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静静落下的雨水,不知何时变成了瀑布般的暴雨。水滴溅射的声音遮盖了脚步声,住民的气息也变得稀薄。
地盘松软的这片地域要是碰上如此大雨,地面崩塌导致建筑物被破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既然有这个条件,那么稍微拿出一点真本事来战斗也没问题。
要是遇上最糟的情况也考虑过移动到树海那边,不过这次算是地方正好。
这里在贫民窟(Favela)之中也属于被舍弃的地方,因此不需要烦恼无谓的损害。
看看周围完全没有住民,实在是适合至极。
也就是说,这次战斗对十六夜来说状况非常合适。
「————」
沐浴在暴风雨中的十六夜在霰弹般的雨水中泰然自若地突进。敌意毫无疑问是从正面直直散发出来。比起风雨,不如说是这份敌意更加妨碍自己。
地母神颇哩提把亚马逊热带雨林称为“浑浊”,而现在十六夜感受到的沉重气氛确实与之类似。
敌意和杀意仿佛缠绕了全身似的,十六夜被阻碍了前进的道路。宛如是在海中迈步般沉重。敌人的敌意远超常识。
若是初次见面的人不可能会放出如此之大的敌意。
那么不管是敌是友,对方应该是自己认识的人。
假如是从箱庭来的人物,那么会对十六夜和颇哩提展现敌意的人可谓多不胜数。
若是这些人之一出现在这里,那么就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可是——
「……好强。好强耶这家伙。究竟是谁?跟蛟刘和小迦陵同格甚至是在此之上。」
「不知道。气息好像是神灵,但也像是化身(Avatar)。将其视为相当特殊的敌人比较好。」
露骨的敌意不断地叙说自己的位置。没有要隐藏实力的感觉。不过十六夜或颇哩提都不可能忘记这种程度的强者。两人尽力寻找自己的记忆,但都想不出什么。
唯有一点可以断言。
在废墟前方等待他们的,毫无疑问是与魔王并肩之人。
十六夜刚才还认为这个废墟正适合,但这名敌人与十六夜开战的话,整个贫民窟都会化为焦土吧。
暴风雨中,两人终于捕捉到敌人的身影。
(……女人?)
展示出敌意的,是与受他们保护的少女一样白发红眼的女性。
她也是白化症(Albino)患者吧。色素稀少的头发和皮肤,还有红色的眼瞳。
长得很高,不过从那还有点幼稚的五官中推测应该没有成年。她所穿着的研究体的白色衣服——不对,是仿佛白色衣服的打扮,令人联想到是与在背后沉睡的少女来自同一个地方。
颇哩提小声地跟旁边的十六夜说话。
「十六夜,有些奇怪。那个女孩,拥有神灵的气息但身体只是人类。不过并非被神灵或恶灵附身的情况。或许是由于某种契机,与灵性高位生命同化了。」
「好像是呢。但谜团也解开了一个。——就是那个女的破坏了粒子体设施的。」
十六夜如此断言。可是只要看见那个白发女性的样子,无论谁都会如此判断吧。
头发和皮肤虽然被暴雨冲洗干净,但渗入衣服中的颜色可没有这么容易洗掉。
——对,血迹。这个女性,满身血迹。
恐怕她一次都没想过要擦掉溅血吧。
也根本没有在意过会玷污肌肤的内脏碎片吧。
斩杀敌人。斩杀妨碍者。吼出万般哀怨,彻头彻尾地杀戮。
这个女性并非对十六夜他们露出敌意。这份重压,并非出于对视野中的个人的愤怒。
这个女性,只是单纯地诅咒三千世界。她全身上下都如此诉说。
白发女性以仿佛窥见了地狱之底的身体伫立着,为了对这世上侵犯了自身灵魂的一切挥出悲愤和怨恨的刀刃,才在这个颓废的城市中等待十六夜他们。
用色素稀少的眼瞳捕捉到两人的染血女性,用手托着下巴开始说话。
「……这,可真是超出老身的预想。日天、风天、帝释天,老身本已做好觉悟,无论遇到哪个敌人都无言将其斩杀。偏偏居然是觐见到地母神颇哩提毗=玛塔。以切开星之胎盘的女神为对手,理应一尽礼仪吧?」
满身血迹的女性,愉快地望着颇哩提如此嘲笑道。
从这些话来看,要是现身的只有十六夜一人,毫无疑问是立即会开始死斗吧。
染血的女性认识颇哩提。
那么。颇哩提站前一步说道。
「切开星之胎盘,说得还真是难听啊。授予人类农耕文化是事实,但嘴上说要礼仪的话,那么稍微修饰一下不也行吗?」
「然而此乃事实对吧?如今仍未醒觉的地球星灵,而其代行者,最初的星灵候补者,正是汝——被称为颇哩提毗=玛塔的女神的灵格。」
染血女性的话语,颇哩提不快地收下了。
但同时也确信。
与这个染血少女同化的,必定是跟印度神群有缘之人。
「……嚯。从哪里听说的?」
「此等事情,只要稍加思考就能明白。开拓大地、农耕、养育乃最小单位的恩惠形式。当人类解明了这份恩惠与系统时——星灵即由“给予者”变为“被剥夺者”。作出截取母星生命根源之举动的女神,会被揶揄为切开星之胎盘也无误吧!」
呵呵大笑。染血的女性双手抱胸高声哄笑。
可是这笑声中没有一丝愉快的声响。岂止如此,那声音之中,混杂了明确的愤怒和些许的义愤。
染血女性把视线转移到十六夜身上,发出稍微冰冷笑意。
「那边的小童。当今时代的孩子啊。老身依凭的这名女孩儿究竟遭遇了何种境遇,看见了何种景象……要听听吗?恐怕仅仅一听就会腐化耳朵吧。毕竟是足以唤醒老身的恶毒之举。这个天真时代的小童可承受不起。」
「……?唤醒?」
这个说法令十六夜感到违和。
可是染血女性的眼中根本没有十六夜。
染血女性前倾身体,以浑身的忧愁和爱情紧抱宿主的身体,对宿主少女深感抱歉地低语道。
「既然已经杀死了那个近代魔术师,那么取走这个女孩的性命,与其一同沉眠乃老身最后的慈悲。可是既然觐见了被称为人类之母的大地母神,就不能简单退却。——作为废灭世上一切武与不义的化身,就必须发泄这份怒火。抱歉了,再把身体借给老身一下吧,黑之女孩。」
声音中充满慈爱。眼瞳中寄宿着怜悯。
见到这种举动,无论谁都会觉得这个怪物是善性的吧。
可是挺直了身体的她身上,已经失去了那种慈悲的气息。一瞬间贯穿了十六夜和颇哩提毗=玛塔的视线中,没有一丝爱情。
眼中唯有无尽的哀怨。
万般哀怨充斥着五脏六腑。
如今,成为了不共戴天之化身的染血女性——以沾湿了衣服的溅血为媒介,召唤出染血战斧扛在肩上。
此时颇哩提由于明白到敌人的身份而感到战栗。
「染血的战斧,武与不义的废灭者。你难道是“英雄杀手”持斧罗摩(Parashurama)吗!!?」
「然也!!!吾正是“Avatāra”第六化身!歼灭所有王族与英雄的杀戮贤者!」
染血女性——持斧罗摩如此吼道。
在那份猛烈的怒火面前,颇哩提感觉到死的气息。虽然这也有敌人是“Avatāra”成员的缘故,但她的战栗是由于这个人的身份。
(不好……!十六夜跟持斧罗摩的相性太差。)
照顾着少女的颇哩提由于这步坏棋而咬牙切齿。
“Avatāra”第六化身——“英雄杀手”持斧罗摩。
若是仅仅留意“英雄杀手”这个词,或许会被认为是恶毒的化身吧。然而所属于印度神群的著名英雄,要追溯其武技流派的话,传闻有大部分都是她的弟子。其中,她传授给弟子们的秘中之秘的奥义,正是无数次从绝境中拯救了英雄们的必杀之技。
哪怕是十六夜和其同伴们,也是运用了她传授给弟子的一招半式来打倒了众多魔王。虽然是远缘,但确实存在着这种联系。
不过——这并非她有意作出的行为。
那只不过是结果论。
持斧罗摩作为第六化身所成就的伟业并非培养英雄。她绝非为了编织未来才打磨刀刃。其本质与目的倒不如说是正好相反。
身为神之化身的她所背负的恶业是“此世一切之武与不义的废灭”。
这里的“武”是指属于战士阶级(刹帝利)的所有人,还有全部的王侯贵族。
而不义是指没有履行约定之人,还有对自己虚情假意阿谀奉承之人。
遥远的过去——她曾被这两者伤害过。而且并非普通的伤害。是被她疼爱的人所伤害、所背叛。
第一次,是被她帮助过的国王和国家。
第二次,是被向自己求学的爱徒。
被背
叛、被欺瞒、被利用,所爱的家人全都被杀了。
因此,她将所有的英雄与王族全都杀死。
这并非比喻。她重复了二十一次虐杀,将印度神群一个时代的英雄全部排除。
虐杀结束后就沉睡,苏醒后就再度歼灭英雄们的神之化身。
为了防止人类毫无限制增长而派遣过来的“英雄杀手”——那就是“Avatāra”的第六化身持斧罗摩。
「允许人类无限繁殖的女神啊,居于此等末世的小童啊。作为废灭此世一切武与不义的老身,必须斥责汝等。为了于此地被无情消耗的生命,发泄这万般哀怨吧。虽非本意,但既然选择了救世之“Avatāra”——那么就必须完成这恶业(Karma)!!!」
大声一喝,随后染血战斧随声挥动。两人虽然避开了,但战斧所卷起的一击把废墟如同尘埃般吹飞。
虽说是民家,但看来完全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既然敌人毫不留情,那么他们就不能不做任何准备就战斗。
「十六夜!帮我争取时间,我很快回来!」
「好,交给你了!!!」
十六夜正面冲向持斧罗摩。不过考虑到“英雄杀手”的性质,哪怕是十六夜也相当棘手。要是不能迅速回来会很麻烦。
(首先要保护城市和少女……!)
这名白化病少女是重要的情报源。
最糟的情况下,至少也要保住这名少女逃跑。
颇哩提从上衣取出菩提树的种子,令其急速生长。
菩提树的种子瞬间长大,化为保护背后的少女的坚固墙壁。对方大概不会杀死幼子,但要是卷进战斗中可没有保得住她的自信。
圣树种子被赋予了地母神的神格,超过生长界限开始覆盖贫民窟。这么一来肯定会有目击者吧,但总比留下土地出现重大伤痕这种物证要好得多。
另一方面,十六夜与颇哩提的想法背道而驰,一边破坏废墟一边进入战斗。
冲刺的同时架起拳头。只要冲进怀里就是他的领域。十六夜那匹敌地壳运动的拳头只要直击目标,哪怕是神之化身也不可能平安无事。
可是持斧罗摩没有动。注视着冲刺而来的十六夜,她没有任何动作。
确认敌人完全进入了攻击范围的十六夜,从正面打出拳头。
「嚯……这,可缺乏妙处啊。」
武之废灭者嗤之以鼻。在动摇星星的一击面前,持斧罗摩——“咚”地一声踢击地面,稍微退了一步。
击出的拳头吹起暴风。将废墟粉碎吹飞。
要是在绚烂的里约街道里作出这种事,高楼大厦会瞬间被击碎,市民则像被卷进龙卷风里的虫子般被吹飞吧。过去曾与司掌大地灾害的恶魔斗殴过的十六夜的拳头并非比喻,确实蕴含着等同地壳运动的破坏力。
不过这位女性。这位废灭者。
在动摇星星的一击面前,持斧罗摩没有受到一丝伤势。
(……!)
以十六夜的拳头在鼻尖前三寸的地方挥空而告终。
然而这种躲避方法绝非寻常。明明走错一步或许头颅就会凹陷,这名女性却毫无畏惧地把一切交给这种躲避方法。若非完全把握住十六夜的冲刺速度和出拳的时机,是不可能选择这种躲避方式的。
对自身的武技抱有绝对的自信,同时为了展现出双方的差距,才刻意选择了这种非比寻常的躲避方式。
(不得了啊……!在武技方面,搞不好在蛟刘之上!)
十六夜冒出冷汗,却也笑得爽快。
然后他咬紧牙关,做好受到反击的觉悟。下一击不可能躲开。持斧罗摩只是普普通通地挥下染血战斧,随后十六夜的侧腹被横扫了一下。(红莲:原文是“受到追击”,但无论怎么看,下一击都是持斧罗摩的攻击,估计是作者错字。)
「噶……!!!」
巨大的冲击令他仿佛要吐出内脏。忍住不断涌上的呕吐感,十六夜往拳头注入力量。
第二击毫不留情地袭来。十六夜尽管用手臂挡下,但同时双手出现了沉重的闷痛。虽然战斧不能切断十六夜,但无法连势头也抵挡下来。
瞧见用手臂挡下战斧的十六夜,染血女子发出佩服的声音。
「真是有意思的身体,小童。身怀“英雄杀手”功绩的老身也无法以战斧砍杀,汝是第一人。」
「那还用说!在无法被砍这方面应该没人在我之上了!不允许例外正是顶点的证明,你就放弃砍杀我吧!」
「老身明了!如此就以斧殴杀!!!」
染血女子领悟到十六夜的身体无法被砍,于是把刀刃翻转过去。
此时十六夜冷静地理解到这个女子的一个情况。
(她不知道我拥有狮子座的恩惠(Gift)。这家伙的苏醒果然与太阳主权战争无关么。)
尽管她是“Avatāra”的化身,但看来不知道主权战争的事情。那就是说她不是恩赐游戏的参赛者。
十六夜用拳头把染血战斧的第二击、第三击弹飞。
本来她所持有的“英雄杀手”的恩惠,拥有能把敌方英雄的恩惠封印的力量,使所有的防备变成纸老虎。因此若非是武技在其之上,或者拥有能与压倒英雄本领的神之化身匹敌的极高神性,是很难战胜她的。
得到不断之恩惠——狮子座原型的涅墨亚狮子所保护的十六夜,不会受到任何斩击的伤害。即使是分山断海切裂天际的斩击,狮子座的恩惠也能毫无问题将其弹开。
这可谓,不允许例外的才是顶点。
要超越这个概念,必须是同样蕴含星之恩惠的必断之恩惠,或者是弑杀星灵的恩惠。仅凭“英雄杀手”还不足够。
可是多亏了这个优势,双方的战斗才得以成立。
既然是以武之废灭者自称,那么她自身当然已经修得神域的武技吧。十六夜仿佛正一步一步被将死。
(搞不定……!可恶,越来越糟了!)
那么。十六夜挡下刀刃后顺势拉近距离。
他认为面对长柄战斧的话拉近距离才是上策,可是对手不是这种程度就能搞定的。仿佛陀螺般旋转挥动的战斧以她为中心,将周围的一切粉碎弹飞。
不可能简单拉近距离么。十六夜被爆风弹开的同时咂舌说道。敌人是位于武技顶点的化身。临阵磨枪是没用的。但正面攻击也没什么用。
那么——就彻底乱搞一通来引出对方破绽,才是问题儿的做法。
「正合我意……!如果你是历练的武之极致,那我就是随心所欲的恶童!连同贫民窟一起揍飞你这个混账老太婆!!!」
久违地遇上强敌的十六夜情绪高涨。这是因为能够让他使出全力的对手在这个故乡的世界苏醒了。并非箱庭,而是在这故乡的世界苏醒。
这样的机会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十六夜任由这份无法言语的感慨——然后以浑身力气的一击,让大地引起海啸。
「呜……!?」
这可不妙啊。
持斧罗摩小声说道,哪怕是她也显而易见地皱起眉头。
能够令人错以为可以吞没一个都市的高大土沙波浪,会伴随爆破所无法比拟的质量覆盖贫民窟。
根据情况,会让一个都市失去功能的超质量攻击。
由于圣树树干的包围,贫民窟里无处可逃。即使是逃也免不了重伤。染血的废灭者把战斧插进大地,随后放手。
舍弃了战斧的她在嘴角露出凶暴的笑意说道。
「正可谓,不允许例外才是顶点的证明,汝是这么吼道的吧。……甚好。若汝身怀的恩惠乃真正的不断,就承受下来吧。」
她闭上眼,手按在胸前。
仿佛祈祷般把手按在胸上。
然后向宿主的,白化病少女体内所沉睡的力量说道。
「——污秽啊,吾之Astra。」
刹那,土沙的另一边出现了一把放出极光的血枪。
能够与比地壳更加深邃的深渊——星之心脏部匹敌的热量覆盖废灭者全身。触碰到她的土沙瞬间化为熔岩散开,继而像碰撞到海上岩石的水飞沫般消散。
记得这份光辉的十六夜,为接下来所释放的秘奥而感到战栗。
(……!?)
他由于这显现的威胁而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十六夜认得这把血枪。
既然颇哩提还在他的背后,就不能躲开。不对,归根到底,释放出这等热量的攻击,仅仅接下是不可能保住她们的。
接下来将要刺过来的一击是曾好几次救过他们的秘中之秘。
由于印欧世界还是一体时所失传的真言(Mantra)而苏醒的最强一刺。
神灵之力落入人类手中,武之极致的象征。
「贯穿吧……“原初神格·梵天枪(Brahmaastra Origin)”——!!!」
血枪逼近十六夜,赤色之光照亮大陆的夜晚。
印度神群的英杰们所追求的最强一击,单单是其热波就令圣树之牢笼燃烧殆尽,让贫
民窟变作废墟城。
赤色之光把外界的夜幕撕碎,染成红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