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从马尔斯住进皇宫,已经过了大约两个星期的某天下午,马尔斯从贤者学院回埃莉诺等待的皇宫。
「从今天起要开始忙了……」
他走在大路上自言自语。
为了一星期后召开的『皇国眷族会议』,埃莉诺动手制作会议资料。因为内容涉及重大机密,不能交给部属处理,将由埃莉诺和马尔斯两人制作。考虑到活版印刷的时间,需要在三天内完成。
「我看几乎别想睡了。」
埃莉诺为『皇国眷族会议』投注的心力实在超乎想像。因为她似乎打算在这场会议对贵族课税,以此为开端推动彻底改革。
马尔斯虽然擅长记忆和考试,却不擅长制作资料。可以预料将会困难重重。
「喔,这不是马尔斯吗!」
当马尔斯正要穿过闹区时,有人叫住了他。一转头就看到「白鹿亭」的老板萨克斯站在那里。
「真难得啊,在这种时间看到你。」
萨克斯摸著自豪的胡须对马尔斯微笑。
「因为很多事要忙。」
马尔斯耸耸肩。
「和女朋友还顺利吗?」
「马马虎虎。」
「是吗,那就好。她是好女人,要让她幸福喔。这样你也会幸福才对。」
萨克斯不知为何当成自己的事一样,开心地说道。
「……说到好女人,马尔斯听过我们的皇女殿下从人口贩子手中救下小女孩的事吗?」
「咦?」
马尔斯吓得脸颊抽动了一下。
「正好就在马尔斯之前来店里那天,似乎发生了骚动。据说埃莉诺皇女和人口贩子对决,救了小女孩。」
「是、是哦?」
马尔斯冷汗直流地回应。
「而且获救的小女孩是鞋匠朋格一个月前失踪的女儿喔。听说似乎是被绑架了。结果是皇女救了她。」
「原、原来如此。可是,为什么皇女会在街上呢?是不是认错人了?」
「不,听说有人看到皇女向卫兵出示皇家徽章。」
「哦——」
马尔斯的脸颊抽动得更厉害了。
「真不愧是我们的皇女殿下。先王也是,虽然死于非命,但是个好国王。皇女果然也继承了先王的血。」
萨克斯开心地说道。
「如果是埃莉诺皇女,或许连前王陛下志业未竟的国家改革都能够完成啊。」
「……可是,她又还没当上女王,现在就期待她还太早了吧?」
「不过似乎不尽然是这样……下周皇宫有那个叫什么的会议对吧?」
「……『皇国眷族会议』是吧。」
「对,就是那个。听说皇女似乎会在那场会议做些什么喔?」
「咦?这件事是从哪听来的?」
马尔斯皱起眉头。
「在闹区开店的人之间都在传这件事。」
「是、是喔。」
马尔斯表情紧绷。俗话说众口难防,但没想到消息甚至已经传到王都居民耳中了。
「其实我是皇女的支持者。虽然不曾从近处看过,但听说她美丽聪明,剑术也很了得。」
「……似乎是。」
「既然这样的人愿意我们努力,我们也希望能够声援她啊。」
萨克斯一眯起眼睛,马尔斯也点点头。
「是啊,我也这么想。」
罗特希尔德皇国存在大约五十名的贵族及高级主教,他们全部拥有『免税权』,没有义务将庄园收获的生产物缴纳给国家。
在庄园工作的农民和劳工是他们的所有物,不能离开庄园,相反地,新人要进庄园也很难。
庄园内基本上由贵族统治,要缴纳给贵族的食粮与租金,当然是由庄主支付。换句话说,庄园是经济封闭的小国家。
至于庄园内课税权自然在庄主身上,但就算自成一国,隶属于罗特希尔德皇国的庄园,和罗特希尔德皇国的施政并非毫无关系。例如遍布国内的干道与水路,就是由罗特希尔德皇国负责整修管理。
当然,庄主也会利用干道,盗贼出没时,也是国家负责驱逐。
可想而知,其他国家侵略庄园时,亦由国家率先出兵讨伐。也就是说,庄园也蒙受国家施政恩惠,支付一部分费用并不为过——
抱持这个想法的急先锋,就是罗特希尔德皇国现任总务尚书,下任罗特希尔德皇国女王埃莉诺·辉夜·罗特希尔德。
「根本来不及!」
『皇国眷族会议』前一天,总务尚书办公室爆出埃莉诺的尖叫。她一脸疲倦,挂著黑眼圈,确认办公桌上堆积的资料。
在她旁边的大桌子则是摆著多达五十份以上的资料,由马尔斯和加勒福主教分担确认。
这本来是官吏的工作,但因为这次的内容是高度机密,所以只交给一部分人处理。
「为什么连我都……」
邻国皇女瓦洛也一边装订资料一边嘀咕抱怨。因为极缺人手,多一个是一个,连她都被抓来了。
「瓦洛身为邻国皇女,也很在意明天的『皇国眷族会议』吧?亚尔基德尼亚国应该也对废止部分免税权感兴趣才对。」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不想做这种准备!」
瓦洛将成叠文件摔在桌上大叫。
「不要那么粗鲁。明天我要用那份资料演讲。」
埃莉诺从讲稿抬起眼睛抿紧嘴唇。
埃莉诺要在『皇国眷族会议』上,针对废止免税权一事,向罗特希尔德皇国全贵族演说。然后,演说后将表决是否赞成废止免税权。现在准备的就是讲稿,以及发给贵族的资料。
「喂——资料检查完了。」
马尔斯也一脸莫名疲倦,将五十份资料重重地放在桌上。瓦洛筋疲力竭地瘫坐在地。
「再来就看埃莉诺能够用演说发挥多大说服力了。」
「嗯。」
听到马尔斯的话,埃莉诺神色紧张地点头。
「所以,结果似乎有多少人赞同?」
瓦洛问加勒福。
「二十名赞成。约十名持保留态度。目前无法确定情势会如何发展。」
「但是,十分有可能达过半数。」
埃莉诺紧闭双唇,表现出强烈的决心。
「只不过……也有值得担忧的事情。」
「是什么?」
「据说雅马邑大公爵似乎得知皇女提案课税,正在拉反对票。」
加勒福露出愁容。
「……」
埃莉诺板起脸,看向马尔斯。马尔斯呼吸有些急促,但仍保持冷静。
「……我的提案是从哪里泄漏的?」
「不晓得。但假设是从城堡泄漏,我想克洛德殿下的可能性最高。」
「虽然这项提案也瞒著克洛德,但那家伙知道皇宫内所有的事,所以十分有可能。而且克洛德从前几天就不在城堡……」
埃莉诺不禁咂舌。
「只不过,先采取行动的我方比较有利。」
「是啊。持保留态度的十人会倒向哪边,就要看我的器量了。」
「我今晚也会四处游说到深夜。参加『皇国眷族会议』的大半贵族、主教已经众集在王都。我想今晚将会是拉票大战的关键。」
「嗯,拜托你了。」
「那么,祈祷明天皇女成功。」
这么说完,加勒福离开办公室了。
「那么,我也想要练习演说。马尔斯和瓦洛可以陪我吗?」
「喔,好啊。」
「对不起,我不行。」
瓦洛摇摇手。
「明天上课要交的作业,我还没做。现在不做会来不及。」
「作业要不要我帮忙?」
马尔斯一脸奸笑——
「不必了!要是欠你人情,天知道你会做什么!」
「我在你心目中是什么样的人啊……」
「玩弄女人的变态!」
「……」
「瓦洛,辛苦你了。感谢你今天帮忙。」
埃莉诺面带笑容点头。
「祝你好运,埃莉诺。之后再告诉我结果喔。」
瓦洛和埃莉诺握手以后,便离开房间了。
「那么,我们要练习演说。」
埃莉诺恢复紧张的表情。
「要在哪里练习?这里吗?」
「不,既然都来了,就到明天正式上台的地方练习吧。」
马尔斯在埃莉诺带领下,前往城堡王位厅旁边的房间。打开厚重的巨大门扉,就是宽敞的圆形会议室。室内朝中央讲台凹陷,形成圆钵状,倾斜部分配置椅子。和入口相对的门,似乎通往能够一览城外景色的露台。
地板铺著红地毯,中央讲台描绘著巨大罗特希尔德徽章。墙壁贴上天鹅绒,天花板全方位镶满彩色玻璃。
「好壮观的房间。」
马尔斯环视会议室,发出惊叹。皇宫内虽然还有好几处极尽奢华的场所,但都比不上这里。
「这里是专为『皇国眷族会议』建造的空间。」
在埃莉诺引领下,马尔斯走下倾斜的
走道,走向圆钵中央。
(罗特希尔德皇国的贵族将聚集在这里……)
马尔斯想像0.0001%的人挤满会议室的光景。那个男人当然也在其中吧。
埃莉诺站到台上,从彩色玻璃洒落的夕阳将讲台染成五彩缤纷。金色长发闪闪发亮,使马尔斯觉得彷佛是埃莉诺本身在发光。
「那么,要开始练习了。」
埃莉诺放眼环视会议室整体,这么说道。
马尔斯在最前面的位子坐下。
「那是公爵以上的大贵族坐的位子。」
「……」
马尔斯不悦地皱起眉头。
「那么,罗特希尔德皇国王室之首,罗特希尔德家的埃莉诺要开始演说。」
埃莉诺大口吸气。
灯火摇曳。
在转暗的会议场中,埃莉诺的影子晃动。
「——基于上游理由,我埃莉诺·辉夜,罗特希尔德要求修正一部分免税特权。希望各位协助配合。」
埃莉诺深深一鞠躬,然后面向马尔斯。马尔斯一脸略显疲惫。
「如何?」
「……喔,我觉得很好。」
「是吗?我个人是希望能够再加入更多感情……」
「不,我觉得已经相当好了。都练习了五十次,已经够了。」
马尔斯强忍呵欠地回答。老实说,他根本不晓得最后面十次有哪里不一样。
「五十次……才这样而已吗?虽然感觉像是已经练习了近一百次……」
「不不不……已经足够了。再来只要正式上场时发挥实力就好。呼啊——」
马尔斯一不小心打了个呵欠,埃莉诺瞪向他。
「呣!马尔斯,给我认真一点。我的演说可是会决定国家的未来!」
「哪、哪有,就说了我很认真看待!」
马尔斯一边慌张摇手否认,一边想著:
(虽然演说也很重要,但结果还是取决于主教的拉票成果吧?)
不可能只靠热情演说打动享受特权利益的人。但是埃莉诺似乎丝毫不这么认为,表情真挚地看著马尔斯。
「……马尔斯觉得大多数人会赞同我吗?」
「这、这还要考虑到演说以外的诸多因素,我不敢保证,但单就演说而言,我觉得有说服力。」
「是吗……既然马尔斯这么说……就练习到这里为止吧。」
埃莉诺似乎很满意马尔斯的回答,畅怀地笑著下台,接著环视周围。昏暗的夕阳从露台那侧的窗户照进来。
「嗯?不知不觉间天色都变暗了。已经这么晚了吗?」
「居然没发觉吗!早就晚上了。」
「我一点都没发觉。」
埃莉诺似乎是真的吓一跳地眨眨眼睛。
「马尔斯……」
然后埃莉诺眯眼凝视从椅子站起来的马尔斯。
「?」
「那个……谢、谢谢卿。」
她红著脸这么说。
「虽然我早就想过要在『皇国眷族会议』设法改变这个国家的现状,却没有想出具体该怎么做。多亏有马尔斯在,我才能走到现在这一步。所、所以,谢谢卿。」
埃莉诺低头致谢。
「没有啦,我只是提供建议而已。付诸实行的是爱伦的力量。」
「但是……」
「而且,要感谢就等明天顺利成功以后再谢吧。我们去白鹿亭庆祝。」
「……说的也是。」
埃莉诺温柔地微笑。
「……马尔斯。」
埃莉诺凑近马尔斯,脸红起来。
「我、我本来以为马尔斯是烂人,是夺走我第一次的卑鄙小人。但现在我不认为卿是那种恶徒。虽然卿城府似乎很深,但并不是坏人。是拥有优秀分析力与知性的人。那时候会对我做那种事,是因为酒夺走了卿正常的判断力吧。」
「是、是啊,或许就类似那样。」
「……马尔斯。」
埃莉诺眼神迷蒙地凝视著马尔斯。
「之前也说过,我是卿的未婚妻喔。」
这么说完,埃莉诺闭上眼睛。
然后,稍微翘起樱唇。
(这、这是……)
马尔斯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埃莉诺想要什么是显而易见。她那看起来柔软微润的双唇充满魅力。
虽然和埃莉诺接过吻,但那次只是为了演戏,不带感情成分。
(就像埃莉诺说的,我们是未婚夫妻,所以可以吧?)
而且埃莉诺想要这么做。
马尔斯下定决心,温柔地抱住埃莉诺的双肩。然后,将脸靠近埃莉诺。
身体不自觉激动得发抖。马尔斯虽然受女生欢迎,却不曾费心机与特定对象建立深入关系。
马尔斯俯下脸,缓缓地要吻上埃莉诺的嘴唇。
正好就在彼此的唇尖即将碰到时——
「皇女殿下!马尔斯大人!两位在吗!」
远处传来女孩子的声音。
埃莉诺吓得睁开眼睛。马尔斯也看向会议场入口。一名女仆装女孩站在那里。是艾芬。
「对不起!因为十万火急,我直接跑来这里了……咦!」
正要跑向两人的艾芬突然停下脚步。她发觉马尔斯和埃莉诺贴得非常近。
「对、对不起!小的不知道两位现在是私人时间……」
艾芬脸红低下头。
「没、没关系。后宫发生什么事了吗?不然你怎么会跑来这种地方?」
埃莉诺双颊飞红,一副慌张地与马尔斯分开。
「我在后宫庭园渠边树上发现了这个!」
艾芬给埃莉诺看箭矢,箭上绑著看似信的纸条。信的封面简短写著『皇女收』。
「我想过要交给谁,最后还是觉得直接交给本人比较好……」
「谢谢。这样就对了。」
埃莉诺将信从箭上取下,打开。
「……」
瞥了信一眼以后,埃莉诺瞪著天空。马尔斯从旁边探头读完也叹气了。信很短,内容如下:
『阁下的友人在我手上。想把她要回去,就别出席明天的「皇国眷族会议」。如果反抗,阁下的友人就没命了。』
然后,信里面还夹著一搓泛红的头发。
「……糟透了。没想到竟然绑架瓦洛。」
埃莉诺咬紧嘴唇,肩膀发抖。
「是贵族课税反对派干的好事吗……」
「要是瓦洛有个万一,我绝对饶不了他们。」
埃莉诺怒容满面地把信捏烂。
「来,马尔斯,我们走!」
埃莉诺将斗篷一甩,面向马尔斯。看她的样子好像随时会冲出去。
「……走去哪?」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去救瓦洛!」
「去哪救?明明就毫无头绪。」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置之不管吧!」
「……不,现在应该置之不管。」
马尔斯突然冷冷地当头一棒。
「马、马尔斯?」
埃莉诺惊讶地瞠大眼睛。
「时间已经很晚了。就算爱伦现在去找,找到的可能性也很低。搜索瓦洛的事就交给卫兵,爱伦应该专心应付明天的『皇国眷族会议』。」
「但、但是,万一卫兵没找到瓦洛呢?」
「就算这样,还是要出席『皇国眷族会议』,主张废止贵族特权。」
「……意思是要我对瓦洛见死不救吗?」
埃莉诺语气压抑地回应。
「爱伦也看到了吧?差点被人口贩子绑架的小女孩。爱伦不是说过,想要杜绝这样的孩子再度出现吗?」
「……对。」
「爱伦是这个国家的皇女。是未来的女王。有责任要保障这个国家所有人民的生活。瓦洛或许的确是挚友没错。但和这个国家的未来相比,是小事。」
「但是,该怎么向亚尔基德尼亚交待?瓦洛可是邻国的皇女喔?」
「当作这封信不存在就好。就当作瓦洛失踪和罗特希尔德皇国没有任何关系。」
马尔斯抬起下巴,眼睛眯成一条线。埃莉诺露出惊悟的表情以后——
「我不能那么做!」
——她狠狠地瞪了马尔斯。
「我的确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女王。必须引导这个国家朝更好的方向发展。但就算是这样,我不能对朋友见死不救!」
「为了达成大目标,有时必须无视小牺牲。既然是未来的女王,就应该记住这点!」
这也是马尔斯从亲生父亲身上得到的教诲。
「不对!」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埃莉诺打了马尔斯一巴掌。
「我看错卿了,马尔斯!我无法只选择其中一边。追求国家幸福,同时救出瓦洛,这才是王道。卿果然是二三流人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像克洛德那样!是我太笨了,居然稍微敞开了心房!」
埃莉诺一喊完,就飞快地转身冲出会议场。
「……唉。」
马尔斯看著关上的门叹气。
「请、请问该怎么办?」
一旁的艾芬快哭出来地发抖。在两人争论时,艾芬也一直七上八下。
「艾芬不必担心。这是我和爱伦的问题。」
「可、可是……」
「大概不要紧……只不过,发生了稍微出乎预料的事情。」
马尔斯扶著下巴,凝视天空。
然后,稍微思考起该怎么做。
埃莉诺走在夜幕低垂的王都罗特希尔。为了寻找瓦洛,和马尔斯争论以后,她马上就溜出城堡。
「……马尔斯是笨蛋!」
埃莉诺边走边念念有词地埋怨假未婚夫,眼眶微微泛泪。在相处过程中渐渐产生信赖,却没想到他是会说那种话的人,让她很伤心。
「得找到瓦洛才行……」
自己绝对做不到见死不救这种事。只要在明天以前找到并救出瓦洛,出席明天的会议就行了。
「但是,该从何找起呢?」
埃莉诺来到白鹿亭附近,走在以前来过的的大街上喃喃自语。王都住了十万人,更有一倍以上的人来这里经商或观光。现在她走的这条街也挤满了人。该如何从这茫茫人海之中找到瓦洛的线索呢?
「……马尔斯说的才是对的吗?」
埃莉诺突然失去自信,浮现这个念头。
瓦洛交给卫兵搜索,自己在城堡待机。是否出席明天的会议,就等明天看是否找到瓦洛再判断。其实这样做也行的。
「不,没这回事。」
埃莉诺摇摇头。一定要找到瓦洛,出席明天的会议。那才是埃莉诺相信的王道。
埃莉诺一路小心谨慎地留意周围,走在王都最繁华的闹区。在埃莉诺即将来到白鹿亭所在的饮食街时,她突然警觉地停下脚步。然后再度迈步前进。步伐比先前缓慢。
道路对面的当铺前面,有个戴著圆顶礼帽的男子。对方穿得一身黑,蓄著黑胡子。男子的特徵,和之前听马尔斯说过的埃莉诺绑架犯一致。
(难道是那个男的?)
埃莉诺走进附近的小路,躲在建筑物后面观察男子。片刻之后,从当铺走出三名疑似同伙的黑衣人。
看到其中一人把玩的手环,埃莉诺惊讶地倒抽一口气。
(那是瓦洛的……)
以前瓦洛曾经开心地说过,那是她第一次自己买的饰品。虽然是便宜货,但是她很喜欢。
(就是那些人把瓦洛……)
埃莉诺紧握著的拳头战栗。满腔怒火沸腾。那群男子八成以为那是高价品才过来换钱的。结果期望落空,因此打算不卖了吧。
最后那群男子朝皇宫的反方向移动。
(怎么办……回皇宫叫卫兵吗?)
埃莉诺一瞬间犹豫,但又马上冲出建筑物后面,跟踪男子。
(去叫卫兵会跟丢。我自行跟踪就好。)
既然那群人绑架自己未遂,绑架瓦洛的嫌疑自然最大。依埃莉诺的个性无法置之不管。
埃莉诺追著那群男子的背影走过大街。跟踪半晌之后,男子弯进与大街交叉的小路。埃莉诺也走进同一条路。
(我记得这前面是……)
脑中浮现王都的地图。
印象中从大街往这边走,会通往地方贵族的别墅集中的高级住宅区。不管怎么想,都是和那群可疑黑衣人无缘的地方。
他们继续沿著小路前进,最后来到宽敞大路。路边种植行道树,豪宅林立。
男子走过住宅区,最后在一栋屋子前停下脚步。那栋屋子拥有广大的庭院,面积远超过周围其他屋子。男子从正门旁边的便门进去。埃莉诺躲进附近的树木背后。
「如果这是那群男子的房子,也太高级了。」
埃莉诺语带讽刺地喃喃自语。假使那群男子真的是恶徒,这很可能是幕后黑手的房子。
(这是谁的房子?)
屋子颇有年代,但占地广阔,建筑物外观豪华。可以想见所有者是身分相当高的大贵族。埃莉诺查看入口门附近,但找不到所有者的线索。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根据常识思考,回城堡带个一个小队的卫兵攻坚这间屋子是最保险的作法。这么一来还能够调查这间屋子的所有者。而且夜已深。考虑到明天的『皇国眷族会议』,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才对。
(我想那个男人会这么建议吧。)
埃莉诺脑中浮现马尔斯的身影,这么心想。
「但是我和那种叛徒不一样!」
埃莉诺不自觉喊出声。
去叫卫兵太浪费时间了。只要没被下药,自己一个人应该就有办法压制那群男子才对。能救出瓦洛最好,就算瓦洛不在这里,只要能够掌握到线索就好。
(我一个人攻坚就够了。)
埃莉诺触摸腰际的圣剑,下定决心。
只要救出瓦洛,查明歹徒与背后抵抗势力的名字,应该也能够在明天的『皇国眷族会议』制造有利的情势才对。
(好,走吧……)
埃莉诺为了决定从哪里入侵,正要沿著围墙调查屋子周围时,从大街另一头出现二人组,朝埃莉诺的方向走近。
埃莉诺背过脸去,试图装作若无其事。走近的两人看似要直接通过,但其中一人突然在埃莉诺旁边停下脚步。
「埃、埃莉诺皇女?」
她听了一道惊呼声。
「咦?」
埃莉诺转头一看,在那里的人是加勒福主教。身旁随侍著年轻修女。
「加勒福主教!」
「皇、皇女!您怎么会在这里!」
加勒福眨了眨眼睛,似乎打从心底很吃惊。
「不,事情是这样的……」
埃莉诺小声地说明瓦洛被绑架的事。然后,她追著之前也绑架自己未遂的嫌犯来到这里。
「为了这种事,皇女居然亲自——」
加勒福一副吓得阖不上嘴的样子。
「然后……匪徒进了那边那栋屋子,主教知道那是谁的房子吗?」
「那栋屋子吗?」
加勒福板起脸。
「我和这附近的主教很熟,哪才也为了明天的『皇国眷族会议』找他商量……因为这层关系,我对这一带还算瞭解……我记得那是雅马邑大公爵家子弟的房子喔。」
「!?」
埃莉诺瞠大眼睛。
「也、也就是说雅马邑家涉嫌绑架我吗?假使这件事属实,就算是子弟,雅马邑家将难逃领地没收的命运!课税反对派将会瓦解吧?」
「是,明天的『皇国眷族会议』应该会朝有利的方向发展吧。」
「好,既然如此,就只能深入敌阵掌握证据了!」
埃莉诺势在必得,好像随时会冲进屋子。
「皇、皇女亲自出马吗?那、那样是不是太危险了……?」
「对方绑架我未遂。而且瓦洛是我的好友。由我解决很合理吧。」
「或、或许是这样没错,但是……」
加勒福调整夹鼻眼镜,惊慌不已。
「马尔斯不在吗?要是至少有他在……」
「不需要那种人!」
埃莉诺别过脸去。
「那个男人叫我对瓦洛见死不救。根本不需要那种男人的帮助。」
「这样吗……原来马尔斯不在这里吗……」
加勒福显得很扼腕。
「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那么我也一起去吧。虽然我无法战斗,但证人是愈多愈好。」
「不,我不能波及主教。这是我的问题。」
「但是我身为罗勒希尔德皇国的居民,有义务侍奉这个国家——」
「放心,没问题。相对地我希望主教去街上的卫兵哨所,转达我攻进这间屋子的事。还有,如果可行,最好也联络皇宫。」
「是,这当然可行,但是……」
加勒福露出担心的表情。
「……皇女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应该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够压制这里才对。」
埃莉诺自信满满地说道。她的确是拥有这等剑术实力与自负。看到皇女这表情,加勒福点头答应。
「我知道了。那么我马上就去联络皇宫。还有联络卫兵的事,凯恰,可以拜托你吗?」
「是,我这就去。」
随侍在一旁的修女行一礼,便快步跑离现场。
「其实我还是觉得应该等卫兵过来才对。」
「没有时间了。瓦洛或许随时会面临性命危机。」
「是,我瞭解……那么,愿万能的神阿玛窦保佑皇女。」
加勒福依然一脸不安,摇晃著提炉。铃铛声与焚香味在昏暗中扩散。
和加勒福分开以后,埃莉诺绕到屋子后面。从便门进入庭院,穿过漆黑的后院,接近屋子后门。庭院打扫得十分乾净,并不像是荒废的屋子。
(也不像是歹徒擅自占用空屋的感觉。)
埃莉诺一边靠近,一边想著,最后来到屋子后门前。那是和后门一点也不相称的厚重门扉,表面镀上金属。可想而知地门从内侧锁住了。
埃莉诺拔剑。将剑尖对准钥匙孔,伴随著一声低喝使出强烈突刺。魔法锻造的圣剑轻而易举地刺穿钥匙孔,一拔出剑尖就在钥匙孔留下一个小洞。她将手指伸进洞里,转动内侧的锁芯。锁便发出喀嚓的一声打开了。
(弟子感谢师父。)
埃莉诺感谢剑术师父传授开锁技术,同时打开后门。穿过一进门就看到的漆黑走廊,便来到正面玄关所在的挑高大厅。大厅虽然点著油灯,却没有人的动静。
(或许他们是听到开门声,发觉有人入侵了。)
埃莉诺板著脸,看向从挑高大厅伸向二楼的阶梯。楼上隐约传来疑似人声的声音。
埃莉诺静悄悄地走上楼梯。在二楼楼梯平台环视周围。
从走廊最深处的房门透出昏黄的橘光。一靠近房间,就听到门后传来男子的笑声。埃莉诺贴著门,从门缝偷窥。
那群圆顶礼帽男正在饮酒作乐。他们在中央桌上排放著酒瓶,邋遢地坐在椅子上拿著酒瓶有说有笑。
发现酒瓶旁边随手放著刚才也看过的瓦洛的手环,埃莉诺笃定了这件事。
(瓦洛果然在这里!)
埃莉诺的胸口深处燃起了怒火。
(……绝对饶不了你们。)
她瞪著那群男子,拔出腰际的剑。白刃在黑暗中发亮。
深吸一口气,下一剎那——
埃莉诺踹飞房门,同时冲进房间里面。
「「「「!?」」」」
四名男子一副吓得差点从椅子摔下来,转过头来。
「你是谁!?」
「你们是喝太醉了,连想要绑架的对象长相都忘了吗!」
埃莉诺将剑尖对准男子。
「!咦!埃、埃莉诺皇女!?」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男子彷佛一口气酒意全消般脸色发白。
「瓦洛在哪里!只要乖乖交出皇女,我就饶你们一命!」
「少、少唬人了。绑架皇女是叛国罪。叛国罪当然是斩首示众!」
男子们离开椅子,拔出腰际的短剑。
「愚蠢之徒!」
埃莉诺一唾骂,就水平持剑,疾驰而出。
她一瞬间就与其中一名男子拉近距离,朝仓皇举起短剑的男子挥剑横砍。尖锐的金属声响起的同时,短剑剑柄以上的部分便被砍飞。她紧接著以剑面朝握著剑柄茫然杵著不动的男子后颈敲下去。男子当场无力地倒下。
「想要用身体尝尝魔法锻造的刀刃有多锋利吗?」
埃莉诺朝剩下的三人威吓。
「皇女毕竟是小丫头。所有人包围她,一口气夹攻!」
三人之中的带头者一大喊,其他人就作势散开。但埃莉诺不在乎,直接朝带头者砍过去。
带头者勉强用短剑弹开攻击。但埃莉诺不以为意,继续挥剑。每当承受斩击,男子就跟著一点一点后退。但是因为埃莉诺的动作毫无破绽,同伴也无法上前救援,只能愣怔地看著。
带头男子很快就被逼到墙边。
「可恶啊啊啊啊!」
因为过于焦急,男子举手扬起弯刀。
埃莉诺没有错失机会,用剑柄重击男子毫无防备的心窝。男子发出宛如青蛙被踩扁的惨叫,当场倒下。
埃莉诺立刻转身,瞪了剩下的男子。剩下的男子面面相觑,随后同时朝敞开的窗户跑过去。
埃莉诺也冲过去。才见她的身影彷佛一瞬间消失,随即迅如疾风地超越男子,在窗边转过身来。
「居然拋弃同伴,你们都不觉得可耻吗!」
「唔!」
两名男子尽管恐惧得浑身发抖,还是同时举起短刀。埃莉诺用剑面一举斜劈两人。
「呃啊!」
「唔啊!」
男子们发出惨叫与低沉声响,叠在一起倒下。不一会儿工夫,四名男子就全部趴在地上了。
「没意思。很久没小试身手了,本来还以为可以好好锻炼一下的。」
埃莉诺发出哼的一声,气势汹汹地站在蜷缩的带头者附近。
「瓦洛在哪里!快说!」
她抓住衣襟拉起男子的上半身,将剑凑近他的颈子。
「那、那边的房间……」
男子指著房间深处的门。
埃莉诺冲过去打开门。
里面是和外面这间房间差不多大的房间,最里面的墙壁插著疑似用来拴人的锁链。但锁链末端不见瓦洛的身影。
埃莉诺横眉怒目地回到带头者身边,用剑抵著依然倒地不起的带头者。
「瓦洛在哪里!我没看到人!」
男子露出惊讶的表情。
「怎么可能!她刚才还在的!」
「少骗人!瓦洛在哪里?不说我就真的砍下去了!」
「就说了不知道啦!从外面回来时真的都还在的!」
男子额头冒汗地大叫。看起来不像演戏。
「那么,换别的问题!你们的幕后黑手是谁!是谁委托你们绑架我和瓦洛的!」
「……名字不晓得。委托我们绑架的人,总是戴著面具遮住脸!」
「不是和这间房子的主人雅马邑有关系的人吗?」
「我们只是按照指示,将绑架对象关在这里而已。但并不晓得这是谁的房子!」
「唔!」
埃莉诺一个咂舌回到墙壁锁链那边,触摸锁链末端的手铐。
「还有余温!?」
或许就像男子说的,直到不久前瓦洛都还在这里。埃莉诺惊觉盲点,看向周围。发现旁边
还有一扇门。
「!」
埃莉诺赶紧打开门。那里是二楼走廊。冲到走廊时,从挑高空间下方传来人声。她从扶手往下看,便在一楼大厅发现瓦洛,以及要拉著手带走瓦洛的面具男。
「别跑!」
埃莉诺在大喊的同时翻越扶手,跳向大厅。她华丽地采取护身倒法著地,拿剑摆出架式。
「放开瓦洛!」
她以剑尖对准面具男。咬著塞口布的瓦洛一看到埃莉诺,就「唔——唔——」地发出不成声的欢呼。
面具男将瓦洛拉近自己。从包住全身的黑斗篷里面,取出附把手的金属制圆筒,抵住瓦洛的头。埃莉诺知道那是异国发明的射击武器,称为枪。
「……不许动。」
面具男发出模糊的声音警告。
「……」
埃莉诺不发一语,估算自己与面具男的距离。如果全力跳跃,一步就足以接近面具男,砍断他的手。但是,在那一步的时间,男子会确实开枪射中瓦洛。
「别动,皇女……要是动了,亚尔基德尼亚将会失去一名皇女。」
面具男这么说道,似乎看穿埃莉诺的心思。
「……你就是首谋吗?」
「没错。」
「是和雅马邑有关系的人吗?」
「你说呢。」
面具男嘲弄地回答。
「丢掉武器,皇女。不听话就开枪。」
「如果害我的友人受伤,我绝不放过你……」
「不想害她受伤,就照我的话做。如果亚尔基德尼亚皇女现在死掉,明天就开不成『皇国眷族会议』了。这对我来说也没差。」
「唔——唔——」
在男子身旁,瓦洛发出不成话语的大叫。
(……怎么办?)
埃莉诺咬紧嘴唇。
如果依照要求丢掉武器,将如了面具男的意。埃莉诺和瓦洛双双被抓,就无法出席明天的『皇国眷族会议』。话虽如此,假使不听话,将会失去友人。
(如果能够争取时间……)
只要加勒福主教他们叫来的卫兵抵达,或许能够打破局面。但面具男不给埃莉诺机会。
「没时间了,皇女。在数到十之前把剑丢掉。数到十我就开枪。」
倒数开始。
埃莉诺咂了咂舌。
或许是虚张声势。面具男应该也知道,一旦杀了瓦洛,自己也会完蛋。但是,如果面具男的目的只有中止『皇国眷族会议』……他开枪的可能性就不是零。埃莉诺不敢冒这个险。以她的个性没办法拿友人的命来赌。
埃莉诺轮流看著瓦洛与面具男的脸。然后——
「……我知道了。」
她简短地这么说完,就扔掉右手的剑。面具男停止倒数。
「好。那么,把这个捡起来。」
面具男从怀里取出一卷羊皮纸,扔到埃莉诺附近。埃莉诺谨慎地捡起羊皮纸。打开一看,只见那是张契约书。内容写著:罗特希尔德下任女王将从贵族联合金库收受十万罗特希尔币个人融资,代价是无条件支持贵族免税特权十年。
「个人融资!?我不收这种东西!」
「不必真的收下也没关系。明显对其中一方不利的契约无法成立。融资只是用来使契约生效的权宜之计。」
「不仅要阻止我对贵族课税,还要我背负向贵族借钱的污名吗!」
埃莉诺气得肩膀颤抖地大叫。
「罗特希尔德皇国本来就欠债累累,就算
王族私下借钱也没什么好丢脸的。」
「……你这混帐。」
「来,快签名捺血印。皇女,你没有权力拒绝。」
面具男下令,枪口更加用力抵住瓦洛。瓦洛咬著塞口布发出惨叫。
(……该怎么做才好?)
埃莉诺惊愕地自问。
没想到居然要签这种契约书。一旦捺血印,埃莉诺事后要否定契约的效力将会很困难。王族的血印就是如此重要。但是为了避免瓦洛遭遇危险,就像面具男说的,埃莉诺没有拒绝权。
到了这个地步,埃莉诺终于想起马尔斯的话。为政者为了达成大目标,有时必须付出牺牲。贵族课税,是罗特希尔德皇国财政健全化不可或缺的关键。如果十年无法课税,皇国将会崩溃。到时候国内五百万人民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埃莉诺思考。将瓦洛的友情与五百万人民的生活放在天平上衡量时,自己该怎么做?该舍弃私心吗?
马尔斯说过,有些事只能二选一。埃莉诺强烈体会到这句话是对的。她后悔当初不该用单纯的二元论单方面非难马尔斯,说出「看错人」这种话。
埃莉诺看瓦洛。
她和咬著塞嘴布的瓦洛对上眼。瓦洛用坚定眼神看著埃莉诺。
(瓦洛……)
她再看向掉在地上的剑。
只要捡起剑上前砍过去,剎那间就能够一击收拾掉面具男。只不过瓦洛将会没命吧。
(怎么办……)
埃莉诺额头冒汗。
她再度确认剑的位置。在脑中演练拿剑砍向面具男的情境。
然后看向瓦洛。
瓦洛盯著埃莉诺。她的眼神是还没放弃活命的眼神。
(不行……我果然还是没办法拋下友人……)
埃莉诺摇摇头,静静地说道:
「……我知道了。我签。」
就在这时——
「这样就好。爱伦应该要行自己的王道。」
大厅响起说话声。埃莉诺转头。
只见——埃莉诺现在最想见到的男人就站在那里。
「马尔斯!卿怎么会在这里!」
埃莉诺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大叫。
「这件事等一下再说吧。更重要的是……」
马尔斯站到埃莉诺旁边,盯著面具男。
「我看你差不多该放弃比较好吧?既然我来了,你就没有胜算。」
他露出游刃有余的表情,指著面具男。
「……不管谁来,只要我手上还有亚尔基德尼亚的皇女当人质,状况都不会改变。」
面具男动手强调抵住瓦洛的枪。
「……这样好吗?圣职人员居然拿那种东西。不是会沾染污秽吗?……你说是吧,加勒福主教先生。」
马尔斯静静地说出那个名字。
「?卿、卿在说什么,马尔斯?」
埃莉诺以一副想不通的样子皱起眉头。但马尔斯依然眼神锐利地瞪著面具男。
「爱伦,加勒福主教说过,这间屋子是雅马邑子弟的房子对吧。」
「对、对啊……倒是卿当时在旁边吗?」
「但这其实是加勒福主教或教会名下的房子。没错吧?」
「咦!?」
埃莉诺的表情变了。
「……你有什么根据?」
面具男静静一问,马尔斯就伸出拇指指著后面。
「埃伦进屋时走的后门。不仅莫名豪华,还镀上金属。而且是后来才镀上去的。一般那种不显眼的后门不会镀金。而且这边的正面玄关门并没有镀金。」
「……那怎么了吗?」
「根据阿玛窦的教义,恶灵会从西边方位侵入屋内。所以教会坐西向东。镀金则是为了避邪。」
马尔斯断言。
「本来教会相关人士是不会在房屋西面设门的。但是这里原本真的是雅马邑子弟的房子。依我之见,是你或教会接手以后才镀上去的。」
马尔斯注视面具男。埃莉诺愣怔地轮流看著两人。
「……你认为我是主教的原因只有这样吗?」
「还有其他在意的事。」
马尔斯从口袋取出小钤铛。
「这是发生皇女绑架骚动的隔天,我在后宫庭园捡到的东西。少见的镀金铃铛。我一直不晓得这是什么铃铛,但是看到同样镀金的门就发觉了。这是主教使用的『提炉』的钤铛。」
马尔斯摇晃铃铛。叮铃当啷的小小钤铛声响起。
「这种东西为什么会掉在后宫……还有,第一次见到主教时,我总觉得在哪里闻过你的提炉香味。我现在才想起来,那股香味就是我救爱伦回房间时,房间弥漫的香味。爱伦,你曾经邀请加勒福主教来后宫的房间吗?」
「……不,没有。」
「我猜主教是打算找时间修理,才一直将脱落的铃铛放在上衣口袋里面随身携带吧。我听倒在楼上房间的那群礼帽男说了,他们绑架埃莉诺那天,是假面男在皇宫内接应他们。铃铛就是那时候掉在庭园的吧?从你戴著面具的主教的上衣掉出来的。」
「……」
「……还有另一个决定性证据。」
马尔斯竖起食指。
「其实绑架当天,我在庭院见过主教。」
「!?」
埃莉诺瞠大眼睛。
「那天晚上,我在皇宫派对喝了太多,于是到庭园散步醒酒。那时候我和一名避人耳目离开的绅士错身而过。那就是从后宫庭院逃过来的加勒福主教。」
「……?这是怎么回事,马尔斯。为什么卿现在才想起那名错身而过的男性是主教呢?」
埃莉诺提出疑问。
「不,爱伦,我到现在都还没想起来……不如说连长相都不记得。但正因为如此,我才确定当时那个人是主教。」
「?」
「通常我看过一次长相就会储存为绝对记忆,一定期间内绝对不会忘记。尽管如此,我第一次见到主教时,总觉得在哪看过他,却想不起来——那通常都发生在我看到长相时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那天晚上,在皇宫庭院的我醉得很厉害。所以记忆模糊。而我最近身体状况差到记忆变得断断续续也就只有在那时候而已。我没有记忆,就证明主教那天那时人在皇宫。」
马尔斯语气平静,却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如果你当场逃走,我就要告发加勒福主教。我所说的话,皇宫法院不会采信作为审议证据。但是,在我看来没有比这更确凿的铁证,而且知道我特性的人应该也会相信才对。」
「我相信马尔斯!」
埃莉诺瞪著面具男。
「而我会要求提出主教所属教会的『提炉』。以及教会的不动产买卖履历。要求确认履历是否存在取得这间屋子的纪录。」
马尔斯又狠又准地指著假面男。
「……」
假面男一时僵住,不发一语。
但不久之后——
「……真是的,事情变麻烦了。」
面具男改变声调,缓缓地摇头了。
「我本来打算,只要肯签契约就放过所有人的。」
这么说完,男子就取下面具。出现的是和善、不好斗的脸孔。埃莉诺倒抽一口气,马尔斯眯起眼睛。
在那里的人是加勒福主教。
「……还真会猜啊。你说的没错,这里是二十年前教会向雅马邑大公爵的子弟买来的房子。」
加勒福主教目中无人地笑了。在彷佛冻结的气氛之中,他静静地补充:
「然后,安排绑架皇女的人也是我。」
「为、为什么?主教!告诉我理由!」
埃莉诺大叫,加勒福回以冷笑。
「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对贵族和圣职人员课税这件事,早在你提议之前就已经有风声了。」
「咦?」
「——克洛德卿他啊,从之前就采取一连串行动了。」
「!?这、这种事我可没听说!」
「他和皇女不一样,行事低调……」
加勒福扬起嘴角嘲笑。
「克洛德卿认为,罗特希尔德皇国的财政问题应该由国家全体负担。所以首先计划对领民加税。如果只有皇国占尽便宜,一边对贵族课税、一边讨好领民,这样会说不过去。所以他预定对领民增税以后,再逐步对贵族课税。」
「怎、怎么会……」
「我身为教会的人,当然反对加税。要知道教会很花钱。这个时期建设新教会的预算不足,要是这时候加税就伤脑筋了。至于领民加税,我倒是不痛不痒。所以我决定绑架你。当然我本来打算立刻就放人,不过这样可以牵制克洛德卿。」
「……那、那么,答应找人协助对贵族课税的事呢?」
「当然没找呀。」
加勒福说得毫无愧疚。
「你找我商量的时候,我内心只有对你的侮蔑。身为为政者,只想自己当好人就只是伪善。贵族和圣职人员不必纳税是神赐予的权利,你没资格阻止。」
「主教!」
埃莉诺气得肩膀颤抖,瞪著加勒
福。
「主教!你将付出昂贵的代价!」
「你在说什么呢?就算知道幕后黑手是我,状况也没有太大改变。」
加勒福抓著瓦洛的手拉近自己。
「快,皇女,在契约书捺血印。就算未婚夫来了,我还是处于压倒性的有利!」
加勒福眼睛布满血丝地大叫。
「这可难说!王都的卫兵差不多就要赶到了!」
「卫兵?喔,你该不会以为凯恰真的去哨所了吧?她现在正在教会湮灭绑架皇女的相关证据啊。」
「连修女也是同伙吗!」
「既然知道了就赶快捺血印!这么一来我就饶你们三人不死!」
「……就算被迫签下这种东西,我是绝对不会放弃对特权阶级课税的!」
埃莉诺恶狠狠地瞪著加勒福。
「原来如此……你现在的眼神和先王,也就是和你父亲一模一样。」
加勒福眯起眼睛。
「你父亲是伟大的王。高洁、正派、而且意志坚强。但是,正因为这样才早逝。」
「!?」
「你父亲也想过要废止贵族的免税特权。但是一部分贵族强烈反对你父亲……随后就发生那种不幸。就是因为违逆神的旨意才会变成那样。」
「关于父王的死,你知道些什么吗!?」
埃莉诺整个人战栗了。她激动地瞪著加勒福。
「如果你不想变成像你父亲那样,就立下血誓维持免税权。」
「……你这混帐。」
「再不赶快,朋友将会死去。像你父亲那样!」
加勒福右手的枪抵著瓦洛的头用力转动。「唔——」瓦洛发出痛苦的声音。
「唔!」
埃莉诺发出懊恼的声音。状况和马尔斯来之前没有任何改变。枪依然抵著瓦洛。
就在这时……
「爱伦,不必担心。」
隔壁的马尔斯静静地在耳边低语。
「……我其实应该在第一次看到主教时就起疑才对的。」
马尔斯感叹地摇摇头。
「你在说什么?」
加勒福皱起眉头。
「主教,我劝你要投降就趁现在。如果你不肯放下枪,你的头将会陷进玄关门。」
「没有根据的自信很滑稽喔,马尔斯。」
加勒福从鼻子发出冷笑。
「……我警告过你了。」
马尔斯凝视著加勒福,低声说道。他的眼神充满绝对的自信。
「你、你或许会使用魔术,但在咒语咏唱完毕以前,这女孩就会死。因为世上没有比枪还要快的魔术。」
加勒福被马尔斯的态度慑得心生动摇,用枪抵著瓦洛倒退一步。
「正常或许是这样没错。但是……」
马尔斯静静地指了加勒福。
下一瞬间——
加勒福整个人被弹飞。
他脚滑过地面朝墙壁飞去。大厅剧烈摇晃,窗户玻璃劈哩作响。这是加勒福从头撞上墙壁时的冲击所造成的。
「我的魔术比枪还快——砰。」
马尔斯做出吹指尖的动作。
「……无咏唱魔术!?」
埃莉诺惊呼。通常魔术要实行,需要术者将术式转换为语言,加以翻译掌握。但是,一部分魔术师不需要说出特定咒语,就能够实行魔术。而使用绝对记忆法记忆术式的马尔斯,由于掌握了术式的整体形态,几乎能够无咏唱实行所有术式。
——这时……
脚软的瓦洛一个站不稳。马尔斯立刻赶过去,单手搀抱住差点倒下的瓦洛。
「抱歉。都怪我不注意,害你饱受惊吓。」
马尔斯一对瓦洛微笑,本来茫然自失的瓦洛便恢复了意识。
「我、我已经没事了!放、放手啦!」
瓦洛红著脸逃离马尔斯的手。
另一方面,埃莉诺捡起剑,走近倒在墙边的加勒福。看著加勒福表情痛苦地发出呻吟,埃莉诺用剑尖抵住他的脖子。
「我要杀了卿!卿企图绑架我。欺上罔下。还想要杀我的友人、愚弄父王!」
埃莉诺气得眼红大叫,肩膀颤抖。
「皇女……我、我劝你别杀我比较好。我能够在明天的『皇国眷族会议』替皇女的提案拉到赞成票。」
「住口!」
「爱伦!」
「埃莉诺!」
感觉到埃莉诺认真动了杀机的马尔斯和瓦洛叫住她。
「卿摆明没有那个意思。没有理由放卿一条生路!」
「我是大主教!未经审判就杀死大主教,教会不会默不作声!皇女打算破坏罗特希尔德皇国与教会的关系吗!」
「那种事无关紧要!」
埃莉诺的金发飘散开来。彷佛全身涌出杀气。
「你父亲死去的真相,只有我能够告诉你!」
「少啰唆!!」
埃莉诺扬起剑。
「爱伦!住手!」
马尔斯坚定地呼唤她的名字。因为他知道埃莉诺是真的想要杀了加勒福。
「为什么阻止我,马尔斯!这个人做了应当处刑的事!」
埃莉诺依然维持上段架式,这么回答。
「听我的话,住手!爱伦不需要为了这种男人弄脏手!而且绑架的幕后黑手不见得只有主教!应该问出这点才对!」
「我才不管!」
埃莉诺持剑的手使力,全身冒出杀气。
「爱伦!」
马尔斯再度呼唤那个名字时——
埃莉诺挥下了剑。
圣剑划破空气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爱伦——!?」
这么大喊的马尔斯瞠大眼睛。但很快就闭上眼,放心地叹气。
剑挥过的轨迹上,只有加勒福的黑色浏海飘舞。
「……我有事想问你。不光是这次的事!还有绑架我的事、父王的事。所以我不杀你。我要你接受审判!」
这么宣告以后,埃莉诺用剑面敲了茫然自失的加勒福的后颈。加勒福当场跪倒。
埃莉诺彷佛在压抑愤怒般低著头,回到马尔斯他们身边。
「瓦洛,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她担心地牵起瓦洛的手。
「唔、嗯。我没事。埃莉诺才没事吧?」
「……我没事。虽然刚才激动了一点,但我没问题的。」
这么说完,埃莉诺重新面向马尔斯。
「刚才那个,就是卿之前说过的第二个『压箱底绝活』吗?」
「对,差不多就那样。」
「为什么不肯告诉我……这样不是显得我很滑稽,竟然不相信卿的实力吗!」
埃莉诺不高兴地抗议。
「唉呀,毕竟是压箱宝嘛。」
马尔斯把双手放背后相扣,埃莉诺就像小孩子一样鼓起腮帮子了。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从皇宫带卫兵过来,将加勒福和楼上的人关进城堡地牢幽禁。今天已经很晚了,明天还有正事,看来侦讯要留待明天以后了……倒是先不说这个……」
埃莉诺凶恶地瞪马尔斯。
「马尔斯,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为什么卿会在这里?你这家伙不是应该在皇宫的吗?」
「没有啦,应该说……」
马尔斯搔搔耳后,表情有些害臊。
「本来我是希望爱伦专心准备会议,自己趁晚上去找瓦洛的……」
「什么?卿根本连一个字都没透露吧!只叫我忘了瓦洛,专心应付明天的会议。」
「因为如果我说要去救瓦洛,我想爱伦绝对会吵著要一起来……但结果反而造成反效果就是了。」
「没错。马尔斯仍然一点都不瞭解我。」
埃莉诺双手环胸,别过脸去不理人。
「回归正题,结果我就一路跟踪爱伦。后来爱伦开始跟踪那群礼帽男,我就尾随在后,来到这间屋子。」
「既然这样,卿大可以当时就过来助阵!害我孤军奋战!」
埃莉诺不悦地噘嘴。
「因为或许会出现伏兵,所以我决定分头行动。但结果却害瓦洛差点被加勒福带走,可见是我的失策就是了。」
「没错。结果马尔斯所做的事,从头到尾都没有意义。就只是害我误会错怪卿而已啊。」
「既然是误会就算了吧?」
「不行,不能算了。我根本就不想那样误会卿的。」
埃莉诺就这样念念有词地埋怨马尔斯半晌以后,突然露出懊恼的表情。
「……既然主教帮忙游说是骗人的,看来我的提案在明天会议通过的可能性变低了……」
「就别说这种话了。反正事到如今也不能怎样,爱伦只能尽自己所能了。演说要好好表现喔。」
「……是啊。马尔斯说的没错。」
埃莉诺虚弱地微笑。马尔斯也轻轻一笑回应。
瓦洛以一脸五味杂陈的表情看著两人,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露出惊觉的脸。
「对了,我被带到这里来的时候,听到一楼某处传来像是哭声的声音喔
。搞不好或许有其他人像我一样被绑架。」
「「!?」」
马尔斯和埃莉诺一互看,三人就著手搜索一楼。
「马尔斯!」
前往一楼食堂方向的埃莉诺大喊道。
马尔斯和瓦洛一赶过去,就看到埃莉诺愣怔地站在打开的门前。然后,在门后的狭小房间里面,有好几个戴上脚镣的少女。
少女们似乎身心衰弱,表情胆怯地浑身发抖。人数总共多达二十人。
「意思是主教涉及王都发生的绑架案吗?」
瓦洛目瞪口呆地说道。
「……那个男人。」
埃莉诺气得脸发抖。
马尔斯进入房间,发现少女们的嘴唇乾裂,不停地低声说著:「我要吃的……」
「她们似乎相当衰弱。得让她们吃点东西才行。」
「是啊。」
埃莉诺点点头。
「将主教和绑架犯全部绑起来。然后不好意思,希望瓦洛能去离这里最近的哨所带卫兵过来。我和马尔斯去找食物。」
「去哪找食物?」
马尔斯皱起眉头,埃莉诺微微展露微笑。
「只要到大街就有好店家了吧。」
马尔斯和埃莉诺抵达「白鹿亭」时,老板萨克斯正要收起看板。两人一走近——
「不好意思,今天已经打烊了。」
——萨克斯便说了这句话,转过头来。
「这不是马尔斯吗?那天那个小姐也在!」
萨克斯一脸欣喜地重新打量埃莉诺。而当他一看到红色尚书正装与腰际的剑,他微微张开嘴巴,浑身轻微地发抖。
「小姐……那天我没发觉,莫非你是……」
「没错,我正是罗特希尔德皇国皇女,埃莉诺·辉夜·罗特希尔德。感谢你之前提供美味佳肴。」
埃莉诺一点头致谢,萨克斯便惶恐地表示「不敢当」。
「我有事要拜托萨克斯。能不能立刻准备二十人份的餐点?」
马尔斯说明了他们发现人口贩子的巢穴,被绑架的少女正饿著肚子的情况。
「居然破获人口贩子的巢穴,真不愧是埃莉诺皇女!」
萨克斯点点头,语气显得很感动。
「我明白情况了。既然身体衰弱,我想喝汤比较好。只不过,不巧的是我店里的汤见底了,要去找附近其他店一起帮忙准备。」
「谢谢,感谢你。」
埃莉诺低头道谢,萨克斯摇摇手。
「哪的话。既然皇女亲自奔走,我们也得努力贡献才行。其他人一定也有同样的想法。」
听了萨克斯的话,埃莉诺露出开心的表情。
萨克斯四处找同行备汤的同时,埃莉诺和马尔斯回到屋子,将加勒福一行人交给瓦洛叫来的卫兵。然后从皇宫运来马车,载著装汤的大汤锅和萨克斯一同回到少女等待的屋子,让被囚禁的少女在一楼饭厅用餐。那群少女虽然起初食不下咽的样子,但喝了一两口以后似乎慢慢恢复食欲,逐渐加快舀汤的速度。
和埃莉诺一起凝视那群少女的萨克斯说:
「承蒙殿下相救,对殿下说这种话好像不太对……但我希望今后世界能够不要再出现这样的孩子。」
「我也这么想。抱歉。」
埃莉诺点头。
「但我一定会改变世界。希望你耐心等候。」
「是……我们街上的人一定会站在皇女这边。天底下可没有几个皇女肯为人民做到这个地步。」
「就算要牺牲自己,也要推动改革。」
这么说完,埃莉诺看向窗外。然后看著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眯起眼睛,露出充满决心的表情点点头。
☆
那天下午,罗特希尔的大道上,马车车轮声不绝于耳。装饰得金碧辉煌的马车穿过中央大道,进入罗特希尔的皇宫。从陆续抵达皇宫回车道的饰金马车中走下身穿华丽衣裳的贵族,这些贵族一个个进入『皇国眷族会议』的会场。
埃莉诺和马尔斯从俯瞰回车道的塔上,透过窗户望著这幅景象。
「……陆续集合了呢。」
埃莉诺神色紧绷地说道。马尔斯看著她的侧脸,露出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
「真难得啊。原来爱伦也会紧张吗?」
「那当然。我的说明可是攸关罗特希尔德皇国的未来。」
埃莉诺以一副神经质的样子回嘴。
「话说爱伦是以国务尚书的身分参加『皇国眷族会议』吗?」
「……不,『皇国眷族会议』只有贵族能够参加。我是以罗特希尔德家爵位上的皇女身分出席。」
「原来如此。但爱伦你的装扮还是平常的尚书服。」
「是啊,我穿成这样最自在。」
埃莉诺穿著平常那套红礼服,腰际佩剑,装扮一如往常。马尔斯也觉得埃莉诺最适合这身装扮。
「雅马邑……还没来。」
埃莉诺俯视著回车道的成排马车,露出百思不解的表情。
「因为加勒福背叛的关系,连雅马邑反对这项情报是真是假都变得很可疑。不管怎样,雅马邑大公爵赞成与否,将大幅左右情况。」
「……」
马尔斯没回应,看著陆续抵达的马车眯起眼睛。
「喂,马尔斯,卿有听到吗?」
「唔、嗯……搞不好他或许不打算来喔?」
「唔嗯——那样也很伤脑筋。如果在大公爵不在场时做出重要决定,事后似乎会出问题。」
「……嗯,是啊。」
马尔斯嘴上回应,心却在别的地方。
(接下来能够见到那个男人吗……)
发誓报仇却素未谋面的仇家——
「那么我也差不多该过去了。」
埃莉诺甩动斗篷,面向马尔斯。
「我该待在哪里?」
「因为卿不是贵族。假使卿参加,想必会有人说话。卿就待在俯视会场的包厢,从那里低调地关注。」
「……瞭解。」
「那么我走了。假使我发生不测,之后的事就拜托卿了。」
「喂喂喂,交给我是不行的吧。我还只是未婚夫而已。而且还是假的。」
「开玩笑的。」
埃莉诺发出呵的一笑。她的自然笑容,抚平了马尔斯即将掀起狂风骇浪的心。
「喔。那么爱伦,路上小心。加油。」
「……嗯。好。」
埃莉诺点了一下头,打开房间门。
「马尔斯……」
「怎样?」
「如果今天顺利成功,我想再讨论一次我们的将来……能不能再告诉我一次,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况呢?」
留下这句话以后,高贵的罗特希尔德皇女就消失在门的另一边了。
「从、从现在开始『皇国眷族会议』。」
在台上一名贵族主持下,『皇国眷族会议』开始了。嘈杂的会议场急速安静下来,贵族的视线集中在台上。
「首先,请这次的主办者,埃莉诺·辉夜·罗特希尔德殿下说明这次的议题。殿下,方便上台吗?」
「嗯。」
埃莉诺起身上台了。环视所有看著她的贵族与主教。
「感谢各位聚集在此。今天正好也是先先王出兵亲征海贼的日子。当时承蒙各位贵族协助,我想代替家父、祖父重新致上谢意。」
埃莉诺轻轻地低头行礼。
(埃莉诺那家伙,表现得不错啊。)
马尔斯从墙壁突出的包厢偷偷俯视会议场,同时心想。不知道是不是练习发挥了成果,埃莉诺确实保持沉著冷静且充满威严的态度演说。
(那个男人还没来吗……)
讲台旁的座位,据说坐的都是贵族之中爵位甚高者,但目前只有一个位子空著。就是雅马邑大公爵的位子。
「只不过,关于亲征,我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拜托各位。就是关于亲征的战费。为因应亲征,在事前举行的『皇国眷族会议』签署备忘录,协议费用由全体参加者负担,但实际上有八成以上是由罗特希尔德皇国负担。我想在这次『皇国眷族会议』商讨的议题,就是关于这些未回收的战费。」
埃莉诺说到这里,会场鸦雀无声。
「未回收的战费,目前成为罗特希尔德皇国的债务。卿等也知道,大陆全土天候不顺导致生产率停止成长,国库拮据。这样下去,罗特希尔德皇国的财政将会崩溃。于是——」
埃莉诺停顿一拍,说道:
「我希望各位负担战费!」
会场议论纷纷起来。贵族个个面面相觑,似乎很吃惊。
「在战费清偿完毕以前,我希望全贵族及圣职人员,负担庄园收获之全生产物的百分之五。为了罗特希尔德皇国的存续,还请各位配合。这就是这次『皇国眷族会议』的主题。希望徵求多方意见。」
埃莉诺一说完,议会场就更加议论纷纷。很多人似乎是第一次听说。
「反对!」
一名贵族举手。
「勒梅赫公爵,请说。」
年约三十
多岁的男子起立。
「我反对皇女的提案。因为贵族的免税特权是王给的。侵犯特权,就等于是毁弃贵族与王的契约!」
「不是毁弃。是变更契约。」
埃莉诺眼神锐利地迎视勒梅赫。
「毁弃和变更是一样的!本来我们贵族会获得免税特权,是因为我们的祖先为皇家作战、为罗特希尔德皇国建国大业献身出力,因此获得回报。取消回报,不就等于是侮辱我们祖先的功劳吗!?」
「没错!没错!」勒梅赫的话换来其他人大声附和。
「我们的祖先的确是投身于建国。回报的确是封地和免税权。但为了建国鞠躬尽瘁的人并不是卿!」
埃莉诺直指是非。
「!?」
「我无意污蔑卿祖先之名。但现在的卿,就只是悠哉地坐享祖先传下来的庄园和免税特权而已吧!」
「我不能接受这种说法!我们在有事之际会和骑士一同赶来效力。我们以此为荣!」
「但现实是,十年前亲征之际,在最前线牺牲最惨重的是罗特希尔德皇国雇用的佣兵。功劳最大的也是佣兵。你们贵族没有半个人丧命!」
「皇女言下之意是我们贵族没用吗!」
「我没这么说。只不过未免拥有太多特权了吧!」
「那是侮辱!」
勒梅赫大叫,上台和埃莉诺同台。
「皇女,请撤回刚才的发言。就算罗特希尔德王是我们的盟主,刚才的发言是侮辱我们全体贵族!请你撤回前言谢罪!」
「我拒绝!」
「那么我要求决斗!」
「好,我接受——」
埃莉诺回答后,猛烈金属声随即响彻会议场。
只见埃莉诺高举圣剑,勒梅赫呆若木鸡地杵在她面前。在他腰际,饰以金色装饰的剑鞘发出声响掉到地上——埃莉诺在剎那间拔剑砍断了他的腰带。
慢了一拍以后,勒梅赫仓皇地要蹲下捡起腰带,却被埃莉诺的剑尖抵住脖子。
「太、太卑鄙了!决斗还没开始!」
「一对一战斗没有卑鄙或规矩可言,这是我的师父说的话。至于见证人有在场这么多人就够了吧。更重要的是,这副德性在有事之际真的能够胜任骑士吗!?」
埃莉诺似乎是真的很忧心地说完,无言以对的勒梅赫,将剑留在台上,爬回位子上。
随后,其他贵族大声主张「革命了!」。
「没错。我们有革命权!毁约的盟主就应该换掉才对!」
『革命』声浪响彻会议场。
但埃莉诺毫不胆怯,依然瞪著贵族。
「卿等冷静想想。卿等拥有充裕的庄园与来自庄园的租税。只是将一部分缴纳给国家而已,为什么要反对呢!?卿等不认为那是贵族的义务吗!」
但埃莉诺的声音,被逐渐增强的『革命』声浪淹没。有人从位子将分发的资料扔向讲台。甚至还有人扔杯子。虽然一部分打中埃莉诺,但埃莉诺一动也不动。
「皇家并没有毁约!卿等没有权利发动革命。况且本来就没有人同意永久保障免税权!」
埃莉诺大喊,但『革命』呼声完全没有减弱的迹象。但身在其中的埃莉诺瞪著天空,凛然站立。她涨红了脸,拚命表达诉求。但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
(不妙啊……)
马尔斯俯视现场,同时咂舌。这样下去,激动的贵族或许会当场对埃莉诺动私刑。
鼓吹革命的声浪更加高涨。一部分贵族站起来,正要朝台上冲过去时——
会议场后方的木门猛烈打开了。
「这是在吵什么!?」
一道充满威严的女性声音响起。
贵族一个个转头。同时,鼓吹革命的声浪宛如退潮般逐渐消失。
只见门前站著一名老妇人。妇人乍看和善、彷佛随处可见。但她的眼神严峻地环视在场所有贵族。
「……祖、祖母大人?」
埃莉诺瞠大眼睛大叫。
(也就是太皇太后玛格丽特·罗特希尔德?)
先先王之妻。居北宫殿,暂时接替罗特希尔德皇国王位之人。
「这是堂堂罗特希尔德皇国贵族该有的行为吗?要懂得羞耻。」
玛格丽特当场斥喝,接著环视议会场。
「这样吵闹,会听不见王都人民的声音的。」
这么说完,玛格丽特就走到议会场最顶阶,打开面向对侧露台的窗户。
那瞬间,宛如欢呼的声音从露台灌进来。那是呼喊埃莉诺名字的声音。
『埃莉诺皇女万岁!』
『罗特希尔德皇国万岁!』
埃莉诺下台,走向声音传来的露台。
从露台看见的是聚集在后宫正门前的群众。高举著看似标语牌的牌子,纷纷大声表达支持皇女之意。
「我们支持皇女!」
「埃莉诺新王万岁——!」
「支持对贵族课税!」
站在群众最前面大声呼喊的是萨克斯。还有船员及厨师。
埃莉诺的身影一出现在露台,支持声浪就更加高涨。埃莉诺竖起大拇指,萨克斯也竖起手指回应。
会议场的贵族坐立不安起来。王都的人不是贵族的领民。他们要支持王室,和贵族没有关系。但假使埃莉诺有任何不测时,『皇国眷族会议』结束后,贵族有没有办法平安离开王都就很难说了——
「市民或许会蜂起……」
场内传出这样的意见,贵族都鸦雀无声。
埃莉诺再度回到台上。因为有民众的支持,她摆动肩膀,脚步威风凛凛。埃莉诺暗自下定决心,不能背叛他们。
不久玛格丽特也走下会议场,直接上台。
「祖母大人……」
埃莉诺浮现又惊又喜的表情迎接玛格丽特。
「情况我大致听克洛德说了。」
「克洛德吗?」
「我理解对贵族课税之必要了。既然是你这位下任国王的判断,就应该尊重你……但是,埃莉诺。你这个态度不是请求时该有的态度。」
玛格丽特以严峻的眼神看著孙女。
「咦?」
「就算对方是贵族,也不能说得像是理所当然的权利一样徵收,这点我无法苟同。必须要请求才行吧?」
「这……」
埃莉诺咬紧嘴唇,然后垂下眼帘。
「——我明白了。」
她将腰际佩剑放在地上。
然后当场跪下。
「我想郑重请求卿等。恳请卿等同意课税!」
虽然跪著,却不失凛然地环视贵族。
「我也请求各位。」
玛格丽特也低头鞠躬。
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说不出话。下任女王和暂接王位的太皇太后两人正低头请求。
打破寂静的是一道宏亮的说话声。
「抱歉。我迟到了。」
从玛格丽特现身的门,出现一名表情潇洒自若的男子。对方年纪在四十五到五十岁之间。
是名穿著上等服装,戴著单眼眼镜的高个子男子——
「雅马邑大公爵……」
会议场一阵窃窃私语和动摇。
「!」
马尔斯瞪大眼睛,瞪著那名走下议会场阶梯的男子。
(那就是……那就是……图尔·雅马邑!)
马尔斯在脑内大叫,握紧拳头。
只见雅马邑一走下来,就站在自己位子前,转过身来,张开双臂面向所有贵族。
「皇女殿下和太皇太后殿下都不惜纡尊降贵了。而且王都大多数民众支持这项提案。不能协助配合,就称不上是罗特希尔德皇国的贵族吧?我们贵族必须重新体认到,是有罗特希尔德皇国才有我们贵族的吧?因此,我图尔·雅马邑在此发誓。雅马邑家要遵从皇女的提案,放弃免税特权!」
短暂沉默后,贵族开始鼓掌。埃莉诺露出狐疑的表情看著雅马邑。玛格丽特也眯起眼睛。
「那么请表决。」
「是、是的。」
本来还反应不过来的贵族司仪慌张地点头。
「那、那么,现在来表决。赞成埃莉诺皇女提案的人?」
雅马邑爽快举手。其他贵族也跟著陆续举手,最后几乎所有贵族都举手了。
「确认多数赞成。因此,『皇国眷族会议』将遵从这次皇女的提案。」
司仪宣布的同时,雅马邑张开双臂。
「同胞啊,就用我们的力量重建罗特希尔德皇国的财政吧!」
热烈的掌声吞没会议场。
在掌声中,埃莉诺再度走向露台。
她面带笑容朝聚集民众竖起大拇指。领会其意图的民众发出欢呼,接著鼓掌。大量掌声包住皇宫。
在内外掌声围绕中,只有一个人——马尔斯从包厢分外眼红地瞪著雅马邑。
(……雅马邑!?)
马尔斯有自信,能够在剎那间从现在所在之处杀害雅马邑。有自信能够彻底消除他的存在,不留痕迹。马尔斯拥有这等魔术实力与动机。
但马
尔斯却什么也做不了。
(为什么。为什么下不了手,马尔斯·拉图尔!)
马尔斯自问。不必咏唱术式,只要心里想著,就能够发动魔术。但是他却下不了手。
(为什么……?)
马尔斯早就知道理由。
视线从雅马邑转向台上。那里有一名年轻、高贵、貌美的皇女。
假使当场杀死雅马邑,『皇国眷族会议』将会发生大混乱。一旦失去课税最大赞成者,埃莉诺的愿望实现之日将会愈来愈遥远。
马尔斯不想这么做……
马尔斯自问……本来只要能够向雅马邑报仇将不惜一切。尽管如此,自己却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吗。
(我是怎么了……)
马尔斯仰望头上的贵宾席,对自己的变化感到不知所措。
在会议场,雅马邑上台牵起埃莉诺的手。
「愿罗特希尔德皇国荣耀长存!」
雅马邑一高喊,掌声就更热烈了。
(你就尽管得意吧……)
看著雅马邑的身影,马尔斯在心中咒骂。
还有机会。到时候再安排比死还要残酷的折磨就好。
然后马尔斯再度看向埃莉诺。
那张脸放松下来,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马尔斯想赶快去找她说话。自己有这个权利吧。
毕竟自己可是为了她,放弃了千载难逢的报仇机会……
☆
「祖母大人!」
在内务尚书办公室,埃莉诺扑过去抱住玛格丽特。
时间是『皇国眷族会议』散会,贵族离开皇宫之后。
「好久不见了。」
埃莉诺眼眶泛泪。玛格丽特和蔼地眯起眼睛,抚摸孙女的头。
「因为我不在的关系,害你接到烫手山芋了。抱歉哪。」
「没这回事,祖母大人。多亏祖母大人赶来,『皇国眷族会议』才能够顺利收场。」
埃莉诺摇摇头。
「但是,您怎么会从别宫来皇宫呢?我没听说这件事。」
「是克洛德他来接我的。」
「克洛德吗?」
「他说你或许会碰到困难,请我务必过来一趟。关于贵族课税一事,也是那时候听他说明的。」
「是真的……吗?」
埃莉诺一脸难以置信,一旁的马尔斯则是冷静地理解了状况。
克洛德前阵子不在皇宫,是因为去找玛格丽特了。就像加勒福说的,克洛德从一开始就考虑对贵族课税吧。国内加税则是为了便于说服贵族的布局。
「爱伦……你或许讨厌那个男人,但那可是先王最重用的男人。他确实有那个才干。缺点就只是不擅长讨所有人喜欢。爱伦,我劝你最好也再多重用他一点。」
「……」
埃莉诺缓缓地,但似乎不怎么服气地点头。
「倒是祖母大人。我想要向你介绍一个人。」
「?」
只见埃莉诺浮现微笑,面向马尔斯。
「他是马尔斯·夏卡尔。因缘际会成为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什么时候?」
看似一向沉著冷静的玛格丽特瞠圆眼睛。
「我叫作马尔斯。今后请多多指教。」
马尔斯脸上浮现应酬的笑容。
玛格丽特愣怔地望著马尔斯,最后招手示意他过去。
「……马尔斯先生,过来这边一下。」
「是。」
玛格丽特盯著马尔斯看。
「……表情很棒呢。似乎有知性、有野心,还具备实行野心的能力。」
这么说完,玛格丽特展露微笑。
「爱伦找到好对象了。」
「谢谢夸奖,祖母大人。」
埃莉诺似乎松了一口气地破颜微笑。
「不过,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凝视著马尔斯的玛格丽特,彷佛看著远方般眯起眼睛。
「咦?」
「……那双充满魅力、宛如北湖湖面的澄澈眼眸,吸引众多年轻女性的眼眸,我曾经在哪里看过……你出身哪里?」
「……汉撒的商人。」
「……是吗?我在汉撒没有认识的人,看来是我弄错了。」
玛格丽特歪头不解。
马尔斯脸上依然堆满微笑,内心却很不平静。因为马尔斯觉得,玛格丽特从他的眼珠颜色看见了他祖父的眼睛。
「……祖母大人。你觉得这样就能够推动贵族课税了吗?」
埃莉诺改变话题。
「这很难说呢……我想表面上确实会推动。因为雅马邑在所有人面前那样赞成了,没有人敢无视吧。但是……」
「?」
「尝过一次既得利益的人,是不会那么简单就放弃的。尤其贵族这种生物是狡猾、贪婪、依然故我的生物。绝对不可以信任。」
「……我会铭记在心。」
「所以,哪怕只有表面上也好,暂时就听雅马邑的意见,决定课税方法。他决定的事,其他贵族也不得不同意。」
「……我明白了。」
埃莉诺一边留意著马尔斯一边点头。
「那么,既然时间刚好,要不要在后宫庭园喝下午茶呢?」
「嗯,这个主意好。我有很多话想跟祖母大人说呢。」
「马尔斯先生也请务必一起来。」
玛格丽特一面向马尔斯,马尔斯就缓缓地摇头。
「不好意思,我有点累了,请恕我回房间休息。」
「马尔斯不来吗?」
「对不起,爱伦,昨天使用魔术似乎造成了影响。我想就你们一家人自己好好聚聚就好。」
「……嗯,我知道了。就这么办吧。」
埃莉诺似乎有点儿担心地点点头。
「那么我就先失陪了。」
马尔斯对玛格丽特行一礼,离开了办公室。
「呼。」
来到走廊的马尔斯背靠著门,叹了一口气。
(今后……怎么办呢?)
为因应贵族课税,埃莉诺接下来将加紧速度整备法规。和地位相当于贵族代表的雅马邑见面的机会也会增加吧。到时候自己还能保持冷静吗……
沿著走廊走向后宫时——
「马尔斯!」
——有人叫住了他。
他一转头就看到瓦洛站在那里。她今天穿著礼服而不是学院长袍。
「奇怪?瓦洛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学院有课吗?」
「上午就结束了。因为我也很在意『皇国眷族会议』的结果……」
「爱伦在办公室喔。玛格丽特太皇太后也在。」
「是、是吗?」
瓦洛回答时红著脸,楚楚可怜地看马尔斯。
「嗯?怎么了吗?」
「就是……没有啦,因为昨晚什么都没说——就是,谢谢你。」
「咦?」
「那时候……因为马尔斯救了我,我才免于一死。马尔斯是我的恩人喔。」
瓦洛说完以后,凝视著马尔斯。
「喔、喔喔,那件事吗?哎呀,没受伤就好。」
「……嗯。谢谢你。」
瓦洛开心地笑了。
「……我问你喔。」
瓦洛忸忸怩怩地扭动身体。
「?」
「……马尔斯是爱伦的未婚夫对吧?」
「对,名义上是这样。」
「是啊。就是说啊——唉。」
瓦洛叹了口气。
「?那怎么了吗?」
「没、没有,没事。那、那,我去和爱伦打声招呼了。改天见。」
瓦洛这么说完,就快步朝办公室跑去。
「那家伙是怎么了?」
马尔斯感到不可思议地歪著头。然后从附近的窗户看向外面。
澄澈蓝天一望无际。天气晴朗无比,和马尔斯的内心正好相反。
「我待在这里真的好吗?」
阳光沐浴在马尔斯的脸上,他如此低语著。
同一时刻——在皇宫地牢。
在只照得到些微阳光,用石砖砌成的地下室。明明是夏天,室温却很低,冬天更是冻寒。
皇宫地牢本来就很少使用。因为王都罗特希尔的治安是由卫兵维持,市内的卫兵哨所里有专用的留置室。皇宫内之所以有地牢,是因为叛国罪等国家犯罪嫌犯是由内务部负责侦讯。
地牢入口。站在下楼梯处的皇宫卫兵突然倒下。然后,从黑暗中出现一名摆出手刀架式的女子。对方是个长相文静、散发阴沉气氛、做著一身修女装扮的美女。接著从楼梯上缓缓出现了一名男子。宛如面具的笑容与冷酷的双眼。他是图尔·雅马邑——
「杀掉了吗?」
雅马邑问道,修女沉默地点头。
「乾净俐落。」
雅马邑满意地点头。
两人走向地牢的最深处。
「与你做事的手腕相较之下,这间地牢实在很累赘。根本没关半个人啊。既然没钱,就不会从这种地方改善吗?」
雅马邑边说边来到最里面的牢房前
。牢房以铁栏杆隔间,只有石床和简陋的厕所。穿著主教服的加勒福就躺在床上。
一发觉穿修女服的女子,加勒福就下床冲到栏杆边。
「凯恰!你来救我了吗!」
加勒福发出充满希望的声音大喊,但他脸上的表情马上就转变为惊讶与恐惧。
「雅、雅马邑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还好吗?加勒福老弟。」
雅马邑面带微笑地举手打招呼。
「非常抱歉,不小心失手了……」
加勒福不敢与雅马邑对上眼,这么回答。
「嗯。情况我知道。算了,没办法。这种事难免会发生。」
雅马邑依然面带微笑,缓缓地摇摇头。
「……那么『皇国眷族会议』的结果怎么样了?」
「我们贵族失去长年保有的权利了。」
「咦!?」
「算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下任女王和太皇太后都低头拜托了。没办法拒绝吧。」
「这样吗……」
加勒福依然低著头,浑身发抖。
「算了,你不必放在心上。倒是你接受侦讯了吗?」
「是,稍微问了几个问题……」
「没提到我的事吧?」
「没有,小的不敢。今后也绝对不会泄漏大人的名字。」
「大陆商会的事呢?」
「当然也没说!」
「那还真是感激不尽啊。」
雅马邑微微一笑。
「……雅、雅马邑大人,能不能把我从这里弄出去呢?」
加勒福抬眼看著他。
「那当然。我来这里,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在风头过去以前,就安排你躲在我的私邸吧。一阵子过后,只要稍微易容,改名复出就行了。一切就包在我身上。」
「谢、谢谢大人。」
加勒福按住胸口松了一口气。
「那么凯恰。给他钥匙。」
「是。」
女子静静地走近牢房,递出从卫兵身上抢来的钥匙。
加勒福正要从牢房伸出手时,彷佛水果类压烂的声音与惨叫声,响彻了地牢。
加勒福从额头喷出鲜血和脑浆,往后倒下。凯恰手中的钥匙以超高速射出,猛烈刺中加勒福的头部。
「嗯——乾净俐落。」
雅马邑满意地点头。
「那么就回去吧。听说皇家很穷,连定期派对都开不了。在王都已经没有事要办了。」
留下痉挛的加勒福,雅马邑连看都不看一眼地离去。凯恰似乎也别无感触地跟在后头。
「对了,凯恰。我希望你调查一件事。」
「?」
「在『皇国眷族会议』时,有人对我释出强烈的杀气。没看到长相就是了。」
「……」
「虽然结果对方什么也没做,就算做了,我想也会被你阻止,但我很在意。能不能调查一下?」
「我知道了。」
然后,两人消失在暗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