗?」
「当然喽。」
露出就像是在说「这是理所当然」的笑容,库鲁平斯基点了点头。
「这是屋大维——也就是之后的开国君主奥古斯都的乳名。是他在继承叔公凯撒之名之前的名字。」
「名字怎样都好。」
米赫洛夫松开西装的领带,如此说道。
「我要确认机体。不介意吧。」
「嗯——这个嘛……算了,实际看过一遍最快吧。」
无视支支吾吾起来的库鲁平斯基,米赫洛夫攀登上的机体。手动开启机体背部的驾驶舱舱口,窥看起机体内部。
「……这是怎么回事?」
米赫洛夫发出极度不安稳的声音。
因为他看不到AS驾驶舱里理当一定会存在的东西——包覆操纵者身体的主控服。不仅是让操纵者坐著的驾驶座,就连操纵杆与踏板也看不到。
「那架是以有人机过去从未有过的概念打造而成。是基于凯撒计画至今以来的成果——」
「自卖自夸就免了。快给我说清楚。」
「……是透过TAROS,彻底用思考控制机体喔。」
库鲁平斯基罕见地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如此答覆。
「又给我搞这种麻烦。」
边从机体上滑降下来,米赫洛夫边如此抱怨。
「说到底,我们公司现在根本不具备对TAROS拥有适性的AS操纵者。你是打算怎么进行运用测试?」
「这确实是个问题呢。」
面对娜塔莉亚的指责,库鲁平斯基搔抓起头发。
「如果社长能好好把菊乃带回来,事情就简单多了。不过姑且也是有候补人员的头绪啦。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4
隔天早上的感受,不用说当然是差到极点。
「唔……」
达哉揉著无精打采的憔悴脸颊。
结果,他昨晚几乎没睡。在寨冷与不适感的折腾下,才刚入睡就醒来,就这样重复一个晚上。
完全消除不了疲劳。
自从加入D.O.M.S.之后,已有过数次在严苛环境下野营的经验,但这种经验倒还是第一次。
「起来了吗?」
先行起来的雅德莉娜尽管脸上看不出来,但也没有消除掉疲劳的样子。
「真受不了。」
「是呀,我完全同意。」
对于达哉的低声抱怨,雅德莉娜也表示同意。真难得会看到她诉苦。
「要是一连在这里待上数天,看来身体会撑不住啊。」
「只能祈祷在这之前事态会有所——」
雅德莉娜突然止住话语。她听到有复数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两个人——不对,三个人吗?」
「恐怕是。」
两人迅速交换视线。看守也在这时赶了过来。
对方拿起陈旧的钥匙,打算要打开铁牢门。但或许是相当慌张吧,还一度把钥匙串弄掉在地上。
「出来,跟我走。」
语气尽管傲慢,但明显慌张不已。而且这群看守甚至没有给达哉两人铐上手铐。
(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达哉与雅德莉娜用眼神交谈。看样子事态似乎很快就出现变化了。
在看守们的催促下,达哉与雅德莉娜登上楼梯。
地面上的楼层有确实开暖气,让达哉松了口气。冷到骨子里的身体暖和了些。
他们被带到二楼。还以为是要被带去侦讯室之类的场所,但却不是这样。
是位在最深处,感觉很重要的一个区块。
「人带到了。」
看守推开尽头的房门。门牌上似乎写著房间的名称,但很不巧地达哉看不懂。
一踏进房间里,达哉就吓了一跳。
宽阔的地板上,铺著一整面有着鲜艳复杂花色的地毯。一脚踏下去,绒毛深得足以陷到脚踝。
再加上家具与日用品全是一些光看就很昂贵的东西。
(这里是会客室——?)
老实讲,这种时候应该会让人在意起身上沾染到的臭气,不过达哉却毫无心思去在意这点。
房间里头有四个人。首先是昨天的队长以立正不动的姿势站在那里,在他身旁有著看似长官的微胖男人,坐在沙发上流著汗水。
「阁……阁下,这确实是件不幸的误会。但这终究只是搜查上的过失,绝不是您所说的那样,是故意——」
「不过,说到底还是故意的吧,局长?」
「所以,这个是——」
被称为局长的男人辩解的对象,是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一对年轻男女。
其中一名他认识。是身穿加鲁那斯坦陆军军服的苏拉娅。在注意到达哉与雅德莉娜之后,随即用眼神打了招呼。
看来菊乃与约瑟夫迅速帮他们处理好问题了。
不过另外一位,跟苏拉娅同样身穿军服的青年——
「嗨,你们来啦。」
青年一派轻松地挥了挥手。还算端正的五官,露出有点松懈的表情。是达哉跟雅德莉娜也认识的人。
尽管这还是第一次直接见面,但在潜入加鲁那斯坦之前的解说当中,他们已看过他好几次了。是加鲁那斯坦总统穆萨·阿塔耶夫的独生子,她实际上的后继者——
「看样子,才刚来访就让你们遭遇到相当不愉快的事情了。真是不好意思。请容我代表我国向两位致歉。」
共和国防卫队司令——奥鲁康·阿塔耶夫中将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