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做了一个梦。
我被人关在黑暗的监牢里。因为如果不把我关起来,就会造成别人的困扰。
关在牢里的我,见到一个宽大但看起来很痛苦的某人背影。
那个人因为我而感到痛苦,可是我对此无计可施。
不,或许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拯救他。
那就是杀死我自己——
梦到这里我就醒了。这个梦实在过于真实而悲伤。
「好像又发现了没有肝脏的尸体。」
奈奈也同学不经意的一句话让我全身颤抖,并且突然觉得眼前这盘猪排咖哩饭让我食之无味。
「夏天还没来临前不是发生过类似的案件?引起不小的骚动,有点讨厌。」
「呃……是啊……很可怕的案件。」
我刻意挤出笑脸回应。
坐在对面的奈奈也同学已经吃完了叉烧面,正一脸悠哉地用手机浏览新闻。
和同科系的绫濑奈奈也同学变成朋友,差不多已经半年了。乍看之下他是一个外表时尚又喜爱和异性玩乐的东京人,对我这个出身自千叶乡间的人来说,是一个不太好相处的对象。不过,历经他哥哥猝死的事件后,我发现他其实很容易与人亲近,个性也非常爽朗,从那次之后我们就变成了很好的朋友。
他哥哥去世那天,我们两个第一次来学生餐厅吃饭。现在来学生餐厅吃饭已经成了我们平常的固定行程之一。
听到这则不祥的新闻,我想起某个与当时事件有关的人物。
不经意地看着餐厅外头,沉甸甸的灰色乌云正盘踞在校园上空。明明是白天,天色却昏暗不明,潮湿的空气席卷而来,更加重不祥的气氛。
「小彼方,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啦。只是觉得好像快下雪了。」
「就是啊。十二月很少下雪的,今天的气候特别奇怪。」
奈奈也同学也被我影响,跟着看窗外。
「希望雪别下太大,这样上学会很麻烦。」
「要是能停课就好了。」
「很难吧?就算地面交通因下雪而瘫痪,还能搭地下铁。小彼方不就是从有乐町搭地下铁来学校的吗?」
「嗯,是啊。」
其实我现在住在现世与常世的交界——幽落町。但是奈奈也同学并不知情,应该说,他对我住在哪里产生了某种误会。
「如果能下得刚刚好就好了。稍微积一点雪,外头就会变成纯白的街景,东京的雪景很漂亮喔。假如雪真的下得刚刚好,那我们就去太阳城的展望台看雪景吧!」
「咦?若想从高处俯瞰,应该选择晴空塔比较好吧?」
「晴空塔太贵了啦。太阳城比较便宜。而且从太阳城的展望台能近距离欣赏街景,晴空塔离地面太远了。」
这样的感想只有两个展望台都去过的人才说得出口。不愧是东京人。我两边都没上去过,不知道有什么差异。顺便一提,我连东京铁塔也没去过。
「去太阳城的话,还可以顺便去看水族馆的企鹅。天气这么冷,企鹅应该会很有精神吧。」
「对了,那边是不是有星象仪剧场?我一直很想看看。」
「小彼方,两个男生一起去星象仪剧场好像怪怪的……」
奈奈也同学双手掩面。想象着全场都是情侣档的星象仪剧场里,我跟奈奈也同学并肩坐着的情景,我也开始因为这个提议而深深懊悔。
「可是,水族馆不也一样吗——」
「别这样说。就陪我去水族馆嘛,我很想看企鹅……」
奈奈也同学虚弱的声音自双手下方传出。没想到他这么喜欢企鹅。
放在桌上视线角落里的奈奈也同学的手机响了。因收到邮件而变亮的手机屏幕上,仍然显示着那则发现失去肝脏尸体的新闻。
那个如雪般纯白、冷酷如冰的男人身影忽然闪过脑海。他是一个到处偷取别人的肝脏,然后大快朵颐的恐怖男人。
「……都筑先生。」
忍不住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幸好奈奈也同学恢复好心情,开始热烈地谈论起企鹅,并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突然很想见水脉先生,一回到幽落町我立刻前往水无月堂。
可惜水脉先生不在店里,只有变回黑猫外型的猫目先生,从暖炉桌里探出头来迎接我。
「欢迎光临。今天本店实施自助制。请客人自行结账,不过要是敢乱找钱会被我殴飞喔。」
「你一点都没有顾店的热忱。不过外头确实很冷,我懂你的心情。」
「不。彼方先生根本不懂。在这么寒冷的天气让我到外面散步,我那纤细的肉球会立刻冻僵。」
「变成人类的样子不就得了?」
「变成人类,那我身上的毛就不见了耶。」
「我倒是满羡慕你身上的毛。唉,要是我身上也有一层毛就好了。」
我和往常一样走到榻榻米区放下包包,正打算把脚伸进暖炉桌底下时,猫目先生迅速使出一记猫掌打了我的脚。
「走开啦,不要把臭脚伸进来。」
「我、我的脚才不臭!每天都洗得很干净!」
「哼!真的吗?每一个没洗脚的人都会说自己有洗。」
「你、你竟然随便抹黑别人……!」
不管我怎么说,猫目先生坚持我有脚臭。我只好放弃暖炉桌,走到电暖炉旁边。这个加热到红冬冬的昭和风格怀旧暖炉,正努力带给四周温暖。
「你怎么了,看上去好像有点烦躁?」
猫目先生的观察力真敏锐,我决定有话直说了。
「因为最近好像又发生不少这种事件。」
我把手机递过去,让他看屏幕上所显示的新闻。猫目先生用黑色的肉球,灵活地操作着手机。
「喔!是都筑干的?」
「……应该是。」
「也对。想不出有其他人会做这种事。以人类来说,犯下这种案件实在太诡异,但若他是妖怪,应该能更高明地取走人的肝脏才对。」
「说到妖怪……喜欢肝脏的妖怪是魍魉吗?」
「没错。不过我前天才见过魍魉,它好像都在超市购买肝脏。」
「对喔,超市就有卖动物的肝脏……」
「现在的人死亡后大多采取火葬的方式,很难取得适合的尸体。而且就算是魍魉,也不会轻易地攻击活人。」
去超市就能买到肝脏,比以前还要方便许多。
这不重要。猫目先生将话题拉回原先的主题。
「总而言之,想要吃人类肝脏的人只有都筑那家伙。」
「要是都筑先生吃超市贩卖的肝脏能获得满足就好了……」
「他应该不可能那样就满足吧?虽然我没吃过肝脏,也许他需要新鲜到还在滴血的肝脏才行。」
「真是这样吗?」
「肯定是的啊。那家伙常接触死亡,跟魍魉不一样,不需要在墓园徘徊,寻找埋葬在土里的尸体。」
都筑先生是医生,不,正确地说他曾经是医生。
因为他做的坏事已经摊在阳光下。听说现在他是利用自己的医术在黑社会活动,从活着的病患还有死去的病患身上偷取肝脏。
「可是,嗯……」
「怎么了,猫目先生?」
「彼方先生,可以给我纸跟笔吗?」
「咦?好。」
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人类的猫目先生,接过我从包包里拿出的报告纸跟原子笔。猫目先生变身的速度快到让人难以看清。
「总觉得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一手拿着我的手机,不发一语地用另一只手在报告纸上写着。看样子他似乎是要将类似的案件依照时间顺序整理。
「嗯……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看来确实有事件发生,只是仍未浮上台面罢了。要举例的话,这份数据应该已经足够。」
猫目先生用手将撕下的报告纸弹给我,我接下后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个……」
「果然非常可疑,事件发生的频率越来越高。」
猫目先生说的没错,类似的奇怪事件数量,随着日期接近而越来越多。
「警察大哥似乎从很久以前就已经锁定都筑是犯人,一直在调查。毕竟这些案子的手法都一样。」
「肝脏走之后,伤口都完美地缝合了对吗?」
「没错。每个案件都是尸体送去司法解剖的时候,才惊觉肝脏不见了。」
「照这情形看来,应该还有人被拿走肝脏却仍未察觉。」
「是啊。若是只拿走活人的部分肝脏,更加难以察觉。」
猫目先生皱着一张脸,我想我的表情应该跟他差不多。都筑先生的行为完全超出了我们所能理解的范围。
「为什么他对肝脏那么执着?」
「谁知道呢?他确实很奇怪,竟然为了肝脏而甘冒奇险。」
「而且使用相同的手法犯案。」
「到目前为止,他一直遵守同样的原则来取得肝脏。虽然照他犯案的频率来看,就算不择手段随意拿走肝脏也不
奇怪。」
「原则?」
「是啊。他只拿走死人的全部肝脏,若对象是活人,他就只拿走一小部分的肝脏。」
「啊,这样啊。都筑先生他——」
「他从不因为想得到肝脏而夺走对方的生命,那孩子一直遵守着这最后一道防线,从未逾矩。」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猫目先生忽然挺直微驼的背脊。
他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只见水脉先生站在榻榻米区前方的磨石子地板上,身旁是手里提着购物篮的真夜先生。
「欢、欢迎回来,老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是次郎变成人的时候。」
「老爷怎么这么坏心啊!真夜先生也是。」
猫目先生狠狠瞪着真夜先生。真夜先生的表情宛如被野兽追逐的小兔子般,不停地摇头。
「因为水脉大人说要先在一旁默默观察一阵子……」
「算了。这么大一个人别用那么懦弱的声音说话好吗!」
「请高抬贵手啊,猫目大人。请原谅小的……!」
「讨厌,好啦,我知道了!」
猫目先生难以招架,只好将视线移回水脉先生身上。
「老爷,到了这个时候你怎么还要替都筑说话?他迟早会为了拿肝脏而害死人的。」
猫目先生用指尖敲了敲报告纸强调。
「都筑那家伙差不多是时候打破自己的原则了。从纸上整理的时间表来看,他最近又开始活动了。真是个随性的家伙。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急什么,只知道他确实非常渴望得到肝脏,所以……」
猫目先生襟声不语。
「……所以他可能会为了拿到肝脏不惜杀人。」
猫目先生刻意保留不说破,水脉先生却平静地替他说出口。
「嗯。除了拿别人的肝脏之外,他似乎也不介意弄脏自己的手做坏事。老爷该不会忘记这一点了吧?」
对了。都筑先生之前曾经试图杀害协助他偷取肝脏的医院院长。
「所以说,为什么呢?」
「咦?」
「你说的没错。都筑确实不介意弄脏自己的手,他可以毫不迟疑地杀人。可是为何只有在取得肝脏的时候设下不杀人的原则?」
「听你这么一说……」
猫目先生和我对看了一眼。
「我想,他偷肝脏或许是为了某人。」
真夜先生突然想什么似地插嘴说道。
「为了某人……?」
「没错。为了某人而偷取肝脏。若是过程中做了什么坏事,恐怕会报应在『那个人』身上。所以他不愿意因偷肝脏而害死人。我认为他的想法非常合理。」
真夜先生直视前方说道。我从未这样想过,不过这番话确实有道理。虽然真夜先生有点天然呆,不过有时候他会像现在这样说出一些很有道理的话。
「可是,他是都筑喔。」
「嗯。刚才说的那些……是在我不认识都筑大人的前提下,擅自想象出来的推论……」
我想起烟火大会那天,在上野见到的都筑先生,那时他的侧脸看起来好哀伤,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的思绪一团混乱,陷入胶着。
偷肝脏这种事情实在难以想象。若是因此而造成别人死亡,更是无可挽回的恶行。认识都筑先生的我们必须阻止他。可是……
为了某人……?
假设真的是为了某人才犯罪,都筑先生究竟是为了谁?因为什么原因而渴望得到肝脏呢?
那天起,我开始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找寻都筑先生,心想或许我能在拥挤的人潮中见到那个白色的身影。
猫目先生的情报网经常传来目击者的证词,每一位目击者都是在东京都二十三区内见到都筑先生,但都只是匆匆一瞥。就算立刻跟上去,也迅速地被甩开。目击者说都筑先生表情跟鬼一样可怕,彷佛正在寻找什么。
他究竟在寻找什么?难道是在找拥有健康肝脏的人?一想到这里,曾经被他检查过的肝脏似乎开始隐隐作痛。若他真的在寻找夺肝目标,那我们一定要想办法阻止他。
不过,我还知道一个都筑先生想找的东西。
那就是水脉先生。都筑先生想要龙化身的水脉先生的肝脏。
「如果他真的想拿水脉先生的肝脏,应该会主动接近我们。这对我们来说或许是很有利的情况……」
虽然对水脉先生有点不好意思,我竟想把他当成诱饵。但如果能确定他的下手目标,那么就能够趁都筑先生下次犯罪前阻止他。
我穿过幽落町的拱门,前往现世。
眼前是红砖砌成的东京车站。车站前方耸立着许多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高楼大厦,
每一栋看上去都好类似,营造出洗练的氛围。
拉着大行李箱的旅客在宽敞的人行道上颇引人注目,不知是因为假日,或者平日就这么多游客,不愧是都心,可说是人山人海。
「呃……大手町在哪个方向呢?」
我打开地图APP,今天和奈奈也同学约好了在那里碰面。
「皇居在那个方向……大手町应该也在那里。」
我朝着高楼对面,天空比较辽阔的方向前进。
「希望不要下雪。」
上空积满乌云,好像随时会飘下白色雪花。
我并不讨厌雪,只是不希望在出门的时候下雪。
北风呼啸地吹着,我忍不住把脖子缩进大衣里。
「好冷啊……在寒风中走路有点辛苦。」
宛如庞然大物的大楼不能减弱风势,而是完全阻绝了寒风,反而造成大楼与大楼之间的风势更加强劲。
都市里大楼间的风切好强。像我这么弱的人应该一下子就会被冻僵。
「从这里走吧,都是地下铁,应该有相通。」
我赶紧走进最近的地下道。
地下道既明亮又宽敞,而且好温暖,来往的行人也多。在宽敞的空间里,即使人多,行走的速度也很顺畅。
看着道路指示牌确认方向后,跟着往大手町方向的人潮一起走过去。
东京车站的地下街实在惊人,既不寒冷,也没有风。面积广大,有许多通道,还亲切地设置了许多地图,似乎也能从地下街直接走到下一站。像是巨大蚂蚁窝的东京地下街,究竟涵盖了多大的范围呢?
不过……我还不知道东京车站跟大手町站在线路上的位置。地下铁原本就很难搞懂,转乘也很复杂。难以理解为什么车站附近常有不同名字跟路线的其他车站。
我看着路标跟着人群,突然有个东西飘过眼角。
「啊!」
我忍不住惊呼。白色头发加上白色的衣服,我认识这个高挑清瘦的人。
「都筑先生!」
我奋力冲进人群追了上去。虽然他是个很可怕的人,不过我还是想跟他谈一谈。
都筑先生忽然放慢脚步,我朝他跑过去,渐渐拉近距离。
「等一等,都筑先生!」
「……原来是水脉的狗。」
都筑先生头也不回地说。
「快滚!我没空理你。」
他好冷淡。不过我不能就此退缩。
「那个……你在做什么?怎么会来这里?」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
「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
这时空气彷佛冻结了并发出耳鸣般的声音,这就是所谓的杀气吗?
我忍不住后退,后方是墙壁。我被逼到背贴着墙壁上的磁砖,都筑先生修长的手臂则靠我身旁的墙上。那张能让人结冻的俊美脸庞近在咫尺。
「啊……」
「你没听见吗?我叫你滚。」
「可、可是……」
「这是第二次警告,快滚。趁我还没出手以前。」
彷佛念咒般的语气,他压低了声音,而他的眼神则好像立刻要把我吃掉般贯穿我的身体。
我本能地察觉到,现在最好不要刺激他。
「哼……还是我先消失在某个地方好了。」
都筑先生转身离开。我的身体像是被鬼压床了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完全看不见他的踪影后,我全身发软。
没用的我就这么直接坐在地上,双腿微微颤抖。进入地下街后变暖和的身体就像是被倒了一盆冷水般阵阵发寒。
表情跟鬼一样可怕。这个形容实在贴切,甚至可以说这样的说法才足以形容。
被都筑先生那样看着,真的吓死我了。
「他的样子实在太恐怖……」
常见的冷笑不见了,他究竟在寻找什么?
难道他真的在寻找新的牺牲者……?
我应该振作起来,追上前去,可是到处都看不见都筑先生的身影。
我对自己很失望,步履蹒跚地走着,就这样走到了大手町站的验票闸门。
「啊!小彼方!」
已经先到达约定地点的奈奈也同学朝我挥手,我无力地挥手响应。
「你怎么了,小彼方?好像没什么精神
。」
「抱歉,我只是在发呆啦……」
「没事吧?是不是睡眠不足?」
「没、没事。昨晚睡得很饱。」
「没事就好。」
虽然奈奈也同学这么说,但他仍是一脸的担心。我只好再次强调:「真的没事。」
我们走出验票闸门,到位于更下层的月台。
「小彼方是不是讨厌在假日的时候,两个男人一起出游?」
「怎、怎么会!」
奈奈也同学半开玩笑似地说着,我则拼命否认。
「……结果我们还是决定去晴空塔。」
「哎呀,上次聊到企鹅,让我突然想看看隅田水族馆的企鹅。我还没有去过那里喔。」
头一次看见他笑得这样开心。
「奈奈也同学真的很喜欢企鹅。」
「没错,我喜欢企鹅!最可爱的企鹅是阿德利企鹅。它身体小小的,眼睛周围是白色的,摇摇摆摆的走路模样最棒了!隅田水族馆不知道有没有阿德利企鹅,如果有就好了。」
「阿德利企鹅究竟是哪种企鹅啊?」
「西瓜卡,就是Suica(注5)上的卡通图案就是阿德利企鹅!」
「喔喔,原来长那样啊!」
「小彼方!不是这个意思啦!西瓜卡上画着它的图案,你可以了解阿德利企鹅有多棒了吧……!」
奈奈也同学的脸逼近我、双眼盯着我看。好吓人。
「对、对了!听说晴空塔也有星象仪剧场耶……」
「我绝对不要两个男生一起去看星象仪剧场!」
他立刻拒绝我的提案,让我好失望。
「看来我只能一个人去看了。」
「你可以找女生一起去啊。小彼方,你没有可以约会的对象吗?」
「不……没、没有吧……」
回答完之后觉得更加沮丧了。
「咦!真的吗?这、这样啊……」
奈奈也同学惊觉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努力地思索后给了这个回答:「……要、要不要约房东一起去?」
「水脉先生是男人耶!虽然他长得很漂亮,也很有母爱,但他毕竟还是一个男人啊!」
而且如果我跟水脉先生一起去看星象仪剧场,不知道猫目先生会怎么对付我哩。
我也是很爱惜生命的好吗?
「可是小彼方,你到底怎么了?」
「咦?」
「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东张西望,在找谁吗?」
「没、没有啊,没什么!」
我还是不经意地寻找着都筑先生,实在太想找到那个人了。
是不是应该早点通知警方比?
「……啊……我只是在想,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阿德利企鹅。」
「怎么可能有。企鹅不会出现在这里啦!」
我正要拿出手机,前方的奈奈也同学的手却往后打在我的手腕上。
「啊!不过这里可能会有西瓜卡上的企鹅喔。东京地下铁也可以用西瓜卡搭乘,如果你看见了可爱的企鹅海报,记得告诉我一声。」
这次轮到奈奈也同学开始东张西望,总算成功地朦混过关。
这时我看见我们站着的月台下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咦?那是什么?」
「阿德利企鹅吗?」
「不是。那个东西比企鹅小。」
那绝对不是企鹅。身体大约跟成人的拳头一样大,颜色非常接近水泥。
「……是老鼠!」
奈奈也同学发出哀号。
「地下铁偶尔会出现老鼠。不知道它们平时都躲在哪里?」
「喔。来东京后第一次看见老鼠。」
「真的吗?这附近很多喔。可能是因为它们跑得很快,所以不常被人看见。」
虽然奈奈也同学说老鼠跑得很快,可是月台底下那只老鼠却跑得很慢,好像一拐一拐地在走路。
「它脚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啊!好像有。白白的,是不是纸?」
奈奈也同学偏着头,我则被老鼠的动作吸引,突然跳下月台。
「喂、喂!小彼方!你在干什么啊!」
「我想抓它。」
「危险啊!不可以下去啦!月台下面的东西都要请站员捡才可以。而且老鼠身上有很多病菌,要是被它咬到就糟糕了!」
我听着奈奈也同学的呼喊,一边靠近老鼠。老鼠充满警戒地看着我,一动也不动。不,应该说它想动也动不了,可以看出它现在很虚弱。
我也很怕被传染病菌,所以戴着防寒手套直接抓。这只灰色的小动物无力地待在原地,没有试图挣扎的迹象。
「小彼方,快点!」
奈奈也同学朝我伸出手,在他的帮助之下总算爬回月台。
「别太乱来啊。没想到小彼方的好奇心这么旺盛。」
「嗯、嗯。只是觉得很好奇。」
老鼠的后腿绑着纸条,结打得又丑又随便,让纸条几乎成了一个纸团。
我尽量小心在不伤到老鼠的前提下解开纸条。
「靠近一看,其实老鼠还满可爱的。眼睛圆圆的,四肢也好小喔。」
「你才让我意外,原来只要是动物你都喜欢啊?」
「是啊。这只老鼠好像受伤了,很痛的样子……」
老鼠的后脚折成奇怪的角度,这就是它行动迟缓的原因。不知道是谁用力压着它绑上纸条的。
我们把老鼠放在地上,它的步伐还是一样缓慢,就这样一拐一拐地拖着后腿,消失在某个角落。
「有点想替它疗伤,但又不可能收养它。」
奈奈也同学很遗憾似地目送老鼠离开,然后转身看着我。
「那是什么呢?」
「不知道。不过,有可能是一封信……吧?」
我默默地打开被人用力扭紧,形状已经固定的潮湿的纸条。
打开纸条的瞬间,一股恶心的铁味冲进鼻腔。
「哇……」奈奈也同学立刻往后退,我也哑口无言。
因为纸条上以潦草的笔迹写着:
——「救我」。
「这、这是什么?恐怖电影的情节?还是推理小说?」
奈奈也同学大惊失色。
「不知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有人试图求救。」
我突然想起都筑先生刚才逼近我时,脸上可怕的表情。
这绝非寻常的巧合——事件发生的频率越来越高、一直遵守着的原则、表情跟鬼般正在寻找某样东西的都筑先生、还有这张求救的纸条。这一切如同磁铁般在我脑中聚集并重组。
「难道……」
「小彼方?」
「抱歉,奈奈也同学!你自己去隅田水族馆好吗!」
「等等!小彼方!」
「以后再补偿你!」
当我回过神来,双脚已经开始奔跑。
我冲上月台的阶梯,找到境界后钻了进去。一回到幽落町,立刻跑到水无月堂。
「水脉先生!」
我跌跌撞撞地冲进杂货店里。
水脉先生坐在店里头的榻榻米区,身旁摆着针线盒,正忙着缝补衣物。
「怎么了,彼方同学?」
「这、这个。你看一下。」
我把纸条递给水脉先生,看着纸条的内容,水脉先生的脸色也转为铁青。
「这是……」
从暖炉桌底下钻出来的猫目先生,还有感应到我的气息而来到店里的真夜先生,也一起听我说明今天发生的事情。
「都筑出现在东京车站与大手町站之间,然后在东京地下铁的半蔵门线大手町站的月台上,你发现了脚上绑着纸条的老鼠…………」
水脉先生一脸严肃。
「这是向外界求助的纸条,而且不是墨水是用血写成的。」
猫目先生拿着纸条,厌恶似地闻了闻。
「血?可是字的颜色是黑色的啊。」
「那是因为写完后经过一段时间,血液氧化后会变黑。」
「啊!原来如此。可是居然用鲜血写字…………」
头一次看见用鲜血写成的文字。又不是恐怖电影或是推理小说里的世界,过着和平生活的人不太可能有机会看见血书。
「上面写着『救我』,也就是说写这封血书的人有生命危险。」
「嗯,很可能——」
「该不会被都筑绑架了吧?」
猫目先生语带指责地说。
「不,应该说曾经被绑架。肝脏差点被拿走的病人从那个庸医的魔掌下逃出来,躲在车站里。所以都筑才急着找人。这么一想,一切都有了合理解释。」
我一直担心的事情,被猫目先生流畅地说了出来。
「他已经不再满足于在医院守株待兔的做法。所以开始绑架那些离家出走的人或流浪汉,把他们关起来。这么一来,他就能随时取得新鲜的肝脏。」
「不能否定有这个可能性,可是……」
水脉先生欲言又止,跟着低下了头。
「等一等。我们还不能证实
求救纸条跟都筑大人有关。」
「可是最有可能害人的就是他,这一点并没有改变。」
猫目先生瞪了真夜先生一眼,彷佛指责他不该多嘴,然后继续说:
「我们就先不讨论谁是犯人,先想办法帮助那个求救的人吧。毕竟那人竟把血书托付给一只老鼠,可见情况有多危急。」
「……没错。次郎说的对。我们必须先找出是谁写了这张纸条。」
水脉先生伸出纤细的手指轻抚纸条上悲痛的文字。
「彼方同学。」
「是。」
「关于那只老鼠,你知道它是从哪里跑到月台的吗?」
「不知道……我没有看到它跑出来,所以不知道是从哪里过来的。」
听到我这没用的回答,水脉先生点头说:「这样啊。」
「不是在大手町站里头吗?」
水脉先生以摇头回答了真夜先生的疑问。
「不一定在大手町站。东京的地下铁如网状分布——彼方同学,可以让我看一下地图吗?」
「啊!好!」
我拿出手机打开地下铁的路线图。诚如水脉先生所言,地下铁的路线像是人类的血管般分布得密密麻麻。
「都心的地下有东京地下铁和都营地下铁。这两家地铁公司能在都心营运也算是经过一番奋斗。一开始,被称为地下铁之父的早川先生成立了东京地下铁路这间公司,然后实业家五岛先生成立了东京高速铁路。」
「这两家公司就是现在的东京地下铁和都营地下铁?」
「不是,彼方同学。这两家铁路公司彼此竞争激烈,最后合并为帝都高速度交通营团,收归国有。然后因行政改革而民营化,变成了东京地下铁。」
我们常说的都营地下铁则是另一家成立于东京的铁路公司。
「嗯,因为地下铁很赚钱啊。」猫目先生跟着补充。
「不只是铁路,他们也积极开发地下街或地下道。都心的地下世界就这样逐渐扩大,越来越复杂。」
「所以那只老鼠也可能从其他地方跑到大手町站啰?」
针对我的提问,水脉先生点头说:「没错。」
「老鼠受了伤,对吗?受了伤的脚能够移动的距离有限,所以我猜它原本待着的地方离月台并不会太远……」
水脉先生看着纸条上鲜血写成的文字,美丽的脸庞扭曲,彷佛自己也感受到了写的人的痛苦。
「写下这封求救信的人,一定躲在一个足以藏身之处。可以从这一点来缩小可能的范围。」
「地下铁里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彼方同学,你和次郎曾经去过一个死亡的车站,对吗?」
水脉先生这么说让我突然想起来。
我们曾经去过上野的废弃车站——博物馆动物园站。那里已经变成堆放物资的地方,但是绝对有空间供人躲藏。
「难道那个人就躲在那里?」
「不。那个车站属于京成电铁,而且只有从日暮里到上野这段区间的铁路在地下,老鼠不太可能是从那里走到大手町站。」
「这样啊……」
「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已经死亡的车站?」
真夜先生迅速地提问。「有。」水脉先生点头。
「先回到刚才的话题,早川先生的东京地下铁路公司与五岛先生的东京高速铁路公司,旗下的路线曾经拥有同样的车站,就是名字一样的车站。」
「原来如此……」
光想象就觉得附近有两个名字一样的车站是非常惊人的事情。可见两家公司之间的竞争有多么激烈。
「可是若两个车站合并后呢?合并后势必得废除其中一个车站……」
「啊!」真夜先生发出惊呼,猫目先生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如此,没想到会有车站因此被废除。对了,像这样因合并而废除的车站是哪一站呢?」
「两家铁路公司同时开设的车站地点,那就是——」
水脉先生指着地图的某一点。
「新桥。两家公司在这里建了两个新桥站。」
离开幽落町后,我们前往东京地下铁的新桥站。
我们来到一个在紧急照明灯的微弱光线下略显昏暗的月台。
墙壁由红砖砌成,墙上留有一块由右至左写有「新桥」两字的磁砖。一张长椅孤单地摆在站名下方。月台采面对面的方式建成,拱门型的柱子对面有另一个月台。
「没想到还有这种地方啊……」
猫目先生四处张望,月台有点狭窄,宽度勉强能让两个大人错身而过。脚底下传来如野兽低鸣般的声响。
「月台下方似乎有电车经过,现在的新桥站应该也在这附近。」
水脉先生的声音在月台回荡,空气中充斥某种浓烈气味,让人呼吸困难。
「这里好像有瘴气。」
真夜先生帅气的脸皱着。
「彼方大人,请务必小心。这种瘴气吸多了对身体有害。」
「嗯,好。」
「居然有瘴气,看来这里的环境并不是很好。」
猫目先生抖动鼻子,站到水脉先生身旁。水脉先生则默默地观察四周。
「……这是?」
「老爷,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嗯。请看这里。」
水脉先生蹲了下来,白皙的手指所指示的地方有一块黑色污渍。那块污渍附着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并飘着铁锈般的臭气。
「这不是血迹吗?」
「那……再往里面……」
将血书绑在老鼠脚上的人——也就是被绑架的人就在里面吗?
这时从不远处传来拖着某个东西行走的沙沙声响。定睛一看,昏暗的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有人在吗?」
水脉先生发问。但是没有得到回音。
「那个……我们是来救你的。」
我也试着跟对方说话,一样没有回答。
「会不会是被绑住了,没办法开口说话。还是因为伤势过重而无法发出声音……」
「嗯,是啊。可是……」
水脉先生脸上蒙上一层阴影,是不是察觉到什么呢?
我很想早点拯救那个被捆绑且受了伤,正在昏暗处受苦的「某人」,于是往前踏出一步。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巨大的黑影自黑暗中窜出。
「彼方同学!」
水脉先生大喊一声。真夜先生则用力拉着我的手,猫目先生一个翻身变成黑猫,扑向那团黑影。
「喵!」
猫目先生被黑影甩开,翻了一个跟斗后落在地面。
「猫目先生!」
我感觉到污浊的气体喷出,弥漫在四周。
那个气体让人深感厌恶,笼罩了所有黑暗……是瘴气。
我立刻转过头再次看着前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站在我前面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只巨大的野兽。
月台里并没有风,但是它身上红黑色的体毛却诡异地飘动着。它的血盆大口直裂至耳际,红色的双眼精光灿烂,头部却长着黑亮的头发。它伸出锐利的爪子站在水泥地上,发出老虎般的低吼。
「这、这是……」
「是妖怪吗……?」
真夜先生抱着我,讶异地说。
它看起来不像人类,也不像是现世里的任何动物。浑身缠绕着暗黑气息,饥渴的双眼紧盯着我们不放,长长的爪子上残留着血迹。
好可怕。
它就像是所有恐怖生物的集合体。
「都筑那家伙……抓来关着的并不是人类啊。老爷,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猫目先生蹲在地上,黑色的尾巴敲打着地面问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它身上有大量的不洁之物。」
水脉先生的视线停在前方,伸手抱起猫目先生。
『呜、呜喔喔……』
异形发出吼声,越来越靠近我们。
『——给、我、给我新鲜的肝……』
异形口中发出低沉的声音。
『给我新鲜的肝!』
妖怪一跃而起向我攻击。血盆大口里的犬齿在微弱灯光照明下发出黯淡光芒,被血染成红黑色的爪子伸向我。我的双腿却不听使唤,无法动弹。
「彼方大人!」
真夜先生冲到面前保护我,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
「住手!隼人!」
有人狠狠朝妖怪的脸踹了一脚,让整只妖怪撞在背后的墙上,发出巨大声响后往前扑倒。
一个纯白的人影冲向昏暗的月台。
「都筑……先生……」
「你果然在这里……连这些多余的家伙也跑来了。」
都筑先生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接着以充满轻蔑的冷淡目光望着我们。
「水脉的狗,你好像什么事情都会跟饲主报告?」
「我、我叫御城彼方。对了,那个是…………」
我看着倒在地上的红黑色物体。妖怪摇晃双脚,试图重新站立起来。
「没想到水脉自己送上门来,要不要当场给我一些新鲜的肝?」
都筑先生无视于我的提问,径自询问水脉先生。变成黑猫的猫目先生在水脉先生怀里朝都筑先生发出低吼。
「我不能答应你。」
水脉先生平静地摇头。
「想也知道。」都筑先生干脆地放弃。大概早已预料到会被水脉先生拒绝。
「……没想到你们会看见这个东西。」
都筑先生用「这个东西」来代称旁边的妖怪。可是他刚才好像是用别的名字叫它。
妖怪眼里的红色杀气已经消失。它吐着瘴气看着我们,过了一会儿才无力地趴在地上。
「看样子它已经恢复正常。」
「哥……哥……」
哥哥。刚才妖怪喊都筑先生「哥哥」。
「都筑先生,这个妖怪难道是……!」
都筑先生听到我说话却只瞥了我一眼。
「回去吧,隼人。你不能到外面来,没想到你竟然能破坏那么坚固的监牢。」
都筑先生正要转身离开。
但是妖怪——不,被称为隼人的人却用力摇头,如鬃毛般的黑发跟着摇晃。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仔细一看,他的前脚受了伤,看见凝固的血迹,那封血书忽然闪过脑海。
难道那封血书是……
『不要。我不要再继续伤害任何人了。我不想让哥哥痛苦……!』
「少废话。你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好!」
皮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脚步声,都筑先生走向隼人先生并伸手一把抓住他的黑发准备拉走他。就在这个时候……
「住手!」
水脉先生严厉地喝止他。
「都筑,别拉他。我已经知道状况了。」
「什么……!光听到这些对话你就知道状况,观察力未免太好了吧。」
都筑先生讽刺地回答。
「都筑,你收集肝脏就是为了那个孩子吧?你口口声声说是自己要吃,藉此掩藏他存在的事实。」
「无聊。别妄下断言。」
「我之前听过你『好像会吃肝脏』这个传言,但是并没有亲眼见过你吃肝脏。也就是说,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吃掉肝脏的人是你。」
我们懂了。如果没有人亲眼见过都筑先生吃下肝脏,如果他说谎,所有的前提就全部被推翻了。
「哼。」都筑先生只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隼人,这封血书是你写的吧?」
水脉先生打开用血写成的纸条,隼人先生发出低吼声并点了点头。
「你有时候能够拥有自己的意识,有时候则不能,对吗?当你失去自我意识时,会很想吃新鲜的肝脏,可是你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希望有人来救你。所以等你恢复意识后,为了求救而写下这封信——是不是这样?」
『……是。』
「能不能告诉我详情?」
「我拒绝。」
都筑先生强硬地拒绝了我们。
「这是我们的问题,跟你们没关系。」
『哥哥!』
都筑先生一如往常般态度傲慢。但是他的侧脸看起来有些苦涩。
我看过这样的表情,在烟火大会上他也曾露出这样满腹心事的表情。
「都筑先生,拜托你告诉我们。也许我们能够帮得上忙啊。」
我不自觉地脱口而出,都筑先生露出愤怒的表情。
「你们根本帮不上忙!」
『他们可以!』
隼人先生大喊。
「你说什么?」
『他们……可以。哥哥跟我都办不到的事情,他们却可以办到。』
隼人先生的前脚着地,静静地走过来。他朝水脉先生跟我们深深鞠躬。
『拜托了。请你们……杀了我。』
「什么!」
『其实我应该自我了断,可是我没有勇气这么做,哥哥也不希望我死。所以,拜托你们……我死了哥哥就不用再伤害其他人了。』
隼人先生像是朝我们跪拜般往前趴倒。
「你还不闭嘴!」
都筑先生勃然大怒,但是隼人先生如石头般文风不动。水脉先生在他的前脚旁蹲下,伸手抚摸他头部的鬃毛。
「不洁之物制造了瘴气……不是从外部来的,而是发自内部。感觉上应该是某种『诅咒』。」
『……没错。』
「你会变成这副模样也是因为诅咒的缘故吧?」
「………………是。』
「你吃了不少苦啊。」
啪答。水滴掉落在水泥地面。
水脉先生的眼泪滑过脸颊,闪闪发光的泪珠一颗颗同时也滴在隼人先生身上。
隼人先生悲伤地低吼着。
「……可恶。」
都筑先生胡乱地抓着雪白的发丝,不一会儿发出深深的叹息。
「回去吧,隼人。」
『哥哥……』
「你们也一起来吧。既然你们已经知道这么多了,没有权利拒绝我的邀约。」
都筑先生不等我们回答便转身离开。我们几人面面相觑。
「都筑先生,你刚才……」
「我们也可以一起去吗?」
「再不走我要丢下你们了。」
他头也不回地说,态度实在很不亲切。
我们几个用眼神朝对方示意,接着一起尾随先行离开的都筑先生。
都筑先生毫不迟疑地从地下废弃车站月台走到地面上,出来后走路的速度仍未减慢。
猫目先生不知何时已经变回人类的模样,和水脉先生一起追着都筑先生。都筑先生跟猫目先生就算了,没想到连水脉先生也走得这么快——和服的下摆竟丝毫没有紊乱,像是鱼儿游泳般迅速前进。我则完全不行,好几次落后了还是靠真夜先生推着我追上才行。
有着异形外观的隼人先生也跟我们一起走,路人纷纷被水脉先生吸引,却完全没有注意到隼人先生,彷佛完全看不见他。
「他本身的存在不太正常,所以隼人大人几乎已经算是常世的人了。」
「也就是说,他跟妖怪差不多,所以普通人看不见他……是这样吗?」
「没错。看来他身上的诅咒力量很强,因为那么多的不洁之物是无法随便依附在人身上……」
真夜先生盯着异形隼人先生说。
我们被带到一栋古老的日式民宅前,民宅四周以高高的围墙围起,非常气派。不过门口没有悬挂门牌,庭园也任其荒废。乍看之下难以判断究竟还有没有人住在里面。
『这里就是我家。』
隼人先生简短地介绍,都筑先生不发一语,拿钥匙开门。
一踏进屋内,沁凉的空气迎面而来。里面很宽敞,收拾得很干净。不过总觉得整间屋子充斥某种稍微肮脏,沉重且潮湿的空气,让人呼吸困难。气氛跟旧新桥站极为相似,可能也是某种瘴气。
我们被带到铺着榻榻米的房间。
这间房间是佛堂。都筑先生粗鲁地打开了佛坛的门。
「我们家每一代的长男全都很短命。」
他从佛坛的抽屉里取出一本线装书放在我们面前后,突然开始诉说起来。水脉先生拿起书翻阅,里头以毛笔写着像是族谱的内容。
「我父亲在隼人出生后两年就死了,享年三十六岁。祖父三十八岁时过世,曾祖父则是在三十四岁时过世。几代之前的祖先里还有人更年轻就去世了。」
都筑先生站在水脉先生前面,用手指著书里记载的人名,平静地说明。我们则在一旁默默地聆听。
「我们家每一代的子孙,都得了水脉所说的那种名为『诅咒』的病。」
「为什么会有这种状况?」
「据说不知道是几代以前的祖先犯了某项禁忌,自那时起就有了『都筑家长男必须承受诅咒』的法则。」
首先,都筑先生家只生得出男丁。即使想逃避诅咒,仍无法孤独终老,再怎么样都会娶妻成家,然后生下男孩。
如果是一般的家庭大概会很庆幸能一直生男孩,可是对都筑先生家而言却是被强迫生出接受诅咒的后代。
都筑先生也一样,因为这个无法逃避的命运而诞生于这个世界。
「我曾经以为,在科学与医学如此发达的现代,必定有办法能切断这无聊的诅咒。」
都筑先生的语气开始烦躁起来。
「我的祖先里,有人学习咒术,希望能找出解咒的办法。家里的仓库也确实存放着许多相关的资料。可是毕竟都是以前的时代所遗留下来的东西,根本无法解除诅咒,学了也只是浪费时间。」
「所以你才学医?」水脉先生问。
「是。」都筑先生点头。
「过去有很多被人们认为是灵异现象,后来却能以科学加以证明的例子。山顶上出现的巨人其实并不是神,而是布罗肯现象(注6)。雅各布的天梯(注7)其实只是云隙光(注8)。科学也已经能够解释形成鬼压床或者灵魂出窍现象的机制。从这些
例子来看,我认为祖先的诅咒也可能只是某种疾病。」
「若是遗传性疾病,只要找出治疗方法就可以解除诅咒。」
「你也应该能看得出,我的样子并不正常吧?」
都筑先生自嘲地笑了笑。全身雪白的都筑先生看起来非常与众不同且难以亲近。
「……但是,我的研究并没有获得确切的成果,再加上时间也渐渐逼近,我的身体开始有一些不明原因的病痛……」
都筑先生用力握拳,能感觉得出他有多不甘心。不知道是在气那个难以理解的诅咒,还是气自己没有得到任何成果。还是说,两者都有。
「可是某一天,我身上的病痛突然完全消失。」
都筑先生以愤怒的眼神瞪着自己的弟弟,外型吓人的隼人先生被他这么一瞪,竟像是小动物般吓了一跳非常害怕。
水脉先生突然说道:
「因为隼人……」
「没错。就在我寻求医学的解决之道时,这家伙阅读了祖先留下的资料,研究咒术。」
当时的都筑先生一定很不希望隼人先生那样做——弟弟竟然拼命地学习那些被自己放弃的过去的遗物。
「喂,狗。你猜他读那些数据的目的是什么?」
「咦?」
「你猜猜看。」
话题突然抛过来,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为、为了……解除被加诸在身上的诅咒?」
「错了。」
都筑先生笑了。难以宣泄的愤怒似乎全都涌了上来。
「他想学转移诅咒的咒术。这家伙竟然把腐蚀身为长男的我的诅咒——这个从祖先开始代代累积下来的诅咒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
都筑先生露出嘲讽般的笑容,看着表情僵硬的我。
「结果就是你所看见的,他承受了加诸在都筑家每一代长男身上的诅咒,甚至无法维持人类的外型与正常的思想。」
变成异形的隼人先生低下头。
「那样做实在太乱来了……」
水脉先生嘴唇颤抖着。
「隼人变成异形后,只能吃新鲜肝脏,没有办法吃正常的食物。所以我才需要肝。」
「为何最近这么急着找新鲜的肝脏?」
「因为……他的症状恶化了。」
都筑先生的话让水脉先生难过地叹息。
「我们家族所受的诅咒力量非常强,若想替人承受必须背负大量不洁之物。人不可能受了这么强力的诅咒还能安然无恙。就算是妖怪,这么做也可能会很危险。而你却……」
『可是……如果我不这么做,哥哥……』
隼人先生努力地解释。水脉先生以慈祥的眼神看着他。
「你是个很爱哥哥的弟弟,为了救哥哥不惜自己……」
「别开玩笑了!」
都筑先生的怒吼让隼人先生更加畏缩。
「我并没有求你救我!」
都筑先生不管我们几个人还在场,生气地吼着弟弟。
「我根本不需要你救!自作主张地转移诅咒,让自己受苦!最后还要别人杀死你?开玩笑也该适可而止!」
『对、对不起、对不起……』
「别忘了是谁照顾变成异形的你!又是谁得负责喂食只能吃新鲜肝脏的你、肚子饿时就完全变成一头野兽的你!你所做的一切只造成我的困扰,只是你的自我满足罢了!」
都筑先生不停地破口大骂。
他怒气冲冲,可是我不能坐视不理。隼人先生是为了都筑先生才牺牲自己,不该被这样责备。
「都、都筑先——」
我正要开口阻止他时,水脉先生阻止了我。
我以眼神询问水脉先生原因,他却只是摇了摇头。
『对不起,哥哥……我应该在状况恶化成这样之前,早点了断自己的生命。』
下一个瞬间,都筑先生高举起拳头,隼人先生则发出惊呼:『啊!』
就在我以为都筑先生盛怒之下要殴打隼人先生时。
都筑先生却没有下手。
「别开玩笑了……」
他只是有气无力地这样说。
「你救了我,我绝不允许你轻易寻死……」
「哥……哥……」
「我不想白费那些为了延续你性命而喂给你吃的新鲜肝脏。仔细听好了,我的医术比谁都还要高明。我……一定会把那个不祥而无聊的诅咒从你身上拿走。所以,我不准你死。」
都筑先生松开拳头,用手梳理覆盖在隼人先生脸上的黑发。像是心疼变成异形的弟弟,也像是要亲近拯救了自己的人。
沉默降临在偌大的和室之中。
敞开的佛坛放着一对年轻男女的遗照。女性应该是他们的母亲。不知是意外或生病,他们的母亲似乎也很早就去世了,只剩下兄弟两人相依为命。
「都筑。」
水脉先生轻轻抚摸着都筑先生的背。
「你们家中的诅咒似乎是非常复杂的诅咒。很可惜,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咒。不过,我可以缓和诅咒的影响。」
「……你说什么?」
「不知道是幸或是不幸,诅咒现在已经集结成团,聚集在隼人的体内。因此,只要驱散一些缠绕在隼人身上的不洁之物,应该能够减轻症状……也就是说,或许能够让隼人不再想要吃人肝。如此一来,也能减轻都筑肩上的重担了吧?」
「……这个办法行不通。」
都筑先生斩钉截铁地说。
「你说的这个方法跟隼人用的方法一样吧?你想把他身上的不洁之物转移到自己身上,是不是?」
「老爷!」
猫目先生以责备的语气喊道。
「不可以这样做。难道忘记我带彼方先生回幽落町的时候是什么情形了吗?为他人牺牲也得有个限度啊!」
水脉先生有些困扰似地微笑着。
「承接少量秽气应该没有什么大碍,我也不想再让次郎你们担心啊。」
猫目先生还想说些什么,水脉先生接着说:「没关系的。」
「只要躺着休息两、三天,我就能够净化吸收到的不洁之物。只不过,休息的这段期间可能会替大家带来麻烦……」
水脉先生看着我们。
「真夜,能不能麻烦你帮忙做家事?」
「当然可以!别说是帮忙,小的会负责完成所有的家事!」
真夜先生像是一名军人严肃地敬礼,已经不是管家或者武士会有的动作。
「次郎,可以麻烦你替我跑腿吗?」
「没办法。为了老爷,我愿意借出猫手。」
猫目先生大概知道继续反对也没用,耸了声肩膀说。
「……那我呢?」
水脉先生没有指派工作给我,我只好主动请缨。水脉先生露出温柔的微笑望着我。
「那就请你说一些现世的趣闻给我听吧。我很喜欢听彼方同学的大学生活,或者是与朋友相处的点点滴滴。」
「嗯,没问题。我会随时向你报告,说很多给你听!」
「谢谢。」水脉先生微微一笑。
过几天我会再跟奈奈也同学出去一次,弥补今天提前离开。到时候再跟水脉先生分享出游经过。要买阿德利企鹅的玩偶当伴手礼送水脉先生,还是买「舟和」的羊羹好呢?
「就这么决定。」
水脉先生再次看着隼人先生与都筑先生。
「我已经获得了家人的许可,接着就让我来替你驱除不洁之物。」
「我……」
「……咦?」
「我可以做些什么?」
都筑先生语气冷淡地问。
「我不想只接受你的帮助,也让我做些什么吧。」
「哼,怎么突然这么见外。之前根本不管别人困不困扰,硬是狠心地想要拿走老爷的肝脏。」
猫目先生在一旁说着风凉话,但是都筑先生充耳不闻,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我可以做什么,水脉?」
「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你做。」
「……你说什么?」
「你不是对隼人这么说吗?这只是自我满足,不需要任何回报。我只希望能够软化你心中那块坚硬的麦芽糖。」
「又来了。因为你的自我满足而被帮助的人就只能一直欠你人情,感觉非常差。」
都筑先生发出咋舌声,来回瞪着水脉先生和隼人先生。
「我不需要你的回报,但是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答应你一件事?」
「是。」
水脉先生默默走到都筑先生身旁执起他的右手,用他一双纤细的手包覆着都筑先生厚实的手掌。
「你的祖先因为犯了禁忌而被诅咒,罪孽便是导致诅咒——也就是不洁之物缠身的主因。因此请你多积点功德,抵消这些罪孽。」
「你的意思是一加一减后,罪孽便能抵消,或许能解除隼人身上的诅咒?」
「是。」
「积点功德……你是要我多做善事?」
「没错。」
「这……」
都筑先生露出为难的表情,他的双手已经沾染过多血腥,还能够做善事吗?
不。水脉先生摇头。
「一定可以。因为你的医术和神一样优秀。」
水脉先生温柔而慈悲地抚摸着都筑先生被称为神之手的手掌。
「都筑,你的努力已经成为你的力量。虽然你无法亲手解除腐蚀隼人内在的诅咒,但是只要你能够行走于正确的道路上,相信一定能成为解咒的关键。」
「……哼。」
都筑先生甩开水脉先生的手,以眼神示意水脉先生看隼人先生。
「要就快点行动,若他又开始躁动就很难制服了。」
说完,都筑先生转身不再看水脉先生。
「解咒之路漫长而艰险,可是都筑和隼人都拥有强大的意志力。前方的道路必定有豁然开朗的一天。」
水脉先生摸着蹲在地上的隼人的头。隼人先生那对血红的双眼簌簌地流泪,那是充满感谢与希望的温暖泪水。
身旁传来吸鼻涕的声响,转头一看,真夜先生正拿出白色手帕,跟着嚎啕大哭。
「呜呜、这么一来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不,现在才正要开始吧?都筑这家伙罪孽深重,想要做善事累积功过相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他抵消所有罪孽前,警察就会来抓他了。猫目先生坏心地说,看来他跟都筑先生真的是八字不太合。
「不过,我相信他们兄弟应该可以做到。」
听到我这么说,猫目先生冷淡地点头说:「嗯,或许吧。」
都筑先生转过头,从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他究竟有没有在听我们说话。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看着他难以判断出情绪的背影,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瞬间彷佛听到了他小声地道谢。
都筑先生的祖先也是医生,是村里口碑很好,深受众人尊敬的名医。
但是某一天,他却闯入禁止进入的神域偷走神酒。因为传闻若喝下神酒,无论什么病痛都能立刻痊愈。
当时祖先的儿子生病,这个孩子是他的爱妻留下的唯一子嗣,尽管他医术高明,却无法查出儿子的病因,儿子随时可能会丧命。这就是他不择手段盗取神酒的原因。
都筑先生认为这是「为了解释有血缘关系的男性族人,容易罹患的疾病而虚构出来的传说」,开始进行研究。
但是他仍然研读所有代代相传下来的资料,研究有关常世的一切,想必也学习了咒术的相关知识。好胜且自尊心强的他,在知识的吸收上绝不容许丝毫妥协。
最后他选择了不一样的方式。可惜的是,无论他在医学多么努力,再怎么精进自己的医术,依然无法如愿以偿——他还是无法解除诅咒。
正因为他做了这么多的努力,所以他轻蔑并憎恨毫不努力的人。或许正因为这样的心态,他才冷酷地向企图掩盖医疗疏失的院长下毒。
虽然我不是都筑先生,不可能真正了解他……
水脉先生接收了隼人先生身上的不洁之物,如他所言,必须暂时卧床休息。
这段期间猫目先生负责采买、真夜先生负责做家事、而我则如往常般上学,放学后到水无月堂,把在现世发生的事情说给水脉先生听。
第三天,东京下了一场雪。
校园成了纯白之地,完全看不清路在哪里。我穿着运动鞋,靠着车子经过后留在地上的痕迹辨识方向。这是我最后悔没有提早买雨鞋备用的一天。
从造型如凯旋门的校门走出去时,我听到曾经听过,低沉而冷酷的声音喊:
「喂。」一转过身,果然看见都筑先生站在那里。
白头发加上白皙的肌肤,身穿白色大衣的他彷佛完全融入雪景之中。
「水脉的狗。」
「我是御城彼方。」
「水脉怎么样了?」
他无视于我的纠正,径自说着。抗议大概无效,我只好回答他:「听说明天就差不多好了。」
「把这个交给水脉。」
都筑先生不容拒绝,把纸袋塞到我手上。
「这、这是什么……?」
「是上野的『兔屋』的甜点。有铜锣烧、最中饼(注9)还有兔子馒头。」
「兔、兔子馒头……?」
「就是做成兔子形状的馒头。水脉不是很喜欢这些女人才爱吃的食物吗?」
「嗯……是啊……」
太可怕了,他选择的甜点居然恰巧都是水脉先生爱吃的种类。可是……
大概我露出很奇怪的表情,都筑先生责备似地瞪着我。
「你想说什么?」
「呃,就是,觉得很意外,没想到你既然知道好吃的甜点店。啊!其实是觉得,都筑先生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喜欢吃甜食。」
「隼人以前很爱吃。」
都筑先生冷冷地回答。
「他很喜欢上野,因为那里有动物园跟科学博物馆。他经常在回家的路上找甜点吃,所以还算熟悉那附近。」
「喔喔,所以……」
我总算放下心中大石。
「那个时候你才会跑去看烟火。」
都筑先生曾在上野公园欣赏烟火。我猜会不会在隼人先生还没有变成那样前,他们两人曾经一起在那看过烟火。
白色与黑色的身影。两人亲昵地并肩站着,欣赏天空中此起彼落的巨大花朵。我的脑海忽然闪过这样奇幻的场景。
「好漂亮,各种颜色的烟火同时施放,好像一束花喔。」
黑发的隼人先生大概会这样说。
「嗯。技术很不错,应用了焰色反应(注10)。」
都筑先生大概会这样响应。
「哥哥真是煞风景,不能专心欣赏烟火就好?」
「我那样说是称赞的意思。」
都筑先生一脸平静。
隼人先生有些不高兴,但随即又将视线转回烟火。
「听说烟火具有替死者安魂的效力。如果每个人看了烟火都能获得疗愈就好了。」
隼人先生凝望着天空,站在他身旁的都筑先生则不知回了什么。
他到底会说什么呢?会否定这句话或者加以讽刺?我想象不出他们之后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对话了。
「……如果死者看了烟火就能获得疗愈的话……」
眼前的都筑先生喃喃地说。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他看穿我现在正在想什么。不过,他不可能会知道。都筑先生凝视着远方。
「烟火就等于是佛花吧。」
「佛花?是不是放在佛坛或是墓前的花?」
「很多人误以为那是慰藉死者的东西,但是我听说佛花原本的意义正好相反。放置佛花是为了让活着的人见到日渐枯萎的花后,能够领悟诸行无常的道理。所以佛花并非献给佛坛或坟墓,而是献给活着的人。」
「可、可是烟火确实具有安魂的用意啊——」
「活着的人见到烟火,以为死者的灵魂受到疗愈而感到放心。这么一来才能够让那些被束缚在现世的死者了无牵挂地前往常世。我认为所谓烟火的安魂效果是这样来的。」
都筑先生仍是望着远方的眼神,也许以前他也曾经跟隼人先生聊过相同的话题。
「承蒙你们照顾了。」
语音刚落,都筑先生便转身准备离开。
「啊!」
「这些甜点要快点吃完。现在吃最好吃,不准明天以后才吃。」
都筑先生指着纸袋自顾自地说完,迅速离开了校门口。
「啊!请等一下!」
我想追上前去,但他很快地消失在纯白的雪景中,再也看不见。
「……都筑先生。」
又开始下雪了。
到了明天,现在残留在路面的车痕可能又将被白雪覆盖。
这一天寒风刺骨,戴了手套的手依然冰冷。
可是眼前这一片雪白的街景,看起来似乎稍稍温暖了一些。
注5:Suica Suica为电车的储值车票,类似捷运卡,发音与日文的西瓜相同,又称为西瓜卡。
注6:布罗肯现象 山顶的阳光经过云雾反射之后,形成一圈光环的现象。
注7:雅各布的天梯 圣经故事之一。雅各布睡觉时看见来自天上的梯子,耶和华与使者自天梯降临。
注8:云隙光 阳光自云的周围射出,照在灰尘上让光芒更加清晰。
注9:最中饼 一种外层为饼干,里头包红豆馅的甜点。
注10:焰色反应 利用燃烧来测试某种金属是否存于化合物中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