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以来,EE的股价都在稳定地上涨之中。
革命社的TOB预定价格比市价高很多,所以市价正在慢慢接近我们提出的收购价格。
另一方面,速水和亚克昂斯的股价都在下跌,让人有革命社的前途一片黑暗的预感。相较于TOB发表之前,速水的股价已经下跌了20%,亚克昂斯股价则下跌了10%。
虽然报上已经公告正式TOB的日子是在数日之后,但如果真的开始进行TOB的话,EE股价暴涨的情况一定会更夸张,同时也会引发速水和亚克昂斯股价的暴跌。
此外,在东洋新闻数次的民调当中,不出所料,反对者正在增加。毕竟媒体散布恶评的状况之夸张,有这种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
「全国各地掀起反对声浪。对于革命社针对EE进行TOB,您的想法如何?」
赞成11%
反对63%
其它26%
无论电视或者报纸,似乎都在争相指责革命社。
根据那些批判革命社的报导,甚至还有人举办要求革命社中止对EE进行TOB的联署活动。
那种联署书是要交给谁啊?金融厅?东京证券交易所?证券交易?监视委员会?还是日本政府?真是有够愚蠢的,那种联署根本不具任何意义的。可是,透过电视和报纸让一般民众人知道有这种活动在进行,背后一定具有很深远的意图。
连销售状况极佳的『ORION服饰』,也被发动拒买运动,业绩停滞不前。
在社办里,每个人的话都变得很少。
大家都很不甘心。即使如此,只要大家一开口,就会一直讨论舆论被操弄的事。所以社办显得愈来愈安静,这种气氛让我们心情更加灰暗。
我在社办的二楼,默默地帮忙恒太检查商品。
其实还有其它的工作可以做,而且恒太也不太需要我帮忙,即使如此,现在的我还是想让脑袋放空,不断地动手做事。恒太也没说话,默默地让我协助他工作。
检查工作做了一会儿之后,在二楼的莉音探出了头:
「巳继,恒太。刚才萝莎打了电话来,说她想用视讯会议跟我们谈话,所以你们都来客厅集合。沙织跟小柚也在那里等着。」
虽说是视讯会议,但也没有要使用电视,那是使用计算机的屏幕,藉由卫星讯号来开会的系统。供视讯会议使用的免费软件很多,但我们花四百万日圆装设了供业务使用的会议系统。与一萝莎对话时的网络,使用的是史坦博格家族拥有的卫星。
我们不发一语地站了起来,跟在莉音身后走下楼梯。
◇
萝莎映照在屏幕上的脸孔充满愤怒之情。虽然她的表情本来就很高傲,不过今天怒气冲冲的模样,让她冰山美人般的容貌更加耀眼。
萝莎开口说第一句话的口吻就充满着气势。
「为什么我们会和EE扯上关系啊……连我们也被牵连进去了!」
「对不起啊,萝莎。让妳受连累了。我们在进行TOB的时候,似乎有人在操弄舆论的样子……」
莉音用苦涩的口吻向她道歉。
「莉音,妳不用道歉!听清楚了,这是敌人的阴谋诡计啊,我绝不允许有人假冒史坦博格的名号,做出这种无耻的恶劣行径!」
看来萝莎的愤怒不是针对我们,而是针对着进行这一连串舆论操弄的人。我稍微安心了一点。
「我们还不知道源头在哪里。目前我委托数家私人侦探社进行调查,秘密监视所有有可能做出这种事的EE干部。我也委托了很优秀的调查公司,另外网络上的监视从做得到的地方开始进行。可是啊,我还锁定不了目标。我一定会找出幕后主使者的,所以妳再耐心等一下。」
想不到莉音已经有了安排。当我们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在革命社能冷静地处理问题的人物,果然只有莉音一个。
萝莎皱起了眉头。
「源头?妳指的是设下这一连串谋略的人物吗?我们已经弄清楚那个人是谁了。」
「……咦?」
莉音和我们都睁大眼睛盯视着屏幕。
「海胴总次郎。你们听过吧?」
「海、海胴……总次郎……?那个超国家主义者……?」
莉音疑惑地说出口之后,萝莎气得像要跺脚一样。
「没错!光是说到名字就让人气得牙痒痒的!那男人很讨厌我们,可是他自己明明是CIA的前情报员!」
「等一下。为什么海胴要……?」
「妳不知道吗?在与海胴有关的企业当中,艾格杰斯电子工业可是他呕心沥血扶植起来的企业。他大概认为你们没资格接手那家公司吧!」
「嗯,如果海胴动用了秘密资金……原来如此……海胴……!事情串起来了!海胴确实拥有那种强大的力量!」
莉音用力拍了桌子,弯着腰起身大喊。
「那个男人很久以前就对EE投入了庞大的资金,他大概无法眼睁睁把EE拱手让人。」
这位名叫海胴总次郎的人物,应该不可能是EE的大股东才对,因为没有任何一位EE股东手里拥有超过5%的股份。
所以我插了嘴说了话:
「对不起,我可以问一下吗?EE的股东组成并没有可疑之处,大股东名单之中列出了大银行与相关企业的名称,其中没有海胴的名字,或者与他有关的公司名称……」
然后,莉音向我解释:
「问题不在这里,实际上的问题是海胴不是股东啦!」
「这是什么意思?明明不是股东却想保护公司,我实在是不太懂耶……」
「海胴的秘密资金……你们都没听说过吧?」
我、沙织和柚学姐同时摇了摇头。
只有恒太若无其事地摆出一副他老早就知道的表情。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日本是战败国,不过军方把大量资产安置在日本全国各地、满州以及台湾,其中包括日本人民为了战争捐出的贵金属、剩余的军需用品,以及现金。战后陷入一片混乱,海胴的父亲抢先一步接收这些资产,并且藏匿起来——他曾经是重量级的右翼分子。」
莉音一边比手划脚,一边继续说了下去:
「海胴的父亲死后,继承那些资产的人就是他的儿子海胴总次郎。他把那些资产作为重建日本的秘密资金,加以运用。他挹注资金到日本的基础建设产业,一路支持日本战后的重建。他们两人没有当特定公司的股东,只是单方面注资到他们觉得有前途的公司或产业。」
「只是挹注资金而已?连股东也没当?什么权利都没有吗?」
「没错。对爱国心或宗教心太执着的话,可是会蒙蔽人的眼睛的。不,反过来说,应该是看穿真理吧!或许是开悟了也说不一定。姑且不提这个,确实有这一号人物存在没错。」
萝莎接着莉音的话说了下去:
「二次大战之后,CIA相中海胴在黑社会和政界的人脉,把他挖角过去。从那时开始,大概有二十年的期问,他都在CIA工作,以防止日本遭到共产主义赤化。不过,他背地里虎视眈眈,梦想着日本能恢复到大日本帝国时代的昔日荣光。」
「加入CIA也算是海胴……爱国之心的流露吧!」
「海胴背着组织动手脚一事曝光后,CIA拟订好几次暗杀海胴的计划。没错,史坦博格也参与了。不过,所有的计划都以失败告终。光从这个事实就可以知道,海胴这个谋略家不是简单人物。」
萝莎像是回想起什么似地皱起眉头,而且拉高了声调。
「海胴害我们在日本很难做生意!基本上,史坦博格财团在祖父和父亲大人的时代,就很努力地想要在日本建立起自己的地盘。在日本经济高度成长的时期,它成为世界排名第二的经济体,不过,我们却只能安分地被排除在外。我们不得其门而入,但这不是法律规定的关系,也不是因为商业交易习惯的不同!一切都是那个男人害的!」
萝莎难掩愤怒之情。听得见萝莎屏幕另一端挥拳击中某个物体的声音。
「我以为他也差不多该老死了,想不到居然还活着。真的是非常可恨!」
「谢谢妳,萝莎。之前我们完全不晓得敌人在哪里,这下子我们终于能讨论应对的策略了。」
「以我们的立场来说,我们很希望妳可以解决海胴,那对我们来说是莫大的利益。不过,这可是个棘手的难题。」
听到萝莎的话,莉音率直地点了点头。
「老实说,现在的我们实力根本不及萝莎,甚至没有能胜过海胴的力量。在这场局部性的一操弄舆论战争,我们是完全落败了。不过,以整个局势的战斗方针来说,目前的作战还是成功的。」
事情大概出乎萝莎的意料之外,所以她的表情也为之一动。
「妳所说的作战是什么?说来听听看吧!」
「嗯,我们收购EE的目的,其实不是真的想要得到EE。毕竟我们手头上没有足够的资金可以并购。」
萝莎倒吸一口气的模样传达
了过来。
「妳……妳说什么?妳在资金没希望的情况下安排了TOB吗……我以为你们已经跟哪里谈好了,所以才刻意没问……」
「我们直正的目标是Western Union,纽约证券交易所的上市核能公司——」
在那之后,莉音把TOB作战的全貌都告诉了萝莎。
听完解说后,萝莎以难以忍受的模样发出了笑声。我第一次看到萝莎开怀大笑的样子。
「莉音,妳果然很有趣。换句话说,海胴这次是失算了。莉音明明不是认真的,海胴却认真地在防卫,这教人怎么能不感到有趣。」
萝莎笑得像个孩子般,显得很开心。
「看到妳这么开心,我也很高兴喔。弄清楚敌人身分后,我也安心了。当然,对方是海胴的话,可不是强敌二字就能带过的,即使如此,这样还是比不晓得被谁攻击的不痛快感来得好多了。萝莎,感谢妳通知我们这个消息。」
「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消息。比起这个,我更想看看海胴拚命的模样。在日本的舆论战斗里,输给海胴也是无可奈何的,但我也来祈祷莉音你们的战略性胜利吧!」
「谢谢。虽然这是一场苦战,但我们会就这么直接突破重围的。」
莉音说完,将视线移到了我身上,我大大地点头回应。
「做吧,我也会直接这么撑过去的。」
「嗯!」
莉音也点头微笑着。
「最后我送你们一个忠告,那个男人即使面对再大的利益,也是不为所动的。举例来说,就算把全世界的黄金都堆在他眼前,他大概也不会动摇吧!以这层意义来看,他是一旦与其为敌时,处理起来最棘手的那一种人。那个男人的脑中所存在的,就只有让日本重新建立起帝国一事而已。」
听见萝莎的指摘,莉音脱口说出了感想:
「真是个贯彻意志的人呢!他一定是亲身付出努力,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活着的吧……」
「那个男人若是为了理想,就是要杀死一百万人也在所不惜,他就是有着这样的觉悟。在这层意义上,我们算是很相似的同类吧!尽管如此,那个男人的价值观却非常狭隘,过度偏向特定主义、主张的结果,就是像个见识浅薄的少年般,被狭窄的视野所困。」
「我要怎么向妳道谢才好?妳提供的情报,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并没有提供什么情报。对史坦博格来说,那个男人是天敌,我很期待妳帮忙将天罚降诸于海胴身上。」
萝莎以强硬的口吻说着,她似乎相当讨厌海胴的样子。
莉音转向我们说:
「直到并购Western Union为止,我们就让对方继续误解下去,默默地进行作战吧!各位,虽然很辛苦,但要忍耐下去喔!」
莉音的声音终于又重拾活力,她一边环视着我们,一边继续说了下去:
「现在我们还不能去找对方谈话,万一被他识破我们根本没有并购EE的力量的话,夺取Western Union的作战就会立刻报销。可是,如果达成目标的话,我立刻就会安排与海胴谈话的机会,我会用漂亮的形式,向他提出协议的。」
我们每个人都点了头。
「就这么做吧!一边承受攻击,一边持续动摇对方,然后就提出接触EE高层的要求吧!」
「我也可以操控EE的重要干部。真的有必要,就跟我讲一声啊。终于要轮到Gigas之眼上场了……」
「听完萝莎小姐的话,我现在稍微安心了。」
「我想要追随着莉音社长走下去!」
萝莎隔着屏幕,也显得很满足的样子。最后,萝莎以一如往常的严肃表情,提出了忠告:
「我就在一旁看戏吧,在面对海胴时,拜托你们要多加小心,那个男人并不会遵照常识行动。记住了吗?拜托你们啰!」
◇
在弄清楚敌人是海胴总次郎的那一夜——
莉音买了一本学术书籍,把它交到我手中。书名很干脆,就是『海胴总次郎研究』。
与海胴相关的书出了很多本,莉音说这本是其中可信度最高的,作者是哈佛大学教授兼日本政治的研究学者保罗·贝克威尔,这是被翻译成日文的译本。
海胴明明是日本人,但不知为何,日本的研究学者却似乎很少写跟他有关的书,大概是一种出版界的禁忌吧。
直到天亮为止,我都在阅读。海胴总次郎研究……
故事要从海胴的父亲——海胴敬一郎身上开始追溯。
海胴敬一郎生于1898年。
他还是青年时——1914年爆发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替日本带来了空前绝后的好景气。
在欧洲列强与战乱缠斗之际,几乎没有受害的帝国主义国家,只有日本与美国而已。日本的财团以后来居上之势,取代着衰退的欧洲经济界,活跃于国际。
不过,在敬一郎十九岁时,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
由于战争景气的大幅衰退、欧洲列强的保护主义(藉由进口的限制、高关税来保护本国的产业)、与在世界市场复出的国际企业之间的竞争等等状况,以繁荣自夸的日本,突如其来地遭逢了严重的战后不景气。
受到这个严重不景气的影响,在日本,多数以国粹主义为本的政治思想与政治团体,开始崭露锋芒。
在这段时期,敬一郎热衷于超国家主义,加入了激进的右翼团体「国家青年社」。
敬一郎所热哀的超国家主义,即ultra·nationlism——与所谓的法西斯(全体主义)几乎是同义词——采用由一党(专制)的专制、国粹主义。完全服从有领袖魅力的领导者,是这个主义的特色,而反对者便视为异端肃清之。
于是,敬一郎开始投身于政治活动之中。
其中有名的是直接向大正天皇诉求革命,然后被逮捕的事件。这起「拦轿伸冤」事件,让他被关了八个月。
此外,由于在国会撒传单、胁迫藏相(现在的财务大臣)、涉及财界人士的暗杀计划等等罪名,让他反复地出入监狱。
1927年,敬一郎的儿子——海胴总次郎诞生。敬一郎在右翼之中建立起不可动摇的地位,就任了「国家青年社」的副总帅。
从这个时候开始,日本的军方势力抬头,纷乱的历史掀开了序幕。
1931年,满州事变爆发。日本陆军在ZG左冲右突,将整个满州区域置于支配下。
1936年,二二六事件爆发。这是受到皇道派(以由天皇亲政的国家改造为诉求,对外则以和苏联对决为志向)影响的青年将校们,率领一千四百八十三名士兵所发动的革命。
这次革命以失败告终,但「国家青年社」的总帅因涉嫌煽动而被逮捕,死于狱中。敬一郎取而代之地就任了「国家青年社」的总帅。
1937年,以卢沟桥事变为开端,日本与ZG之间爆发战争。转眼之间,日本军队压制了ZG(当时)的首都南京,ZG国民党的蒋介石则迁都重庆。于是,被视为右翼巨头的敬一郎,开始站到了台面上。
1938年,敬一郎成了日本海军的顾问。海胴敬一郎这种右翼的巨头能进入海军,是因为数各有力的海军将校在后面撑腰之故。
1941年,在上海设置了「海胴机构」。这是要作为海军的斡旋处而设立的单位,算是类似企业的机构。从世界各地收集海军军备中所不可欠缺的材料,就是其工作。
不久后,「海胴机构」甚至签下了把钨、镭、钴、镍等等都檄入海军的独占契约。
海胴率领帮派分子,以狠毒的手腕席卷各地,他不分日本人、ZG人或其它国籍,到处都加以威胁,然后大肆搜刮资源与资金。
为何海军会让海胴这种人加入呢——答案很简单,因为需要能够完成肮脏工作的人才。
日本陆军因为干了太多明目张胆的案件而恶名昭彰,不过日本海军不想弄脏自己的名声。
简单来说,陆军事事亲力亲为,海军却会把自己不想做的肮脏工作,交给像海胴那样的右翼老大去负责。
1945年八月,日本无条件投降,成为战败国。
战争结束后,海胴父子带着由「海胴机构」管理、原为海军拥有的庞大资产,撤离了上海。
那些资产是钻石、白金、金块等等,据说有四百亿日圆的价值。顺带一提,当时的首份工作薪水是四百日圆以下,市中心的独栋房屋是三千日圆,零式战斗机是一架七万日圆,1945度的国家预算则是两百一十四亿九千六百万日圆。由此可知,那是一笔夸张的巨额。
海胴父子打算把这些庞大的资金归还给海军,但如果查起金钱来源,就会知道它们是肮脏钱了。
此时,伤脑筋的海军委托海胴父子把钱处理掉,美国也因为那是旧海军的资产而没有出手,这些钱便悬在空中。
敬一郎再次组织起「国家青年社」,开始从事政治活动。儿子海胴总次郎也参加了那些活动。
此外,不仅是政治活
动而已,敬一郎也活用起在海胴机构中培养出来的勒索才能。从上海回来没多久,据说他就在千疮百孔的东京拉起绳子,到处主张说「这里是我的土地!」他召集手下的帮派分子人士,赶走了长期住在那边的真正土地所有者。
不过,某个上地所有者在医院醒来,并回到自己的上地时,双方争论到最后,敬一郎被盛怒的真正土地所有者剌伤,受了重伤。
1946年,海胴父子两人因A级战犯之嫌被占领军逮捕,送进了巢鸭拘留所。顺带一提,总次郎据说是最年少的战犯。
被关起来后,敬一郎就因先前的刺伤,在拘留所内死亡了。
海胴总次郎继续被关了一阵子,在那段期间里,他认识了许多的战犯。
巢鸭监狱是驰名于日本政界的人才宝库,而年轻的海胴总次郎,便在拘留所里建立起雄厚的人脉。
经过数年的监禁后,没多久,美国对于要处决或流放右翼分子的方针,产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为了与共产王义抗衡,他们出力让美国的战犯活下来,并且加以利用。这是准备把日本当作阻隔ZG、苏联等共产圈防波堤的战略。这个政治转换,通称为『逆转政策』,它让右翼战犯们的命运为之改变。
率先被释放的海胴总次郎,成了CIA的情报员。
海困总次郎组织了暴力集团与右翼团体,和CIA站在同一阵线,在日本全国靠暴力扫荡着示威、罢工等等劳工运动。因为劳工运动与共产主义思想有关。
年轻的海胴总次郎,对于扣留了六十万名日本人,不让他们回来的苏联,抱持着强烈的憎恨。海胴虽然生性粗暴,但却是国粹主义的虔诚奉行者。
此外,受到父亲的影响,他成了超国家主义者,梦想着要再次恢复大日本的权力。苏联不肯放日本人回国也好,自己必须以CIA情报员身分活动也罢,这都肇因于日本是弱小的国家,日本国民一定要团结一致,让国家重返强国之列——他如此深信着。
海胴回收了在被GHQ(驻日盟军总司令)逮捕前,随着父亲一起藏匿至日本各地的资产,确保了财力的基础。可是,藏起来的一部分资产——在东京湾越中岛海底的黄金一千两百条、白金三百条、银五千吨——也有被发现,然后遭到接收的案例。
于是,海胴开始了正式的活动。他把资金投入认为有展望的企业与产业里,促使其发展。
还有,股票市场得以重建,是因为他活用着网罗的地下社会与政界的情报网络去赚钱,再把从那里得到的资金流向财政界。
那些对象又会带给海胴新的内幕情报,结果海胴便持续赚取着庞大的资金。
1955年,自友党与立宪民政党合并,自友民政党成立。海胴投注了巨额的资金,作为经济的后盾。
这个行动背后,还存在着CIA基于美国政府的反共政策而提供的强力支持。海胴与CIA的目的是要对抗共产主义势力,在日本创造出强悍的保守势力。自友民政党与CIA是通过海胴而连成一气的。
持续统治战后日本很久的自友民政党,可以说是靠着右翼的暴力集团龙头——那样的超国家主义者撒钱而诞生的政党。
那样的自友民政党,在战后持续维持着执政堂一的地位超过了五十年(即所谓的五五年体制)。
1960年,他组织起暴力集团与右翼,阻止安保斗争的扩大。只要看见共产主义势力,他就会透过黑社会人脉进行扫荡、镇压。
1962年,海胴以「让全国的暴力集团成员团结一致,创造成为反共防波堤的坚固组织」这种构想为基础,组成了「大东亚同盟会」。以京武会、东丈会、神代组等等为首,他成功地让日本全国的暴力集团都团结一致了。海胴名副其实地站上了日本暴力集团的顶点。
就这样,海胴无论是在资金上、政治上、暴力上,都拥有在日本现代史里罕见的力量,他渐渐地把权势发挥到财政界里。
然后,虽然不晓得是在什么时间点,明确的年月日也不清楚,但海胴背叛了CIA。对权力结构了如指掌、堪称日本第一人的他,以政坛黑幕的身分,持续君临天下。
大略了解了海胴总次郎后,彷佛像是漫画般的经历,让我哑口无言。事实远比小说更加奇异——这句老掉牙的话,现在让我感到格外沉重。
在战后的财政界里,投资了巨额金钱的海胴。
支持着日本的产业振兴的海胴。
身为自友民政党的核心人物的海胴。
身为日本右翼巨头的海胴。
汇集暴力集团,站上其顶点的海胴。
——搞什么鬼,每个身分都莫名奇妙啊!
这是我率直的感想。
说到自友民政党的话,不就等于是活生生的日本现代政治史了吗?
据莉音说,若是在民主主义有发挥作用的国家的话,一个政党要稳坐王座长达五十年以上,似乎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没有一般国民的支持的话,那种事是不可能的。可是,自友民政党在现实中已经统治了日本五十年以上。
另一方面,暴力集团被视为禁忌。
社会正在急着准备要排除暴力集团。
好了,问题来了。海胴总次郎是日本政界的重要人物,也是站在暴力团社会顶点的男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大人们在想的事,我实在是完全搞不懂。如果有答案的话,我真想请他们解释给我听。
在多年后被公开的CIA报告书里,提到了CIA在日本展开情报工作的部分。CIA的摘要刊载在『海洞总次郎研究』里,因为在一部分里有海胴的名字。
CIA针对海胴这个人物的批评非常惊人。
「他是个病态的骗子,讲话没改个四、五遍就不会罢休。刚刚才答应的事,在一分钟后也可以若无其事地收回。除了是虐待狂之外,脑袋还很差。只对赚钱有兴趣,老是在想要怎样才能活得更轻松。不仅英语的基本文法烂得可以,就连日语这个母语都学得颇糟糕。重度的歇斯底里,一生起气来时,甚至会让人搞不清楚他说的是不是人类的语言。他是我们情报局设立以来,最最无能的情资人员。他连幼儿等级的工作能力都没有,是个真正的垃圾。」
……被CIA批评得如此体无完肤的人,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个?看着一行行非常不像是正式文书的激动文句,我反而有点想要微笑了。
◇
最新的民调结果,正在更加恶化。
赞成9%
反对73%
其它18%
我已经无话可说了。
抨击也依旧不变。周刊杂志里编撰了特集,网络的意见也更加偏激化,根本是不堪入目的惨状。
对一般人来说,这大概是很有趣的娱乐吧!假使我以旁观者的身分来观望这个事态的话,说不定也会觉得像是在看非常有趣的连续剧……不对,一定会很享受。因为至今为止一直随波逐流的我,就是那样的人。
不过,我们正在咬着牙忍耐这个事态。
现在,既然我们明白操弄舆论的根源,以及我们无从对抗的事实,那么沉默地等待机会才是上策。因为作战进行得很顺利,所以,我们决定在达成Western Union,的并购后,立刻就撤回TOB,与海胴进行交涉的这种方针。
◇
我跟莉音到目黑的速水半导体工业,造访了速水前董事长。
速水半导体工业是革命社集团里,最重要的企业。不过,面对这一连串的事态,速水前董事长一定很不知所措。统率着员工们的是速水前董事长,为了不让他在公司内慌了手脚,我们有必要先跟他说明状况。
前往速水前董事长的房间的我们,低下了头道歉。
莉音率先开口说:
「速水的股价已经从最盛期下跌了20%以上。我们是来为此道歉的。」
「股价本来就是有涨有跌,没关系啦。话说回来,竟然找上EE,你们又搞了这么大一票啊!不对,应该说,所谓的目瞪口呆,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速水前董事长应该也跟其它人们一样,认为我们真的打算并购EE。
「受到那个TOB的影响,媒体变得有够吵。这好像会再持续一阵子。」
「半导体事业并没有受到影响,所以你们可以安心。话说回来……你们好像被修理得很惨呢,居然遭到这么强力的抨击,看来你们是大人物了喔!」
速水前董事长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我耸耸肩回应道:
「总觉得感觉快麻痹啰,最近早上起床时,我几乎要觉得现实才是梦了。」
「可以想象。这真的是很过分呢……我所能做的事,就是好好经营半导体事业。这方面你们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面对相当合作的速水前董事长,莉音好像有点吃惊。
「你这次好合作喔!我都已经做好被骂的觉悟了耶,害我白担心了。」
「因为以前生过气嘛,那次是我的错。」
「不,你生气是当然的。那是没办法的事。」
两人相互退让后,好像安静了下来。他们互看着彼此的脸,苦笑了起来。
速水前董事长说出了意外的事。
「……其实啊……我在想差不多该退休了。」
「我就在想你没有平时那么有精神,原来是这样啊……可以的话,我很希望你继续待下去就是了……」
「我也已经上了年纪嘛!没用的老头就只能退休了。」
听到这句话,莉音似乎有点生气,只见她鼓起了脸颊。
「等等,这话不会把自己眨得太低了吗?怎么啦?」
「别看我这样,我也是绞尽没用的脑汁,思考了很多东西啊,像我这种人,再怎么努力都赢不过你们。我深切地感受到了你们的实力,看见你们受到这种攻击都不为所动,我就更这么认为了。」
我立刻就回话了:
「不不不,我们内心动摇得很严重啊!都快哭出来了。」
「嗯嗯,老实说,超——辛苦的。」
莉音把手一伸,叠到了坐在隔壁的我的手上,所以我们互看着彼此的脸微笑。
「我的工作就是把半导体部门的业绩,恢复成跟以前相同的水平而已。我并没有能够帮忙做超出这件事的实力。」
速水前董事长用真挚的口吻说着。
看过立花董事长和速水前董事长,让我觉得优秀的经营者总是无比率直。还有,明明是比别人优秀的实力派,却不会炫耀自己。以前,我就很佩服在年轻人的面前低头的速水董事长,但现在还是再次升起了敬意。
速水前董事长继续说了下去:
「半导体事业的再次崛起——只要这个目标达成了,我就会潇洒地退场。我已经决定了,只是告诉你们的时机变成了现在而已。」
「是吗……老爷爷很顽固嘛!一旦下了决定,你就不会再改变了吧?」
「没错,决定的事就不会改变。只不过,我很感谢你们喔,虽说股价下跌了20%,但与稍早之前相比的话,总市值还是膨胀了将近三十倍。也就是说,我的资产也增加了那么多,这一切都是你们害的啦!」
速水前董事长以开玩笑的调调说着。
「一定还会再上升的,你尽管期待吧!现在的抨击是很过分……但我们一定会让它重振起来的。」
「我知道。拜此所赐,我可以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啰,而且,晚年的乐趣还增加了。我能遇见你们真是太好了。」
因为被他认真地注视着,被用认真的表情论断,所以我有点不知该如何回话,我连感谢的话也说不出来。因为正处于被抨击之中,所以速水前董事长的温柔话语特别让人感动。
我与莉音一起道过谢后,离开了速水半导体工业。
◇
在位于涉谷高级饭店最深处的咖啡厅里。
我、莉音和立花董事长围在桌子旁边开会。
立花董事长一脸佩服地说:
「话说回来……批评的炮火这么猛烈,真亏你们还撑得过来。」
「我已经泪眼汪汪了啦!」
我无力地笑着。
「我还在担心你们会不会在途中放弃TOB呢!如果放弃的话,大概就再也无法振作起来了吧!当然,现在也是很糟糕的状态没错,但还是远比放弃要来得好多了。」
「这个我明白……但事到如今我才敢向你坦白,我也考虑过要重新进行。」
听见莉音的话,立花董事长点子点头:
「会那么想是无可奈何的。我如果处于跟你们相同的立场的话,也会想要逃走啦!可是,只要继续战斗下去,就会有明天。」
「对呀!不能这么消沉下去呢。」
莉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继续说了下去:
「对了对了,我知道谋略的主谋者了。不是EE。」
「喔!是谁啊?」
立花董事长将身体探到桌上。
莉音轻声地开口:
「……是海胴。」
「海胴……妳是说海、海胴总次郎吗……」
「似乎是那样。」
「那已经是个超过八十岁的老人家耶……最近都没听到这名字,我以为他已经销声匿迹了……原、原来如此……如果是那样的话,的确是能动用这么大的权力……」
「……你害怕了?」
莉音探究似地提问后,立花董事长摇了摇头:
「我跟他并没有直接的关联。首先,我当了很久的上班族,亚克昂斯则是最近才在东证上市。所以,我们与财政界有深厚的关系是最近的事喔,若是一个世代前确立的组织的话,或许会因为海胴的名字而发抖也不定,但……嗯……」
立花董事长用力靠上椅背,歪起了头。
「可是,为什么海胴会做这种事?他的目的是什么?」
「好像是想守护EE。在战后的复兴时期,海胴似乎投入了许多资金在EE这家公司。」
「海胴藏匿了部分旧军队的遗产,并且中饱私囊,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他大幅攫取资金,并且以暴力集团跟极右势力当靠山,势力深入日本政界,这也是历史性的事实。不过,所谓的海胴投入财界的秘密资金……怎么看都像是骗人的。就拿流传已久的M资金来说,那怎么听都像是用来诈欺的材料……」
M资金谣传是在GHQ占领下的日本,以从旧日本军那边接收的财产为基础,被用在机密计划上的秘密资金。
M资金的存在从未被公开确认过,因为在资金的性质上,它也不是可以公开认可的东西。
只不过,旧日本军所藏匿的庞大资金与贵重金属,实际上的确是在各地找到了。而被发现、被接收的旧军队资产,其后的处理过程中,有许多不透明的部分。
虽说在战争中败北了,但那仍是支撑过世界顶尖数量的海军,并足以进行世界大战的军事资产。
结果有人窃窃私语地说,这些旧军队资产,被与日本政府中枢有关的部分人士拿去运用了。
而且,这笔M资金的话题也流传到了民间,甚至被作为诈欺的材料来使用。著名的事业家与大企业都遭逢此诈欺,也曾发展到甚至闹出自杀者的事态。被害者闭口不提,没有公开化的案例大概也很多吧!战后,因为由此衍生的诈欺案很多,所以M资金给人的印象就是极其可疑。
莉音露出了很苦恼的表情。
「关于这点,我也是半信半疑……但现在海胴是这么拉起防卫线的。」
「海胴在本质上是个帮派分子,如果是为了私利己欲去抢钱还能理解,但帮派分子致力于产业培育这种事,就连黑色幽默也算不上。不过……如果真的有这种事的话,真希望他也来投资我这里啊,认真说起来,这已经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了吧……」
「真希望池也来投资我们这里呢!下次拜托他看看好了。」
立花董事长与莉音柑视而笑。
「顺便问一下,这个情报的来源是哪里啊?你们到底是怎么查出是海胴的?」
「萝莎告诉我们的。她告诉我们海胴投入了资金在EE里,以及这个谋略的中心是海胴。萝莎好像很讨厌海胴。」
立花董事长拍了一下大腿。
「原来如此,我懂了。情报来源是史坦博格的话,就是极为正确的内容了……」
「她说,暗杀海胴的计划出现过好几遍。」
「哈哈哈,这可是特A级的情报啊!跟你们在一起真是一点都不无聊耶!」
「所以呀,等这个计划结束后,我想要设法跟海胴交涉。在那之前,我们认为隐藏计划,静静地忍受攻击是最妥当的。会有这么严重的攻击,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我们的作战进行得很顺利的证据。」
「没错,虽然相反地被逼入了不利的状况,但作战本身是后势看涨的。我也正在想,差不多要进入下一个阶段了吧!」
「是啊!该进行下一步的动作了。」
「后天有经团联的集会,我正在考虑要去参加。EE的董事长也会来,我会有意无意地试着窥保他的。」
「经团联」是社团法人日本经济团体联合会的简称。
它是以东证一部的上市公司为中心而构成,代表财界向政府的经济政策等等提出意见的团体。
我和莉音同时点头。
「嗯!」
「我知道了。」
「假如对方面对TOB很畏缩的话,我就会一口气准备好让他与你们接触的机会;假如对方很强势的话,你们也很辛苦吧……但有必要再坚持下去。」
「既然如此,明天我再召开一次记者会吧,到时候,我会彻底宣传对于TOB的自信,以便让EE面对TOB变得很畏缩。」
听见我的话,莉音似乎很惊讶。
「你这样……撑得住吗?」
「没事,我会努力的。」
立花董事长也这么追问:
「在这种状况下,你真的要开吗?」
「在后天之前,只要能够多减损对方的毅力一点点,能够以完善的形势与其接触的机会就会提早。暂时性的批判可能会增加吧,但从结果来看
,却可以让我们早点脱离这个状况。」
「你明明是受到舆论抨击的当事者,居然还如此坚强……我也会尽全力进行调停。EE约经营高层都是很有礼貌的人,所以如果在公布TOB消息的时候直接与对方交涉,我想会有效果的。」
「谢谢。从那里开始,我们就非努力不可了呢!」
「谢谢您。立花董事长果然是我们最棒的顾问。今后也请您多多指导。」
我跟莉音道谢后,立花董事长瞇起眼睛开口:
「别客气啦!我也很期待你们未来的发展。况且,看见在这次的舆论抨击中依然不屈不挠前进的你们,我真的非常感动。无论舆论怎么中伤你们,我还是很尊敬你们。」
立花董事长说的话,让人开心得想哭出来。
无论是萝莎、速水前董事长或者是立花董事长,这些愿意在这种逆境中拥抱我们的对象,才真的是最重要的——我重新有了这种体认。
◇
我带着自信与记者们面对面。
在记者会席上,我交织着手势,大声地说话。
「在强调一连串的报导是错误的同时,请让我在此宣告——四天后将开始TOB一事。四天后的各家早报上,将刊出关于TOB的公告。我们会抱持着信念去进行它,恳请各位股东回应我们的TOB。既然已经让我方提出了这么高的股价,革命社应该会胜利吧!」
靠着提出高价,以及拖延TOB日期的战术,一开始愿意回应TOB的股东应该会很多吧,不过,考虑到错综复杂的交叉持股,以及有这么严重的抨击的状况后,在大概到20~30%的时候,应该就是极限了。不过,我们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
要发问的记者站了起来。
「我是NBN电视台的田岛。在民调里,反对TOB的声浪好像超过了七成……即使如此,你们真的还是决定要做下去吗?」
「是的。有一些经营判断,是国民与媒体大家都不了解的。」
我可不能害怕。计划并没有破绽。
我用有力的声调主张着,必须让EE经营高层理解到,我方的意志很坚定。早一日强行突破这个痛苦的状况,就是破除抨击的最短快捷方式。
「这话不是在看不起观众吗?国民并没有那么愚笨,应该要仔细看的地方,大家都会看喔!」
记者毫不掩饰不满。
真是有够不自然的台词。观众如果那么聪明的话,怎么会在没发生什么大事的和平状况下,让民调产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这是跳跃式的想法。企业的经营判断,没有必要受舆论影响。此外,若让我表示意见的话,我并不认为民调总是正确的。」
「你在否定舆论?这不是在否定民主原则吗?」
记者的口吻变差了。因为这也是在否定媒体,所以他似乎火大了起来。
「为什么话题会跳到那么大的议题上呢?我只是在表达做经营判断时,如果不打算重视舆论意图的话,也就不会受到媒体们劝导的影响,只要率直地遵从经营判断就好——我只是在谈这个而已。」
「不过,就算是企业,也必须遵守民主社会的规范才行。」
不知为何,记者的口吻非常笃定,甚至连敬语都不用了。
我苦闷地深深叹了口气,然后说道:
「是啊,那有什么问题吗?」
听见我的话,记者冒着青筋坐回了椅子上,他好像相当生气的样子。
别的记者站了起来。
「我是日济新闻的野木。羽月董事长到目前为止,一直都受到正面舆论的支持。不过,如比重要约舆论却正在反对羽月董事长的行动。您会怎么想呢?」
就算模糊地问我「您会怎么想呢?」也很让人伤脑筋。不过,我一边思考,一边尽可能缓缓地说出率直的心情。
「正面舆论的支持……吗……嗯,我只能说是看法不一样吧……我当然会诚恳地倾听舆论之声,今后也会尽可能努力让更多人理解我们的经营方针。不过,舆论并不是我的脑袋,我有我自己的意志及想法,我会遵照着它们去进行活动。在这里重新讲这种理所当然的东西,也是件很奇怪的事……」
就像这样,我与记者们之间的质问和回答,全都是在重复类似的话题。
记者们寻找着我的发言缺失,不然就是结合反对的舆论来攻击我。情况与我预想的一样,而且也没有新的注目之处。
今天的记者会的目的,怎么讲都是要怀抱自信,宣告将遵照预定开始做TOB。
目的已经达成了。
抨击大概会变得更严重吧,
现在是应该要忍耐的时刻。
◇
隔天的早报标题,显得更加偏激化了。
「羽月用笃定的口吻说:『观众是笨蛋』」
「翻脸的羽月:『那有什么问题吗?』」
「羽月,强烈否定民主原则」
「羽月支持者哭了」
「『把我的期待还来』多数的原支持者心声」
部分的媒体甚至开始抨击速水半导体工业,速水的股价比最高值时下跌了30%。
攻击之所以愈演愈烈,说不定是海胴也很焦急的证据。这么想起码能给我点安慰。
◇
召开过记者会的隔天晚上。
我跟莉音被立花董事长找去,来到了亚克昂斯。
在最里面的董事长室内,我们围坐在桌旁。
「今天,我跟EE董事长——柏木先生谈过了。从结论来讲,他同意与你们暗中协商啰!」
「谢谢您,这样就接近落幕一步了呢!」
「谢谢您。」
「我们虽然认识,但并没有直接说过话。结果开始闲聊后,当我提到『自从亚克昂斯TOB以来,我跟羽月就有个人性的往来』这个话题,他便针对你们的事做起了许多探究喔!」
「喔,大略感受得到有所焦急吗?」
「不,他是以扑克脸闻名的董事长。我读不出他真正的想法。」
「他是不太出现在公开场合的董事长呢!我虽然调查过一遍,但仅在杂志上找到两、三篇报导而已。」
听到莉音的话,立花董事长点了点头:
「上班族董事长就是这种人。可是啊!柏木先生在EE公司内,却是拥有推土机这种绰号的勇猛斗士。外型也正给人如出一辙的形象。排除周遭的反对而进行到底的公司内部改革,也是大大倚靠了那位董事长的力量。在大刀阔斧的改革下,虽然前期是三千亿日圆的赤字,但本期却被人家说,或许能够一口气列入将近一兆日圆的黑宇。」
「似乎是个能够当下做出决断的对象呢!这样不是刚好。」
「嗯,或许吧!就个人来看,我认为直到秘密会谈为止,都确实能够达成目标。我是EE董事长的话,大概也会采取相同的应对吧!只是商议的话又不花钱,知道对方的态度后,作战也很容易制订。可是,从这里开始就要决胜负啰!」
立花董事长表情严肃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帮得上忙的,只有让双方接触而已。之后的事,有必要由你们去做。」
「我明白。如果由我们主动去接触的话,那就会成为弱点;对方也不想让我们看到弱点,所以即使想接触也不敢来接触。所以像立花董事长这样的中介者,绝对是必要的。我十分感谢您。」
「把认识的人介绍给彼此是天经地义的事,这只是举手之劳。比起这个,我完全不晓得柏木先生在想些什么。」
「你觉得他与海胴有关联吗?」
「应该没有吧!海胴把某些资金投入EE,大概是战后没多久的事,所以他与现在的经营高层之间的联系并不深。」
「那么,海胴是……擅自决定要拯救EE,然后自顾自地在找我们麻烦啰!」
「柏木先生或许什么都不知道呢!柏木先生是很顽固的类型,即使如此,他还是默默拥有着在EE熬出来的聪颖,他绝不是个恶毒的人。另一方面,海胴是个真正的右翼,既然你们已经对EE出手了,他便确信赶跑你们是为了国家好。」
「真是莫名其妙……」
莉音傻眼地摇头。
「不,莉音,妳应该能够理解才对。有为了国家而舍弃性命的人存在;有为了信仰而殉道的人存在;有为了朋友而死的人存在;有为了所爱的女性挺身而出的男人存在。就算这些都是自以为是,他们也义无反顾。对我们来说,也有为了事业而赌上性命的时候吧?」
「……嗯,的确没错呢,若是为了理想,我是会想要赌上性命。只是海胴的那个方向,与我们的太过不同而已。」
「我想是的。总之要早日分出胜负,然后去找海胴交涉。」
找眼莉音重重地点头。
立花董事长把一张笔记递给我们。
「地点是这里,帝都饭店的套房。记得要在不被媒体发现的状态下进入旅馆喔。顺带一提,地点是对方指定的,EE那边会帮忙订好。」
这场秘密协商,将成为EE并购战的胜负关键。
我们聊表谢意后,离开了亚克昂斯。
◇
在指定的时间前往帝都饭店的套房后,两个男人站起来迎接了我们。
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性,以及一个戴着眼镜、似乎很纤细的男性。两人大概都与立花董事长差不多年纪吧!
对方只来了这两个人,我方则是我与莉音。
套房里总共是四个人。
这是决战。
高大的壮年男性很粗鲁地递出名片。
「我是艾格杰斯电子工业的董事长柏木。」
那是很傲慢的——称不上是问候的一句招呼。似乎很顽固的粗哑声音,莫名地显得很有特色。
接着,他用下巴指了指旁边戴眼镜的男性:
「这边是担任企业战略董事的重野。」
「我是重野。」
戴眼镜的男性,则是恭敬地用双手递出名片。
「我是革命社的羽月。」
接在大声报出名字的莉音之后,我也一边拿出名片,一边郑重地接下去说:
「我是同属革命社的羽月。今天请多多指数。」
「谢谢你们准备房间。请先让我为此道谢。」
莉音说完,柏木董事长便用手催促我们坐到沙发上。
「那种事不重要,快坐下。今天可没茶招待你们。」
套房的中央处是稳重的沙发组。随着柏木董事长的动作,我与莉音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首先,柏木董事长便先发制人了。
「你们这些家伙的事,我大致调查过了。你们好像是堂姐弟嘛!」
才见面就听见交涉对象讲出「这些家伙」这种用词,让我吃了一惊。
他是不认为彼此地位对等呢?还是这是演技的一环呢?或者说,虽然立花董事长告诉过我们,柏木董事长在EE内的绰号是推土机,但他平常却是这种董事长也不一定。没差,这样倒是很符合他似乎很强悍的外表。他的肩膀很宽,身高也很高,就像是年轻时有在打橄榄球或美式足球的身材。
由于我方的实质龙头是娇小的莉音,所以柏木董事长的高大身体便更加显眼。
莉音冷淡地响应:
「是啊!」
「还有,你们总是形影不离地行动。要说是哪一边的话……指挥塔是妳。」
柏木董事长用下巴指着莉音。
莉音没什么兴趣地回答:
「你爱怎么想都无所谓。」
「话说回来……你们的资金来源是哪里?」
「在这个场合里,怎么可能揭穿谜底。这现在还是秘密喔!」
完全无视莉音的话,柏木董事长追究了下去。
「史坦博格?」
「我说过是机密事项了吧!」
并没有特别生气,莉音像是在做业务报告般地说着。
柏木董事长不以为意地重复提问:
「不是史坦博格?」
莉音叹了口气说:
「……确实是有可能呢!」
「至少不是日系企业。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那当然,不可能有找了EE麻烦,结果还能获利的日本企业嘛!」
「虽然可能性很低,但……会是ZG出资的公司吗?」
「谁知道呢!」
莉音冷淡地说着。
柏木董事长不肯罢休。
「……卡尔弗特?」
这时,我感觉莉音突然倒吸一口气,所以我转向了莉音。
她确实一瞬摆出了表情僵住的脸。
立刻把视线从柏木董事长身上移开后,她调整好呼吸说:
「谁知道……会是怎样呢!」
现在的态度有点不自然。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跟卡尔弗特财团什么关系都没有啊……
柏木董事长的提问停止了。
然后,整个场面被沉默包围了一阵子。
时钟的秒针在走动的声音,滴答滴答地传了过来。
——我懂了……莉音是故意在营造是卡尔弗特的气氛!
在上次的亚克昂斯之战里,史坦博格突然冒了出来,所以这次即使是卡尔弗特突然登场,也不会不自然。
现在柏木董事长已经感觉到,我方的资金来源可能是卡尔弗特。
关于这次的TOB,他们会先人为主地认为「革命社已经调度好资金」,也是无可厚非的。没有人认为我们会用假TOB这招。资金的借调对象如果是卡尔弗特的话,对EE来说可就麻烦了。
「唔……」
柏木董事长环起手臂,发出小小的低吟声。
场面再次被沉默包围。
莉音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柏木董事长的发言。这种时候,后发制人比较有效。
柏木董事长终于探出了身体。
「接受这场秘密会谈是要找寻妥协点,在这点上彼此都没有异议,我这么理解可以吧?」
「基本上,我们并不打算撤回TOB……但这毕竟还是生意,所以一切都看条件吧!」
「喔!我方也是看条件而定。」
双方像是讲好的一样,陷入了沉默。这是个双方话都很少的奇妙协商。
踏入业界至今,我还没有出席这样的会议过。双方完全没有替对方着想的样子,像是要看穿彼此内心般的一语不发,互相寻找着有利的位置。政治性角力变高难度后,也是这种感觉吗?
这次换莉音先开了口:
「你们那边想好的条件是?」
「我先听听你们这些家伙的条件吧!」
「你们那边先说。」
「你们这些家伙先。」
「你们那边说吧!」
「你们快说!」
莉音放弃似地深深坐进椅子里,静静地开口说:
「那么,这样如何?把EE所拥有的一间优良企业,便宜地让给我们。取而代之地,我们会完全从EE并购中抽手。」
「不行。起码我们不可能廉价地出让企业。你们得提出超出市价的价格,我们才会列入考虑。」
柏木董事长问不容发地回应。
「既然如此,这个方案就算了,我们什么好处也得不到。来思考别的方案吧!」
柏木董事长忽略了莉音的提案,直接开口问道:
「你们想得到的优良企业是哪个?」
虽然自己的话被无视了,莉音也没露出生气的模样。
「这个嘛……EE有很多优良的子公司呢……现在突然要我讲……」
莉音用手撑住下巴并且装出在思考的模样后,突然像是灵光一闪般,拍了一下大腿:
「啊,对了!去年EE的大型并购,里面有Western Union吧!虽然只是在举例,但如果是像Western Union一样的企业,就很有魅力呢!」
「Western Union是将会成为EE战略核心的企业,我们是不会卖的。」
「可是,这次是符殊的状况吧?」
「我承认这是在做特殊的交涉。可是,不行的事就是不行。」
这次莉音像是在模仿柏木董事长般,无视其发百并且诉说起秉持的主张。
「我记得EE用七千八百亿日圆,购入了70.8%的Western Union股票。假使你们愿意以相同金额把它转让过来的话,革命社商讨撤回TOB的可能性就存在喔……」
柏木董事长立刻用笃定的口吻说:
「我拒绝。」
「既然如此,别的方法——」
柏木董事长打断莉音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如果你们肯提出惊人的高价,我们也不是不能出让。毕竟是做生意,只要利润能够上升就行啦!」
「那么,如果是Western Union的话,你们假想的是多少钱?」
「一兆五千亿日圆。」
柏木董事长立即回答后,莉音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贵。那是去年用七千八百亿日圆买的企业吧?短短一年就涨了两倍是怎样?」
「不愿意的话就不必谈了。」
「一兆日圆。」
莉音只说了金额。
「喔……」
柏木董事长微微仰望天花板后,静静地摇头。
「……不。」
「一兆又五百亿日圆。」
「不。」
「一兆一千亿日圆。」
「……不。」
去年七千八百亿日圆的企业,今年如果变成一兆一千亿日圆的话,应该是涨价了非常多才对。
Western Union虽然是优良企业,但业绩却只是稳定地成长,到了今年也没有飞跃性地成长。
莉音的提案金额对EE来说,肯定是很值得的条件。即使如此,柏木董事长好像还足没有要回应的样子。
莉音让身体更陷入椅子里,环起了手臂。
「……嗯——那么很遗憾地,谈判破裂啰!虽然认为Western Union是不错的企业……但我方对核能也没有特别感兴
趣……不晓得有没有别的方法呀……」
现场又被沉默包围了。
参加这场秘密协商后,我便一直处在惊讶中。
感觉彼此就算无视了对方的发言,也还是会尽可能滔滔不绝地讲出想说的话。
在这种打心理战的状况,与不说话相比,肯定是讲到让对方不快比较有利。如果有可能用我们所期望的路线钓到对方的话,那就是最好的了。
这种踩在危险边缘的利权交涉——所谓的政治性交易,或许就是这种东西也不一定。
柏木董事长彷佛像是现在才注意到般,提出了别的方案。
「既然如此,这种提案如何?我们付五百亿,条件是再也不准对我们公司出手。这样子一切就结束了。」
这个恐怕是事前做过反复商讨的妥协方案。
莉音像是在窥探般,将视线投向他。
「这也就是说……EE要给革命社五百亿日圆的意思?」
「老实说,就是那么一回事。可是,并不是突然汇入现金。我们公司会买下革命社的某些东西,用人才教育或业务改善这类名目,把业务委托给革命社也可以。我们会付五百亿日圆,以作为其报酬。」
「原来如此……可是要收手的话,五百亿日圆实在太便宜了呢!首先,我们谈的可是EE这间总市值十五兆日圆的企业喔!」
在莉音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后,柏木董事长突然态度大变。
他大拍桌子,粗鲁地站起来,用有如烈火的粗哑声音大喊:
「说什么蠢话!这是你们单方面挑起的战争吧……我们觉得很头痛啊!明明如此,我们却还说要给你们五百亿日圆耶……」
他晃动着高大的身体,态度非常凶恶,一副立刻就会过来揍人的样子。
我吃惊到快要站起来,差点就慌了手脚。
这时,莉音无言地把手覆盖在我的手上。我猛然看向她,发现莉音完全不为所动,她只将视线投向我,看起来像是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莉音刚刚,笑了……?
藉此我恢复了冷静,做过深呼吸之后,我深深地靠上了椅背。
莉音大概是知道我安心了吧!她自然地把手收了回去。
拜莉音所赐,我第一次能够冷静地观察激动的柏木董事长。然后……我终于明白了。
柏木董事长会突然大怒,八成是在演戏吧,毕竟在这个场合里破坏交涉,并没有任何好处。
这起突发状况,让我忘掉了这么基本的道理,脑袋差点就一片空白了。光会从表面去判断事物的我,果然还是敌不过莉音。自己的愚蠢,让我忍不住紧咬起唇瓣。
完全素不相识的第三者,如果看到怒气沸腾的柏木董事长,搞不好会吓到动弹不得。
不过,在这个情况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交涉的一环。
莉音很冷静地回应:
「你说得好像我们是小偷一样,但TOB可是商法上的规则喔!而且,等到尘埃落定后,我们也会好好遵照着正式程序去付钱。如果我们提出的TOB价格七百五十日圆太便宜的话,就会在众集不到响应者的情况下结束;如果很高的话,就会聚集到响应者并且成立。就只是这么一回事吧?我们又没有威胁股东,然后夺取股票。」
「既然如此,你们想要多少……别装模作样了,把金额说出来,说出来之后才能交涉,不是吗?要钱的话我可以付!」
突然起身的柏木董事长,就这么站着把桌子往上踢。
莉音像是在做劝告般地开口:
「在此之前,我想先请你理解一件事,那就是我们并不缺钱。所以就算你叫我讲金额,我也……嗯……相反地,事到如今才撤回TOB的话,可是会牵扯到我们的面子……」
其实,我们怎么可能不缺钱。
我们当然很想要。资金可是愈多愈好吧!
老实说,革命社是有资产,但几乎没有现金。
取得资金之后,接二连三地投资到事业里,并且把资金用到并购公司上,现金仿佛像是机关枪的子弹般,持续扫射个不停。手边有的只有企业的股份与事业而已。因此,筹措资金都是勉强过关的。说得更清楚一点的话,就是很伤脑筋。可是,这种事莉音应该也很清楚。
莉音会刻意说出「不缺钱」这种话,肯定是属于交涉的一环。
紧握若拳头的柏木董事长,一边俯视着我们,一边用粗哑的声音说:
「不然你们想怎样……」
「这个嘛……怎样都希望妥协的话……为了保全我们的面子,果然还是得请你们转让出EE旗下的优良企业……?用正规的价格就行了,我们一定会付钱。这样不但可以保住我们的颜面,我们的事业规模也可以扩大。」
「你们只是想扩大规模而已吗?就为了这种事来找EE麻烦?」
「别生气啦!但老实说,是这样没错。」
莉音面无表情地说着。
她不可能说出是为了制作核子武器,所以想要Western Union。况且,如果揭穿谜底的话就输了。
「哼,哈哈哈,有够蠢的。我实在搞不懂年少经营者在想的东西。」
柏木董事长轻视似地哼了一声,总算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柏木董事长的反应是当然的。如果是单纯为了扩大事业而找EE麻烦的话,明明另外还有很多可以轻松对付的公司可找。
莉音很平静地回应道:
「EE就是这么有魅力的品牌嘛!」
「真蠢。找别的公司不就没问题了。」
柏木董事长很不屑似地责问着,但莉音却无视其反应,说出了新的提案:
「不然就这么做吧!东证一部上市的艾格杰斯重化学工业,EE本体持有62.2%的股票吧!加上艾格杰斯的相关公司,整个集团就持有将近80%的股票了。昨天的总市值是五千五百亿日圆,那我们用四千八百亿日圆买入80%的持有股如何?」
若是总市值五千五百亿日圆的企业股票80%的话,具有四千四百亿日圆的价值。所以莉音才说要用四千八百亿元日圆买下它。
柏木董事长立刻摇头:
「不行。不可能。那是我们的子公司中,历史最悠久的一间啊!」
「五千亿。」
柏木董事长用力拍打桌子。
「别说蠢话,我怎么可能把冠上艾格杰斯名字的企业转让给你们。就算你们撤回TOB,外界一定也会追究EE接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条件。」
「五千三百亿日圆。」
「……只要冠了艾格杰斯名字的企业就不行。」
我觉得,柏木董事长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可是,这比现行的总市值还高喔!把金额公布出来的话,任谁都不会认为是EE输了。」
「绝对……不行!」
「小气鬼。」
莉音像是小孩子般嘟起嘴。
看见她这副样子,柏木董事长皱起了眉头。
「是这种问题吗!」
「开玩笑的啦……那么,呃……」
莉音一边「啊哈哈」地笑着,一边翻找着包包。
她拿出来的文件,是厚厚的艾格杰斯公司信息。
莉音翻开文件,一边看着相关公司一览的页面,一边开口:
「对了、对了,我们刚设立船舶公司,对海运相关的应用软件研发很有兴趣。可不可以把艾格杰斯软件让给我们?」
「我说过不行吧!问题不在于金额。」
「嗯——这样的话,果然还是……Western Union吧……以刚才的金额来看,有点太高就了……」
「那个也不行。」
「根本完全不行嘛!你在是耍我们吗……你不是说视金额而定吗……我方也还在找比较完善的妥协之处耶!」
这次换莉音突然拍桌发怒了。
不过,柏木董事长亦不为所动,他大概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在演戏了吧!
在彼此都了解交涉模式的状态下,这是场游戏。
柏木董事长傲慢地靠在沙发上说:
「基本上是不行,但还是会拿金额当考虑的依据。毕竟在这世上,没有不能买卖的股份。」
「既然如此,艾格杰斯重化学工业,六千亿日圆。」
莉音立刻提案。
柏木董事长双手交叉在胸前,暂时沉默了一会儿。
寂静再次支配着套房。
经过一分钟左右,柏木董事长终于点头了。
「……再加一点吧!那样的话就可以列入考虑范围。」
「什么叫一点啊!到刚才为止明明都还在坚持说『冠上艾格杰斯名字的企业』绝对下行。咧,六千亿日圆就已经太高了吧!」
「八千亿日圆吧,股东也会接受的。」
柏木董事长很厚脸皮地提出了惊人的金额。
现在的艾格杰斯重化学工业,总市值是五千五百亿日圆。EE集团持有80%的话,就是价值四千四百亿日圆的股份。假使在一次的交涉里,就让它的价格上涨到八千亿日
圆的话,任谁都会很乐意地卖掉吧!行情稳定的企业涨价到近乎两倍,可是件相当大的新闻。
「别、别说是接受了,大家肯定会举双手欢呼吧!那样不行啦,价格超出太多了。」
莉音否决了八千亿日圆的提案。
双方又一起陷入了沉默。
柏木董事长双手交叉在胸前。莉音则盯着眼前的柏木董事长不放。
两边都没有人开口。
这个应该是商业交涉才对。然而在我看起来,却像是认真地在进行赌命的比赛一样。
打破沉默的是莉音。
「艾格杰斯软件,一千九百亿日圆。」
莉音只讲了最低限度的必要词汇。
柏木董事长立刻响应:
「太便宜了。」
「你、你在说什么?考虑到总市值的话,根本就太高了吧?」
「不行的东西就是不行。」
「那么Western Union,一兆一千五百亿日圆。」
「……」
这次柏木董事长并没有立刻否定。不仅如此,他什么都没有回答,而是闭上了眼睛。
如果是一兆一千五百亿日圆,那么金额就算非常高了。不,简直是太高了。莉音提出的金额大概被列入可以考虑的范围之内。
莉音像提醒似地说:
「欸,已经有点太高了吧?」
「……」
柏木董事长依旧闭着眼睛,什么都没回答。
或许是有点焦急了吧,莉音又踏出了一步。
「Western Union,一兆两千亿日圆。」
柏木董事长还是闭着眼睛。
莉音忍不住抱怨:
「没办法继续增加啦!基本上,这价格已经比去年EE买下来时,上涨了四千两百亿日圆喔?这可是稍微超过了前期EE的赤字三千亿日圆喔?」
「……」
柏木董事长继续沉默着。
莉音更加深入地问下去:
「就这么说定了,好吗?作为交换条件,我们再也不会对EE提出并购。我答应你。」
「……」
柏木董事长不为所动。
莉音忍不住采出了身体:
「我来整理一下喔,EE持有的70.8%Western Union股份,以一兆两千亿日圆全部都转让给革命社。而革命社则绝不并购EE。这样子如何?」
我偷瞄了一眼,发现莉音正紧握着拳头。或许是无意识的动作吧!
莉音继续追问着:
「欸,这个条件如何?」
莉音的谈话技巧,直到稍早之前都很完美。不过,大概是太过焦虑了吧,我觉得有点太操之过急了。在最后的最后,会让人觉得好像太用力在推Western Union了。应该要稍微退个一步,表现出悠哉以对的模样才对。
因为从最初开始就在看了,所以我明白莉音的焦躁。
我的胸口刺痛了起来。
莉音好像也注意到自己太急躁了,她缓缓地让身体陷入沙发中,放低了视线。
虽然没有透露在表情上,但莉音正用力握紧了桌下的拳头。
柏木董事长什么都没有回答,连眼睛也都还是闭着的。
「……」
「……」
「……」
「……」
谁都没有开口。
莉音抬起视线,直盯着柏木董事长。不过,这次的莉音却保持着沉默。过于主动的失败,或许正在眼花撩乱的莉音脑中打转也不一定。即使如此,莉音还是以坚决的表情,持续注视着柏木董事长。唯有时钟的秒针,在房内空虚地转着。
「……」
「……」
「……」
「……」
在一片沉默中,十分钟过去了。
交涉会就这么破裂吗?
莉音有点太主动了。所以,下一步一定要先等等,看柏木董事长有什么举动。即使如此,柏木董事长还是继续沉默着。
莉音的视线从柏木董事长身上移开,她紧咬唇瓣,闭上了眼睛数秒。
不久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的莉音,就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毅然决然地站了起来。
「我明白了。没关系,协商就到此结束。TOB继续进行,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莉音如此断言的瞬间,柏木董事长张开了眼睛,马上站了起来。
「成立了。栘一兆两千亿日圆。然后撤回TOB吧!虽然是不想出让的企业……但如果才摆个一年,就赚到了四千两百亿日圆的利润的话,对我们来说也是个不坏的交易。细节就明天到我们公司谈吧!」
这么说完,柏木董事长朝莉音伸出了手。
莉音望着他伸出的手好一会儿,显得很茫然。不过,她很快就像是惊醒般地抖了一下,急急忙忙地握了回去。
与莉音握过手的柏木董事长,也朝我伸出了手。我也站起来与他重重地握了手。
突然露出温和笑容的柏木董事长,用很平稳的口吻说话:
「我从立花先生那里听说,你们是不会让人意识到年龄差距的优秀经营团队。原来如此,我也有所同感喔!」
接着,柏木董事长看向旁边的重野董事说:
「详细的步骤就交给这边的重野。」
重野董事很客气地轻轻点头。
「可是,等到Western Union的转让完成后,记得过来找我。在我们公司里,可是有很多待起步的事业喔。」
柏木董事长露出温柔的微笑。
身材魁梧的柏木董事长,脸上露出很不适合他的温柔表情,害我觉得很想笑。
◇
我跟莉音留下柏木董事长与重野董事,离开了套房。
莉音板着一张脸,抬头挺胸地走在走廊上,我则小跑步地跟在她后面。
莉音侧脸的表情非常紧绷,感觉像是即将上战场的士兵一样。
我们彼此都不发一语。
如果要回顾的话,我认为这是一场如履薄冰的战斗。
莉音在最后有点太过深入时,紧紧咬着唇瓣。在那个时间点上,她大概已经有交涉失败的觉悟了吧,那是不晓得会发展成怎样的状况,而我们以毫厘之差先驰得点。
不对,买卖金额一兆两千亿日圆是有点高。说是先驰得点实在是有点微妙,资金的调度大概会很辛苦吧!
即使如此,目的还是达成了。
我的兴奋感,到现在都还没有降温。
可是,我却无法产生「只要结果好就好」的达观心情。毕竟每次都要反复进行这种认真较量的话,就算有再多条命也不够用。
我俨坐进电梯里,按下了一楼的按键。
在门关上的瞬间——
莉音突然放下所拿的包包,把一只手环到我的脖子上。
「喂、喂,莉音…………」
「累死了……太好了,巳继。」
莉音一边这么说,一边把脸埋进我的胸膛,把体重压到了我身上。因为她好像就快跌坐在地,所以我连忙抱住了她。结果莉音完全放松下来,整个人都靠在我身上。
虽然她的表情看起来显得很坚毅,但情绪似乎相当紧绷。总给人感觉像是超人的莉音,还是有像普通人的时刻,不知为何,这样让我感到很安心。
我用搂住莉音的手,咚咚地拍着她的肩膀。
「辛苦了,莉音。妳很努力呢!连我在旁边看着都感到很吃惊。莉音果然很厉害呢!」
「因为我让巳继你承受了不少可怕的压力了嘛!之后只要撤回TOB,海胴的攻击应该就会消失了……对不起呀,巳继!」
莉音在我的胸口向我道歉。她说的「可怕的压力」,大概是指媒体抨击革命社的事吧,
「没关系啦!那种事就别再提了。比起这个,妳先休息一下吧!在这间饭店是不太好,但我们转到附近的饭店,订一个房间吧!」
「我们必须努力设法筹措一兆两千亿日圆。现在的我们可以从银行方面调到一兆日圆左一右,但还要再稍微……」
我把双手放到莉音的肩膀上,稍微将她拉开,窥探着莉音的脸。一脸疲惫的莉音,再怎么看都只是个柔弱的女孩。
「欸,莉音,现在不是担心那种事的时候吧,今天妳就把一切都忘掉,好好休息吧!」
「可是……」
我硬是制止莉音开口说话之后,用强硬的口气劝告着她。
「这场EE战里发生了许多事,所以疲劳会突然涌上来喔,妳如果不趁可以休息时好好休息,那么就会和之前一样住院喔!」
即使莉音拒绝,我也打算不容反对地带她回饭店去。现在立刻就让她躺到床上休息比较好。
「……嗯。」
不晓得是放弃了,还是已经没有抵抗我的力气了,莉音再次把脸埋入我的胸口,小小地点了点头。
看起来像是情侣抱在一起是很危险的,但幸好直到抵达一楼为止,电梯都没有打开。
◇
我一边走在饭店的大厅。一边考虑
着要在哪里订房间。
在柏木董事长他们还在的帝都饭店重斩订房的话,也显得很奇妙。难得交涉都圆满结束了,别做会让他们抱持怀疑的事比较好。
此时,我决定先去搭出租车,到旁边的洛杉矶饭店里订一个房间。就算不搭出租车也很近,但我想早点让莉音休息。
让莉音躺下并且让她住一晚,我则先回去社办处理工作也不错。
我帮忙拿着莉音的包包,一起走出了帝都饭店的大门。
结果,我的目光停留在穿着散发帮派分子气息的西装,十人左右的集团上。大家都直挺挺地站成了一排。
气氛并不寻常。
饭店的客人们也下意识地,避开了穿着西装的男人们。
——怎么啦?有黑道大哥来住宿吗?
我跟莉音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打算要走过去。
可是,等我注意到时,那些男人们已经聚集在我们的周围了。看来目标似乎是我们的样子。
「做什么?」
我毫不掩饰不愉快地说着。与其说是对暴力集团感到不快,倒不如说是被不识时务地挡住去路而火大。
一名男子很有礼貌地,彬彬有礼地开了口:
「羽月巳继先生,羽月莉音小姐,我们等很久了。总长正在等候二位。」
莉音很意外地大喊:
「总长?难道你们是东丈会的?」
「是的。总长交代我们,要郑重地把二位带过去。」
「应、应该没什么事才对啊……有急事的话,直接打电话给我就好了……」
莉音和我彼此对望。
我们与总长虽然算不上朋友,但也不是不认识,要找我们的话,并没有必要做这么夸张的事。
我很客气地反问:
「要去见总长是没关系。可是,究竟是什么事呢?」
「呃,我们也不清楚。」
「这么说很抱歉,但今天我们很疲倦,很想尽早休息。所以,明天我们再主动前往拜访,你认为如何?我们会遵照指定的时间过去的。」
「我们做出说这么无理的请求,才真的感到抱歉呢!不过我们都是被命令的身分,关于这点,能够请您多多体谅吗?我们并不想采取暴力。当然,我们并没有打算做粗暴的动作,但今天如果不把二位带过去的话,我们也无法平安了事……」
男子非常有礼貌,而且语气非常恳切。
我望向莉音,莉音微微地点头。
她似乎要我们去。
其实我很想早一刻让莉音休息,但东丈会都如此郑重地前来迎接了,我们也不能拒绝。如果冷冷地拒绝的话,之后不晓得会被怎么找麻烦。况且,我们并没有与东丈会起纠纷,自然也就不是需要害怕的对象。
我回答了站成一排的男人们。
「我明白了。那么我们过去吧!」
「谢谢您。我们租的车正等在那里,请二位上车。」
男子指着停在饭店旁边的黑色奔驰车。
◇
抵达东丈会后,我跟莉音被带往了客厅。
等待在那里的是三个男人。
那是总长、二当家木岛,以及一名未曾谋面的老人。
坐在客厅最深处的三人注意到我们后,纷纷把脸转向了我们。直到刚才,他们似乎都还在交谈。
我瞇起眼睛注视着老人。在他身旁的榻榻米上,搁着一根像是武士的日本刀般的木制拐杖。在莉音借给我的书中,我看过这个老人中年时的照片。
莉音大概也注意到了吧,她后退一步,低声地喊了出来:
「海、海胴总次郎……!」
海胴盘腿坐在坐垫上,平稳地笑着。照理说,他已经超过八十岁了,但他看起来却是老当益壮的样子。
他是日本右翼的巨头,日本政界的要人之一;站在暴力集团顶点的CIA叛徒;管理着庞大的旧军队资产,毫不吝惜地将它们投入财界的超级爱国者——
我跟莉音被海胴夺走了目光。
总长缓缓地站起来,从横长颇长的房间深处悠哉地走过来。
「终于来啦!我们都快等不及了。」
「海胴也在就表示……似乎不是件小事呢!」
莉音皱起眉头后,总长很愉快地笑了。
「没这回事。马上就解决了。」
「就算你没有特地派车来接,我们自己也可以自己过来。」
「你们可是重要的客人。我有必要善尽礼貌吧?」
总长意义深长的话语里,感觉隐含着某些内情。
「喔……重要的客人喔!那么,找我们有什么事?」
「什么事,很简单的事啦,就是被吩咐要杀了你们。」
总长这么说的瞬间……客厅两侧的拉门一口气打开了。
于是,嘈杂的男人们冲了出来。在房间的左右两侧,庞大的军团一字排开!
一边大约有二十人以上,左右加起来,大概是将近五十人吧!
——咦?这是生死关头吗?
老实说,我完全没预想到这个局面,连1%也没有:
就在不久前,EE并购战刚有个着落,我们才结束豁出性命的认真较量耶!
没想到情况急转直下,进入了暗杀倒数五秒前…………
我已经做好被媒体大肆批评的觉悟了。无论路途有多么艰难,我都下定决心要努力跨越了。
不过,没想到……在下定决心要战斗之前,我们居然就这么干脆地登上死亡舞台了……
就这么直接了结了自己的人生,实在是……!
我觉得……好像在作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