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气氛沉重。
「那些真的都是安娜做的吗?」
镰本望着草薙。草薙一边在香烟上点火,一边点头说「大概吧」。
昨晚安娜不见了之后,附近十字路口突然发生多人同时呼吸困难倒地的事件。听说被送到医院之后,他们都不约而同表示「突然被沉进水里」。事情被解释为这些人同时受到相同幻觉袭击而倒地。
在距离发生事件的十字路口数十公尺处,一个没有任何火源的地方,发生了多人同时受到大面积烧烫伤的突发事件。
据说伤者都是突然感觉皮肤疼痛,接着立刻从内侧浮现红肿的烧烫伤。
两起事件的伤患都被送到七釜户的医院,正在接受治疗。
「今天早上,Scepter4的代理司令来通知了。」
草薙重重叹了口气说。想起特地打电话到酒吧来的塩津淡然的语气,转述他说的话:
「『根据特异现象管理法,已拘留对一般人造成危害的权外者栉名安娜。目前施以隔离处置,直到判断她完全不再能造成危险,才予以释放』。」
草薙抬头望着朝酒吧天花板袅袅攀升的轻烟。
「这是肩负权外者管理责任的Scepter4职责所在。他是这么说的……我们原本想等对方冲动出手,没想到反而给了他们一个正当理由。」
穗波那边接获中心的联络,是在安娜失踪两小时之后的事。
对方表示,安娜被救护车送到中心,情况危急,需要紧急住院,暂时无法会面。
接获通知后,穗波虽想立刻赶往中心,却被草薙阻止。尽管现在中心加害穗波的可能性不高,但考虑到安娜父母的事,还是担心会发生万一。无论如何也要避免让她暴露在危险之中。
「……看来,说她是『具有高度危险性的权外者』,意外地不只是为了禁锢那孩子的表面说词。」
伏见坐在角落,望着自己的脚尖低声说。
虽然他一脸不满,不和任何人目光相对的态度看起来像在闹别扭,其实,只要从他游移不定的眼神,大概就能看出他正在压抑自己的心情。
「可是……我还是无法相信安娜会做出那种事。」
镰本皱着眉说。
出去寻找安娜时,镰本亲眼目睹倒在路旁的人被救护车载走的情形。在没有任何火源的地方,却出现需要送医的烧烫伤病患,那真是异样的一幕。
但是,说这是那个沉默把玩弹珠的小女孩造成的,镰本怎么也无法想像。
十束朝镰本面前伸出手。
手指上,还有一点烫伤的痕迹残留。
「这个,是有天晚上我碰触做恶梦醒来的安娜时留下的烧伤。受到恶梦的影响,那孩子无法顺利控制住力量……也就是说,这是力量泄漏的结果。」
十束放下手,摩擦残留伤痕的手指。
「那个瞬间我曾感到奇怪。安娜的力量应该是感应能力,为什么那样的力量泄漏时,会造成烧烫伤呢?」
说着,十束缓缓转动眼珠,像是在回忆当时的状况。
「可是,那确实是力量的失控。」
「……到底是怎么回事?」
镰本糊涂了,十束望着他的眼睛说:
「能够看见并感受世上所有的东西,把外在的世界,导入自己的内在。这就是那孩子的感应能力。与此相反的,就是那孩子内在的东西被放出外在——这也确实是她的能力。」
「换句话说……」
接着十束的话头,草薙继续往下说。
「烧烫伤的记忆、溺水的记忆,这些原本都存于那孩子的内在,当她的精神受到动摇时,这些东西就会借由感应能力朝外在泛滥。」
镰本将粗壮的手臂盘在胸前喃喃自语:
「难道安娜曾经被那样烧伤,也曾经那样溺水吗……」
镰本这番话只是出于单纯的同情,草薙却感到事实有可能更加悲惨。抬起眼,正好不经意地与十束四目相对。两人瞬间用眼神互相推卸讨厌的责任,因为谁也不想亲口说出可怕的事实。一阵攻防之后,草薙沉重地开了口:
「我想,那可能不是普通的烫伤,也不是遇到溺水意外……这只是我的推测,但是这两者,可能都是安娜在中心里遭遇的事。」
镰本惊讶得说不出话。
一阵烂泥般的沉默包围众人。
这种时候总是表现得最生气的八田,今天不知为何非常安静。他靠在吧台边,虽然眼中闪着愤怒的光芒,却沉默着没有发出怒吼。
「……如果御槌当真逼迫过安娜接触『石板』,过程一定非同小可。为了引出安娜的力量,他绝对是不择手段……如果,他认为施加痛苦更能引出那孩子的力量……」
话没听到最后,周防已有了动作。
从一直靠着的墙上起身,往前踏出一步。
「击溃吧。」
语气里没有自责,也看不出任何怒意,就只是草率地抛出这么一句话。
然而,王的一句话,令所有人的表情为之肃然。
「All right。」
草薙做出轻佻的回应。
在充满决心与杀气的伙伴中,只有伏见脸上依然一副赌气的表情。什么也不说,正当他就要这样走出酒吧时——
一直沉默的八田,跑了两步追上伏见,大声喊他:
「猿比古!」
伏见站在酒吧门口,朝八田转过半边脸。
「不是你的错!」
八田双眼直视伏见。伏见似乎有些惊讶而显得手足无措。只有一瞬间,眼神中闪过动摇的神色,但是仍什么都没有回答,啧了一声就离开酒吧了。
安娜不小心听见的话——扰乱了安娜的心,成为力量失控导火线的那句话,应该是伏见说的。
「十束。」
草薙这种时候总习惯性地低喊十束,然而十束这次却摇了摇头。
「猴子大概不会喜欢我帮他说话。」
十束看了看伏见离开后的酒吧门口,又看了看双手叉腰瞪着那扇门看的八田侧脸。
「猴子不要紧的……至少,现在不要紧。」
十束带着复杂的表情,静静地这么说,
听到敲门声,穗波拾起头。
从昨天还和安娜两人一起睡的床上站起来,朝门边走去。
穗波还走到门前,门就从外面被打开了。
「周防。」
出现在门后的,是这间房间原本的主人。周防带着和平常一样的表情走进来,反手关上门。
被周防用身体挡住出口,穗波笔直的视线瞪着他的脸。
「……你到底打算怎样?做出这种和软禁没两样的事……」
安娜失踪之后,周防绝不让穗波一个人去找她。不但总是安排了人跟着她,就连接到安娜被送到中心的通知,周防也不让穗波到中心去。
他们半强迫地把穗波带到酒吧,几乎是把她软禁在这间房间里。
即使叫她休息,又怎么可能睡得着。
穗波一整个晚上都在思考。
关于安娜,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事,绝对没错。现在,他们又继续瞒着穗波那些事,打算做些什么。
「我是安娜的监护人啊!」
穗波挺直背脊,瞪着比自己高许多的周防。
高中时,这个问题学生不知道被自己斥责过多少次。然而,现在站在眼前的,早已不是区区数年前由穗波负起教育责任的少年,而是一个具有威严的成熟男人了。
即使如此,穗波仍不胆怯。不提她是个弱女子或教师的身分,在那之前,穗波也是代替安娜的双亲抚养她的人。
「我问你、你们知道些什么?」
「…………」
「安娜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
「你们想把安娜怎么样?」
「…………」
不管问什么,周防都不回答。
穗波伸手扶着额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不想回答我,那就算了。周防,让开。」
周防没有动。不悦地皱起眉头,从穗波脸上移开视线,也叹了一口气。
「……一直以来,没什么比你的信任更令人厌烦了……但是现在,相信我吧。」
抬起眼神,周防望着穗波。
「我会把那小鬼带回来的。」
「……什么意思……?」
穗波发出疑惑的声音,此时,她突然发现周防散发出异样的氛围。
在这之前,即使听说过周防是镇目町上令人畏惧的一号人物,对穗波而言,只不过是从前那个顽皮少年长大了点。总觉得,本质上根本没什么改变。
尽管他总是摆出一副厌烦的样子,其实对穗波还是很关心,草薙与十束都很信任他,那些亲切的孩子们都崇拜他,可见他很有人望……就像这样,穗波只看到他光明的那一面。
然而现在,穗波从周防身上感觉到压倒性的威胁。
这种本能的恐惧,就像不小心撞见一只大型肉食兽,只要再动
一步可能就会被杀了。
——为什么面对的明明是周防,我却如此害怕呢?
穗波在心里压抑身体感觉到的恐惧,试图微笑。
下一瞬,仿佛看见周防眼中发出红色光芒。
同时,感觉某种看不见的巨大力量似乎正从周防体内涌出,朝穗波排山倒海而来。
那或许只是压迫感,或是类似压力的感觉。
然而,对穗波却形成物理上的作用力。
周防身上膨大的气息吞噬了穗波,使她双腿发软,整个人跌坐在地。
身体违背脑中的意志,双腿一点也使不上力。全身发抖,牙齿也直打颤。
穗波的身体完全被对周防的恐惧所支配。
眼中涌出泪水,那既是被恐惧激出的泪水,也是因为自己竟在喜爱的对象身上感到莫名的恐惧,为此陷入混乱而落下的泪。
「为什么……」
当穗波开始一边发抖一边如此低语时,周防的气息缓和下来了。
几乎压垮穗波的压迫感消失后,穗波用力呼出不知憋了多久的一口气。
周防露出困扰的表情苦笑,低头看着穗波。至今,穗波几乎没看过这种表情的周防。
「我对你而言,是个怪物。」
周防说。
「如果非分类不可的话,你侄女也算是我这边的。」
穗波的肩膀晃了一下。仰望周防的脖子发疼,拼命挪动还在发抖的舌头试着问:
「你是说,安娜是个怪物?」
「也有人会这样说吧。」
安娜确实不是个普通孩子
她似乎能看见某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因此曾令双亲非常担心,事实上,她也被宣告罹患脑部疾病。
可是——
穗波心头一惊,抬头望向周防。
「安娜难道没有生病?」
「是啊。」
「那,安娜会被送进中心是因为……」
看着周防平静的眼神,穗波体内开始涌现一股不安。
「安娜怎么了?那所中心……到底是什么地方?」
「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那小鬼吧。为了这个,你现在先别轻举妄动。」
「周防!」
周防伸出手,轻轻搁在穗波头上。
没想到他会这么做,穗波傻傻地抬头看他。
「那小鬼最担心的,就是你的安危。」
周防说的话,令穗波瞠目结舌。
「为了那小鬼,你别离开这里。我会带那家伙回来的。」
「周防。」
穗波喊了周防一声。
「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防自嘲地,带点莫名自暴自弃地笑着说:
「据说,是个王呢。」
安娜在中心地底,最下层的某个房间里。
坐在椅子上蜷曲着身体,封闭自己身体内侧的世界,螯伏。
溢出体外的安娜的世界,已经伤害了周遭的人们。
感觉泛滥。
安娜的痛楚、煎熬,宛如照射在破碎玻璃珠上形成漫反射的光,往周遭飞散,连不相干的人都被吞噬。
在无法遏止感应能力泛滥的情况下,随着四处奔跑的安娜,那些痛楚与煎熬也跟着四散,不久后,她就失去意识昏迷了。
连自己被送到这里来的过程都不记得。只知道醒过来时,已经被关在这间熟悉得令人反感的房间。
「现在你知道了吧?」
御槌说。这穿着白袍,脸上带着微笑,眼神却毫无感情的男人,隔着桌子站在对侧。
桌上摊着一张大地图,上面滚着几颗红色弹珠。
御槌慢慢绕着桌子走,直到站在安娜身后。安娜坐的一人座沙发,似乎是深青色的。只不过安娜看不到这个颜色。
对安娜而言,这个房间充满了黑白色调。
只有桌上散落的红色弹珠,是安娜唯一能够辨识的颜色。
安娜抱着膝盖,慢慢抬起眼。
脑中想起「那个人」拥有的美丽赤红。
从那人体中溢出的炽烈鲜红,瞬间将安娜沉落黑白色调的世界染成红色。
安娜想起在游乐园时的事。
上一次像那样什么都不去想,只要度过开心的时光,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在安娜开始到中心报到之前,曾经和父母以及刚好到家里玩的穗波一起去野餐。带着母亲做的便当,坐在父亲肩膀上,季节是春天,开了好多花。穗波一一告诉安娜花的名字,其中有一个开满红色银莲花的花坛,安娜在那里看了那红色的花丛好久好久,丝毫不厌倦。
回家路上,约定了下次要去游乐园玩。
只不过这个约定还没实现,安娜就被送进中心,父母也死了。
安娜除了只能看见红色的特殊色盲外,似乎从小就有不少奇怪的言行举止。
常被人认为她出现幻觉(其实那并非幻觉,只是透视、看到过去或是预知未来的情形),有时也会无法区分自己与他人的痛觉。
安娜的父母为此感到担忧,带她去医院。接受几项检查后,辗转被送到中心。
中心对安娜父母的说词是「脑部障碍」,对安娜说的却是「你拥有特别的能力」。
御槌口中的「特别的能力」,究竟自己从何时开始拥有,安娜也不知道。
御槌要安娜不可将力量的事告诉一般人,包括父母亲在内。他说,你的力量是必须隐匿的东西,要是被人知道了,对方会遭遇危险。
那时,对安娜做的还不是那么严苛的实验。只是对安娜而言,必须和父母分开,被关在房间里,接受莫名其妙的检查,有时还会强迫她使用力量,这样的生活非常痛苦。
所以,在某次暂时获准出院回家时,安娜攀在母亲身上说:
「我不想去中心了。」
母亲为难地和父亲面面相觑,一边温柔抚摸安娜的头发一边轻声说:
「可是安娜,虽然住院的生活很难受……这也是为了治好你的病啊。」
「我才没有生病。」
安娜说。不小心说了。
「中心的人说我拥有和别人不同的力量,对我做了好多奇怪的实验……我已经不想再去那里了。」
被叮嘱不准说的事,安娜告诉了父母。想从那里逃离的心情和信任父母一定会为自己想办法的心情,更胜过对御槌的恐惧。
那天晚上,父母一直商量到很晚。
隔天早上,他们告诉安娜,可以不用再去那里。
到了星期天,两人将安娜交给穗波照顾,开着车外出。
一定是去找中心的人直接谈判安娜的事。
就在那天回程,他们遭遇意外,车祸身亡。
听到父母的死讯时,安娜闭上了眼睛。
闭上明明连世界的颜色都无法分辨,却能看见不必要东西的眼睛,也封闭了心。
安娜为不想看见的事实盖上盖子,收藏起来,当作没有发生过。
父母因为自己而死,自己却转身背对这个事实。
——卑鄙小人。
「现在你知道了吧?」
背后传来御槌的声音。重复着跟刚才一样的台词。
「你是个危险人物,像你现在这样的存在,会危害周遭的人。」
安娜静静地听着御槌说话。她已经没有可让这些话伤害的心了。
父母死时安娜闭上了眼睛也封闭了心,抹煞情感,成为洋娃娃般的存在。
明明已经是个洋娃娃,却又忍不住拥有快乐的回忆,打开封闭的心,使安娜深藏在其中的世界受到撼动,几乎泛滥而出。
安娜紧闭双眼,再次严密地将自己的心和自己的世界收进身体深处,关上门。
「只要告诉我一件事。」
安娜说。
「爸爸和妈妈,是你杀的?」
安娜问了,那一直回避不去看的真相。
黑白色调的房间里,陷入一阵令耳朵感到压迫的沉默。
不过,这阵沉默并未持续很久。
御槌先是呼地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重量,夹杂着不耐烦的叹息。
接着,他装傻地笑着说:
「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
那语气太过轻浮,连假装隐瞒话语背后的真实都不愿意。
安娜想起双亲死后,自己再次被送进医院时御槌说的话。
「你拥有王者之器。这样的你如果依赖了什么人,那个人就会因此遭遇不幸。」
这是一句威胁,暗示成为安娜监护人的穗波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也是对安娜发出「你不会希望姑姑步上父母后尘吧」的恐吓。
对方都已经说出这种话了,自己却还能蒙上眼睛不去正视父母死亡的真相,现在想想真是难以置信。
「我不会离开这里,所以,不要对穗波出手。」
安娜的声音毫无抑扬顿挫,御槌以一副同情怜悯的表情说:
「你并不需要下这么悲壮的决心。只要你学会控制力量,借那力量找到『石板』——也就是成为王之后,就没必要继续将你关在这种地方了。到时候,你将
可以走在阳光下,以王的身分名正言顺君临天下。」
御槌伸手抚摸安娜的头发。
「现在『七王』之中,只剩下第四王权者,也就是青之王的王座还是空缺。原本,考虑到你的色盲,赤之王才是最适合你坐的位子。很不巧,那个位子最近刚被补上。要是你能早点到中心来——」
「别说了。」
安娜平静而决绝地说:
「只要我成为青之王就行了吧?」
听了安娜的回答,御槌满意地点点头。
离开安娜坐的椅子,御槌将手放在有地图和弹珠的桌上。
「好了,那就开始吧。」
回应这句话,安娜将意识集中在桌上的弹珠。
弹珠感应安娜的心念,开始移动。所有的弹珠在地图上团团转了一会后,集中在一点上。弹珠相互碰撞,发出喀啦喀啦的硬脆声响。
弹珠聚集的地点,位于黄金之王君临的都市,七釜户的中心点。是御柱塔。
御槌嘴边的笑意开始扭曲。
「来吧,你看见什么了?」
安娜感到背脊一阵颤栗。
在地图上的这个地方,有安娜「非看不可」的东西。
安娜闭上眼睛,关上实际的视野,打开另一个视觉。
精神自肉体浮起。
首先,将意识注入桌上承受自己力量的弹珠——接着再注入弹珠堆起反应的对象。
从安娜体内离开的精神,飞越空间,前往那个场所。
不只用眼睛,而是用全副精神去「看」。
安娜第一个「看见」的,是高楼大厦之间赫然出现的一大片广场,在广场中央,有一座看似巨大瞭望塔的不可思议建筑物。抬头仰望那令人联想到巨大瞭望塔的建筑时,可以看见上层形成了一栋高耸入云的高楼。
安娜进入建筑物,层层往上。
她的精神,被沉重的压迫感包围。
那是比和周防「接通」时更沉重的冲击,撼动安娜的精神。
与周防精神的接触,虽然也激烈撼动了安娜,安娜却未曾抗拒。只要「接通」一次,周防心中对安娜而言就成了很舒服的地方。
然而,这里不一样。现在包围安娜并压迫着她的东西,正试图将她撞出去。
这是「石板」的意志——同时,也能感受到黄金之王就在其中,守护着石板。
安娜一方面努力维持就要被抹消的意识,一方面让精神朝向正在寻找的东西。
意识受到撼动,渐渐地,什么都看不到。周围盈满白色的光。
就在以为要被撞回去的瞬间,她「看到了」。
看见天花板的高度,那是个类似宽敞大厅的地方。
光线微暗,空气有如果冻般有着沉甸甸的压迫戚,周遭的气氛是凝重的。
房间深处,有一扇图案金碧辉煌的拉门,为空旷的空间增添异样的光彩。
地板是一整面玻璃。
在这透明的地板下,看得见一块巨大的板状岩石。粗糙的岩石表面上,露出一块圆形的物体,上面布满奇异的机械式纹路:
是德勒斯登石板。
这是第一次如此接近它。
安娜凝视着「石板」,俯瞰这块与穗波家寝室差不多大小的物体,保持心灵沉静。
感觉得出来,「石板」是有生命的。正在脉动。
石板的脉动巨大、稳重而深沉,令人感觉那就是整个世界的脉动。
安娜让心贴近那脉动。
与自己的心跳同化,试图让「石板」和自己合为一体。
对安娜的接近起了反应,「石板」开始发光。刻在「石板」表面的圆形迷宫纹路上亮起一丝微光,沿着纹路移动。
瞬间,有某种巨大的东西涌入安娜内侧。
脑中一片空白。
大量影像与大量声音如漩涡般袭击而来,超越安娜的感性所能承受的容量,将她吞没——
清醒时,安娜倒在地上。
似乎是失去意识而从沙发上摔下去了。
安娜慢慢起身,原本聚集在地图上同一处的弹珠,如今已朝四面八方滚落在地。
「失败了吗?」
御槌开门见山地问。
「……不过,我接触到『石板』了。」
安娜这么回答,御槌立刻扬起嘴角。
「这样啊,很显著的进步嘛。」
跪在地上,御槌抓起安娜一缕发丝。
「果然,你承受愈大痛苦时,感应就会愈敏锐。」
安娜无动于衷地听着御槌的声音。
「不过,没时间了……拜你跟赤色王盟扯上关系之赐,事态可能变得有些棘手。」
垂下目光,僵直身体,安娜不让自己对这句话有任何感觉。
伏见在酒吧附近的公园里。
在有着小巧屋檐的凉亭下,伏见弯腰驼背地坐在长椅上。
八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然后才慢慢迈开脚步,朝伏见走去。
「嗨。」
八田接近后,轻轻扬起手。伏见瞥了八田一眼,以说不出是在呕气还是觉得无聊的表情,目光对上八田,又瞬间转移。
「……嗨。」
即使如此伏见还是做出回应,并放松紧绷的情绪,接受八田靠近他。
八田突然想起,从相遇的时候起,这家伙不理人的气场就很强。强到令人觉得都快形成一道物理性的障壁了。
伏见接受别人靠近他时散发的氛围,倒是挺容易看出来的。
八田仿佛听见围住伏见那堵围墙上的小门,发出微弱的声音开了锁。门不会从里面自己打开,只是发出小小的信号,像是在说「想进来就进来啊」。
仔细想想,加入吠舞罗之后就没和这家伙好好独处交谈过。
吠舞罗总是很热闹,和国中时两人独处的气氛不同,八田也变得不大在意伏见了。
不知道是不是也因为这样,最近经常觉得不懂伏见在想什么。
「……等一下就要杀进中心了。」
八田说着,在伏见身边坐下。伏见用鼻子哼了一声。
「搞不好,会演变成和黄金王盟的战争。」
「求之不得。」
「……你到底有没有搞懂?」
伏见镜片后方的眼神冷冷地盯着八田。
「如果真的和黄金之王对立,你最珍惜的吠舞罗说不定会垮掉欸。」
这句话激怒了八田,他不假思索地站起来。
「猴子,你是想说吠舞罗会输给黄金吗?」
「王盟的规模差太多了。冷静想想就算是笨蛋都该知道。」
对于伏见挑衅的语气,虽然很想怒吼反驳,八田却只握紧拳头,闭上嘴巴。这动作令伏见感到意外,挑起眉毛。
「……你为什么说『你最珍惜的吠舞罗』?难道你不是吠舞罗的一员吗?」
伏见楞了一瞬,又立刻一脸不悦地背转过身。
「猴子……」
「你真的很吵。」
伏见烦不胜烦地说着站起来。
「我只是说说看而已。上次入侵中心时,感觉得出那里和黄金之王之间并不是互相信赖。只是看你太天真,提醒你一下而已。」
伏见冷冷地说完,叹了一口气。
「……尊哥也不是万能的。」
语气中已没挑衅意味。
或许正因如此,这明明是句会激怒八田的话,他却没有生气。
只是像看到不可思议的东西般望着伏见。
「你也会去吧?猿比古。去给他们好看。」
八田的语气,和国中时邀他放学后一起去游乐场没有两样,伏见有些惊讶地瞪大眼睛,轻轻啧了一声。
「会去啊。」
「那孩子的事,你别放在心上。」
「……搞清楚,我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放在心上。」
「什么啊,都是你肆无忌惮说了那些话,才会伤了那孩子的心!」
「哼,刚才是谁叫我别放在心上的?」
「唔……你这家伙个性真的很烂耶!」
就这样一边打打闹闹,八田这才感到这阵子总是很疏远的伏见,似乎稍微恢复以前的他,终于放心了些。
草薙和十束隔着酒吧最里面的一张桌子对坐,桌上放着中心的平面图。
周防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懒洋洋地枕着椅背。
其他成员为了讨伐中心的事,有的联络伙伴,有的准备武器,在酒吧里忙碌地进进出出。
「也得留几个人下来护卫穗波老师。」
草薙说。十束望着平面图,双手轻轻交缠在胸前。
「根据上次侵入中心时的感觉,安娜应该不在地面楼层。我们上次闯入的地方,气氛意外地开放自由。我想,重要的权外者都被带往地下楼层了吧。」
「从平面图看来,无法得知怎么进入地下。看来,只能直接找人告诉我们了。」
草薙从平面图上抬起头,垂着眼望向没打算参加作战会议的王。
「尊,这次你可别太乱来。」
周防身体动也不动,只
有眼神朝草薙的方向瞄了一眼。
「我们的举动有很大的风险。哪里不好找,偏偏要找黄金王盟吵架,旁边还有普通人进进出出的医院,不能轻举妄动。」
「喔。」
周防敷衍着应和,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听进去了。
草薙叹了口气,从胸前口袋里取出香烟,叼一根在嘴上。
「总之,我们会负责开路只有到万不得已时你再出手。」
「喔。」
靠在沙发椅背上望着天花板的周防,还是只给了敷衍的回应。
草薙和十束面面相觑。
「十束。」
周防懒散地陷进沙发里,喊着十束。
「我在啊。」
「你跟我来。」
十束惊讶地稍稍睁大眼睛。
「哎呀,还以为我是留守组的呢。既然King这么说,我当然要去,不过,我去了不会碍事吗?」
「你碍事的程度,对我一点影响都没有。」
「你说得也对啦。」
可为什么是我?十束用眼神发问,周防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
「那小鬼看到我说不定会想跑。看到你,她至少会愿意跟来吧。」
看周防说得不甚高兴,十束苦笑。
「我觉得没这回事喔。」
「总之,我讨厌小鬼。就交给你负责了。」
周防说完,从原先懒洋洋的姿势起身,朝酒吧门口走去。丢下一句「准备好了叫我」就出去了。
「……没想到,他意外能忍啊。」
草薙苦笑着这么一说,十束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
「对穗波老师也是,即使必须使出那种半威胁的手段也要阻止她……尊那家伙,其实对这种事挺不擅长的。」
「喔……」
十束也苦笑起来,望着周防离开的那扇门。
「不过,就算那家伙没说,我也打算让你一起去的。」
草薙的话,令十束不解地歪着头。
「因为你是煞车啊。」
一边吐着烟圈一边说,草薙突然想起上次十束难得表露沮丧时所说的话。
「……你上次,曾说自己没有力量吧?」
「啊、嗯。」
「那时,我说你不适合吠舞罗,其实有点说错。对吠舞罗而言,『无力者』还是必要的存在。」
十束百思不解地眨着眼。
「因为我们是一个以力量为存在意义的团队。聚集而来的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家伙。在这群人之中,需要一个不沉迷于力量——不依靠力量就能整合起伙伴的人。」
草薙拉过烟灰缸,掸落烟灰。
「尤其,最需要别人帮他踩煞车的,还是我们的王呢。」
一边说着一边苦笑,草薙回想起在Scepter4屯驻所时塩津说的话。
(我问你,假设失控的是你的王,你认为自己能做什么?)
脑中响起那句剌耳的话,草薙苦恼地皱起眉头。
什么都做不到。
但是至少,拉住他不让他失控,是我们的——尤其是眼前这家伙的使命。
草薙莫名想起过去的事。
这家伙从以前就特别懂得怎么化解周防的怒气和郁闷。
看到他一脸笑嘻嘻的样子,总让人什么狠劲都没了,只会觉得火大的自己很愚蠢。
这么说来,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医院里。
还是国中生的十束老爱跟在周防身后打转,被对周防怀恨在心的人痛打一顿,住进了医院。人面广的草薙收到目击者通知,和周防一起赶往医院。
那时的十束明明遍体鳞伤,却还满不在乎地笑着。问他是谁下的手也只会打马虎眼,不知何时还擅自跟下手的人达成和解。他绝对不愿意让周防为自己发怒。
即使在周防成为王之后,十束的笑容依然不变。
他的笑容,及时引开差点被力量诱惑的周防注意力——使他不致走向自我毁灭。
「你真的是随性得让人火大,从以前就是这样……不过要不是这样,那个责任就太沉重了。」
即使是这家伙,也一定有他的烦恼。
然而,他不但咽下所有负面情感,一本正经地笑着说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还能让听到的人真的都这么认为——要不是拥有这种不可思议的能力,也无法站在这个位置上。
「草薙哥?」
十束疑惑地窥探草薙的表情。
「我啊,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那少根筋的精神面。」
「什么意思,不是称赞我吧?」
「谁称赞你了。总之,尊就交给你负责。」
草薙把这重责大任轻易交出去后,视线再次回到平面图上。
凑速人与凑秋人,在中心警卫室里面对塩津。
「赤色王盟,」
「攻过来了?」
速人和秋人分摊着说完一句话,同时歪着头表露疑惑。
塩津无奈地点了点头。
「应该没错。虽然我试着警告过了,但以那个王盟的性格,大概不会乖乖接受。」
今天早上,塩津打电话给赤色王盟的参谋草薙出云,将安娜被依特异现象管理法拘留的事告诉他。草薙虽然淡淡地听完,却一点也没有想就此放弃的意思。
想起那个狡狯年轻人的脸,塩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事情变得很麻烦……」
内心真正的想法,随着抑郁的叹息声泄漏。
一切都令人厌烦,令人绝望。
和塩津的心情相反,双胞胎细长的眼中却充满兴奋之情。
「竟敢闯进黄金王盟的领地,」
「是不要命了吗?」
塩津无动于衷地望着双胞胎,他们那能乐面具般平坦的脸,正因兴奋而微微泛红。
这对双胞胎技艺高超,性格却异常幼稚。今年应该要二十二岁了,但本性从十二岁成了青色盟臣起,几乎没有改变。
——那是我的责任吧。
塩津自嘲地扬起嘴角。
双胞胎的父母殉职后,收他们为盟臣的上一代青之王,却在两周后身亡。
之后,负起实质养育责任的就是塩津。说是养育,他却没做任何称得上教育的事。养育费是从Scepter4资金中拨的款,吃和睡在屯驻所里都帮他们准备好了,剩下的就只是给他们工作。
失去王的塩津,必须接手带领残留下来的青色王盟。尽管他感到无力,忙碌依然不由分说袭来,使他几乎对双胞胎毫无兴趣。
老实说,连双胞胎的性格究竟从何时起变得这么扭曲,塩津也不知道。
原本单纯崇拜上一代青之王,立志像父母一样成为盟臣的孩子们,曾几何时,却成了假「大义」之名,以行使力量为乐,性格极其幼稚的大人。
「他们是来抢回那小女孩的吗?」
「御槌先生也真是的,何必那么执著于那个孩子。」
速人和秋人一言一语地说着。他们并不知道御槌打算让安娜成为青之王,也不知道为此御槌强迫安娜做了许多不人道的实验。
就算知道,他们也不会同情她吧。有了青之王来巩固自己的立场,说不定只会让他们觉得高兴。
同时,他们也不明白现在自己的王盟面临什么危机,只是因为又有机会假大义之名挥剑,便像孩子一般兴奋雀跃而已。
尽管塩津心中充斥这些苦恼,却没有力气究责,也提不起劲对他们说明逼近眼前的到底是什么危机。
「召集全体集合,组成阵形,做好隔离一般人的准备,以便备战。」
「了解!」
双胞胎异口同声回答。
走出酒吧,映入眼帘的是聚集在那里的武装伙伴。
「不要造成附近民众的困扰。」
草薙有气无力地提醒。四周的行人看到扛着球棒或铁棍的不良少年们,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走避,其中也有人绕道而行。
草薙双手盘在胸前,沉吟着环顾四周。
「希望别有人去报警才好。」
看了所有伙伴一眼,出这次任务的成员大致到齐了。
不过,还是少了几个面孔,草薙喊了正在跟成员说话的十束:
「十束,伏见还没回来吗?」
十束抬起头,对刚才说话的伙伴挥挥手,朝草薙走来。
「八田去看猴子怎么样了。应该快回来了才对。」
「这样啊。」
草薙想着那个别扭的少年。每次伙伴出了什么问题,总会帮忙打圆场的十束,唯独对伏见却说了「他讨厌我帮他说话」,从未过问他的事。
「那家伙……是怎么回事?」
「什么?」
「伏见啊……几乎只要有新人进来,都能跟你处得不错,怎么这次你好像踢到铁板啦?」
十束双手抱胸,歪着头说:
「猴子可能不行喔!」
被他这么一说,草薙显得相当错愕。
「你……怎么突然做出这么严重的否定!吓死人了!」
「啊、抱歉抱歉。我的意思不是说猴子本身不行……只是,
我觉得他很难融入。」
「融入?」
「那孩子的兴趣——应该说执著,太过集中在一件事上了。」
草薙思考了两秒,露出既伤脑筋又难以言喻的表情。
「……怎么,难得见你话说得这么含蓄呢。」
十束一边苦笑,一边眯起望着远方的眼睛。
「我不是刻意要含蓄……总觉得能对某件事执著到那个地步,好像也满好的。」
「欸?」
草薙歪着头,发出介于理解与不解之间的声音。十束用一如往常的笑容取代苦笑,望着草薙说:
「好啦,不管那件事,猴子毕竟是个很有趣的人,我会在不被他讨厌的范围内跟他好好相处的!」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草薙说着叹了一口气。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时刚好看到八田和伏见从路的那头走回来。十束轻轻招手,迎上前去。
「对不起我们来迟了!已经要出发了吗?」
八田跑过来,喘着气说,草薙点头。
「对啊。只等大将回来——」
「到齐了吗?」
背后响起低沉的声音。
回头一看。
周防正站在离吠舞罗众人不远处。
像只精瘦的狮子,身手矫健却又给人沉重压迫感的男人。
身上溢出红光,仿佛内侧沸腾的力量正不断涌出。
周防踏出一步,朝众人接近,每当他的脚踩在地面上时,都能看到火星随着低沉的「滋滋」声迸射。
「干劲十足嘛。」
草薙揶揄着说,周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吠舞罗所有成员抿着嘴,等待周防做出下一步举动。望着他的众多目光之中有期待、有激昂,带着对吠舞罗的骄傲与对敌人的怒气,炯炯发光。
「走吧。」
周防低声指示。
吠舞罗以嘶吼回应。
幕间
怦怦。心脏发出巨大的声音。
周防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脏正和什么产生共鸣。
那是什么?
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周防自己和外界的界线变得不明确。
刚才的疼痛消失了,身陷生死关头时勃发的,令肌肤隐隐作痛的生命力也消失了。突然有一种自己正融入世界,像在海水里融化的水母尸骸般的感觉。
——King?
——尊?
远远传来十束和草薙讶异的声音。
现在不是出神的时候。周防他们正被敌人逼得无路可逃。一旦出了神,等在前方的就是死亡。
脑子还能思考,也做得出判断,认知世界的感觉却依然不断扩散,难以收敛。
我疯了吗?
大脑在悖离意识的地方冷静而诧异地想着。
怦怦。心跳声再度响起。
频率相同的脉动,正与心跳声相连。
那是什么?
(是「石板」。)
对自我意识做出的回答,周防皱起眉头。「石板」又是什么?当依然远离感觉的大脑思考这个问题时,脚下的地面突然消失了。
周防漂浮在黑暗中。
上下左右皆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宛如身处宇宙。
我这是死了吧。周防心想。
这就是另一个世界吗?还是临死之际做的梦——所谓的濒死体验?周防思考着到底是哪一个。
心情莫名平静,在这自己不是已经死去就是即将死去的状况下,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着急,真是不可思议。
这时,周防脚下出现了一块板状的岩石。
表面刻着圆形仿佛迷官般的奇妙纹路,大约有三坪大小的平坦岩石。
怦怦。周防又听见了心跳。像是受到心跳连动,「石板」上的纹路瞬间亮起。
怦怦。周防的心跳和石板的脉动同步。
正在同化。
在脉动牵引下,刻在「石板」上的纹路发出的光不断增强。强烈又激动。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当周防的心跳激动地到达极限时,纹路上的光消失了。
然而下个瞬间,「石板」中央发出一股更强烈的光,光像是从那里溢出,并开始沿着纹路窜动。犹如大水冲进细窄的水道般,红色的光一口气冲过所有纹路,发出激烈的光芒。
那道红光将周防的身体吞没。
周防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石板」合而为一。
周防体内像有熔岩沸腾。因为那是这么热、这么激烈,除此之外想不出其他比喻。
火热而剧烈的激流,使周防的意识陷入一片空白,各式各样的情报,灌入这片空白之中。
或许应该说,那是来自「石板」的记忆。
「石板」的力量、「石板」的记忆、「石板」的意志。
「石板」与周防的灵魂相连——周防,被选上了。
周防睁开眼的同时,头上的空间也开始扭曲。
光芒炸裂,中央出现一把巨大剑形的发光体。
「唔……!」
在体内狂乱力量的肆虐下,周防发出呻吟。不久,夹带红光的力量从周防体内满溢、扩散。
从周防体内溢出的红光形成火焰,火舌如舔舐般灼烧他。
即使如此,周防体内剧烈的热度仍未稍减,仿佛随时都能侵蚀、突破他的身体。无法遏止的力量造成脚下的地面出现龟裂,呈放射线状扩散。
试图压抑不断溢出的力量时,一阵激烈的头痛袭来。
——因为想压抑,所以很痛苦吧?
不经意地,听到这样的诱惑。
有什么比就此解放腹中的熔岩更畅快的事呢?
是如此甜美的诱惑。
正当他就要屈服于这甜美诱惑的瞬间,耳边传来呼唤周防的声音。
「King!」
是十束。那个老是自顾自笑着的家伙,死命发出呼唤。
周防轻轻啧了一声。
——是啊,什么King啊。就是你这家伙用这愚蠢的外号叫我,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周防缓缓收敛力量。
只留下从体内溢出的红光,周防慢慢转身。
以周防为中心,柏油路面上深深的龟裂呈放射状朝外侧伸展,四周的建筑物被烧得焦黑,火焰还在闷烧。
一片惨状之中,十束与草薙茫然地站在那里。看起来,两人都没有受太大的伤。
周防露出自暴自弃的笑。
「……告诉你们一件有点蠢的事吧。」
看到周防脸上挂着难以言喻的笑,语气像是豁出去了,草薙虽然还是一脸错愕,嘴角总算是勉强笑了。
「不……眼前这状况已经够蠢了……」
草薙竖起手指,指着上空。
「你头上跑出一把剑欸。」
草薙不顾惊讶也要开玩笑的语气,使周防无声地笑了。
「赤之王……什么的……?」
赤之王的都市传说,草薙当然也知道。周防也从十束那里听说过。虽然不知道十束对这都市传说相信到何种地步,但他曾用不像开玩笑的语气说,要是赤之王真的存在,或许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了。
关于「石板」授予的知识和力量,周防实在不知从何说起,短暂思考之后,还是觉得麻烦而决定放弃。
周防闭上眼,轻轻举起握拳的双手。
将意识集中在拳头上。
一如灵魂与「石板」相连,接受力量的授予时那样,周防让与体内熔岩般的力量相连的火焰出现在手上。
慢慢摊开掌心,手里的火焰,缠绕着周防整个手掌。
草薙与十束屏气凝神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周防对两人轻轻伸出缠绕着火焰的双手。
自嘲地笑着,也不多加说明,只说了一句:
「如何?抓得住我的手吗?」
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下,那两人毫不犹豫,甚至连一丝踌躇都没有。
周防的左右双手都栖宿着火焰。
草薙抓住右手,十束抓住左手。
草薙获得强大的力量,但火焰虽然进入十束体内,却几乎没让他获得任何力量。
对周防而言,草薙成了理性的剑,至于十束,则成了当周防快被力量吞噬时,拉回他的锁链。
这样的差别,究竟是出自草薙与十束本身的资质,还是与周防的明意识或潜意识相关,这就不得而知了。
赤之王,和他的两位盟臣。
这就是赤色王盟最初的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