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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上俯视这座桥，就算是晚上也能看到一片混乱。
这是阿富汗斯坦西北部的山区，连接深邃峡谷东西两侧的一座宽长结实的拱桥。黑暗当中，好几道探照灯的光芒扫过四周。
但是现在，从桥上通过的车队一大半都不属于阿富汗斯坦。那是突然越过国境发动侵略、邻国加鲁那斯坦的军车。
汽油发动机和柴油发动机、还有燃气涡轮的低鸣在山谷里回荡着，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还真够磨蹭的。」
市之濑达哉用双筒型夜视望远镜一边看着一边这么说道。他用野战服的袖子擦了擦因呼气而起雾的镜片，这动作却让右耳刚治好的伤隐隐作痛。
加鲁那斯坦军的表现在外行人看起来也不算好。因为大量坦克与装甲车混杂在一起涌上了唯一的桥梁。
因为昏暗的夜色，到处都停滞不前，让过桥的队伍迟迟没有进展。
（这又不是高峰期的出站口。天这么黑还真是辛苦了）
就在达哉这么想着的时候。
「同感。」
旁边传来的少女声音让达哉转过头去。被干燥的夜风吹拂着的金色发丝进入了视线。
雅德莉娜·亚历山卓维纳·克伦斯卡亚，与达哉同样属于民间军事公司新生D.O.M.S.的同僚。她穿着野战服趴在岩石上，毫不松懈地侦察着眼前的加鲁那斯坦军。
「确实这附近能让重装备通行的桥梁就只有那一座，但这表现也太差了。不过，这应该不单纯是训练程度的问题。恐怕这次作战对加鲁那斯坦军来说也是突如其来的吧。」
「你是说他们也准备不足？」
「对。要下手还得趁现在。」
达哉点头同意雅德莉娜的话。不过也无须再次确认，敌人数量众多。
「要是菊乃在这里就好了。」
「…………嚯。」
听到达哉的小声嘀咕，雅德莉娜眯起了眼。
「也就是说，你觉得比起我，她更值得信赖？」
「——诶？」
雅德莉娜的反应让达哉全身僵硬。在那看向他的灰色眼瞳里闪耀着危险的感情。
不小心说出了菊乃的名字真是失败。正当达哉准备说点什么试图补救时。
通信机如同盯着这个时机似地响了。
『能听到吗，达哉小哥？那边情况怎么样？』
通信机里传来带着强烈口音的英语。那属于开朗得不合时宜的少年。因为右耳的伤，听起来有些遥远。
雅德莉娜稍稍皱了皱眉，伸手拿起通信机。
「哈利里下士。我说过要由我发起通信吧？」
『啊，好像是啊。我给忘了，莉娜姐。』
虽然声音完全不像是在道歉，达哉还是可以想象出通信机那边的少年兵的表情。他脸上应该一如既往地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容吧。
哈利里下士是隶属于阿富汗斯坦军国境警备队的AS操纵者。从加鲁那斯坦逃脱的达哉他们在被阿富汗斯坦军拘束的时候，他负责监视与翻译。
他为人亲切，达哉总是被他那过度的亲切搞得不知所措。
「算了。听好了，加鲁那斯坦军的战力——」
雅德莉娜平淡地报告着。哈利里也没有插嘴，只是默默地听着。
「——报告结束。你那边的情况呢？」
『周围没有异常万事OK，随时可以开始。』
然后哈利里开朗的声音蒙上了一丝悲伤。
『那个——真是对不起小哥你们。』
「怎么了？」
『这明明是我国的战争，却将小哥你们推到危险的最前线，这么一来——』
「什么啊，是这种事啊。」
哈利里那替人着想的态度让达哉苦笑了。他看向远方的加鲁那斯坦军。
「加鲁那斯坦那帮家伙对我们来说也是敌人啦。那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一起战斗那是理所当然的啊。」
这时，雅德莉娜从达哉手上拿过通信器。
「再说，你的位置也够前的了。要是误以为是安全的后方而大意了，可是会死的。」
『知、知道了啦』
「那就好。时间到了，按计划行动吧。」
说完，雅德莉娜切断了与哈利里的通信。达哉轻轻点了点头，转过身去。
黑暗中有两个巨大的人影双手双膝着地蹲着。那短粗的身形与圆大的头部看起来就像是青蛙。
那是经过精心伪装的第二世代型AS。为了替换达哉他们原来那无法动弹的机体，向阿富汗斯坦军借来的Rk-92《野蛮人》。
「来，开始吧。」
「…………」
为了打起精神，达哉将双手相击。看着他这个样子，雅德莉娜静静地闭上了眼。
「莉娜？」
「这样真的可以吗，达哉。」
雅德莉娜以带着些许颤抖的声音关心地说道。达哉再次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
「啊啊，动手吧。」
「这样啊。」
短暂的对话后，达哉跑向摆出入库姿势的《野蛮人》。爬上机体滑进驾驶舱，以主控套件固定身体。一边熟练地顺次按下开关，一边确认启动的显示器上流过的字符串——没有异常。
机体的燃气涡轮发动机点火。驾驶舱轻轻地震动着。
机载电子设备启动。战术数据链确认。现在，与达哉的《野蛮人》互通情报的，除了旁边蹲着的雅德莉娜的《野蛮人》外，还有一台——
「这里是遗产3号。按计划开始吧。」
雅德莉娜向在后方压阵的哈利里发去通信。
『收到。』
通信机马上传出回话。慢了一拍后，震耳欲聋的轰鸣震动阿富汗的群山。
爆炸。
桥梁连同正在过桥的加鲁那斯坦军车队被熊熊烈焰包围了。尽管比起惯用的第三世代型AS，《野蛮人》的各种传感器可以说是贫弱，却依旧能清楚地捕捉到这个情景。
『首发命中。技术不错。』
「好啊！」
AS狭小的驾驶舱里，哈利里因雅德莉娜的赞赏发出欢呼，还带着十多岁的稚嫩的脸因实战的兴奋与高昂而泛红。
他所搭乘的AS是叫作M6A2E2《Bushmaster》的机种。这是在美国制造的第二世代型AS、M6《Bushnell》肩上搭载一〇五毫米榴弹炮，用于火力支援的机体。
现在正以双脚的支架与腰部的辅助脚支撑着机体，将榴弹炮的炮口对准十多公里外的战场。
《Bushmaster》肩上后退的炮身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下一发一〇五毫米榴弹装填完毕。
「再吃我一炮！」
根据达哉与雅德莉娜的《野蛮人》传来的数据，哈利里再次扣下扳机。发炮。炮声与硝烟喷涌而出，连新型的后坐力吸收装置也无法消减的冲击晃动机体。
以超音速射出的炮弹划出越过山岭的抛物线，飞向机体无法直接目视的目标。哈利里看向显示器的角落。这个角落正显示着雅德莉娜的《野蛮人》传送过来的实时影像——受到《Bushmaster》的炮击而起火的拱桥。
十多秒后，哈利里射出的炮弹如同被吸引过去一般再次准确命中拱桥，引起又一次爆炸。接连而来的损伤让桥再也承受不了了。
桥桁从受创的部位一折为二。支撑桥梁的弓状钢材也七零八落地解体，坠向谷底。桥上要么起火要么呆立的加鲁那斯坦军也被卷入。
「丑态百出呐！」
看到这副情景，哈利里发出欢呼。
这一次亲手轰飞那些杀害战友、赶走居民的加鲁那斯坦侵略者——少年兵充分感受到了报复的快感，更不用说功劳会让他出人头地了。
（哎呀，不能这样）
回过神来的哈利里迅速操作机体。收起支架与辅助脚后，《Bushmaster》跑向山间的坡面。
为了回避敌人的反击，必须经常变换炮击的位置。这是炮兵的基础。这时，收到了来自达哉的通信。
『下次炮击时注意点。要是过于焦急没有放下支架和辅助脚就开炮，事情可就大条了。』
莫名认真的声音，与意料之外的奇怪忠告。这之间的落差让哈利里脱口而出：
「啊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奇怪的东西啊达哉小哥。怎么会有这种呆瓜啊。」
『…………是吗。』
通信机不知为何陷入沉默。难道是让自己不那么紧张的笑话？要真是这样，也差劲了点吧。
哈利里一边纳闷一边操纵着《Bushmaster》赶往下一个炮击地点。
（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小哥）
配合哈利里机的炮击，达哉踩下驾驶舱里的踏板。燃气涡轮发出低吟，《野蛮人》抛开伪装站了起来。
「走吧，莉娜！」
『啊啊。』
通信机里传来一如往常的冷静回答。与此同时达哉的《野蛮人》从险峻的坡面上滑下。
在《野蛮人》的夜视镜里，加
鲁那斯坦军的先遣部队因突如其来的炮击而完全失去冷静。因桥梁的崩塌而与大部队隔离、孤立无援的他们正是达哉两人的目标。
首先要在敌人从混乱中恢复过来前将其主要战力——AS击溃。尽管画面模糊不清，达哉依然能分辨出人型的机影。
（《野蛮人》五台，《Shadow》两台吗！）
『先从《Shadow》开始。配合我，遗产4号。』
「收到！」
边这么回答雅德莉娜，达哉边推下操纵杆。《野蛮人》将手上的步枪炮口指向有着洗练外型的敌方AS。Zy-99M《Shadow》，俄制第三世代型AS的出口款式。
是注意到达哉的视线了吗，其中一台《Shadow》看向这边。
（糟糕！）
《Shadow》手上的步枪炮口指向了达哉机。那《野蛮人》无法比拟的顺滑准确动作让达哉万分焦急。
《野蛮人》的显示器上，激烈晃动的步枪标准框与《Shadow》的目标框渐渐重合。几乎同一时间，《Shadow》的步枪——
「喔喔喔！」
千钧一发。
达哉稍早一步扣下扳机。《野蛮人》的步枪以全自动模式喷洒着三七毫米的子弹。
在发挥不出第三世代型AS机动力的狭窄地形里，子弹散布的区域覆盖了《Shadow》全身。
第二世代型与第三世代型的AS之间有着压倒性的性能差距，但是机体携带的武器基本上是相同的。实际上敌方《Shadow》手上的步枪与达哉的《野蛮人》手上的同样是BK-545。
当然，考虑到机体上搭载的感应器群与武器管制系统的性能，综合火力有着天壤之别。但是无论如何，命中则击坠这一点是不变的。
全身沐浴在炮火中的《Shadow》就这么变成蜂巢倒地。击破一台。
但是同时另一台《Shadow》已经将炮口指向达哉机。《野蛮人》的迟钝反应完全来不及回避或反击。警报在驾驶舱里响起，恶寒顺着背脊滑落——
炮声响起，却不是来自《Shadow》。是雅德莉娜的《野蛮人》。她的机体挺身而出以半自动射击准确击穿了《Shadow》的驾驶舱模块。
虽然变成了以达哉诱敌的形式，这依旧和事先商量的一样。就算是偷袭，这也是第二世代型的《野蛮人》以第三世代型的《Shadow》为对手，这种程度的风险是必须的。
然后这场危险的赌博是达哉他们赢了。《Shadow》全部击破——
（剩下的就都是喽啰了）
达哉踩下机体的踏板。《野蛮人》蹬踢山坡一跃而起，跳向加鲁那斯坦军呆站着的同型机。
在空中拔出HEAT爆破锤，着地的同时敲向敌机的躯干。成型炸药弹在零距离爆炸。被炸飞的《野蛮人》断成两截，落向黑暗的谷底。
「行得通！」
山谷对面的敌军主力没有向这边发动攻击。是怕误伤混战中的己方吗？还是依然没有掌握战况？
不管怎样，在哈利里的《Bushmaster》断断续续的炮击之下，敌军主力陷入了混乱这是事实。
那么就趁现在大闹特闹！
拔出单分子刀一击斩开敌方的《野蛮人》。接着用头部的机关炮扫射装甲车车队。
黑暗中，达哉引起的断续爆炸以火光照亮四周。至于起火的车内可以看到的毫无动静的人影，他故意视而不见。
『到此为止吧。』
通信机里传出雅德莉娜冷静的声音。
「要撤了吗？」
『先遣队的主要战力已经击溃了。要在主力重整前离开。』
「我知道了。」
达哉点点头。既然决定了，就没必要继续留下了。
将被打得溃不成军的加鲁那斯坦军抛在身后，两台《野蛮人》逃进夜幕深处。
成功撤退的达哉他们大概两小时后平安无事地与阿富汗斯坦军汇合。
「已经这么晚了啊。」
达哉让《野蛮人》在营地的角落摆出入库姿势。离开驾驶舱后，达哉静静地看着夜景。
夜色之中，可以看到好几个搭设得杂乱无章的帐篷。不，不只是这样。在帐篷与帐篷之间，还有裹着毛毯入睡的人影。
他们几乎都不是阿富汗斯坦军的士兵，而是因加鲁那斯坦军的侵略而逃命的难民。
从《野蛮人》的机体上滑下的达哉轻轻叹了口气。
「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只是暂时的。」
早一步从《野蛮人》上下来的雅德莉娜以告诫似的语气这么说道。达哉也重新打起精神。
「总而言之，得先进行报告。」
「嗯。我们走吧，哈利里。」
雅德莉娜向迟了少许才从机体上下来的哈利里喊道。脚步不稳的少年兵看起来很辛苦。
「我已经很困了啊……」
「再忍耐一下吧。汇报也是作战行动的一环。」
雅德莉娜看了在教导哈利里的达哉一眼。
「……怎么了，莉娜。」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也变得很出色了。」
「是吗——」
从态度来看，雅德莉娜是真的在感慨这一点达哉也是明白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更迷糊了。
「喔，辛苦了呐下士。市之濑和克伦斯卡亚也是。」
从营地中央的大帐篷里出来迎接达哉三人的，是一名右手打了石膏吊在肩膀上的中年军官。
萨亚夫少校——阿富汗斯坦军的国境警备队指挥官，正是他下令将逃出加鲁那斯坦的达哉他们拘束。不过他的部队所驻扎的安顿基地现在已经被加鲁那斯坦军占领了。
「好了，让我听听报告吧。」
互相敬礼后，萨亚夫少校在小巧整洁的桌子上摊开地图，与此同时一名待命的士兵端来了马克杯和水壶。
并排的杯子里装满了热气腾腾的咖啡。
「谢谢你，少校。」
达哉道谢后，将杯子放到口边。虽然只感觉到热与苦，在战斗中被消耗的身体还是感到了满足。
「和方才在无线里报告的一样，基本按照事前的计划进行。具体来说——」
雅德莉娜一边在地图上指点一边说明着战斗的经过，熟悉地形的哈利里也在旁边进行补充说明。
萨亚夫少校基本上是默默地听着报告，只在一些重点提出问题。
「你认为能争取到多少时间？」
「在这附近能通行重型装备的桥就只有那一座。以加鲁那斯坦的工兵能力与受到打击的部队重新整编所需的时间考虑，大概能有整整两天。」
「差不多是这样吧。那么，接下来——」
达哉默默地看着他们对话，再喝了一口依然热乎乎的咖啡。
（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在达哉他们被拘束在阿富汗斯坦军的安顿基地后，那个基地马上就遭到了加鲁那斯坦军AS的袭击。准确地说发动袭击的是加鲁那斯坦雇佣的PMC，现D.O.M.S.的无人AS《Centuria》。
趁乱逃脱的达哉他们对《Centuria》发起反击，并艰难地将之击退。在这一战中，也成功救出被加鲁那斯坦俘虏的雅德莉娜。
但是因为这次奇袭，安顿基地的战力受到严重损害。面对接踵而至的加鲁那斯坦军的进攻，指挥官萨亚夫少校没有抵抗，而是放弃了基地，以贫乏的战力一边保护着附近的居民一边从国境地区撤离。
随着事态的发展，达哉他们也一直在协助阿富汗斯坦军。
「还是很严峻啊。要保护那么多难民，人手不够啊。」
雅德莉娜一边看着地图一边这么说道。
现在这种情况下，像样的战力除了达哉他们三个的AS以外，就只有大概一个小队的步兵。萨亚夫少校本身虽然也是AS操纵者，却因为受伤而无法参加战斗。
与之相对，需要保护的难民人数超过一千。
「与己方的联络怎么样了？会有援军吗？」
达哉向萨亚夫少校问道。
在与加鲁那斯坦交界的国境地区驻扎的阿富汗斯坦军兵力并不止安顿基地。周边散落着多个同等规模的基地与部队，而指挥这一切的司令部则设置在后方的赫拉特市。
「援军……援军吗。指望不上啊。」
萨亚夫少校苦着脸老实答道。
「与其他基地或部队几乎完全联系不上。虽然知道是像我们一样遭到加鲁那斯坦的奇袭，但那之后怎么样了就完全一无所知。」
「不只是这里，还从其他线路发起进攻吗。」
「嗯。因此就连赫拉特司令部也是一片混乱。那群人对前线的状况完全不了解。那帮薪水小偷……」
萨亚夫少校低声骂道。
「……不、不过啊，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这么看来，其他基地的各位说不定也在努力奋战喔。看，就像……这里——」
哈利里一边勉强挤出开朗的声音一边指向
地图一角。
「像这个阿姆鲁拉基地，原本就有将近我们——我等两倍的兵力。说不定现在已经击退了敌人，正准备派出援军呢。」
「说不准呐。我认识那个基地的指挥官，还是不要期待他会做出这种举动为好。他还在坚守就已经不错了。」
（明明是友军还说得那么过分呐，这个人）
恐怕萨亚夫少校也积累了不少压力，辛辣的评语层出不穷。
雅德莉娜双手抱胸，确认着地图。
「结果我们只能独力退到这个赫拉特市吗。」
赫拉特市，阿富汗斯坦西北部的肥沃绿洲城市，人口数量在阿富汗斯坦国内位居第三，是西北部最重要的城市。
从这个营地出发，向东南方向越过山岭，有五十公里左右的距离。
「喔。就算再怎么混乱，在赫拉特的战力应该能跟加鲁那斯坦好好打上一场。也可以把难民交给他们。而且——」
萨亚夫少校抬起头，先后看了看达哉与雅德莉娜。
「——而且我们到达赫拉特时，你们的AS应该也修好了。」
「《Raven》，吗。」
达哉他们原本的机体AS-1《Blaze Raven》在从加鲁那斯坦开始的连续激斗中接连受创，最后终于在安顿基地的战斗中严重损坏。但是萨亚夫少校将三台无法动弹的《Raven》以基地仅有的两架直升机送往赫拉特，优先度比部队的移动与平民的避难还要高。
顺带一提作为新生D.O.M.S.同僚的另一名少女——三条菊乃也和直升机一起离开了。
「真的没问题吗？那台机体可是有着各种各样麻烦事的。」
「我已经安排好了。」
对于达哉的疑问，萨亚夫少校点了点头。
「我跟可以信赖的整备中队打过招呼了。他们曾经摆弄过美国的M9。就算是第一次见到的AS，应该也能拼拼凑凑地让它动起来。」
「虽然我不喜欢这种东拼西凑的整备方式，但也没别的办法了。」
雅德莉娜说着，看向达哉。
「而且，菊乃也跟着。别看她那样，眼光可毒着呢。总会有办法吧。」
（这也算是信任菊乃了吧）
想起两人以往为了各种小事吵架的样子，达哉看了看雅德莉娜。不过他没有说出心中所想。
「要带着上千名难民跋涉五十公里吗。这要花多少时间啊。」
雅德莉娜叹了口气，萨亚夫少校苦着脸说道：
「因为车辆不够，绝大多数难民只能步行。一天能走二十公里就算好了。」
「也就是说——」
达哉数着手指算了算距离与时间。
「要到我们的目的地赫拉特市区需要花上三天。就算如莉娜所说的今天晚上争取到两天，能不能甩掉第三天出发的加鲁那斯坦军还很难说呐。」
「我知道。接下来的局面将会很严峻，拜托了。」
「能做的我们都会做。我们也不想死啊。」
「正所谓休戚与共啊。」
「……抱歉。」
萨亚夫少校将完好的左手放到桌子上，深深低下了头。
2-P34
他没睡多久就醒了，连一个梦都没有。
「呜……唔……咕——」
喉咙里发出连自己都不明所以的呻吟声，达哉按停了正响着闹铃的手表。
他睡眼惺忪地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当地时间早上五点，昨晚的战斗过后回到帐篷还不到两小时。
睡眠不足与疲劳让身体感觉很沉重。要是可以真想放松心情好好睡个懒觉，但现状不允许达哉这么奢侈。他一边下定决心，一边青虫似的慢慢爬出帐篷。
「啊啊……」
看到眼前的光景，达哉叹了口气。
阿富汗人的难民们都在那里，在开始泛白的天空下将不多的行李放到车上，然后向军队领取配给的干粮充当早餐。
几乎身无长物地逃离战火的他们脸上都是一副忧郁阴沉的表情。附近有几个人注意到达哉，转头看向他。达哉慌忙别过头。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啊）
虽然想说些什么，却语言不通。阿富汗方面会说英语的，就只有包括哈利里与萨亚夫少校在内的极少数军人。
这时，无计可施的达哉发现了混在难民中的金发少女。雅德莉娜似乎正在和包裹在黑衣之下的女性交谈。
雅德莉娜注意到达哉的视线，向女性道别后走了过来。
「醒了吗。吃点东西吧。」
「啊，啊啊。」
雅德莉娜从肩上的口袋里拿出干粮，达哉呆呆地点了点头。总之先问问吧。
「你会说这个国家的语言啊。」
「嗯？——不，只是俄语能沟通而已。」
雅德莉娜很干脆地答道。
「因为阿富汗斯坦在冷战时代后期成为了苏联的卫星国家，有不少年长人士会说俄语。」
「原来如此。」
说的也是。但是这么一来，不会与身为俄罗斯人的雅德莉娜发生冲突吧。
很在意的达哉看了看刚才与雅德莉娜交谈的那位女性。她正兴奋地向周围的人说着什么。
「……你和她说什么了？」
「只是告诉了她昨晚的战斗。袭击了加鲁那斯坦的先遣部队，破坏了桥梁，这样就能争取到短暂的时间了吧，就这样。」
「诶？」
不知不觉间难民们以那名女性为中心逐渐变得吵吵嚷嚷。表情变得开朗，带着好意看向达哉他们的人也变多了。
当中还有合十行礼的老人。
「要不挥手回应试试？」
「饶了我吧。」
看着狼狈的达哉，雅德莉娜少有地露出苦笑。
「开玩笑啦。」
「啊啊，是吗。」
达哉苦着脸，躲躲闪闪地走到帐篷背后。
雅德莉娜准备的干粮只有牛肉煮豆罐头、坚硬的饼干和速溶咖啡套餐。
使用固体燃料的小型炉上正煮着咖啡用的热水。看着晃动的蓝色火焰，达哉小声嘀咕着：
「怎么说呢，好矛盾啊。」
这句话让雅德莉娜抬起头，默默地以视线催促达哉说下去。
「不是，那个……我们昨天向加鲁那斯坦那些家伙大打出手，其实也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对吧？」
「是啊。」
「但是，这要说成是保护那些人，总感觉——浑身不自在……也不是见死不救喔？只是，怎么说，就是静不下心来。」
达哉自己也没有明确的答案，就只是不得要领地将违和感说出口。
「而且，为了保护一些人的性命而杀害另一些人，这算什么啊……」
「…………」
昨晚的战斗中，达哉再次夺去了敌兵的性命。
AS的操纵者，还有装甲车上的乘员。哈利里那《Bushmaster》的炮击，也是基于达哉他们的《野蛮人》传送的数据进行的。要是连这也算上，究竟死了多少士兵呢。
（但是，昨天晚上——）
战斗过后的达哉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噩梦缠身，而是熟睡得如同烂泥。
仅仅是身心的疲劳超过极限了吧？还是说达哉不仅战斗，就连杀人这种行为都习惯了？
不知道。达哉自己也还没找到答案，只是在不停地思索着。
「水还没煮沸呐。」
雅德莉娜的话让达哉回过神来。
「时间也不多，咖啡就放到饭后吧。」
「也是啊。」
达哉点了点头，学着雅德莉娜打开了罐头。牛肉片和豆子浸泡在既不算汤水也不算酱汁的浓稠黑色汁液里，说实话味道看起来不怎么样。
他叉起一片肉送进嘴里。
「……难吃。」
辣过头了，几乎吃不出肉味，而且嚼起来就跟满是空隙的海绵差不多。
「你要求还真高。」
讶异地说着，雅德莉娜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白色软管。
「那是什么？」
「看了还不知道吗，当然是美乃滋了。」
「你从哪里搞到的这种东西？」
在惊呆的达哉面前，雅德莉娜自豪地哼了一声。
「没什么，蛇有蛇路——就这样。」
「这样我听不懂啦。」
是没听到达哉的吐槽吗，雅德莉娜往罐头里加入大量美乃滋。用叉子搅拌后，黑色的汁液与白色的美乃滋混在一起，形成大理石般的壮烈外观。
达哉完全无法想象这究竟会是怎么一个惊天动地的味道。他看着一脸满足地举起叉子的雅德莉娜，下意识地嘀咕道：
「你连这种时候都没变啊。」
「…………嚯。」
这一瞬间，雅德莉娜眯起了细长的双眼。
「也就是说，你有所改变了？」
「诶？……谁、谁知道呢？」
雅德莉娜的语气变得追问般尖锐。那骤变的态度让达哉不知所措。
有什么，非常糟糕的预感。
「菊乃在直升机起飞前说了些很奇怪的话呢。说什么两人的关系永远不变啊，你主动跨过了那一线什么的。」
「————噗！！」
想起在加鲁那斯坦逃命过程中与菊乃两人相处的时间，达哉很夸张地噎住了。
能想到的实在太多了。
雅德莉娜冷冷地看着达哉丢人地缩着身子。
「嘛，这当中的意义我是不太理解啦。」
（撒谎！绝对是理解了才会这么说吧！？）
看着说不出话一脸苦闷的达哉，雅德莉娜小声说道：
「不开玩笑了，不过你有所改变这倒是真的。」
「诶？」
总算缓过劲来的达哉红着脖子抬起头。
「看昨天的战斗就知道了。」
「————」
达哉抿着唇，有种方才内心的迷惘被看透的感觉。
他知道雅德莉娜的话没有恶意，但就是静不下心。
「连这种事都知道啊。」
「知道啊——」
雅德莉娜一边答道，一边将视线从达哉身上移开。
「——因为我也经历过和你一样的改变。」
有些失焦的双眼看向难民。
「我第一次参加战斗时和现在差不多。」
带着些许紧张，达哉问道：
「在高加索一个叫科尔基斯的国家对吧？」
「啊啊。那时候因为内乱被迫离开故乡的村落，受到俄军维和部队的保护。当时我和现在的克拉拉差不多大。」
她的双眼正看着遥远的过去，这一点连达哉都很清楚。
「当时的指挥官，正是米赫洛夫。」
达哉吓了一跳，看着点了点头的雅德莉娜。达哉轻轻地摇了摇头，像是在说难以置信。
「那也就是说……」
「小哥小姐你们好慢呐！」
达哉踌躇的话语被哈利里的叫喊打断。转头一看，穿着野战服的少年兵正向这边大幅度地挥动着手臂。
「再不抓紧，就赶不上预定的出发时间了！」
「已经这个时候了啊。」
达哉看了看表，不知不觉间已经接近六点了。
「知道了，马上过去！」
达哉边向哈利里喊着边站了起来。
「抓紧时间，莉娜。」
「等一下，过于匆忙是你的缺点。」
一边告诫达哉，雅德莉娜一边递出冒着热气的马克杯。
「喝了咖啡再走吧。」
「好吧。」
雅德莉娜向接过杯子的达哉笑了笑。
「砂糖和牛奶加多了，恐怕不合你的口味。」
「不，现在这样就好。谢了。」
品尝着香甜的咖啡，达哉说了声谢。周围的难民也已经开始准备出发了。
孩子和老人坐上了破旧的小巴。昨晚萨亚夫少校也说过，比起过千人的难民，车辆只有军民合计的二十辆左右。再怎么塞，大部分的难民只能依靠自己的双脚赶路。
为了能多挤几个人，小巴拆除了座椅。看到那车身，达哉轻轻地叫了一声。
「……啊。」
「怎么了？」
「不，看那个——」
达哉将小巴的侧面指给惊讶的雅德莉娜。准确地说，是上面喷涂的已经快要刮没了的文字。
「那个是，汉字吗？」
「对，而且是日本的字体。」
回答着雅德莉娜的疑问，达哉眯起眼试图分辨上面的汉字。
「东——滨——产业？只能认出两三个字，似乎是公司名称。」
「这样啊，那应该是日本作为援助物资赠送的二手车吧。」
「是吗……」
久违地感受到『日本』的气息，达哉有些不知所措。
来自遥远故乡、素不相识的某人的小小善意，现在正为守护这个国家的民众出一分力，而且让自己遇上了——这种巧合，让达哉有种奇妙的感慨。
「达哉……？」
「没什么。」
达哉简短地答道，一口气喝干了咖啡。然后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打起精神。
刚才的操心已经不知所踪。
「我们只能尽力了，莉娜。」
「啊啊，说得对。」
现在，加鲁那斯坦军占领下的安顿基地非常混乱。
昨晚遭到意想不到的反击后，过了一晚到现在依然没能重整，就连受到的损失都没能准确统计。
来自加鲁那斯坦的增援和遭到奇袭而撤退的兵力混在一起进退两难，军官与士兵都慌张地东奔西跑。
除了极少一部分。
「丢人。」
现D.O.M.S.社长史蒂芬·伊利奇·米赫洛夫以旁观者的态度冷冰冰地评价道。
「在晚上没有经过像样的侦察就让机甲部队前进就会变成那样。又不是外行人。」
「事前几乎没有经过计划和准备，被上头强行要求仓促行事这一点值得同情。」
站在旁边的红发女性——社长秘书娜塔莉亚·伊万诺芙娜·雅可夫列娃提醒道。
「说起来，社长应该是在阿富汗战争时期参军的吧。」
「对。不过，我所在的战场还要再往东一点呐。」
干燥的风吹过粗犷的脸，米赫洛夫眯起了眼。他的记忆回到了二十年前左右。
萨兰的山顶、潘基希鲁的溪谷、帕达夫西安的高原。在地狱般的战场上与战友们度过的日子，依然没有褪色深深印在脑海中。
但是，在这苦战最后等待着的却是——
「社长？」
娜塔莉亚讶异的声音让米赫洛夫回过神来。
「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
他含糊其辞地摇了摇头，试图转移话题地继续说道：
「总之，我对这一带的地形也不熟悉。对了——要是已经死了的帕鲁米修少将还在，那就另当别论了。」
米赫洛夫想起发动政变、被肃清的老将军。
「话说要是他还在，一定会反对这种鲁莽的侵略吧。」
「鲁莽吗，确实啊……」
说话的语调骤然一变。
「时间到了，娜塔夏。」
娜塔莉亚点点头，回应那平淡的话语：
「那么，社长。」
「啊啊，已经没必要继续陪王子殿下玩战争过家家了。」
米赫洛夫是职业佣兵。离开俄军后，一直孤身徘徊在全世界危险阴暗不为人知的战场上。这阿富汗斯坦的大地也不过是其中一个『工作地点』。
不管是吉翁特隆还是D.O.M.S.，他都没有丝毫依依不舍或留恋，加鲁那斯坦也一样。更重要的是，他自己的经验在发出警告。
——是时候抽身离开了。
「线路已经确保了，经德黑兰前往阿姆斯特丹。时间是——」
「有点太急了。」
但还有一件事让他牵挂。
「再等一下。我还有件事想做。」
「……上尉。」
推了推眼镜，娜塔莉亚深深地叹了口气，用以前的称呼对米赫洛夫说道：
「是市之濑·达哉吗。」
「…………」
沉默的嘴角露出一丝肯定的笑意。
3
升起的太阳灿烂地照在未经铺整的山路上，难民们在强烈的阳光下默默赶路。
因为几乎是徒步，队伍的速度很慢，一小时只能前进几公里。干燥的热风吹过一脸疲惫的人们。
「今天一天究竟能走多远呢。」
自言自语的达哉操控着《野蛮人》走在队伍最后。
几乎所有的车辆已经先行出发，前往今天预定扎营的地点。那里应该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待着徒步的难民到达。哈利里的《Bushmaster》为了护卫他们已经离开了。
达哉放大了显示器上的影像，给难民的身影来了个特写。还只有十岁左右的少女正牵着母亲的手赶路，背上行李的肩带重重地压在她的肩上。
看她脚步轻浮的样子，已经很累了吧。但是她没有叫苦。从少女一闪而过的侧脸可以看到，她正咬紧牙关努力地坚持着。
「真是坚强的孩子。」
突然想起早上雅德莉娜说的话。她因内战被迫离开故乡时，也是这么一副表情吧。
（不对，莉娜应该是那边才对）
《野蛮人》的头部转向右边。显示器上的影像从难民换成了在周围戒备的士兵。
因为正规士兵的人手实在不够，便将多出来的步枪分给了难民中的志愿者，让他们加入警戒。当中也有人拿着应该是自备的猎枪。
雅德莉娜平淡地提到的她的过去。被战火逐出故乡、为了守护家人邻居而拿起枪的惨烈经验。要是换成以前的达哉，恐怕无法理解当中真正的意义。
但是达哉至今已经经历了好几次战场，现在也亲眼目睹了战争带来的灾害与难民的真实情况。
正因为这样，或许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他觉得自己对雅德莉娜·亚历山
卓维纳·克伦斯卡亚这名少女的真实面貌有所了解。
「莉娜，你这人……」
『我怎么了？』
似乎是在等着这个时机，通信机里响起了雅德莉娜的声音。她的《野蛮人》目前正在队伍前方负责警戒。
「……没什么。」
『是吗。』
拙劣的掩饰，但是雅德莉娜并没有追问。
在护卫任务中想着别的事，这只能说是怠慢。达哉重新集中精神。
（一小会的放松也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事态。不光是我们，还会牵连到难民）
私下反省的达哉重新对周围、特别是后方展开探索。不过依然没有发现敌人。
映照在《野蛮人》显示器上的，就只有枯燥的山野景色，和万里无云晴朗得让人生气的天空。
（等等……天空？）
达哉脑里突然冒出一个疑问。这一次由他向雅德莉娜发起呼叫。
『……这次又怎么了？』
「那个，我刚刚才想起来，空中没问题吗？」
他说出刚想到的疑问。
「虽然我们破坏了桥梁拦住了敌人，空中就不一样了吧？要是加鲁那斯坦派出战斗机，AS可无能为力。万一遭到轰炸，我们也只能一起完蛋。」
「嚯，你注意到这一点了吗。」
雅德莉娜的语气很冷静。
「听你那游刃有余的样子，是有什么对策吗？」
『虽然算不上对策，也是有所考虑的，市之濑。』
萨亚夫少校的声音插了进来。他所乘坐的指挥车与雅德莉娜的《野蛮人》一样在队伍前方慢吞吞地走着。
『这方面不用担心。加鲁那斯坦的空军比陆军还要贫弱。不仅规模小，机体也是苏联时期的旧款，而且大多是歼击机，几乎没有可以实施对地打击的机体。』
『正是如此。我记得应该还在用Mig-25（米格-25）。』
「这样啊……」
萨亚夫少校和雅德莉娜的说明让达哉有些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大致上是理解了，大致上。
「那个，只是万一哦？万一对面的战斗机真的带着炸弹来了，该怎么办？」
『那就无计可施了。』
萨亚夫少校满不在乎地说道：
『到时就解散队伍，四散逃跑。只能把命运交给上天了。』
「……哈啊。」
达哉完全搞不清楚萨亚夫少校这究竟是突然改变态度、还是不负责任，又或者只是实话实说。
「这就是所谓的听天由命吗？」
『嚯，你也知道啊日本人。』
『因为战友里有着虔诚的穆斯林。』
雅德莉娜莫名自豪地答道。
『总之，达哉你对空中的警戒没有错。但是该注意的不是战斗机或轰炸机——』
就在雅德莉娜说着的同时，《野蛮人》驾驶舱里响起了猛烈的警报。
『来自预先设置的固定传感器吗。这反应——说曹操曹操到。少校，我们去迎击。』
『喔，拜托了克伦斯卡亚。哼，果然追来了吗。』
『走吧，达哉。』
雅德莉娜的《野蛮人》转身，避开队伍从山路旁边的山坡上跑向后方准备迎击。
达哉的《野蛮人》也转身跟上。
『你的预感中了啊。』
「我的预感？……啊。」
达哉终于明白了。这种情况下，来自空中的威胁除了战斗机以外，就只能想到一个。
「……直升机吗。」
显示器上，可以看到三个小小的黑影贴着地面从山谷远方通过。
「来了啊。」
《野蛮人》的驾驶舱里，达哉小声嘀咕道。他的机体现在正蹲在峡谷险峻的坡面上。达哉的手指搭在扳机上，《野蛮人》手上的步枪对准了应该是直升机的黑影。
能打中吗？达哉舔了舔嘴唇，发出失望的低吟。在步枪的炮口捕捉到直升机前，机体再次躲到峡谷背后失去了踪影。
「太远了吗，可恶。」
达哉咂着嘴轻轻拉动操纵杆，《野蛮人》的左臂流畅地向山崖上方做出发现敌机的手势。将显示器放大后，可以看到神情紧张地点着头的阿富汗军士兵。
现在，达哉的《野蛮人》正在峡谷的坡面蹲着，准备伏击加鲁那斯坦军的攻击直升机。当然，带着最大限度的伪装。
『在这种地形里，直升机应该会选择沿着峡谷紧贴地面的低空飞行路线。就在这里等着。』
雅德莉娜的判断正中靶心。她的《野蛮人》在峡谷的另一头，与达哉一样正在等待机会。
《野蛮人》的传感器捕捉到直升机的旋翼声，暂时还没看到机体。就在对方从如同屏风般蜿蜒的山崖背后出现的那一瞬间予以狙击。只要能拿到先手，那么一切就结束了。
但是，万一落到了后手呢？
这里是当地出身的阿富汗士兵介绍的地点。因为山崖陡峭，立足点非常恶劣，虽然适合伏击，却不利于回避或行走等激烈的战斗机动。
万一要和直升机正面交锋，这边可是压倒性的不利——达哉的心中突然很不安。
旋翼声接近了。敌明我暗。真的吗？虽然经过了伪装，发动机的输出也压到了最低限度，这可是连ECS都没有装备的《野蛮人》啊。
说不定敌方直升机早就发现了，正准备反偷袭。还是应该在刚才发现直升机的瞬间发起攻击吗？
「可恶，要是有《Raven》——啊，我这个笨蛋。」
达哉总算发现自己只是单纯地想要得不到的东西。轻轻地深呼吸，让心情得到平复。
这时，山崖上带路的士兵滑了下来，用手势迅速传达着——敌方三架攻击直升机正在接近，线路正如预测。
就算语言不通，也能理解当中的意思。达哉让《野蛮人》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既然这样，就只能做好最坏打算了）
就在达哉下定决心的时候，旋翼声变得更响亮了。
几乎同一时间，直升机从视野正面通过。Mi-24《雌鹿》，旧苏联开发的大型攻击直升机。不仅可以用搭载的机枪或导弹·火箭弹等进行对地打击，也可以装载武装士兵执行空降任务，是有着多种用途的机体。
要是让它们追上阿富汗斯坦的难民，那场面该会有多惨烈。
「才不会让你们得逞呢。」
达哉低声说着，向《雌鹿》编队扣下了扳机。与事前商量好的一样，达哉瞄准了走在前面的那架。
《野蛮人》的步枪低吼，散布的炮弹集中在直升机前部。驾驶舱被击中的敌机就此失去了控制。
虽然失去了一架同时兼任攻击直升机与运输直升机的《雌鹿》，双方依然各占优势。运兵舱的存在使得机体大型化，因而笨重不利于小范围挪移。
以AS为对手，这可是致命的弱点。
在峡谷另一头的雅德莉娜向最后那一架《雌鹿》发动攻击。难以想象是《野蛮人》做出的精密狙击一炮将主旋翼整个打飞。瞬间失去升力的直升机如同石头般往下坠落。
「真不愧是莉娜。」
一边发出赞赏，达哉瞄准了第三架。虽然《雌鹿》降低了高度试图借助地形逃脱，但已经太晚了。遭到全自动弹道集中打击的敌机被击毁了涡轮轴发动机，燃料起火变成了火球。
这样就全部击坠——
『————！！』
通信机里响阿富汗士兵的叫喊。虽然听不懂在说什么，但明显是在发出警告。回过神来的达哉瞠目结舌。
本应最早被击落的《雌鹿》还没有坠毁。
尽管发动机已经停止，却还在利用自旋飞行降低高度。但是高度不够，无法充分减速，应该不能平安着陆。
这种绝望的情形下，直升机的驾驶员依然拼命控制着机体，将正面对准达哉他们。机体两侧挂载的多联装火箭发射器深深刻在了驾驶舱的显示器上。
坠落。
战斗直升机撞在谷底变成了碎片，但是在此之前，火箭发射器已经喷出了火舌。
「趴下！」
达哉向旁边的阿富汗兵怒吼，并用《野蛮人》的步枪与头部机关炮进行扫射。既然无法进行回避机动，就只能全部击落。不过以《野蛮人》贫弱的FCS，能捕捉到秒速超过三百米的火箭弹吗？
幸好成功发射的五七毫米火箭弹只有三发。一发飞向错误的方向，一发奇迹般被机关炮的炮弹打中。但是，最后的一发——
「呜喔喔喔！？」
从黑烟中飞出的最后一发火箭弹如同被吸引般命中《野蛮人》的左肩。
爆炸。
猛烈的冲击袭向驾驶舱里的达哉。强烈的震动让脑部受到震荡，从物理层面上夺去意识。
完全失去平衡的《野蛮人》就像追着被打倒的敌方《雌鹿》而去一般落向谷底——
「才不会呢！！」
关键时刻，达哉恢复了意识。虽然踩下了踏板，机体的重量平衡依旧不对劲，不停地向右倾斜。
响个不停的警报
声中，达哉拉动操纵杆，以绝妙的平衡控制在最后时刻止住《野蛮人》的跌落。
大口喘着气，达哉确认着机体的状况，不禁打了个冷颤。
《野蛮人》的左臂齐肩而断，从损伤部位喷出的机油如同血液般弄脏了机体。
（要是火箭弹再往右偏一点，我就死了）
不对，才这点伤该说是幸运吗？关闭左肩部的油压系统，达哉让呼吸变得平稳。虽然机体的状况很差，应该还能走到下一个扎营地。
『怎么了！快回话达哉！你没事吧！？』
「这里是遗产4号。总算是平安——」
正要这么回话的时候，看到闪烁的显示器上的情景，达哉的舌头动不了了。
为达哉提供援护的阿富汗兵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到了这个时候，达哉才发现自己连这名士兵的名字都不知道。
『……达哉？』
「稍等一下。」
对雅德莉娜这么说道，达哉让《野蛮人》摆出入库姿势。他从机体上滑下，快步走向那名士兵。
「喂，快醒——」
达哉闭上嘴。一片弹片深深地刺在倒地士兵的延髓部位。一道细细的血痕从没有闭合的眼睛和嘴角流出。
一眼就能看出这名士兵已经没救了。
「……谢谢，你帮大忙了。」
达哉这么说着，伸手为那名士兵阖上双眼，并摘下了他脖子上的身份牌。
没时间了。达哉回到《野蛮人》的驾驶舱里，接通与雅德莉娜通信的频道。他读出身份牌上的姓名与阶级：
「拉斯鲁上等兵战死。依情况无法回收遗体。只回收了身份牌，即将返回。」
『收到。在预定地点汇合。』
业务性的对话结束，达哉让《野蛮人》站了起来。剩下的右手端着枪，再一次看向阿富汗兵——拉斯鲁上等兵的遗骸。
尽管友军就在眼前死去，达哉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他早已理解战场就是这么一个场所。
就只是【轮到】了那位刚刚才知道名字的士兵。仅此而已。
过不了多久就会轮到自己了吧。
但是，就算是这样——
（真不希望轮到莉娜）
就只有这一点，强烈地祈求着。
就只有这一点，发自内心的希望。
4
击退《雌鹿》后，来自加鲁那斯坦军的接触就没有了。当天下午，还有第二天，达哉他们一边警戒着背后一边逃往东南。
但是难民们的脚程比预期的还要慢，旅程迟迟没有进展。到了第三天早上，离目的地赫拉特市还有接近二十公里的距离。
『——不过，恶劣的路况也只剩下一点点了。』
黎明前的昏暗天空下，沿着山路前进的《野蛮人》里的雅德莉娜收到来自《Bushmaster》的通信。
两人的机体现在正先大部队一步前往赫拉特。目的是前路的侦察，与向赫拉特司令部报告现状的传令。
『只要再翻过前方的山峰，就没有山路了。接下来直到赫拉特都是平坦通途。』
「这样啊。」
雅德莉娜点点头，看了看挂着驾驶舱上方的地图。她的眼一直眯着。
『因此以前那山峰上还有着山城还是要塞的存在，不过已经被弃置了好几百年了。看到了吗？那边，那里就是城墙的遗址——』
「安静，下士。」
『诶？』
雅德莉娜让哈利里闭上嘴，看着《野蛮人》的显示器。就在山岭的背后，可以看到浓烟密布。
「是赫拉特方向呢。」
『是火灾吗？』
哈利里回话的声音里带着不安。
「不知道，慎重地前进吧。」
『喔，喔。』
两台AS在通往山峰的道路上跑到开阔地带进行眺望。一看向通往赫拉特的山间平原，雅德莉娜屏住了呼吸。
钢铁的脚掌与履带践踏着柔软的草地，AS与坦克、装甲车的队伍在进军。它们全都带着绿色的圆上画着白色弯月与星星这个加鲁那斯坦的国徽。
『啊——啊啊……』
通信机里传来哈利里压抑不住的惨叫。
远远地可以看到绿洲城市的市区——目的地赫拉特里冒出好几处火光。
「这个数量，是干线的主力突破了吗。」
『怎么会……赫拉特，沦陷了？』
「不，还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雅德莉娜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冷静。她将《野蛮人》的光学传感器放到最大，透过显示器尽可能地观察着战况。
「虽然市区被突破，似乎勉强遏制住了。还做着无谓的彻底抗战。」
不过这种冷静需要相当的努力与演技才能保持。
「没时间发呆了，哈利里下士。」
『但、但是……』
少年兵寻求依靠似的声音刺痛了雅德莉娜。她也感到了那种由一切崩毁失去而产生的绝望感，那股发自内心的恶寒。
但是，就算是这样——
「先联系本队，尽可能迅速汇合。这是首要事务。」
『我、我知道了！』
「走吧。虽然战况极度恶劣，但是要绝望还太早！」
雅德莉娜这句话既是说给别人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没错，所以你也不要死在这种地方喔——菊乃）
看着显示器上陷入火海的赫拉特市区，雅德莉娜向应该等着自己的少女这么说道。
（我还有事情要问你呢）
「目前，根据克伦斯卡亚她们的侦察所得——」
扎营地的帐篷里，站在减员到二十名左右的全体下属士兵面前，萨亚夫少校低声说道：
「——加鲁那斯坦那帮家伙，主力已经开始进攻赫拉特。哼，来得真快。」
士兵们发出难以置信的呻吟与叫喊。
（嘛，不出所料——哎呀）
他发现帐篷角落里的达哉因为语言不通而一脸不明所以，于是用英语重复了一遍。
达哉刷的一下变了脸色。
在周围沉重地安静下来后，一名士兵若有所思地举手发问：
「那么，少校准备怎么做？」
「怎么做？既然逃不掉，就只能战了吧！」
萨亚夫少校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就在前方的这个山头布阵，阻击加鲁那斯坦那帮家伙！没有其他办法了！」
加鲁那斯坦军兵分多路向赫拉特进军，只要能将其中一路拖住，能守住赫拉特的可能性也会上升。
（只要能撑到守卫赫拉特的大部队向这边派出援军……哼，还真是一厢情愿）
我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的命令。萨亚夫少校扫视着脸色发青的部下们。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不管是我还是你们都是职业军人，这种时候就得对得起我们那份薪水！明白了吗！？很好！！」
一名士兵举起了手。是达哉。
『怎么了，市之濑？』
萨亚夫少校用英语说道。
『先不说我们，难民们要怎么办？像先前说过的那样，各自四散而逃吗？』
『……既然赫拉特成了战场，这样反而很危险。』
少校苦着脸答道。
『只能让他们集中起来，由我们保护了。难民方面由我来说。』
『背水一战了呢。』
『正是。』
不管怎样，先把能做的都做了。就算只有一丝，也要提高胜利与生存的可能性。
『市之濑，你用《野蛮人》先走一步，到现场与克伦斯卡亚汇合，布置阵地。那里应该有古城遗址，好好利用。』
『我知道了，但这种要塞的遗迹能管用吗？那时候的战争可是使用大刀弓箭、顶多也就火绳枪吧？』
『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说得也是。』
达哉的回答莫名的一本正经。
这一天，达哉他们在上午遭遇加鲁那斯坦军。
「来了啊。」
《野蛮人》驾驶舱里的达哉俯视沿着山路进军的敌军队伍。
利用城堡遗迹即席构建的阵地还算过得去，将原本的沟道加深变成战壕、埋上所有地雷、架起全部迫击炮与重机枪等。当然，最大的战力还是两台《野蛮人》。
对从小在自家建设公司里搭乘PS——人型重型机械的达哉来说，这种类似工兵的任务并不困难。难民们则被收容在最里面的『本丸』遗址里。（注：本丸：城池的中心区域）
眼前的加鲁那斯坦军突然停了下来。
『看来，是注意到山路上的地雷了。』
「啊啊。果然没呆到会被那种东西炸飞啊。」
达哉这么回应来自雅德莉娜的通信。不过，这是绝妙的机会这一点依然不变。
『开火喔喔！！』
在通信机里传来萨亚夫少校的命令的同时，达哉扣下了扳机。《野蛮人》单手握着的步枪喷出火舌。
雅德莉娜与阿富汗军的步兵们也同时发动攻击。
各种各样的火力向加
鲁那斯坦军倾泻。上方遭到迫击炮直接命中的装甲车起火，翻滚着逃离车厢的士兵在扫射中陆续倒地。
加鲁那斯坦军也开始反击。这种状况下最合适的兵器还是——
「莉娜，AS来了喔！」
『看就知道了。』
相比起提高了音量的达哉，雅德莉娜相当平静。
临时阵地发挥了超乎预料的效果。地形与地雷的组合限制了敌人的行动，然后从战壕中予以迎击。
一台《Shadow》跳了起来，试图飞越地雷区。但是，早有准备的步兵拿出了反坦克火箭弹向空中的《Shadow》集火。
爆炸。
「让你随随便便地就跳起来！」
达哉一边用步枪给予被击落的《Shadow》最后一击一边说道。
（会顺利吗？）
要是能继续像这样以阵地拖延时间，说不定真的会有援军赶来。就在淡淡的希望之光照亮达哉的心的这一瞬间——
『这反应，左边？——呜咕！？』
随着雅德莉娜的叫声，她的《野蛮人》倒下了。
「莉娜！？」
回头看向那边，达哉愕然了。
左侧山坡上，空间在摇晃。带着闪烁的电子火花，一台台AS解除了不可视型ECS现出身形。
十字型的主传感器闪烁着红光。
「来了吗，《Centuria》……连《Legatus》也来了。」
在后方压阵的单眼指挥官机端着粗长的狙击炮。
（那应该是、莉娜的）
『听到了吗，莉娜。』
横倒在地的《野蛮人》驾驶舱里，响起一个冷静的女性声音。
「是娜塔夏吗……」
闪烁着的显示器上，映出曾经的长官的机体。雅德莉娜盯着狙击炮的炮口。
『再继续抵抗也是没有意义的。投降吧，我们不虐俘。』
意料之中的劝降。经过短暂的思考，雅德莉娜回应道：
「我有件事情想问。」
一边用话语拖延着时间，雅德莉娜一边检查着机体的损伤。中弹的部位是左侧脚部，腰部的平衡器也出现了故障。
『简略点。』
「要是你在六年前的那个时候——保护着我们逃跑的时候被科尔基斯的人说了同样的话，你会怎么做？」
『…………』
将沉默当成默认，雅德莉娜继续说道：
「没错，娜塔夏，你是绝对不会同意的。米赫洛夫上尉也一样。」
『那已经过去了。』
这句话让雅德莉娜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我已经变了。』
「变了？啊啊，我知道！」
她被连自己都没想到的激情驱使着。
「所以我要战斗！为了已经不在世上、那个时候的你！！」
雅德莉娜踩下踏板。尽管只能趴在地上抬起身子，《野蛮人》依旧将步枪对准了娜塔莉亚的《Legatus》。
『……真遗憾。』
相反，娜塔莉亚机垂下了狙击炮。与此同时，大群《Centuria》杀到。
阿富汗军的阵地即将崩坏。
因为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正面的加鲁那斯坦军上，被来自侧面的《Centuria》队打了个人仰马翻。尽管是被佯攻吸引了，考虑到兵力与装备的差距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还以为能再撑一阵子，可恶。」
达哉让藏身战壕底部的《野蛮人》丢开已经没有子弹的步枪，拔出单分子刀。
（莉娜……）
在混战中与雅德莉娜失去了联系让他感到十分焦虑。但是就这么跳出战壕进行万岁冲锋也只能毫无意义地死去。
要隐藏起来，对接近的敌AS发起格斗战，用单分子刀解决对方，抢走武器。就算步枪被软件锁死了，子弹也应该能用。
（然后再救助莉娜。别那么简单地就死了啊，可恶）
达哉盯着以轻快的动作接近着的《Centuria》。
『还是老样子，为求生存的粗野战斗呐。』
「————！？」
通信机里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达哉瞠目。与此同时，《Centuria》的动作明显变得迟钝了。
『然而，这才像汝。做得好达哉——吾友啊。』
空间摇晃，现出一个巨大的黑影。
带着尚未完全消散的不可视型ECS，黑影挥出拔刀的一击。单分子刀的斩击将《Centuria》一分为二。
达哉呆呆地看着摆出残心架势的AS。状况意想不到的急剧变化让思考跟不上了。
「《Raven》三号机……约瑟夫！」
娜塔莉亚向麾下的《Centuria》发出攻击雅德莉娜机的指示后马上有了那种感觉。
一阵恶寒突然从背脊窜过。那是来自四点钟方向——大概是东南方向的指向她的明确敌意。
（怎么会？那个方向什么都）
没时间思考了。她踩下踏板进行回避机动，同时叫回一台《Centuria》。
下一瞬间，被叫回的《Centuria》突然倒地。机体正面留下的弹痕清晰地出现在《Legatus》的显示器上。
随后传来炮声。
「狙击！？」
要是没有叫回《Centuria》当盾牌，被击穿的就会是娜塔莉亚自己的《Legatus》了吧。
山谷对面的山峰上，可以看到有什么在山脊上活动。
（那是——《Shadow》！？在那种距离下命中的吗？）
战栗抓住了娜塔莉亚。
「好啊！！先来一个人偶！」
《Shadow》的驾驶舱里，【后座】上的克拉拉发出欢呼。
「……社长，你这么放松让我很为难。」
【前座】上的莎米拉·宾特·哈山平静地劝喻着克拉拉。她的眼睛正看着显示器上放大显示的两台《野蛮人》。
「……达哉与莉娜确认。平安无事。」
「喔喔，这就是千钧一发吗。嘛，爸爸总是说英雄都会迟到。」
与气势十足的发言相反，克拉拉如同慎重的化身般活动着戴着数据手套的双手。与此相应，《Shadow》的狙击炮炮口捕捉到远方的敌机。
开炮。
射出的穿甲弹准确地贯穿了被瞄准的一台《Centuria》。确认这一点后，克拉拉以不符合年纪的冷静声音说道：
「You have control（控制权移交）。要换个猎场了，莎米拉。」
「……我知道了。I have control（控制权接收）。」
切换了操作系统的《Shadow》随着莎米拉的操纵从蹲姿站起，端着狙击炮跑了起来。
就算克拉拉在狙击上有着极其罕见的素质，依然过于年幼无法满足AS的操纵。为了将她的天赋之才活用到AS战中而提出的苦肉计，正是藉由复座型AS将操纵与狙击【分开】。
普通的操纵由莎米拉负责，将机体移动到狙击位置后，再切换成克拉拉操纵。顺带一提负责将《Shadow》改装成复座型的，是新生D.O.M.S.整备课课长达妮埃拉·柯曼。
「……下一个地点是22-51。要绕到右翼去。」
「明白，拜托了。」
「……好的。」
听着克拉拉充满气势的发言，莎米拉轻轻笑了。
战况的突变让达哉哑然失声。
约瑟夫的《Raven》三号机现身后，数台第三世代型AS也陆续现身。达哉曾经见过那运动员般紧致有力的矫健外型。
（记得那是，特种部队用的M9——《Sigma Elite》！）
逼近到阵地前方的加鲁那斯坦军被准确而毫不留情的反击击溃，渐渐后退。从左翼进攻的《Centuria》队也被遏制，并遭到来自后方的狙击逐一点杀。
『市之濑·达哉对吧。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如同掩护达哉的《野蛮人》般站着的一台M9《Sigma》发来通信。它以左肩的盾牌弹开来自加鲁那斯坦军《Shadow》的全自动射击弹幕，并利落地以单发点射一击击倒对方。
达哉还记得那不该出现在战场上的温和理性声音。
「你，应该是罗马尼亚那时的——罗尼·赛、赛……」
『罗尼·赛米维斯中士。合众国海军特种部队所属，代号是九月6号。这一次可以自报名号了。』
一边保持着通信，罗尼的《Sigma》一边微微探出身子，以迅捷的动作向山路上将主炮仰角调到极限的敌军坦克——古旧的T-72——投掷出反坦克匕首。
准确得令人惊讶，反坦克匕首命中T-72的上部装甲。串联式的成型炸药包炸裂，将坦克炸飞。
「似乎又一次被你救了。」
『没什么，这是工作的一环。而且，我也不想见到那孩子——克拉拉悲伤的表情。』
《Sigma》稍稍转过头，它的主传感器看向山那边的狙击机。
（坐在那台《Shadow》上……不会吧！？）
正当达哉满脑子各种疑问，通信机里传出一个风趣的少女声音。
『达哉先生，您没事吧！？』
「菊乃吗！」
与此同时，旋翼声响起，一台大型运输直升机降落到M9们所确保的地点。
「这架直升机，是你在操纵吗？也就是说——」
『嗯。达哉先生的《Raven》，让你久等了。』
「好啊！！」
达哉满意地叫着，打开了《野蛮人》的驾驶舱。他迅速滑到地上后，回头看向被操到极限的机体。
「虽然时间不长，还是谢谢了。因为有你，我才能活到现在。」
他向《野蛮人》道谢，敬礼。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向在菊乃的操纵下降落的直升机。
「让你久等了，搭档！」
罗尼在爱机《Sigma》的显示器上看着赶往直升机的达哉。
（目前一切顺利，接下来——）
这时，僚机的《Sigma》发来通信：
『九月7号呼叫九月6号。07-18发现新的敌方AS。请求援护——那家伙怎么回事？』
九月7号也就是赛缪尔·戴维斯中士的声音里带着强烈的紧张。
『是那台「单眼」！好、好快！？』
「萨姆！？」
伴随着低沉的冲击，通信中断了。罗尼下意识地叫出了战友的名字而不是代号。
『……大意了，可恶。我的机体严重损坏。』
就连通告平安的通信也不能让人安心。
『别大意，罗尼。那家伙是王牌机师。』
与此同时一台AS跳起。双手握着的单分子刀在阳光下闪闪生辉，等离子残留的光芒清晰地映照在显示器上。
根据那特征明显的『单眼』式光学传感器，这台机体应该是《Legatus》不会错，而且是装载了AS用的电弧喷射推进引擎也就是捷变推进器的改装型。
虽然罗尼自己是第一次看到这款机型，但他听过新生D.O.M.S.的报告。也就是说，这台AS的操纵者是——
「史蒂芬·米赫洛夫……是这家伙？」
罗尼低声说道。
「SEALs的强袭机兵部队吗，作为对手也够格了……」
《Legatus》的驾驶舱里，米赫洛夫自言自语道。
显示器上的敌机是M9A2SOP《Sigma Elite》，与米赫洛夫搭乘过的《Shadow》阿尔法式样机匹敌的高端型AS。
可能的话，还真想与之交手。战意在米赫洛夫胸中熊熊燃烧，但是考虑到现在的战况，只能以一个人为对手吧。
那么，还是以当初的预定优先吧。
「娜塔莉亚，撤退路线是B-3。后退的时机由你决定。」
『我知道了。社长你呢？』
「我吗？我还要再找点乐子。」
看向着陆的运输直升机，米赫洛夫让麾下的《Centuria》向眼前的《Sigma》发动进攻。数量是两台，另外还有一台在突破刚才那台《Sigma》时同归于尽了。
面对左右散开的《Centuria》，《Sigma》一边后退一边对射。那战术机动精巧得足以登上教科书，这样就能将之从目标引开。接下来，只要能争取到足够分出胜负的时间就够了。
几乎与此同时，运输直升机的后方舱门嘎吱作响地打开了。看着现身的蓝色AS，米赫洛夫轻轻笑了。
「等很久了，市之濑·达哉。」
让人联想到穿着铠甲的武士、厚重而矫健的机体，AS-1《Blaze Raven》一号机改。他向里面的操纵者说道：
「都给你准备到这份上了，可要让我好好享受一下喔。」
坐进久违的《Raven》一号机驾驶舱，达哉的身体比想象中还要习惯。
『听好了，可别以为现在的一号机就跟你看到的一样。』
通信机里传来了AS-1的开发主任沟吕木克郎的声音。
「什么啊，连主任都来了啊。」
『什么啊是什么意思啊！总之，现在的那家伙是在阿富汗那群人用二号机与四号机拼凑起来的机体上再安装预备的推进器，别说正常活动，就连调整与测试都没做过。』
沟吕木罕见地一本正经，达哉却轻松地答道：
「这么说来，不就跟平时一样吗？」
『……这个嘛，虽然也是啦——』
换下虎头蛇尾的沟吕木，菊乃接入通信：
『达哉先生，我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菊乃难过的声音没有像往常那样装模作样。
『但是我相信，现在的你一定能战胜史蒂卡叔叔。』
「谢了。」
简短的回答后，达哉的一号机向前踏出一步。机体响应了他的操纵与TAROS所读取的思考，腰间的主推进器亮起了等离子的光辉。
「加速！」
流星在大地上划过。
娜塔莉亚隐藏不了焦虑。
米赫洛夫参战后，战况似乎不再恶化，但这也只是暂时的。只要一个细小的导火线，加鲁那斯坦军就会马上崩溃。
（而且还有SEALs在）
美军的特种部队公开参战了。虽然不太可能，美国该不会真的决定要接入这场纷争了吧？
要真的是这样，加鲁那斯坦已经完了。
这方面米赫洛夫与娜塔莉亚都早有预料，但是这时机比想象中要早得多。
必须尽快离开这个战区，做好准备。
「那么——」
娜塔莉亚将狙击炮对准了《Raven》一号机。
一号机目前正与米赫洛夫的《Legatus》展开超越AS常识的高速战斗。双方都断续地喷洒出被电离化的推进剂，以雷光般的速度相互交锋。
别说瞄准了，就连在显示器上持续看到都很困难。
（……上尉）
既然机体的性能不相上下，那就一定是米赫洛夫的胜利，她很想相信这一点。但是一想到一号机的操纵者——市之濑达哉到目前为止在各种关键时刻做出的神技，就无法忽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而且现在就连分出胜负的时间也腾不出。
在被焦躁煎熬的娜塔莉亚眼前，一号机大幅度地向前倾侧。是机体出什么问题了吗，就只有左腰上的推进器停止了。
推力向量乱了的一号机马上像陀螺一样转了一圈，在摔倒前稳住了身形。虽然机体操纵得很漂亮，这依旧是个破绽。
没有错过这个瞬间，娜塔莉亚扣下了扳机。
「赢了。」
她确信已经胜利，然而这个瞬间——
『想得美！！』
一台《野蛮人》插了进来，挡住了通往一号机的射线。
对于伤痕累累、被操到极限的雅德莉娜的《野蛮人》来说，狙击炮的一击是致命伤。
大口径穿甲弹的直接命中将《野蛮人》的左臂从肩部整个打飞。平衡器损坏的机体抵受不住中弹的激烈冲击，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呜！！」
震动激烈得如同要撕破驾驶舱，雅德莉娜痛苦得连惨叫都发不出。
大部分显示器不再工作，下半身完全不受控制，机油如同出血般不停流出，燃气涡轮也奄奄一息。
但是，《野蛮人》的右手还能动，手上还握着步枪。
「……不会让你杀他的。」
如同回应雅德莉娜的想法与执念，濒死的《野蛮人》将步枪对准了娜塔莉亚的《Legatus》。
这个瞬间，少女脑中想起了过往的记忆。
『我志愿，那个——雅可夫列娃少尉大人。』
『你吗？』
这是在战场上的相遇——
『接下来，对1至7的目标进行移动射击。开始吧。』
『明白！』
严格而恰当的训练——
『坐上去。』
『中、中尉，我——』
『有话之后再说。』
战场上的应对——
『头发长太长了呢。剪掉吧。』
『等、等一下！？为什么是求生小刀！？』
『好了给我乖乖的，不然会受伤的。』
短暂的日常——
与娜塔莉亚一起度过的日子的回忆。不管是高兴还是悲伤，雅德莉娜全都一一反刍，烙印在心里，然后扣下扳机。
「不会让你杀掉达哉的！！」
听到这拼命的叫喊，娜塔莉亚感到的是惊讶——还有安心与理解。
（啊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中弹——
中弹中弹中弹——
娜塔莉亚的《Legatus》沐浴在正面的三七毫米子弹的扫射中翻滚倒地。机体被打得支离破碎，就连驾驶舱、操纵者也不例外。
「我还真是、天
真……」
意识逐渐变得淡薄，染血的嘴角带着自嘲的微笑，娜塔莉亚按下了保密用的按钮。
米赫洛夫也在驾驶舱里看到了那爆炸。
「娜塔夏……？」
保密用的自爆装置启动后，娜塔莉亚的《Legatus》马上爆炸四散。没有操纵者逃出的迹象。
这个事实让米赫洛夫茫然自失了一瞬间。
这时与米赫洛夫对峙中的达哉也被雅德莉娜那严重损坏的《野蛮人》吸引了注意力。当事者本人并没有注意到这意外的相似之处。
不过还是米赫洛夫早一步回过神来。
「……死了吗。」
战况改变了。再继续战斗已经没有意义了。
米赫洛夫一边接管娜塔莉亚麾下的《Centuria》一边开始撤退。虽然遭到了三次左右的狙击，还是无需以无人机为盾就甩开了。
没有更多的追击。
「笨蛋。」
这骂的是娜塔莉亚还是自己，就连米赫洛夫也不清楚。
战场的喧嚣逐渐远去的阵地上，达哉走下了《Raven》一号机。
他快步走向同样走出了《野蛮人》的雅德莉娜。
「……莉娜。」
达哉在站立不动的少女身后说道。
雅德莉娜正呆呆地看着自爆后掉落的《Legatus》的残骸。从达哉的位置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是我在科尔基斯时的长官。」
「…………」
「她很照顾我。不光在战场上救了我，还教我战斗的方法。」
「…………」
「她的大恩我无以为报。但是，但是我——」
「…………」
达哉默默地从背后抱住雅德莉娜。
「——达哉！？」
雅德莉娜瞬间吓了一跳，全身僵硬，但是随即靠在了达哉胸前。
「——呜呜」
雅德莉娜低着头，嘶哑地哭了起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渐渐变成了嚎啕大哭。
达哉就只能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连她眼泪的真正含义都不清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