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是的,祝(咒)你幸福 第一话「来,吃寿司吧」

——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奢侈的事吗?

大家好,我是相川步。立刻进入主题吧,对各位来说怎么样算是奢侈?

「然后啊,瑟拉小姐。相川他——」

「因为你的声音太恶心,我没听清楚。对不起。」

像我就觉得是吃寿司。寿司最棒了。可以吃到不用担心价钱的寿司,简直超奢侈的。

「我是说寿司啦,寿司。相川在炫耀说他去吃了寿司耶?」

「因为你的眼镜颜色太恶心,我没听清楚。对不起。」

假如再要求多一点,吃寿司要是有可爱的女生陪伴,又别有滋味。

「他可是和星川辉罗罗两个人单独去哦?」

「——那个杂碎……你说的是真的吗?」

啊~我好想再吃耶。上等鲔肚肉。

「怎么办,瑟拉小姐?」

「我记得你这厨余——是不是叫织户?……今天晚上来我们家,我请你吃好东西。」

体质颇为僵尸的我,每天放学后都会在教室闲聊,藉此耗到晚上七点等太阳完全下山。

陪我聊天的,有80%机率是不起眼的男同学;有50%机率是隔壁班的户外活动派短发少女;有时候他们两个则会一起出现,但是今天不同。

对方是留黑色长发的美女。她比我大一年,即使在美女如云的这间学校里也排得上顶级,堪称成绩优秀、体育全能的女超人。

她叫娑罗室伐底,属于吸血忍者这种让人摸不着头绪的种族,另外她在学校自称的姓名是星川辉罗罗。

双臂交抱的她脚步站得略开,威风地以锐利目光俯视着我。

「哎呀,上次吃到的那个有够好吃耶。」

娑罗室看过来的视线有压迫感,但我仍然一脸神清气爽地搭话。

「呵,混帐达令,还在聊那件事?看来你挺喜欢寿司嘛。」

「日本人都喜欢寿司啦。」

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娑罗室对我的称呼变成了「达令」。到现在我还是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被这位美女看上。

「说得没错,我也很喜欢。」

「吸血忍者算日本人吗?只看名字感觉不像就是了。」

「嗯,我在日本出生,所以就是日本人。不过你别误会。」

「咦?」

「因为我最喜欢的……是My达令嘛。」

你不要面对面瞪着我,还讲这种让人心跳加速的台词。我会回不了话啦。

当我从得逞的娑罗室面前别开目光——

「相川~!」

戴眼镜的刺猬头男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然后泪流如注地抱到我身上。

真是又恶又烦。

「干嘛,织户?」

这家伙就是出现率80%的那个男同学,织户。一看就让人觉得很烦。我打算不甩对方,结果他装气质地用略尖的声音说——

「真叫人羡慕耶……达令。」

织户居然讲出这种话。

「我整个人都发恶寒了啦!你不要叫我达令!」

这股寒意冷得好像能冻结血液,害我搂住自己的身体。

「——好啦,你们是在聊什么?」

织户把热烘烘的手臂绕到我脖子上,又用拳头在我的太阳穴上打转,让人非常想痛扁他,但我现在心情正好,就决定放他一马。

「呃,是这样啦。之前她请我吃了超高档寿司。」

没错,娑罗室带我去了某间好吃到乱七八糟的寿司店。所以,我现在才会有一颗能够包容大部分状况的温柔心灵。

「你们怎么会有那种钱……?」

织户消沉到连刺猬头的发梢都少了锐角。

「嗯,其实我出道发行CD了。一口气收到了大笔进帐。」

「哦~对了,你是在当网路偶像嘛。」

「那为什么要带相川去啦!也带我去啊!」

「那张CD的歌词,是我想着My达令还有他说过的话,才写出来的诗。那张CD可以大卖,我认为并不是只靠自己的才华。因此,我觉得要给达令一些回馈。」

「原来有这种理由喔?」

「反正你又被大批美少女包围着用餐了吧?羡慕啊,羡慕!」

「呃,把我们家的食客都带去实在不好意思,所以这次我是瞒着家里那些人,跟她两个人去的——喏,毕竟春奈和优平常就可以扫掉三大块披萨,那样很伤荷包吧。」

「还敢说。你点了一粒要三千圆的上等鲔鱼肚肉耶?肚肉达令。」

「那个简直棒透了。油花吃起来不会腻,可是在舌头上却入口即化耶。这辈子我至少要再吃一次。」

「其他还有什么?」

如此接着发问的织户,镜片正反射出用来掩饰落寞眼神的光。

「我想想喔~像是超有弹性的活虾;还有大块到可以把米饭包起来,一口根本吃不完的海鳗,另外嘛……」

「够了。相川……我肚子不只是饿,连火气都上来了。」

看到抓乱头发的织户打断我讲话,娑罗室大概觉得他很可悲,于是发出了瞧不起人似地嗤笑声。

「呵,那么……我有工作,先失陪了。」

娑罗室一个转身快步离去。我朝着及腰的乌黑直发抛了话:

「噢。下次再约吧。」

娑罗室轻轻举起手回应,不过她没回头,也没出声音。

那种离开的方式好酷。我是这么想,而旁边的织户扶起镜框,似乎在钻牛角尖思索着什么。

跟织户聊过那些以后,我们家隔天晚餐吃的是寿司。尽管我希望这是巧合——

宽广的客厅里有大尺寸电浆电视。

圆型茶几上,摆着八成是外卖送来的寿司,围绕在旁的战士则有六名。

假如沿顺时针来介绍,首先坐在十二点钟位置的,是身为僵尸所以食欲旺盛的我,接着还有织户。

接着,是绑马尾的黑发美女瑟拉。她和娑罗室同样是吸血忍者,穿着让极品身材露到胸口的衣服和牛仔裤,看了让人流口水。

「步,可不可以请你别用臭眼睛看我?真是恶心。」

眼球会臭是什么意思!算了,口出恶言的瑟拉后面则是优。她有一头银色长发和蓝眼睛,是个穿着铠甲及手甲的沉默少女。优并不是不会讲话,不过她有不能讲话的理由。优就是这么不可思议的少女。

「我喜欢白肉鱼」

优很像清淡爽口的白肉鱼,她旁边有春奈在。众人当中最棘手的就是这家伙。

褐发及肩。猫一般的大眼睛。这个嚣张少女还长了根呆毛,能帮自己的矮个子充场面。她的真面目,是来自异世界的魔装少女,恣意妄为又任性。身上则穿着印了「特级正妹」字样的奇妙衬衫。

「欸,这里面最贵的是哪一种?上等鲔肚肉?还是海胆?」

自我中心的春奈根本不懂得看人脸色,满脑子想着要从贵的开始吃,而待在她旁边的少女是友基。友基的名字有时候是叫梅儿·舒特珑,有时候又会变成吉田友纪。附带一提,我自己则是叫她友纪。她今天穿了小背心搭短裤,暴露度偏高。

「最贵的是上等鲔肚肉!它的防御力可不简单,据说还是自动锁这个词的由来……(注:日文中,「上等鲔肚肉」(才才卜口)和「自动锁」(才ー卜口ツク)前几个字的发音相同。)」

友纪就是这样,很容易被人灌输错误知识,堪称傻蛋界备受期待的新星。

然后,介绍完一圈后又回到我这里。

织户跑来我们家吃寿司,这状况发生得根本没道理——那个猪头,大概把我和娑罗室去吃寿司的事抖出来吧?然后十之八九是春奈耍任性说「我也要吃」——或许偶尔大家一起吃个寿司也不错啦。

虽然我最近才吃过顶级货。呵呵呵呵。

「那么,要不要来玩个游戏?」

这么起头的,是身材火辣的马尾大姊瑟拉。

「玩游戏?比什么我都奉陪!」

反应很高兴的则是友纪。游戏啊?我有点提不起劲,两下敲桌声「叩叩」地传了过来。于是我将目光转向银发少女——

「用普通方式抢寿司 感觉会吵架」

优在撕取式的便条簿上写了这些字。的确,毕竟春奈和友纪都有白目的倾向。我想还是找个办法,让大家选自己要吃的菜色比较好。

「反正不管比什么会赢的都是我啦!你们想赢,压根就门儿都没有!压根!」

我看春奈只是想讲「压根」这个词吧?压根。

「瑟拉小姐做的决定不会有错!」

有幸坐到瑟拉旁边的织户,显得相当兴奋。

「规则呢?」我这么问,瑟拉就指了指优拿的便条簿。

「我们各自写下想吃的菜色,再同时亮给大家看。然后,内容有重复的人就吃不到。这个规则你们觉得如何?」

原来如此。要是贪心得把大家都想吃的鲔肚肉当目标,吃不到的风险会变高。换句话说,这样可以克制住春奈和友纪?

「总之我们来玩玩看吧!」

友纪似乎已经想吃寿司想到忍不住

了。

瑟拉将原子笔递给所有人,优则把原子笔搁到便条簿上。

「写完想吃的菜色后,请你撕下那张便条,再交给春奈。」

优撕下一张便条,交给春奈。

春奈也迅速写完,然后再交给友纪。

「相川,你不要看我这边喔~」

「我没看啦。」

友纪背对着我,她拖延了一些时间,但还是避着大家撕好便条递给了我。

「因为步动不动就偷看别人才可疑嘛!再说我也有好几次洗澡被偷看!」

呆毛翘来翘去之余,春奈还把加在我身上的冤罪讲得理所当然。

「是啊,我心里也有数。」

冤上加冤了。

「太让人羡慕啦,相川——!你这不就等于住在后宫吗!」

别在我耳边鬼叫。这眼镜男烦死了。

「我根本不记得自己偷看过她们。」

随口应付织户同时,我也将原子笔尖「喀喀喀」地压进又压出。

那么——第一轮开始。最危险的是春奈,她肯定会专挑高价位的东西吃。这表示她应该会写上等鲔肚肉、比目鱼、鲷鱼、海胆这些货色。

假如我写了那些,就很可能会跟春奈重复而吃不到了。而且优也已经准备好热茶和姜片,她有可能从第一局就对重口味菜色下手——

「喂,相川你快写一写啦。」

受到织户催促,我决定挑章鱼。地位和鲑鱼、花枝、煎蛋等主流菜色差了一段距离的,我认为就是章鱼了。挑这个来卡位最有机会,和别人重复的可能性应该也最低。

好,就写章……咦?

「喂,这支原子笔写不出来耶?」

「断水是常有的事喔。请你多试几次。」

在我涂过几遍之后,笔可以写了。为什么原子笔这玩意,不时就会变得没办法写?是在耍傲娇吗?

然后,我将便条传给织户。他似乎早有定案,迅速写完传给瑟拉。

等瑟拉撕下便条,所有人想吃的东西总算决定完毕。

「好!开奖啰!」

友纪喊着,像斗纸牌达人似地将便条砸在桌上。配合她的动作,大家也亮出便条。

内容重复的——是我和织户。

「喂,相川你别闹了!」

明明吃不到寿司,织户却满脸笑容地轻轻给了我一拐子。能够和瑟拉吃饭,有让他高兴到这种地步啊?

可恶。只能说是我运气不好。

优写了煎蛋、友纪是写鲑鱼、瑟拉是写花枝,然后——

「好,上等鲔肚肉我收下了,」

如我所料,春奈是对上等鲔肚肉发动攻势。被她吃到感觉还挺呕的,可是没办法。

「唔哇,师父好好喔。第一张就赚到鲔肚肉啊,」

原本表情雀跃的友纪,看到如此局面也不得不失落。她有和春奈学做菜,两个人相当要好。所以即使上等鲔肚肉被抢走,友纪也不会生气。

接着是第二轮。优写好,春奈写好,友纪拖了一会但也设法写好了。

春奈这次会怎么出招?她已经吃了鲔肚肉,接下来会换海胆?看来我还不能对高级食材下手。优是从差错不大的煎蛋开始起头,所以这次会写白肉鱼?友纪都是随机乱选,不过她爱吃的应该是重口味——不对,我要仔细观察!看她的小碟子!

「鲑鱼还是要配义式酱汁嘛,我倒~」

友纪加在碟子里的并不是酱油!她用调味酱浸着寿司来吃。适合加酱料,搭配度排在鲑鱼后面的食材是——虾子或鲔鱼吧?

啊!那不是烙梨鲜虾吗?我竟然看漏了那道菜色。虾子、烙梨以及洋葱片的搭配可是绝佳美味啊。我绝对要吃到,可是那好像和调味酱很配。

友纪迟早会把烙梨鲜虾当成目标。不过——正因为如此,我现在就必须先出手!

「步,你拖得好久!轮完一圈以前先想好嘛!慢牛!」

烙梨鲜虾。我用难写的原子笔写下这几个字……决胜时刻到了。

「开奖吧!」

啪!数张便条被砸到桌上。

「好,又是我赢~」

春奈提出的菜色——是上等鲔肚肉!这未免太扯了吧!连续两次都写上等鲔肚肉!她怎么会出这种险招!

有相同想法的似乎不只是我,织户和友纪也露出讶异的脸色。

「呼,我并不想和你重复,莫可奈何啰。」

瑟拉写的是烙梨鲜虾。和我重复。

「步想得大多」

轻松得到鲷鱼的优,呵护似地用裹着手甲的手拿起寿司。没用筷子夹而是用手,体会得出她对寿司感情深厚,可是手甲和寿司实在不搭调,感觉很有趣。

而友纪——竟然是写比目鱼!没想到这家伙会挑高价货色下手——

「用比目鱼薄片配酱汁最棒了~」

友纪拿起橄榄油开始倒倒倒倒……达巴·麦洛德(注:动画《重战机L-GAIM》男主角,「达巴」与日文的「倒」音近)。极品比目鱼被淋得油腻腻的模样,使我难掩悔恨。比目鱼薄片沾义式酱汁。没考虑到这层可能性,是我失算了。

第三轮。优花了一点时间思考,我也趁机思考自己要怎么办。

春奈做出了连吃两次上等鲔肚肉的恶举。没道理再来第三次。尽管我是这么希望——

「鲔肚肉好吃好吃!再多我都吃得下!」

看着呆毛活力十足地摆动起伏,我觉得说出那些话的她,再写一次也不是不可能。春奈那近似猎人的眼神,看起来仿佛正盯着下一块鲔肚肉。

不对——这家伙下次八成还是会挑上等鲔肚肉。

优和春奈一样,虽然没有表情,她也默默地注视着鲔肚肉。

她恐怕是想吃鲔肚肉吧,所以才在烦恼。

然而——我不能让春奈再这样横行霸道下去。

「好啰,换相川写。」

友纪笑着把便条簿传过来。我毫不犹豫地写下上等鲔肚肉。

等着瞧,春奈。我会让你那张充满自信的表情蒙上阴影。

「那就来开奖吧!」

友纪一声令下,大家同时亮出便条。

春奈是写……中等鲔肚肉!这家伙!居然出这招!

原来她刚才看的,是放在上等鲔肚肉后面的中等鲔肚肉!

这次出现的中等鲔肚肉,包含着重大意义。

她没有专挑最高级的海胆或上等鲔肚肉,反而退一步选择中等鲔肚肉,这就表示选项的范围一口气变广了。下次春奈会再回头写上等鲔肚肉?还是会对中等鲔肚肉下手?或者她会改吃其他高档货……不行,我完全着了她的道。

「喵哈哈……你太嫩了,太嫩了!」

沉醉于胜利的大笑。混帐春奈,摆出那种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表情。要是她长得不可爱,我早就开扁了。

「唔!我原本是看准你会再赌一次上等鲔肚肉就是了。」

「啊?我都知道你会选那个写了耶?」

你说……什么……?这样啊,原来我要反将她一军的企图,早就被看穿了。这家伙外表看起来只是个小不点的呆毛少女,好歹也挂着天才魔装少女的头衔。

算啦。这样我反而就能吃到上等鲔——

「喂,相川~你干嘛这时候写上等鲔肚肉啦?别闹了。」

织户……你也一样?看来想阻止春奈的人似乎不只是我。

翻船了……我又阴沟里翻船了……

另一方面,友纪是写——How much。你想玩的梗到底是「幼鲗鱼」还是「鲑鱼卵」啦(注:幼鲗鱼在日文称为「ハマチ」,与英文的「How much」音近;「鲑鱼卵」则作「いくら」,与日文的「多少钱」同音。)!

呃,难道友纪是打着狡猾主意,故意用了两种菜色都通的写法—

「鲑鱼卵?」

优似乎也很好奇友纪写的是哪边。

「How much这个单句,是因为美国人曾经看到一条太棒的幼鲗鱼,才会忍不住赞叹,然后传来传去就固定下来了。」

看来是我自己想得太多。友纪好像以为How much和幼鲗鱼意思相同。只能说她是傻妹了。

不要再想东想西,吃喜欢的东西就好,如此打算的我玩了第四轮——

「又是你啊……真恶心。」

我和瑟拉重复。

第五轮——

「喂,相川~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我和织户重复。

这样看来,今天似乎是我走霉运的日子。

原本我是这样认为,可是事情十分不对劲。都不知已经玩了几轮,我还是一次都没吃到寿司。

因为我每次都和织户或瑟拉重复。

等我察觉异样,寿司的量已经少到再玩五轮就要吃完了。

虽然我根本没去注意,谁在什么时候和谁重复,又光是把心思放在春奈上面,但我一次都没吃到寿司,这难道不奇怪吗?

难道说句「运气不好」就能把事情一语带过?

「好!酪梨鲜虾到手了到手了~」

友纪意气风发

地拿酱汁倒在鲜虾酪梨上——啊!

她写的是……酪梨……鲜虾?我不禁倒抽一口气。

刚刚听友纪提到我才回想起来。事实上,「烙」梨是错别字,「酪」梨才是对的(注:在原文中,步是把Avocado」拼成了「Abogado」。)——而且我记得,这个词要是拼音拼错,就会变成西班牙文的「律师」。

「没想到饮食生活里全是肉的你,会因为酪梨而高兴。」

瑟拉用酱油淋在鲑鱼卵上,瞧不起友纪似地笑了。

这时,有道电流窜过我脑中。啊……对啊……我懂了!……原来如此!

「是没有错啦,我每天都在吃肉——不过搭配起来好吃的东西,我都会吃耶。」

「每天光吃肉,难怪友基会变成傻蛋。」

织户和我重复,所以他这次也吃不到,而他瞧不起友纪似地笑了。

「织户,你很笨耶。听好啰?牛和猪也是吃蔬菜的,所以我等于间接吃到蔬菜啦。」

「没人那样讲的啦。」

当客厅掀起一片欢笑声时,我独自用颤抖的手按着嘴角。

假如我的推理正确,瑟拉和织户——

他们两个完全是冲着我来的。

趁大家聊得正热络,我从用完堆起来的整叠便条中,偷偷抽出一部分,然后为了不让发抖的声音露馅,我深呼吸说道:

「啊——我去一下厕所。你们不要先吃喔!」

「快点回来啦。」

「好。」随口回应之后,我仔细留心,设法不让他们发现便条有被抽走一部分,就去了厕所。

粉红色的毛茸茸马桶垫大概是出自春奈的品味,我一屁股坐到上面,端详起自己抽出的那几张便条。

于是,怀疑变成了笃定。

在第二轮中,我选的是酪梨鲜虾。

可是,当时我还没发现自己搞错字,写成了「烙梨」。

而那个时候,瑟拉和我重复到的便条是写着——「烙梨鲜虾」。

这代表什么?问题就在这里。

她知道便条的内容。我写了什么,瑟拉是知道的。

不对,不只是瑟拉。假设织户也知道呢?

回想起来,状况不是很奇怪?瑟拉和织户。他们两个会和我重复,表示思考方式应该是相同的。然而,瑟拉和织户却从没有彼此重复过。

……他们知道我的选项。我写的一字一句是什么,他们都知道。

这样推论应该没错吧。瑟拉在刚才聊天时,讲的是正确的「酪梨鲜虾」。之前,她是故意配合我写错字?

那些家伙……不过,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叩叩叩叩!厕所的门突然被敲,害我全身僵住。

「步!你要上到什么时候!快出来啦!」

似乎是春奈来叫人。要是离开太久,可能会被他们发现我在起疑。

好,我就在下一轮看穿他们。

尽管我并没有方便,还是冲了水之后再开门。

「抱歉,让你久等了。」

「眼睛放亮点啦!你以为你是让谁在等——」

原本卯起来要骂人的春奈,话却哽住了。

「怎么了?」

「不,没事。」

春奈宛如一只发现什么东西的猫,静静地低头看着厕所。

真是个怪家伙。我回到客厅,面对那本便条簿。

「总觉得有人在看我耶。」

我说出这句话后,转过头看着后面。

瑟拉和织户都知道我写什么。肯定是坐我旁边的织户,用了某种方式偷看,再转达给瑟拉知道。不过他是怎么做的?可恶!感觉自己越想就陷得越深。

「话说回来——步唱歌不好听耶。」

春奈冒出这句时,我发现在场除了友纪以外的人都顿住了。友纪独自偏着头。

「师父,你在——」说什么?她八成是想这么问。察觉到这点的瑟拉插话似地说道——

「那不重要。步,你能不能快点?」

她如此催促。

当我思索春奈刚才在说什么时,我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进厕所的时候,我没把马桶垫圈掀起来。

那时候春奈曾经默默地低头看着厕所。厕所里明明有冲水声,却没出现把马桶垫圈拉下来的声音。

我太大意了。春奈就是靠着那些蛛丝马迹,察觉我进厕所的目的不是要方便。

还有,刚才的那句话。

「步唱歌不好听。」

首先如果是春奈,就不会用「不好听」这种说法。假如她要评我的歌声,八成会说「烂」。

换句话说,这里面隐含着讯息。

「步在怀疑」。

春奈是想让大家知道,我开始对这个游戏起了疑心。因此,除了呆瓜友纪以外的人都紧张起来。

这代表——不只瑟拉和织户,连春奈都是同伙。

但是,已经无所谓了。我怀着西瓜虫般的心情,把背脊弯得圆圆的,然后趴到地板上拚命隔绝掉光线,在便条写下「鲔鱼」。

无懈可击。连一丝破绽也没有——就这样定输赢。

「好,开奖!」

如何!瑟拉的便条是写——幼鲗鱼。很好!正如我所料。这样竞争条件变成五五波——

「可惜啰,相川——我写的就是那个。」

织户的眼镜散发出诡异光芒。他砸在桌上的便条,写着「鲔鱼」字样。

怎么……会……?

他不可能偷看到!照理说,我盖着写的时候连自己都看不清楚了!

大约再玩四轮,游戏就会结束——啊啊!

我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寿司变得只剩六种了。

糟糕。

剩五种的情况下,即使我以外的所有人都写不同菜色,身为第六个人的我铁定会重复。也就是说——下一轮,搞不好会变成我能吃到寿司的最后机会。

优写完、春奈写完、友纪又背对我拖了一点时间——

无论玩了多久,这家伙是不是都会拖到时间啊?

慢着……假如,连友纪都跟他们是同伙?

我急躁得克制不住,开始把原子笔尖「喀喀喀」地按进按出。

原子笔?

对啊。原来是这么回事!谜底——全都解开了。

「来,相川。」

友纪笑着把便条簿传过来。保持面无表情的我接下东西,转身背向桌子。

于是,在我将便条簿迅速翻完以后,我发现了那个。

是复写纸。把那个夹在文件里,再朝上面写字,字就会印到底下。

仔细一想就会明白。线索非常多。

为什么瑟拉并不是写「酪梨」,而是写成「烙梨」?

为什么友纪总是拖延时间?

为什么只有我的原子笔不好写?

这一切都显示,他们是用复写纸复制我写的字。

复写纸是靠笔压把字印上去的。这支原子笔不好写。既然如此,我当然会把笔尖压在纸上用力写。所以即使隔着两张纸也会印得很清楚。

友纪总是拖到时间,是因为她要把复写纸塞进去。

换句话说——友纪跟他们也是同伙!那张傻蛋脸一直在背地里耍我!

还有,瑟拉会把字写成「烙梨」,是因为笔迹已经清楚印上去了。没错,把字写错的并不是瑟拉,而是我。

就算想写正确的字盖过去,底下的笔迹也会碍事。假如涂掉又显得不自然。

既然她已经撕了便条纸,也没办法再换一张。

倒不如说,正因为我搞错字写成「烙梨」,瑟拉才硬着头皮照原样亮出来。

织户和瑟拉会交互跟我重复,道理很简单。他们两个应该都想吃到一半。

完美。我完美地看穿这套伎俩了。不过,现在没必要大吵大闹说他们耍诈。

我要吓倒这几个骗我的家伙。

让复写纸保持原样的我,写下了「鲔鱼」。

接着,我撕下那张便条,再把便条簿多翻几页,在大约中间的页数里挑一张写下「酪梨鲜虾」……

呃,还是像友纪刚才写How much那样,想个同时有两种意思的词——不对,干脆就准备两张如何?

假如有两张,也比较容易避开会随机乱选的优和友纪。

……好,多写一张「花枝」当成保险吧。

这样子,瑟拉和织户其中一边就会选鲔鱼。可是——我就能称心如意吃到酪梨鲜虾或花枝了。他们活该。

「好,开奖!」

友纪亮出写着章鱼的便条。这家伙负责用复写纸动手脚,所以她所写的,都是自己真正想吃的东西。

接着瑟拉亮出的是——鲔鱼。正如我所料。

看到我脸色泰然自若,选了幼鲗鱼的织户冒出声音说:「不会吧——」

好啦,让我看看吧。让我看你们惊讶的表情——当我准备亮出便条时——

「步,你的企图我都看透了!」

春奈抢先将便条砸在桌面——上面有酪梨鲜虾的字样。

她摆着自满的表情,意气风发地继

续说道:

「步最喜欢吃虾子。一次都没有吃到虾子的你,在紧要关头会顺着本能选择的,就是这道酪梨鲜虾!」

春奈猜到我产生疑心后,会发现复写纸的存在,又猜到我打算将计就计,所以她才写了那张便条。

好险。我忍住想大声笑出来的念头,然后砸下守候多时的「花枝」便条。

「啥!」

春奈和瑟拉讶异得睁大眼睛。没错,就是这种表情。我想看到的就是这种表情。

我赢了——

叩叩。桌子被人用熟悉的节奏敲了两下,我看着优。

……我胆颤心惊地,觉得全身汗毛直竖。

花枝。

优选的菜色,是花枝。原来她和我一样选了花枝!

被大家用来用去的便条簿,现在则物归原主回到优手里。

有段话被写在一张便条上:

「就算看穿陷饼 就算将计就计 就算先做保险 即便如此 世界上存在一样东西 是无人能及 无人能赢的」

拿到这张便条,我发出了「咕嘟」的吞咽声。

「那东西是——?」

「命运」

命运。讲得酷一点,就是「宿命」。

「步动摇了 我的心」

优只要动感情,就会改变周围人们的命运。因此,优总是面无表情、不讲话,她应该拥有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至于动摇的意志。

然而,优怎么会——

像这样,在寿司只剩五种的当下,我能吃到的可能性已经消失了。

——大势已去。

接下来,只剩徒具形式的竞争。不管我写什么,都会和别人重复。

肚子空空的僵尸,只能看着自己最爱的尊贵寿司被美少女和眼镜男蹂躏。

「你们会告诉我,为什么要设这个局整我吧?」

「你不懂吗,相川?」

友纪说话之余,还享用着被调味酱搞砸的幼鲗鱼。麻烦你吃完东西再讲话啦。

「原因我知道啦——织户,是你爆的料对不对?」

「报告、连络、商量,并不算坏事吧?」

织户举起双手露出轻视的笑容,态度像在说「真受不了」。处理问题的三要诀「报连商」,我从小学以后就没听人提过了。

「像你这种宇宙中的区区一颗尘埃,连烂泥巴都比你帅,但听说不中用的你,竟然嚣张地吃了高级寿司?——你觉得我们会容许这种事?」

我不认为会被容许,但你讲得是不是太狠了点?

「对啊!我们被排挤的那种心情,你仔细感受看看吧!」

原来你们这么想吃寿司?这些家伙也真是的——

「听好了,相川,你光是可以像这样待在现场,就已经够奢侈了。」

织户在鲔鱼肉上沾了酱油,静静说道。

「我明明什么也没吃耶?」

「对啊,能在这么多美少女的服侍下用餐,光是待在这里,你就已经够奢侈了。可是你却薄情以对,甚至还跟别人单独去约会、吃高级寿司……你这个布尔乔亚!」

被织户这么一说……能在这种称之为后宫也不为过的环境用餐,的确很奢侈。

「我不会叫你别去吃寿司。」

瑟拉的眼神有些落寞。

「重点是至少说一声嘛!」

眼睛长得圆滚滚又耿直的春奈,以言语扎进我心里。

「无论有什么事 我都希望和你在一起」

优。对啊。说得没错。我应该和她们交代一声。我做的事情可以说是背叛。要维持后宫,就不能背叛任何一个人。

「这样啊,是我不好。下次我会记得要约大家。」

对于认错的我,春奈用力点了头。她头顶的呆毛,则像节拍器故障似地高速摆动。

「毕竟和我吃饭肯定是最棒的嘛!」

「……原来你觉得很寂寞啊?」

「啊!这哪可能啊,呆子!再说步根本跟苍蝇差不了多少!」

「我——是觉得有点寂寞耶。」

友纪害羞地嘀咕。

这样啊。优动的感情,会不会也是寂寞?

或许优是在生气,她把脸背对我这里。

「我不允许 你和别人独处 绝对不准」

结果她是在意这个?咦?难道说,优动的感情——

原来她是在嫉妒?

尽管我没说,心里的疑问大概还是跑到了脸上。优缓缓、清楚地,对我点了一次头。

假如让优嫉妒,我就会遭遇不幸。

今天我了解到这项新事实。

*

是的——由于娑罗室带我去吃了寿司,让我遭到近似霸凌的待遇。

现在那已成为美好回忆,而当我感触深刻地回想时——

「喂,达令。你有没有在听?」

被娑罗室揪着肩膀猛晃,我才从往事中回神过来。

「嗯?啊,抱歉。我没在听。」

「真是。虽然说只是做个样子,如果和我结婚能让你感慨成这样,我可是随时欢迎。」

「我们并没有办婚礼就是了。这只是订婚喜宴。」

「那么请新郎新娘切蛋糕。」

会场的配乐换成了「回忆的纺轮」。

啊,记得瑟拉也喜欢这首曲子。她偶尔会哼——等等,这是《必杀仕事人》(注:讲述主角中村主水与同行杀手,受雇执行暗杀任务的著名古装剧《必杀》系列第15部作品。)的片头曲嘛!我都投入到懂得先附和再吐槽了!

而且这个版本没有歌词,跟除了中村主水以外的人出动时用的配乐完全一样。

「至少,我要跟达令切到蛋糕。」

低声如此说的娑罗室露出微笑.然后和我携手握住长度有如剑的蛋糕刀。

微微地,有那么一丝感动浮上我心头——不可能!还是太扯啦!

谁叫你们用的配乐是必杀仕事人!

摄影师看准了时机按下快门,炫目的光芒笼罩我的全身,让人忍不住眯起眼。

「达令。我现在,正站在幸福的巅峰。」

「那太好了。」

我从一副泫然欲泣表情的娑罗室面前别开视线,抽出刀子。

就是因为她偶尔会露出这种表情,我才推托不掉这份工作。

「那么,现在要让新娘下去换套衣服。各位请在畅谈之间稍待片刻。」

娑罗室妩媚地笑着朝我挥过手,就从会场离开了。

真受不了。看来活动还要很久,不知道一两个小时办不办得完?

来宾们闹哄哄地七嘴八舌谈笑。

也不清楚后来又过了多久。

走进会场的娑罗室,穿着一袭红色礼服。

她没有直接走来我这里,而是坐到附近的位子。

「那么,新娘要入场了!」

咚咚啪!咚咚啪!咚咚啪!咚咚啪!

伴随着那段由跺脚和拍手声组成的知名节奏,身穿新娘礼服的少女进到会场。

「新娘————!吉田————————友————纪————!」

如同足球选手般进场,被陌生小孩牵着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友纪。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说新娘要换衣服是障眼法。然而真相却是——

换人重来。坐到我旁边的友纪,露出满面笑容。

我只能报以苦笑了。

司仪口中道出我们的简历。

「呃~他们两位认识的地方,居然是在一处巷道。那时候新郎不知道为什么穿着女装。据说新娘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哇,这个人简直变态嘛。』」

「友纪,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

「谁叫你突然穿女装出现,这是难免吧?就算不是我也会那么想。再说——」

是这样吗?我记不太清楚就是了。

「明明是初次见面,新郎却突然夺走了新娘的唇。」

会场里冒出毫不保留的嘘声。

啊~原来如此。那难怪会被当成变态。

「不过啊,我真的觉得,那时候能遇见相川真是太好了。其实就连现在,我也还是不懂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在那里。」

这么说来,我记得友纪是大师和恶魔男爵派过来的。

与其说友纪是新娘,她的心态还比较像来宾。她一直只顾吃东西。

「接下来,请各位欣赏由亲朋好友带来的余兴节目。」

安德森一句话,让我家那群食客和娑罗室站到宽广的舞台上。

「没想到我能在这种S级座位,观赏到辉罗罗的演唱会!」

织户的眼镜正在淌泪。不对,那是错觉吧。全是因为泪水量太多,我才不小心看成有眼泪从镜片渗出来。

结果,那家伙又开始把酱料沾在自己脸上。

曲子开始同时,灯光乱舞,表演者媲美麦可杰克森的激烈舞步,活脱就是压轴节目。

来宾们也都看得十分投入,像我旁边的友纪,眼里已经冒出钻石般的光采。

「友纪基!」

春奈在曲目中间叫了友纪。

友纪看

了看我的脸色。我很容易就看出她的眼神是想说什么。

「嗯,你去吧。友基。」

「噢!」

尽管她还是穿着新娘礼服,仍然秀得出默契十足的激烈舞蹈。

她们什么时候练习过了?

不对,这套舞步并不是她们为了余兴节目而练的。

没错——记得那是在……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