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染上苍蓝与橙橘的拂晓天空,矗立着一道巨大黑影。
那是塔。从地表高高耸入天际的巨大御柱。
——被称为『天御柱』的建筑物。
俯瞰地表,就会发现那根柱子贯穿一个巨大齿轮而扎根。
那是樱田门区——位于多重区块领域·东京最上层的都市。
这座小型都市直径约数公里,其中『天御柱』占了大半面积,因此没有平民住在这个区块。
但中央——围绕『天御柱』而建的城郭内住着人。
从很久以前的旧时代起就一脉相承的一支家系,与侍奉他们的人。
城郭周围刻着深沟,与樱田门区分开,构造独立。
这个世界的都市因为齿轮的性质,注定要不停旋转,但这个地方却是少数例外,具有不动的性质。
在这座不动的城郭的※曲轮之一——(译注:城内以墙垣沟垒区隔出的区域。)
城门上方有座青翠欲滴的绿与水空间。
非人工物、充满真正自然物的广场。
空中庭园。
庭园边缘设置了能将区块内外一览无遗的了望台。
——一名年轻女子站在那里。
穿着染成浅樱色的丝质衬衫,配上手缝黑套装与浅口女鞋。
充满光泽的黑发倾泻而下,落在腰部以下。
虽然打扮看起来像是大学毕业刚出社会的小丫头,但眼神却不一样。
普通女人绝对不会拥有这种经过淬链、强韧如钢的漆黑眼眸。
那锐利的眼神正看着在城门前摆开阵势的『军方』。
——目前这座『皇宫』被包围了。
●
蓬子大致理解目前这个国家发生的混乱与危机。
她也清楚自己对此束手无策……
「——情况不如意呢。」
这么低声提醒自己振作以后,蓬子改变视线。
她转动左手,拉下袖子。
露出的左手腕戴着一支白银手表。机能简朴。表面刻着细小不显眼的「MARIE」字样。
时间是五点十七分。
距离下方『军方』通告的『强行攻坚』,还有四十三分钟。
二月八日——深夜发生秋叶原恐怖攻击事件,拂晓之际出现了未知巨大兵器。
电磁兵器造成秋叶原区机能停止,前往迎击的『军方』全军覆没。
政府发布国家紧急事态宣言,剥夺总理大臣的统帅权,以煽动内乱及诱致外患罪加以告发。防卫大臣也有同样嫌疑——
然后媒体抢先报导了巨大兵器的存在。
这么一来,市民还没从恐怖攻击事件的冲击恢复过来,又得知东京陷落的危机,顿时陷入恐慌,各区块同时发生暴动。
警察无法应付这场混乱,要求『军方』出动。
但就在『军方』指挥系统大乱之际,部分以年轻将校为中心的部队叛离了。
他们立刻袭击市谷区的驻屯地,带走兵器库保管的装备,攻入樱田门区包围『皇宫』。
——这就是日后称为『二·八事变』的骚乱的概要。
「——已经不能再交给上面处理了。」
在交涉席间,年轻上尉这么说。
「对于这场国难,政府和『军方』完全不肯尽半点责任。不对,别说是尽责了,从默认研究电磁技术这件事开始,推本溯源,一切都是上面造成的局面。继京都事件之后,紧接着又发生这种事——我们已经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蓬子心想,这番话确实中肯。
至少高层已经失去机能,而且的确也是他们造成这场危机。
接着上尉还这么说了:
「我们没有时间。巨大兵器的威胁依然存在,总理向ISS提出的『神之杖』使用要求也还没撤销。我们必须尽速夺取政权,与巨大兵器及其他国家展开交涉。但是要证明我们掌握实权,就需要象征——殿下。」
蓬子心想,问题就在这里了。
这个理论在某一层面是正确的。就算用武力打倒现政权,如果没有承认其正统性的东西,最后还是会沦为单纯的反叛行为。
能够证明其正统性的——哪怕只是个仪式也好——就只有自己这些『皇宫』之人而已。
然而,既不是卧病在床的天皇,也不是年纪还小的弟弟室子,而是拱出了正式代理御座的自己——星宫蓬子内亲王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但那个象征究竟能发挥多少效力呢——?
年轻上尉热切地说:
「这个国家已经腐败了。必须矫正才行!我们为此擅闯陛下寝殿一事虽然不容辩解,但是殿下,能不能请您为了这个国家协助我们!」
说实话——蓬子心想。
个人非常明白他们的心情,也觉得所书甚是。如果时代不同,又或者状况和现在稍有不同,或许早就赐予他们※锦之御旗了。(译注:天皇赐予官军的军旗。)
但现实不像空想那样甘美。
正因为如此,给他们的答覆早就确定了。
「——没有意义。我拒绝。」
年轻上尉的表情扭曲了。
蓬子露出钢铁般的眼神看向在场的将校,告诉他们:
「我劝各位也停止无益的行为,立刻重返原队,坚守岗位吧。虽然不能不处罚,但我会以我的名义写请愿书,替各位尽可能减轻罪状。」
「殿下!还请您重新考虑!」
「我已经充分考虑过了。这就是考虑后的结论。」
上尉涨红了脸,发出宛如低吼的声音说:
「我们不能退让。既然殿下无论如何都要拒绝,我们已经有心理准备,就算诉诸武力也要问出结果。」
「没办法。那么就随你高兴了,上尉。」
「……您以为这只是威胁吗?」
「不。你有你的想法吧。但是我也有我的想法、我的职责。我不能屈从妥协。」
交涉决裂了。之后虽然也安排了多次无济于事的交涉——但不管怎么说都没有时间了。
二月十日上午六点整——这就是他们预告的『强行攻坚』时刻。
「——殿下,原来您在这里吗?」
听到有人从背后叫自己,蓬子转身。
眼前是一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瘦小老人。
「楠木先生。」
「您要知道,这种时候单独行动是很危险的。」
「就算杀我也没有意义喔。考虑到他们的目的,反而无论如何都会设法避免那种事发生吧。」
以武力闯入『皇宫』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危险行为。要是皇家闹出人命,将永远不可能证明他们的正统性。
但楠木侍从长抱持怀疑地回应:
「他们的指挥官或许是那样没错……但是,受一时狂热驱使的人,并不是人人都像殿下这样明智。」
蓬子点头同意,同时浮现别的想法。
「假使人人都明智,就不会演变成这种局面了吗?」
「不晓得……但是,或许只要像殿下这样的人担任上位者——」
「这就难说了。我终究也只是个无力的弱女子。」
蓬子自嘲地笑了以后,视线转回了望台下。
她仔细观察摆开阵势的部队,低声说:
「他们也是自认正确才会那么做的吧。」
「真是一群愚蠢之徒。居然擅闯『皇宫』。」
「或许是。但是,说他们愚蠢的我们,并没有比他们更有能力喔。」
听到蓬子的话,楠木侍从长惊愕喘息地问道:
「殿下——那么殿下的意思是他们是对的?」
「不。我在交涉时也说过,没有意义。在他们进行明确威胁,引发内乱的时候就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但是——」
蓬子停顿一口气,继续说:
「假使我赞同他们,承认他们的正统性——又会有什么改变呢?」
「殿下,您这话是……」
「我并没有看轻权威。但就算国民因此接受了,那终究不过是表面工夫,其他国家……或操作那架巨大兵器的人究竟会看重几分呢?」
「根据情报,他们是旧滋贺『军方』,这是他们对政府发动的政变……既然如此,我想他们不会看轻皇家的权威吧?」
「——真的是那样吗?我认为那也有些可疑。」
蓬子眯起眼睛,轻声说了。
「——说到情报。」
「是……」
「关于玛莉·蓓尔·布列格的下落,掌握到什么线索了吗?」
蓬子这一问,令楠木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
「这……就是,毕竟表面上是已经死亡的人,果然完全掌握不到行踪。要不是殿下留意到大头照,就连名字都不会想到吧。」
「但是,她以某种形式涉及那起秋叶原恐怖攻击事件是可以肯定的事情。」
「那么殿下的意思是她掌握了某种关键?」
「不如说——我认为她正是主犯。」
蓬子扶着栏杆的手加重了力道。
「随心所
欲掌控一个都市区块,是连『天御柱』召集的近卫队钟表技师都不可能办到的难事。我也不认为首都警备队的技师办得到。具有这等卓越技术的钟表技师,我只知道她而已。」
「……我记得她是您的同学?」
「只有一个月而已。」
蓬子的嘴角稍微泛起笑意,说:
「我去欧洲留学时,承蒙她亲切待我。我记得很清楚。明明娇小玲珑,却像一团火焰一样热情、充满正义感。同时当然是最顶尖的钟表技师……」
楠木疑惑地问道:
「……那等人物是这场骚动的元凶?」
蓬子摇摇头回答:
「我感觉只有那场恐怖攻击事件似乎格格不入。就算没有那起事件,政变一样会成功——不,或许就是多亏那场事件,民众才能够平安避难,无人牺牲。」
「那么,殿下的意思是恐怖攻击事件和这次政变是出于不同的意志?」
「对。当然这不过是『隐约有这种感觉』的推测罢了。但是,假使那是正确的……」
蓬子停顿一口气。
「或许还会有变数。我不由得这么想。」
当然,那不过是过于一厢情愿的空想。
现实不像空想那样甘美。这点蓬子也心知肚明。
不对,其实是自认心知肚明——
——但蓬子还不知道。
在短短十分钟后。正确地说是八分五十二秒后。
蓬子就不用说了,全世界都将——不得不想起那种理解才是甘美的空想。
想起自己现在也依然站在那种空想之上的事实。
也就是——所谓的现实总是凌驾空想。
●
同一时间——在『外面』。
樱田门区充满了紧绷的肃杀气氛。
再过不久就是预定的『强行攻坚』时刻。
起义的热情,战前的激昂——还有对于自己接下来的凶行的悖德感。
包围皇宫的军队散发这种沉闷气息,采访直升机从远处窥伺。
苦闷——彷佛在场所有人都这么感觉的气氛之中——
「呼……睽违约四十八小时的空气,真是清新呢。不,虽然我并没有搭载相当于呼吸器官的装置。即使视线范围充斥了极尽愚蠢之能事、无法从万年不如跳蚤的脑袋毕业的下民,这股爽快感依然不假。」
『现实』从后方缓缓靠近了。
那是一小群人。走在最前面的是身穿黑礼服的银发少女。
她的步伐轻快,彷佛随时会优雅起舞般愉悦。
从宛如初绽花蕾的双唇流泄出的,是银钤般的清脆嗓音。
黄玉眼眸充满朝气地闪闪发亮,那具自动人偶展露了一段时间不见的锐利舌锋。
跟在她身后,宛如散步般行走的是黑发少年与金发少女。
两人之间还夹着一名身穿甲胄的红白幼女。
他们不经意地走在马路正中央,大方地、悠悠地前进。
黑礼服少女一边走一边转头看背后——对少年露出天使也会坠入情网的微笑说:
「直人阁下——?就算我不过是钟表构造的侍从,应该也有权利与矜持选择以礼相待的对象才对,我的头可没有那么卑微低贱,岂能向单细胞生物都看不过去的东西低声下气。我再度重申,请了解我实在不情愿。」
「嗯,这我知道,但是就是——」
不知道是第几次重复这种对话,黑发少年疲惫地点头。
但少女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继续说:
「我知道。直人阁下是要我应该与连礼仪的礼字都不懂的禽兽明确区别,我会尊重直人阁下拙劣却合理的理论,忠实服从命令,但我还是要重申——我实在不情愿。」
少年听出藏在如花般的笑餍底下的副声道,苦笑回答。
「我知道,因为需要做得抢眼,你就忍耐一下吧——我已经准备好奖励了。」
「——我是属于直人阁下的东西。居然要奖励侍从……请您注意自己的立场。」
和话语相反——只有少年看得出来——黑少女浮现喜色,接着——
「昂克儿也……准备好了吗?」
「……嗯,既然是爸爸的命令——不对,是请求,我没问题。」
被少年摸摸头的红白年幼少女面带笑容点头。
最后剩下的金发少女流露出夹杂自暴自弃的苦笑。
「你们不知道什么叫紧张嚼?……事情会顺利吧?」
和问话内容相反,从她的口气感觉不到一丝不安。
少年与黑少女似乎理解这点,面带笑容开朗地说:
「那要看玛莉。因为琉紫和昂克儿不可能失败。」
「玛莉小姐,您特地确认显而易见的道理,是闲着没事做呢?还是单纯脑袋瓜有问题呢?只要直人阁下说办得到,就连神伤透脑筋的难题都要跪下让路——当然前提是某位小姐不要犯下愚蠢失误扯后腿。」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现在就连你的毒舌听起来都莫名地可靠。」
而且——金发少女说:
「要迁怒,多的是对象。」
在他们前方,有临时用小型机动兵器与车辆排成的拒马。
——面对包围『皇宫』的军队包围网,少年侧耳倾听,低声说:
「重装多脚战车十八具,装甲兵三十二具,重装、轻装型自动人偶是——……我懒得分了,总共六十八具,包含搭乘者在内,军用义体兵九十八人,就这样——」
若无其事地掌握了包围网全部兵力的少年淡淡地问道:
「玛莉,将这些全灭——如果派世界最强部队来压制,需要多少时间?」
「而且不造成『皇宫』任何损害吗?虽然目前接近不可能,不过我想想……」
金发少女稍微低头思索。
少女是技师,既不是佣兵也不是军人。因此她发挥技师本色,从性能比较试算——
「假设将布列格开发中的次次世代装备——轻·重装型自动人偶与义体供应给具有丰富市街战、压制战经验的部队,派出四个中队发挥到极限,少说也要十四分钟吧。」
听到这个建立在不可能的前提之上的答案,少年夸下海口:
「那么,琉紫、昂克儿,时间限制是——『七分钟』——绰绰有余吧?」
「直人阁下,问蠢问题的人只有玛莉小姐一个人就够了。」
「……全部破坏吗?我想要命令……我可以手下留情吗……」
「喔,你就尽管手下留情。不杀任何人。这是绝对条件喔。」
——假使在场有人听到这段对话,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是一笑置之呢?还是痛骂一顿呢?不管怎样——
「那么琉紫、昂克儿——依照预定,抢眼地吸引注意,麻烦了。」
「遵命……那么我失陪了。」
——话说。
以京都抹消未遂事件为开端,这年日本连续发生前所未有的事件。
秋叶原恐怖攻击预告事件、秋叶原磁化危机、霞关会议、要求使用『神之杖』、东京事变、二·八反乱事件、樱田门前会战——
适些事件,或者是背后暗潮汹涌的盘算、计谋、无数阴谋……
——彷佛在嘲笑这一切般。
那是将一切统括成为一起仅仅出自一个恐怖组织之手的剧场型犯罪。
那是将所有事件集结、归纳为一个名字的——最后的事件。
同时也是替今后震撼世界的众多事件点燃狼烟的——最初的事件。
后世历史将记载为『二·八事变』或『Second Upsilon』的这起事件。
在这年、这天、这时刻、这瞬间。
轮历一〇二八年二月十日,日本标准时间,上午五点五十九分——
突然如拼图般遭到切割崩塌的大楼,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在隆隆崩塌声中,一道如音乐盒般音色的说话声,清脆了亮地响起。
「——Attention please♪」
在崩塌的大楼前,黑礼服少女优雅地行了一礼。
穿戴甲胄、身上有着红白两色的幼女生涩地模仿少女的动作,也行了一礼。
「各位早安,我的名字是lnitial-代号Y系列壹号机【侍从者】琉紫。」
「呃、呃……我是nitial代号Y系列肆号机【毁灭者】昂克儿……幸、幸会。」
——这起事件,是由两具自动人偶的问候揭开序幕。
「观察一群不知天高地厚、既可怜又可悲,成天为了拙劣的权谋术数奔走的微生物,讲好听点,本该是非常滑稽而愉快的事——但若是是基于上命,与我对先前所受之照顾的些微私情而做——坦白说,接下来所做的就只是迁怒。」
「那、那个……请先恕我道歉……对不起……!」
带着宛如天使的微笑,从裙摆探出两把黑色镰刀的黑少女。
与充满歉疚,扭转立方齿轮从虚空取出巨大大剑的红白幼女。
听到两人自我介绍的人—
—无不怀疑自己的理解。
但黑色礼服少女就像是不需要那种理解与疑问一样,依然保持微笑——
「我丝毫不觉得失礼,而且烙印在各位那遗憾可悲、性能不足的贵脑袋实在太浪费了,我非常不情愿,但还请各位将耳闻我们名字和声音的至上幸福——」
她停顿一口气——
「顺便连同沙子一起细细品味,趴在地上崇奉叫唤这个名字吧♪」
「对、对不起……!」
——随后,听到这段话的一切别说是抵抗,甚至连认知都不被允许。
就连装甲兵也顶多只开一枪,就这么在谁都无力招架的不合理面前粉碎、俯伏在地。
——证明了最新神话真实存在,覆盖了旧神话的这天。
住在这座『时钟机关之星』的人不得不回想起来。
想起自己究竟站在什么地方。
也就是——所谓的现实就是……总是蹂躏、跨越空想前进的东西。
●
历史没有『真相』,只有『解释』……不知道是谁说过这句话。
不管怎样,这点就算是历史的目击者也不例外。比方说——
隶属东京『军方』中央情报队的彦岛纯忠上尉今年二十八岁。
是以他这个年纪堪称最快晋升的年轻将校。
而他所属的中央情报队,是负责处理『军方』任务相关情报,支援其他部队作战。
这时『秋叶原恐怖攻击事件』发生,未知巨大兵器出现……
「——闹剧、闹剧、是闹剧!就为了这种事,冈田他……!」
气得捶桌的拳头,摇撼了简易司令所的狭窄帐篷。
这副勃然大怒的样子,吓得同样来到司令所的其他士官倒抽一口气。
冈田勉中尉是他的同期,也是他的朋友。所属单位是首都警备队。他出动迎击巨大兵器……然后战死了。
尽管指挥系统混乱、情报错综,年轻一辈之中备受期待的彦岛上尉还是无论如何都要替朋友报仇而奋发振作——然后……得知了『军方』机密。
三十年前抹消滋贺区,政府默认与隐瞒的电磁技术研究。事到如今却想要利用这件事,造成现在这个局面。
——也就是说,吾友是被政客拉票害死的……!
他认为绝对不可原谅,也确信不能交给上面处理。
上面都到了这种时候还忙着派阀斗争,互相推卸责任——他不再指望顾着内斗的『军方』上层,立刻联络可以信赖的同期。
那些同期个个都是在各部队备受期待的年轻将校,是把酒约定为这个国家尽一份心力的友人。
彦岛上尉的义愤宛如烈火般延烧,以年轻士官为中心燃烧起来了。
结果就是这场叛乱——不,是『义举』。
本来预定推举当作象征的皇女的回答,虽然教人大为失望——但同伴也劝他,那等身分的人想法保守也是没办法的事。
彦岛上尉在理智上也理解。用武力夺取政权——这种事不可能是对的。自己并非正义。
——但现在国家面临存亡危机,是非常时期。有时有些事就算要扭曲正义也非做不可。为什么就是不明白这点呢………
一想到那架兵器的真正意图——听从只会浪费时间的上层,与慢性自杀无异。现在这瞬间也必须统合权力与战力应对才行。
但是……为此攻击『皇宫』?
真是荒唐啊——彦岛上尉这么心想,接着摇头。
(就算使出强硬手段,只要用成果补偿就行了!……但是,本来——)
这也不过是无聊的内斗。实际上,根本没有余力和时间将战力拨到这种事情上。必须尽快解决才行。
强行攻坚的时刻逼近,彦岛上尉正要最后喊话——就在这时……
爆炸声响起。
而且不只一声,爆炸声接二连三重叠。
「怎么回事!哪个笨蛋先动手了——!」
性急的部队擅自开始攻击了,这么判断的彦岛上尉咂舌。
——不妙。就算已经事前通告,要是没有最终喊话就开始攻击,日后会出问题。
不,在那之前,有白痴自作主张攻击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大问题了。
「第七部队溃灭!似乎从后方遭受敌人袭击!」
「……你说,什么?」
但通讯兵接下来的报告,让上尉瞪大眼睛。
「配置在右翼的自走炮遭到破坏了!」
「第二装甲兵部队失去连系!第三、第四——同样没有回应!」
「——怎么可能,对方是什么人!是遭到哪个部队攻击!」
上尉一边对通讯兵怒吼,一边匆忙思考。
军方上层?不,那些无能家伙现在也顾着互踢皮球。
机动警察队?这也不对。光是维持治安就分身乏术的他们没有这种余力。
公安特殊部队?怎么可能。他们的人数不足以突击这种规模的『军方』。
这么一来——是『皇宫近卫队』吗?彦岛上尉咂舌。
皇宫近卫队的成员是管理『天御柱』的军属技师,本来以为战斗力很低。
但好歹是负责守备『天御柱』的部队——低估他们了吗!
恐怕是利用『天御柱』——皇宫的地下通道之类的密道发动奇袭吧。
那么就迅速应战,趁这段时间派分遣队从正面进攻?
虽然和预定不一样,但是对皇宫的损窨能够减到最小——
「报告敌军规模!」
上尉转头这么大叫,但是——
「——什么?这位先生居然敢命令我,还真是大胆呢。不爱惜生命是你的自由,但要是你以为有权利惹我不高兴,我劝你还是悔改比较好——」
回答他的,是少女清亮的说话声,与——沉默而已。
队员趴在桌上,一瞬间前还在运作的大量器材化为铁屑。
究竟——在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被砍破的帐篷迎风招展,看得到外面的景色。
游移的视线看到的,是配置在简易司令所正后方的四脚战车《狛犬》——如今已经被砍得面目全非。
在那残骸上,站着一名黑礼服少女。
少女从裙摆伸出两把镰刀,泰然微笑。
…………
「……………………嗄~?」
眼神失去光辉,彦岛上尉就只是茫然地吐出充满疑问的叹息。
——彷佛示范了人遇到真的无法理解的情况时的样子。
「呜哇……哎呀,怎么说,我想你大概就是这里的指挥官吧?」
他一转头,就看到彷佛刚好路过的金发少女探头看进帐篷。
「不过我懂你的心情……你就当作是卷入天地异变。好吗?对不起喔。」
少女宛如打从心底同情般,闭上单眼在胸前画十字。
彦岛上尉这时勇敢地挤出所有的心力,发出颤抖的声音询问来者何人。
「……你——们是什么人?」
「——要我一直重复自我介绍,就算说好听点也是麻烦至极……那边的通讯器我留一台给你,你能不能随便帮我转达全军呢?那样比较省事。」
——瞬间,爆炸冲击波通过。
这次换整顶帐篷随风飞上天了。同时,周围三架装甲兵毫无招架之力地遭到一击两断。
造成这桩离谱惨剧的——身披甲胄的红白幼女忽然发觉彦岛。
「啊,呃……幸会,我是昂克儿……」
「我是姊姊琉紫——Initial-代号Y系列。辛苦你白费功夫了,祝你有美好的一天。」
然后彦岛目送和出现时一样只留下这些话就离开了的一行人。
——彦岛纯忠上尉。他是历史目击者之一。
如果从他的观点描述发生了什么事,将会是什么样子呢?
不合理、不讲理、轻易、突兀地——他出于义愤的革命,不明不白地落空了。
战斗?事件?不——这是只能称为『事故』的现象。
赋予这个事实意义的不是目击者——而是史学家的工作。
●
——宛如玩笑般的光景。
那不是战斗。就只是一方遭到单方面横扫。
那不是天灾。那没天理的现象拥有明确意志。
也就是说,那只是蹂躏——强者不屑一顾地践踏弱者而已。
「……虽然我早就知道了……不过真的很没天理呢。」
「这点程度,对琉紫和昂克儿是理所当然的吧。」
怜悯起疑似指挥官的年轻将校的玛莉轻声表达感想,直人引以为豪地回答。
两人一边若无其事地冲过皇宫护城河畔的道路,一边交谈。
刹那间,将枪口对准两人的轻装型自动人偶在一瞬间遭到切碎。
随后——不,几乎在同时,数百公尺外的自走炮同样遭到破坏。
恐怕两者都是——琉紫干的好事。
无法断定。毕竟玛莉完全看不见琉紫和昂克儿的动作。
持续超高速移动的琉紫若即
若离,将冲向直人的恶意悉数斩碎。
也就是说,发生在比较近处的破坏行为恐怕是出自琉紫之手,至于昂克儿则是——
「……啊、哇……踢……!」
声音有些慌张。根据推测,她是挥剑以后来不及应付背后而踹了一脚——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想必拚了命手下留情的那一『踢』——
「欸,直人……《狛犬》重达三十八点四吨喔。你知道吗?」
「是哦♪意外地重耶。」
「是呀……很重喔。那个东西现在在天上飞喔……很好笑吧。」
看着三十八点四吨的铁块在天上飞舞的光景,玛莉不禁发出干涩的笑声。
——C&S·二二式四脚战车,通称《狛犬》。
那是两大国产企业『精工舍』与『尚工舍』——虽然不及布列格、瓦诗隆、奥德玛、百达、朗格这五大企业,却是日本最大,且拥有世界屈指可数的高度技术——共同开发的复座型有人四脚战车。
目前『军方』主力机应该是后继的《阿吽》才对——可能是因为临时发动革命,来不及掇出『军方』最新装备吧。
但是——《狛犬》是到现在都还未退役的杰作机。
说到其设计,就连玛莉这个钟表技师都赞叹不已。
虽然是有人机,其全方位视野与惯性吸收装置,却展现出直逼重装型自动人偶的战斗机动,还能够使用钢索做出立体机动。再加上刻意舍弃自动发条驱动,换取动力储备装置,结果实现了以尺寸面吾极高的输出功率。
最值得一提的是积载量——除了基本装备一二〇公分炮与三十公分机关炮以外,最多可搭载四件武装,甚至能够在战斗中换装——但是——
「啊……对不起,爸爸、妈妈。」
宛如瞬间移动般突然出现在直人和玛莉面前的昂克儿,随便把手一甩。
随后——上空发生爆炸,玛莉迟了一瞬间以后才理解状况。
——逼近两人的炮弹,被昂克儿用臂铠轻易地弹飞到遥远上空了。
玛莉转回视线,只见开炮的《狛犬》——在遥远的另一头,机体纵向裂开成两半,驾驶员哑口无言,昂克儿则是朝驾驶员连连鞠躬赔不是。
看着这幅光景,玛莉只能浮现干笑。
这个国家『军方』装备的性能绝对不弱。
就以国产品为主力的国家而言,军备甚至是世界屈指可数。
但那全部——都沦为这副德性。
「……哎,直人,这真的是现实吗?能不能捏我一下?」
「好啊——咦,为什么是我挨揍!」
「说真的,再没天理也该有个限度吧……」
「很痛耶……这才是我要说的话……真受不了。」
目睹宛如暴风雨的暴力,玛莉终于理解了。
琉紫自称『Initial-代号Y系列最弱机体』,根本不是什么谦逊。
「……照理说应该是『最弱』的琉紫,像做纸劳作一样将现行兵器切碎,应该更严肃一点看待这个事实才对呢……」
冷静回想起来,琉紫之前也将瓦诗隆的最新型装甲兵《歌利亚》轻而易举地切成细丝。这样看来,挡下琉紫镰刀的巨大兵器的装甲才是异常,正常兵器要变成这样——才是不合理的道理。
何况是……甚至有『体现最强」之称的昂克儿的性能——
玛莉看着在远方将大剑一挥便撂倒三架《狛犬》的昂克儿。
「……哎,直人。『Y』当初会赋予那孩子那么强大的战斗力,究竟是预设和什么战斗呀?——连外星人看到那个都会夹着尾巴逃走吧?」
玛莉发出疲惫的声音提问,直人表情一愣地回答:
「就是为了让对方夹着尾巴逃走吧?玛莉真的很爱多此一问呢。」
——就在这时。
『玛莉,有了。」
一直摘下耳机索敌的直人提高嗓门说。
「重装型自动人偶Cz35C型《玄武》——不会错。找到了。」
——就这么哼着歌悠哉地攻进皇宫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吧。
但,光是那样是不行的。
在敌人开始撤退之前,必须将茌场所有兵力击溃才行。
根据『直人的计划』,需要尽可能不合理地、压倒性地、没天理地——
必须以连世界最强的军队都绝对不可能办到的速度摧毁现场。
——然后还有一件事。
「OK,那么进行下一个作战罗……!」
玛莉抱紧双手抱着的脑壳,似乎做好心理准备般敛起嘴唇。
她看向上空——只见数架媒体直升机在上空盘旋,勇敢地采访下方的破坏风暴。一确认其中一架电视台直升机将摄影机对准这边——
玛莉就举起左手,用力挥舞。
●
皇宫会客室设置了近卫队的临时司令部。
高级家具类都被收起,改设置通讯器与巨大萤幕。
然后,直到刚才还充满破釜沉舟悲怆气氛的近卫队,与害怕得发抖的宫中人士,如今都紧盯着巨大萤幕播放的电视影像不放。
『——各、各位观众,请看这难以置信的光景……!』
似乎是因为惊愕的关系,现场记者提高声调。
这也无可厚非。因为那段影像的确难以置信。
在影像中,先前气氛肃杀地包围皇宫的『军方』部队,正以顺时针方向遭到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某种东西』单方面击溃——
,他们的身分不明!但、但是,其中一名——啊,是那名少年!他是疑为日前秋叶原冻结恐怖攻击预告实行犯的见浦直人嫌犯!另外根据生还者证词,据说出现了两架自称「Initial-代号Y机」的自动人偶——!』
黑发年轻女子——蓬子凝视着画面,低声说了:
「这是……什么?」
一旁的近卫队年轻技术士官回答:
「不、不晓得……不可能有兵器办得到这种事……」
「这真的是即时影像吗?有没有可能是经过加工后的影像?」
面对皇女的慎重询问,士官思考一瞬间以后——
「我想不可能。这似乎确实是公共频道的现场直播。况且精心准备这种伪造影像的时间、技术,不,甚至是动机——都『没有人』具备。」
——这是当然的。播放这种东西,对谁有好处?重点是事情就发生在眼下。能够从皇宫用肉眼确认的事,根本吓唬不了人。
「那么——意思是这是真实影像对吧?」
蓬子这句话宛如确认,士官尽管说不出话来还是点头回应了。
——这就是现实。
正是连蓬子都差点忘记的——蹂躏空想的东西。
她甚至感到战栗,将视线转回萤幕——然后注意到一件事。
报导介绍为见浦直人的少年……在他身旁,一名金发少女仰望着摄影机。
少女那双翠绿眼眸闪闪发亮,用力挥动高举的左手。
「————……」
蓬子不自觉将左手腕翻过来。
那里戴着一支白银手表。盘面刻着『MARIE』——
『哦,接获匿名续报了!……嗄?啊,抱歉失礼了,他、他们是——』
然后,接下来的播报,让蓬子瞠目结舌。
就只有她一个人理解,那句话是解决一切的魔法咒语——
『就在刚才——接获声明,声称他们就是发布秋叶原恐怖攻击预告,以及制造、启动造成秋叶原区机能停止的未知巨大兵器的犯人集团……!』
●
「呼……哈——!果然没有这个就是觉得心神不宁。」
——这里是围绕皇宫的道路两侧的大楼之一。
一名女子从大楼屋顶边缘望着下方的慌张景象,身穿紧身衣抽着烟。
正确来说不是女子。严密来说也不是人类——既不是全身义体也不是自动人偶。
那是脑壳强行接上自动人偶机体的男子——有人呼叫他的名字。
『苦艾酒,直人找到了。据说「目标」就在两点钟方向,五机编队之中。』
玛莉的声音从机体搭载的共振通讯器如此告知。
他/她悠哉地站起身,伸展手臂笑了。
「A1l right,真不傀是我迷上的小妞。转告他,我之后会肛了他当作奖赏。」
『别靠近我,会感染同性恋,他这么回答喔。』
苦艾酒浮现一个苦笑,在大楼屋顶蹬地奔驰——然后跳跃。男子沿屋预前往指示位置的同时,玛莉不安地、抑或是不满地问他:
『——虽然都事到临头了……但你真的办得到吧?』
还真的是事到临头啊——苦艾酒在内心嗤笑。
「怎么?你连自己调整的机体都不信任,你果然就只是只小母——」
『怎么可能不信任!我已经尽可能调整了——但那具机体并不是义体呀。你懂我说的意思吗?那不是做给人脑控制的呀!』
「——真的假的!我完全不晓得,吓到我了!既
然这样,希望你再顺便告诉我一件事,小姐。将我的脑袋和那种东西接在一起的野丫头是谁啊?」
苦艾酒.一边在大楼之间跳跃一边讽刺人,玛莉无言以对。
——不必他提醒,那么做的人正是玛莉自己。但是——
「你放心。这具身体还满合我意的喔?小姐替我做出了最棒的成果喔。」
这句话并非谎言。事实上就算他在大楼之间来回跳跃,也没有对减震器造成任何障碍。
这具身体不愧是赏玩用自动人偶,既煽情又官能,教人联想到电影女星或是顶尖名模。但既神奇又幸运的是,这模特儿体型将苦艾酒原本的义体和这具机体之间的身高差造成的感觉落差降到最低。威力——虽然跟原本的高级军用义体没得比,但似乎是因为专门用来跳舞的关系,能够做出原本的身体不可能做到的柔软动作。
——对,做得到。也就是说,反应速度几乎感觉不到延迟。
就算毫不吝惜地运用大量超高级零件,也没有人能够调整到这么出色。
是啊,的确是天才所为——苦艾酒心想,却没有说出口。
「毕竟这玩意儿明明是玩赏用自动人偶,胯下却有着实在Big的cock——」
『小心我杀了你喔?』
苦艾酒轻佻地耍嘴皮子,换来充满冰冻杀气的回应。
「不不不,我是说真的。你为什么要特地帮我装上?」
『我哪知道呀!从一开始就有了,我也不想碰那种邪恶的物体!』
彷佛可以透过通讯看到玛莉涨红的脸一样,苦艾酒睁圆了眼睛。
「——喂,你是骗人的吧,这居然是标准装备吗!虽然我早就听过传闻,这就是CooI Japan规格吗?真是教人敬畏,不管哪个时代,日本人总是活在未来啊!」
苦艾酒打从心底愉快地笑了,但透过通讯感觉到奇怪的气息——接着态度回然一变。
他点上新的烟,静静地告诉玛莉:
「——烟啊,抽起来很棒喔。」
『那具身体——应该说就算是本来的义体也不可能尝得出味道吧!』
听到玛莉质问「那有什么意义」,苦艾酒苦笑了——她根本就不懂。
在大楼之间跳跃、辨识目的地——就像那个小鬼说的,两点钟方向有五机编制的部队。确认其中的『目标』。
「比方说,小姐,血肉之躯也是会说空气很棒,但很棒的空气是什么?」
『…………』
「空气根本就没有味道吧?只有很棒的气氛——感受而已。」
——重装型自动人偶Cz35C型《玄武》。
尚工舍所制,特征是厚重复合装甲与重火力——双手配备四十口径机关炮,肩膀配备主炮——高热压冲击驱动炮,并且搭载高精度高速度的AI。在都市战列为最强机种的二足步行型无人兵器。
……区区年轻将校叛乱,竟然搬出这种东西来,教人不禁苦笑。
但似乎没凑齐足够数量,伴随的是三架装甲兵《铁鬼》与一架四脚战车《狛犬》。
然后脚下跟着数名义体步兵与轻装型自动人偶。
苦艾酒俯视这支部队,想起『直人的要求』。
重复一遍点餐内容。不杀任何人,只破坏《玄武》的AI,僚机全部排除。
以上内容没错吗?要不要加点薯条和饮料呢?
苦艾酒咬牙强忍笑意。那个小鬼居然对我这种人渣开出这般不可能的难题。
「然后……我现在觉得烟抽起来真是棒透了。」
——『这件事,除了你没有人办得到吧?』——
『……你想表达什么啦?』
玛莉疑惑地问道,苦艾酒蹬了大楼屋顶——跳起来。
他跳向对面六楼高的大楼,沿着大楼缝隙使出三角跳冲下墙面并着地。
看不顺眼就打垮——想起直人明确宣告时的眼神,苦艾酒一边大口吐烟,一边浮现彷佛要咬断烟的微笑。
「——意思是既然烟抽起来很棒,就表示我不会失手!」
苦艾酒这么嗤笑,然后从建筑物后面冲向混乱至极的战场。
朝警戒周围的义体步兵一直线突进。
他的身影理所当然被发现了。
「什、什么人——」
眼看赏玩用自动人偶猛烈逼近,义体步兵一边困惑一边举起来福枪瞄准。
苦艾酒进一步加速进入攻击范围。
拉近距离的同时使出踢击。
脚尖踢中枪身,来福枪脱离义体步兵的手,在空中旋转。
苦艾酒抓住了前后交换的来福枪,同时开火。
枪声响起,一发子弹贯穿义体步兵的右脚。
然后在错身而过之际——朝发愣的义体步兵腹部再开三枪。
看着对手翻跟斗倒下,苦艾酒浮现微笑说:
「你看我像什么人?我也非常想知道感想呢。」
总计四发枪声,引起周围其他义体步兵反应大叫:
「——是敌人!」
「啊——这个好,就算是路过的发疯情趣娃娃,一律当成『敌人』就轻松省事了。」
大笑的苦艾酒,遭到敌人三方射击。但他没有停下脚步。
苦艾酒踩着宛如跳舞的巧妙步法,回避弹雨。
他钻进敌方义体步兵或自动人偶的死角,有时以敌人当盾牌诱导自相残杀,不断滑行移动。
虽然是来福枪,但是以赏玩用自动人偶的机体,只要中一发子弹就是致命伤——但是不断奔跑的苦艾酒的表情没有恐惧,就只是浮现嘲讽的浅笑。
然后——
「头借我一下喔,小弟弟。」
苦艾酒踩着一名义体步兵的头跳了起来。
在他前方是一架装甲兵——《铁鬼》的身影。
他在装甲兵的肩膀——近八公尺的高度着地,紧紧攀附机身。这等运动力虽然不及军用制式义体,但还是远超过人类。
因为下方发生混战,再加上跟丢敌人,苦艾酒攀附的这架《铁鬼》东张西望地做出警戒动作。
——却找不到人。
只要躲在这个位置,就不会被这架《铁鬼》搭载的八具摄影机发现,苦艾酒熟知这点。
苦艾酒就这么紧贴着《铁鬼》伸长手,打开藏在相当于人类后颈位置的舱门,将里面的强制开启杆按下去往右扭。
随后,《铁鬼》停止动作。齿轮与圆筒的连动声响起,宛如背包般从背上突起的驾驶舱门敞开。
坐在里面的,是看起来刚从士官学校毕业的年轻人。
「…………嗄?」
士兵愣怔地望着苦艾酒,苦艾酒用枪口抵住士兵的鼻尖,说:
「嗨,小伙子,你开的车不错嘛?话说回来,原来这家伙是单人驾驶啊,很惊讶吧?」
苦艾酒用单手固定枪口,伸出另一只手将烟塞进驾驶员嘴里。
然后抓住惊魂未定的士兵的头,要他点头。
「我用烟交换这家伏,我们是朋友吧?之后记得告诉我天空之旅的感想喔。」
苦艾酒一边连珠炮似地滔滔不绝,一边拉下驾驶座的拉杆。
随后——驾驶座伴随着爆炸声射出,驾驶员的惨叫响彻云霄。
「谢谢你啦。」
苦艾酒给了驾驶员一个性感过头的飞吻,钻进驾驶舱。
「接下来~——就让大家见识我是能够回应小妞期待的人渣吧。」
因为驾驶座消失的关系,丧失一部分的操纵系统。但是这和战斗机不一样,并没有失去驾驶舱。
苦艾酒握住扯断的导线与操纵杆——光是这样,就掌握住了《铁鬼》的操纵系统。
假使看到这种本事——玛莉究竟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苦艾酒一边思考这种事,一边整理接下来的『战略』。
同时,他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装甲兵和四脚战车,发出嘲笑。
(哈——一群和外行人有得拚的菜鸟。连变更敌我识别设定都不会吗?)
尽管装甲兵《铁鬼》被夺走了,敌方却没有反击。
为了防止误射友军,在将被夺走的《铁鬼》设定为『敌人』以前,都无法使用武装。
另外,《玄武》等自动人偶也无法自律变更敌我识别设定。
变更条件只有一个——就是攻击我方两次。
反过来说——在苦艾酒攻击两次以前,除了步兵的来福枪以外,谁都无法攻击苦艾酒操纵的《铁鬼》。
既然如此,该做的事是什么?
——必须最先摧毁的是四脚战车《狛犬》。
以《铁鬼》的装甲,而且还是以这种操纵状态——要是被那家伙盯上就完蛋了。
既然如此——
(一击摧毁《狛犬》,紧接着用收回的刀——只破坏《玄武》的AI!)
只有这个办法。
如果不能一击摧毁《狛犬》,在使出第二击的瞬间,《玄武》的机关炮就会把《铁鬼》打成蜂窝了吧。话虽如此,就算第一击就解决掉《玄武》,要是《狛犬》的驾驶员趁这段时间变更敌我识别
设定重返战线——到时候就死棋了。
那么,首先用一击让《狛犬》无法行动,再连《玄武》也封住。
之后,在势必会降临的集中炮火之中——必须再解决掉两架《铁鬼》才行。
而且——不杀任何人。
嘴巴讲起来容易——但在至今经历过的任务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困难。
但是——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拟定完战略的苦艾酒,浮现了和赏玩用自动人偶不相称的狰狞浅笑。他心想:
——真是有趣极了。
苦艾酒踢了驾驶舱的地板一脚,说:
「嘿,破铜烂铁——你知道代号D3吗?」
当然没有反应。
如今驾驶座整个射出,系统认知机体为《无人》。
但假设就算有反应,系统也会回答『否定』吧。毕竟那是苦艾酒擅自取的战斗指令代号。
「你不知道吗?算了,我想也是。那么幽灵小丫头教我的这招又如何?」
说完,苦艾酒密集操作起双手握住的导线。
导线另一端连接着圆筒,负责发出命令控制《铁鬼》的输出功率。
执行作战前,玛莉指示的这项操作是——
「解除全动力限制——为了我死命摆动腰杆吧。听懂了吗,处男。」
就像在回应一样,仅剩的仪表发光了。
正面画面显示『二八二秒』,倒数剩余动力。
「哈——初体验只有两分半吗?你不必害羞也没关系喔,早泄男——就让我露一手两分钟让所有小姐高潮的技巧吧——!」
震动的机体,惹得苦艾酒情绪激昂地大叫。
共振通讯器立刻传来玛莉看不下去的声音。
『……你是得了只能开黄腔的病吗?』
「啊?怎么,原来你听到了,小母狗小姐——很硬派吧?」
『……你是认真的吗?如果是,我就要插嘴吐嘈了——』
「哈哈——!你是被插的那一方吧!」
苦艾酒耍了一下嘴皮子,拉扯导线。
瞬间——机体爆发性地加热,《铁鬼》开始奔驰。
机体右手抓着高频振动刀,按照预定逼近目标——四脚战车《狛犬》——
发挥直逼性能极限的速度,一瞬间逼近到敌人眼前的同时——苦艾酒露出苦笑。
虽然昂克儿和琉紫——那些开外挂的自动人偶应付得轻松自在,但即便是旧款,四脚战车本来就是『战场的怪物』。
凭区区装甲兵的性能正面挑战,等同自杀。
但就算不像玛莉那样知道机体设计图——熟悉战场的苦艾酒对多脚战车的缺陷还是了若指掌。
多脚战车的弱点有三个。
辅助AI、驱动发条、以及——装甲较薄的腹部驾驶舱。
但前两者没有例外地受到坚固装甲保护,凭《铁鬼》的火力打不穿。
这么一来,钻进机体底部杀害驾驶员——这是最佳手段。
但——直人的要求是『不杀任何人』。
因此,苦艾酒使用消去法选择『第四个』选项。
那是所有多脚战车——不对,凡是有人兵器都毫无例外存在的弱点——既然是由人操作,就必定会有操纵线路,苦艾酒要将之切断。
但该部位即使比不上前两者,还是同样受到坚硬装甲保护。
唯一装甲较薄的部分是——机体的背腰部。
那里是驾驶座正上方。
——贯穿装甲破坏目标的同时,又不伤到正下方的驾驶舱。
虽然是困难到可笑的要求——
『——这只有你办得到吧。』
想起少年说这句话时的表情,苦艾酒苦笑。
拉扯导线,扳下操纵杆。
苦艾酒全力喷射推进器,同时蹬地高高跳上空中。
超过输出功率极限的启动,只是这样,机体各部的传动装置就发出异常警告。
但无所谓。
在空中调整《铁鬼》的姿势,瞄准目标。
加上机体十四点二吨的重量,势如钉枪。
将高频振动刀的刀尖,刺进《狙犬》的背腰部——
「可恶啊啊啊啊——!」
手感——机体的反作用力与冲击,让苦艾酒大声咒骂。
「硬毙——了,你是想和我的cock对抗吗,你这只臭狗——!」
刀刃逐渐变形扭曲,但苦艾酒不以为意地继续使力。
此时再度从通讯机传来玛莉的声音。
『……我姑且告诉你一声,你的满口脏话——反而和硬派正好相反喔。』
「唔————!」
听到这句话,苦艾酒一边惊叹得喘不过气,一边将手挥到底,然后跳开。
同时,感觉到刀刃勉强刺进去的触感。
就像证明这点般,《狛犬》的脚一弯,当场瘫跪下来。
这样一来,在修理以前——至少有几个小时无法动弹。
……但更重要的是——
「喂,等一下!……咦,因应状况灵活运用『Fuck、Shit、Damn、Bitch』,是潇洒男人的礼节吧!」
挥到底的右手就这么顺势爆裂,着地的冲击再度造成脚部异常。
然后,因为这第一系,将苦艾酒认定为『敌我识别·重新判定对象』的所有自动人偶——都注视观察着苦艾酒。
脚下只有步兵发射着像※银弹玩具枪的子弹——苦艾酒加以无视。(译注:日本昭和年代流行的玩具枪,利用弹簧发射。)
『你是美国出身吗?不对,这年头就连不良少年电影里的小混混台词都比你高雅一点喔?』
苦艾酒似乎从玛莉看不下去的口气感觉到所言不假——
「上具的假的。那个混蛋居然骗我吗!要是在那个世界遇到,我要宰了他。」
他唾骂已经不在人世的同僚杏仁酒——盯着眼前的《玄武》。
然后心想:再『一击』——
只要再发动『一击』,自己将陷入炮弹风暴。
因此,按照预定,第二击的对象当然是——重装型自动人偶《玄武》。
苦艾酒用左手抓住剩下的另一把刀,猛烈加速。
无视烦人的异常报告,逼近《玄武》——
(——到手——)
下一刻,机体剧烈摇晃。
剩下的一架《铁鬼》不使用武装,直接朝着这里擒抱过来。
即使不解除敌我识别反应——至少还是可以用机体冲撞。
「混帐东西——看来也有稍微懂得动脑筋的处男在啊,喂!」
苦艾酒咬紧了牙。
就算同样是《铁鬼》,敌方根本无法与解除输出功率限制的我方比力气。
因此,本来是可以无视这个敌人直接攻击《玄武》,但是——
如果要『只』正确贯穿AI,在被《铁鬼》抓住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的——必须先排除这家伙才行。
苦艾酒内心挣扎着——但那仅止于一瞬间。
「我问你,刚才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好歹也是土生土长的那不勒斯人……应该没错喔!户籍上——不,虽然没有户籍也没有记忆,但应该是这样没错喔!」
『不管怎样,你都是垃圾堆出身的小混混吧。』
苦艾酒做好心理准备,将情况允许的第二击——最后的一击用在《铁鬼》的腰部。
「喂,小母狗,你给我向全义大利人道歉!你要知道义大利人是那个喔——玩起车和球可是世界第一喔!那个球当然也包含床上运积——」
『你还是去死比较好。』
驱动发条遭到破坏的《铁鬼》瘫跪倒下。
但在那一瞬间,苦艾酒感觉到无机质的杀气从全方位而来。
当然——眼前的宝贝也一样。
「——啊~看来这下似乎会如你所愿了。」
眼前的《玄武》将高热压冲击驱动炮的炮口对准自己。
直接命中就不用说了,那一击光是轻轻擦到都保证会一击升天——
『——苦艾酒!』
听到玛莉的声音,苦艾酒浑身一震。
「喂,小母狗!我果然是义大利人没错。我的灵魂这么告诉我!」
——混帐东西!苦艾酒一边低吼一边龇牙咧嘴。他还有胜算。
他拉扯导线,操纵机体往左踏步。
下一瞬间,《玄武》的高热压冲击驱动炮,贯穿苦艾酒先前的所在位置——
……只要避免进入这玩意儿的射程就行了!
如果是轻装型自动人偶程度的火炮,是有办法撑一段时间。
但是……
「——即使在这种状况,我的灵魂还是呐喊着要在女人面前耍帅啊!」
伴随着直觉与呐喊,苦艾酒将机体更进一步往左甩。
稍后,机关炮炮弹扫过机体先前的所在位置。
——那是来自最后剩下的《铁鬼》。
「终于学会解除识别了吗?但是——我要感谢你喔?」
上页在教人感激。
苦艾酒嗤笑,驾驶机体一路往左逃。
敌方的机关炮发出低吼,连续炮击追赶苦艾酒驾驶的《铁鬼》。
——但苦艾酒迅速绕到《玄武》的侧面。
卡位隐身躲避炮击。
横扫而来的炮击命中《玄武》的装甲,迸出火花。
随后——
「——既然要解除,解除我一架就够了。你是光上课没实战过吗?」
连另一架《铁鬼》都被所有自动人偶识别为敌人了。
——这下子『敌人』变成了『两架』。
《玄武》的AI一瞬间产生迟疑。敌性对象变成两个,要优先解决哪一个?
一瞬间的僵直。计算时间。
但是——苦艾酒扬起嘴角。
他迅速驾驶机体滑进空隙,从侧面沿着敌人背部装甲,将刀刃狠狠地插进AI安装位置。
火花四散,刀尖潜入装甲深处。
「在战场上,不到一秒的迟疑也是会决定生死的,学到宝贵教训了吗,处男?」
——感觉到确实得手了。
之所以说这是只有苦艾酒办得到的工作——理由就在于这点。
光论知识,玛莉也具备。
AI的收束驱动装置在哪个位置;思考系统与控制系统的正确配置、深度;装甲最薄的部位;达成最低要求破坏所需的推定能量值——
但玛莉无法在战斗中实现这些理论。
——破坏到哪个程度是『最低要求』,破坏到哪个程度是『过火』。
就算能够提出正确数值,也无法透过『破坏』这个手段实行。
毕竟要操作的可是刃长二点五公尺的庞然大物。和随身工具是两回事。
要是不小心将AI和机体的连结回路整个破坏了,到时候就必须修理整个组件。
因此——苦艾酒很自负。
套用直人小妞曾说的,这只有我办得到啊。
苦艾酒因为『某个理由』——曾经破坏过和《玄武》相同设计理念的机体多达三位数之多。
然后,眼前已经停止机能的《玄武》让苦艾酒确信。
——这样就符合要求,『只彻底摧毁AI』了。
剩下的是和自己同样遭受敌性认定的《铁鬼》一架,以及其他杂兵。
但光靠轻装型自动人偶很难收拾掉《铁鬼》。
最糟的情况是,敌人可以优先击倒苦艾酒以后,再慢慢重新设定敌我识别反应就好了。
相较之下,我方因为刚才的一击,做出极限驱动的左手半毁。刀也全没了。
即使逃出《铁鬼》,凭这具身体的性能也很难摆脱杂兵。
既然如此——
「要达成要求还少一架啊……嘿,破铜烂铁。你还记得代号D3吗?」
看向仪表,还剩六十秒。只要有这么多时间……大概就够了吧。
苦艾酒拉出一条导线——勾住脚下的拉杆,低声说:
「『为了我去死吧』——就这样。虽然机体状况相当不错,但是好聚好散、上过就丢,是我的信条。」
『你真是烂透了。』
苦艾酒笑菩回应这则通讯,跳出驾驶舱。
随后——苦艾酒先前搭乘的《铁鬼》以脱离常轨的速度,架住另一架一起遭受自动人偶炮火攻击的《铁鬼》,拘束其行动。
另一方面,跳出来的苦艾酒也同样遭受义体步兵及自动人偶的炮火袭击。
只要被击中一发,基础为民间制的这具身体马上就会变成废铁。
但苦艾酒宛如跳舞般翻跟斗避开敌人的弹道,朝『目的地』前进。
然后同时——
「——欢迎你回来,小伙子。『就像刚才说的』,能不能告诉我空中之旅的感想啊?」
苦艾酒对从天而降的人影温柔微笑。
——那是先前遭到强制弹射座椅的《铁鬼》驾驶员。
苦艾酒一边俐落地将缠住的降落伞解开,并俘虏驾驶员,一边装蒜说:
「你借我的车啊,坏掉了。那是瑕疵品啊。所以烟还给我吧。」
接着,苦艾酒从驾驶员的嘴里抢走烟草。
然后再度叼着烟——
「嗯?嘴馋吗?那就尝尝这玩意儿的味道吧。」
瞬间,苦艾酒以驾驶员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抢走他腰际的手枪。
然后将枪口塞进驾驶员半开的嘴里。
这下刚好形成挟持人质的局面,苦艾酒朝周围投以笑容。
「接下来……要是不希望这家伙的脑袋被轰掉——白痴也懂吧?」
「呼、呼喀喀……!」
变成人质的驾驶员摆动手脚挣扎,但苦艾酒纹风不动。
将枪口对准两人的其中一名义体步兵,憎恶地开口:
「你太卑鄙了!」
「哈?卑鄙?要骂人的话气势也太弱了吧。这只是事实。」
——卑鄙。权宜之计、应急之策。
是啊,一点也没错——苦艾酒笑了。
他似乎毫不在意对着自己的无数枪口,只是大口吞云吐雾。
义体步兵就不用说了,在我方沦为盾牌的状态下,自动人偶也无法开枪。
然后苦艾酒一边在内心数着五、四、三……一边说:
「……再多磨练一下语感吧,小伙子……呼——零。」
瞬间——
苦艾酒先前搭乘的《铁鬼》将剩余动力一口气转换为热能而自爆了。
爆炸声撼动大气,热风袭来。
在耀眼光芒的另一头,是敌方《铁鬼》腹部破洞瘫倒的身影。
从剩下的六十秒再减至十二秒的动力引发的自爆——威力如同预想,仅止于破坏《铁鬼》的腹部。
确认驾驶员从无法行动的那架机体弹射座椅逃生以后,苦艾酒吐了一口烟。
「哈——……抽烟果然很棒啊……任务完成——」
然后,他依然让人质含着枪口。
苦艾酒就这么浮现了和妖艳美貌一点也不搭调的龌龊狞笑。
「下次要选择更正确的措辞喔,日本人?例如——」
——瞬间,黑色闪光奔驰而过。
在场的所有杂兵在一瞬间遭到斩击。
义体步兵无法动弹,自动人偶无法再次启动,人和铁屑筑成山。
降落在那堆残骸之中的少女——琉紫以宛如嘲讽的口气说:
「——还真是『卑劣』且『下贱』的战斗方式,堪称精湛呢。」
听到这句话,苦艾酒笑了。
他放开人质,攻击后脑『使人质昏厥。
「人偶小姐,你真内行……没错没错,就用那种感觉『充满格调』地叫我。」
稍后,直人、昂克儿以及玛莉也来到这边,开口说道。
「……简直不敢相信。你真的办到了吗——用那具身体……?」
彷佛喘不过气的口气,包含了发自内心的惊愕——与放心。
得知这个事实,苦艾酒感到满足,深深吸了一口烟。
然后他歪扭嘴唇说道:
「——怎么,小姐,我就想你为什么一直用无线电吵人,原来是担心我吗?我看你是爱上我了吧?」
「去死吧,变态。是因为要是你失手,哈尔达就伤脑筋了。」
「哈——是吗?原来你真正的目标是老兄啊。那就没办法了。我是敌不过老兄的。」
苦艾酒摇摇手笑了。
他对着马不停蹄地冲向《玄武》的背影说:
「——赶快去告白吧,『大小姐』。要是失败了,我会安慰你的,『小母狗』。」
我可是替你引发奇迹了。
这次换你证明给我看看,你究竟是真正的天才,还是自称天才的小母狗吧——苦艾酒低语。
听到背后以副声道传送的声援,玛莉苦笑了。
她心想,原来如此。
虽然这个男人既下流又教人火大,但似乎确实说到做到了。
「琉紫、昂克儿,还有——玛莉,拜讧你们罗?」
听从直人的声音,两双脚蹬地而出,身影交错。
琉紫的镰刀滑过被苦艾酒破坏AI的《玄武》,将其背面的装甲切开。
昂克儿抱着玛莉来到《玄武》露出的内部机组前面,放下玛莉离去之际——
「……妈妈,加油……!」
「我明明就叫你不要那样叫我了。」
玛莉懊恼地回答,然后叹了口气。
她放下脑壳,摊开工具,将拳头张开又握紧地伸展手指。
——要让『直人的计划』成功。
为此必须不合理地、压倒性地、没天理地,以世界最强的军队都绝对不可能办到的速度,摧毁敌方所有战力才行。
——然后还有一件事。
玛莉一边面对哈尔达的脑壳猛烈进行作业,一边想起昨晚的事——
●
「将哈尔达的脑接上重装型自动人偶——你在开玩笑吗!」
玛莉凄厉地大叫出声。
直人说明作战——不,是能否称为作战都很可疑的异想天开想法时,对于哈尔达的义体该怎么办的问题,直人提议的就是刚才的方案。
战斗经验丰富的哈尔达不在是一大损失。话虽如此,使用品质低廉的义体反而更危险。既然这样,掳获『军方』的主力兵器来用就行了——直人如是说。但是……
「……搞清楚,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人类的脑是用来控制人类身体的东西!以适应脑为前提的全身义体和自动人偶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玛莉阐游天经地义的常识,但直人却感到不可思议地歪着头说:
「……可是,我想大叔就办得到喔?」
「——就因为哈尔达应该有操纵装甲兵的经验?是有经验没错。但是那和连接脑壳是两码子事!你曾经用『复眼』扫视全方位吗?你能控制八只脚吗?要知道人工皮肤感觉器和接触探测器接收的资讯完全不一样喔?人脑没办法处理那种资讯呀。」
「那你就错了喔,小姐。」
被连接在挂在衣架上的赏玩用自动人偶的——苦艾酒插嘴了。
「你是不是太小看老练的——而且还是千锤百链到连武器都化为血肉的士兵的脑了?」
「……你不要说蠢话。先不说别的,那种前例——」
「有喔?多到不行。」
玛莉哑口无言,苦艾酒嘲讽地告诉她:
「直接连结脑与兵器,就不会受到AI不知变通的演算法束缚,还能够改善有人机的缺点,避免操纵延迟。有人被迫——也有人自己动手喔?」
多到不行——这句话暗示世上进行着这种『人体实验』。玛莉瞪大眼睛叫了出来。
「开什么玩笑!那是侵犯人权——完全违法吧!」
「哈哈——!真是太好笑了。居然在战场上主张人权?愿意尊重那种东西的到底是哪来的女神?很遗憾,我还不曾见过啊!」
不理会说不出话来的玛莉,苦艾酒讽刺地笑着移动视线。
「话说回来——小鬼,你果然是最棒的疯子——而且你是发觉了才那么说的吧?」
「啊,果然是那样吗?因为听说大叔的义体是『试验机』,我就猜想大概是——」
「不错喔、不错喔,你的敏锐洞察力真是人渣等级!小姐不知道这一点,倒是让我觉得很意外就是了。」
「……你们在说什么啦?」
玛莉因跟不上对话而感到困惑,不高兴地问道。
只见苦艾酒浮现了极其挖苦的贼笑,回答她的问题。
「我说过吧?有人自己动手——就是哈尔达老兄本人。」
听到这个答案,玛莉彷佛感到呼吸困难般,低声说了:
「………………你是开玩笑的吧。」
「小姐不知道,我真的很意外。在这个业界可是知名传说喔?」
说到这里,苦艾酒收起了笑容,继续说道:
「史卡博罗市集事件、妖精王、绝对战争机械、在生死交关的绝境引发奇迹的传奇佣兵。要是有人不知道,那人不是局外人就是外行人。那个老兄——当时可是在交战中喔?」
然后——
「他将从敌人那里掳获的重装型自动人偶!和自己的脑!当场接上喔!」
苦艾酒的口气听起来颇为自豪。
「那个老兄似乎说过喔?『从战场上存活下来的人脑,不管任何演算机械都绝对比不上』。然后老兄独自击坠了二十七架同型的重装型自动人偶,活下来证明了这句话。」
苦艾酒就像球迷讲迤球团的传说般,热情地说道。闻言,玛莉回应他:
「……你骗人。如果有那种实例,应该早就有论文才对。」
「史卡博罗市集事件是非公开作战,是小姐出生前的事。要不要我顺便再告诉你,直人隐约察觉,而你却不知道这点,令我觉得意外的理由——」
接下来的话——
「我跟你说,小姐。所谓的『原型机』——也就是『实验机』啊?」
玛莉听完,这次真的倒抽一口气了。
「你懂吗?一般情况是侵犯人权——但如果是不可多得的适任者呢?」
……苦艾酒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
真要说起来——玛莉的确不知道布列格公司雇用哈尔达最初的理由。
但,这么一来就代表哈尔达是白老鼠——
玛莉再三否定。
「……理论上是不可能的。要是军用自动人偶的资讯流入脑中——脑会坏掉的。」
「没错。那就是『那种兵器』没有量产的原因。效法英雄,将脑袋瓜连接兵器,最后疯掉,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的笨蛋多到不行也是原因之一。」
苦艾酒嗤笑着。
「——例如,像我就是喔?」
玛莉恍然惊觉地看着苦艾酒。
除了脑以外失去一切的男子顽皮地笑了。
「——我说过吧?我是老兄的『崇拜者』。」
玛莉低头陷入沉默,沉思着——然后深深叹气。
接着抬起脸。
「好吧。但是有条件。既然你自称崇拜者,应该就知道哈尔达当时连接的机体吧?」
「HS-FK2《妖精王》——那在当时甚至是旧型的古董。这个国家并没有采购,就算能动也无法在现代战场派上用场喔?」
苦艾酒猜到玛莉的意图,抢先说道。
为了尽量降低危险,玛莉是想选和成功时相同的机体吧……这是苦艾酒的推测。
但玛莉瞪着空中念念有词,思索了一会儿后,缓缓地点头。
「——《妖精王》吗?原来如此,我稍微接受你的说法。这就表示哈尔达并不是毫无胜算就鲁莽行事吧。」
「嗄?」
「《妖精王》——是控制系统与思考系统集中在同一处的『瑕疵品』。只要背后被对物狙击枪打中就会停止机能,于是加装背面装甲补强,结果导致机体重心倾斜,又为了安定重心过载武装,是烂得像屎一样的『劣作』喔。」
苦艾酒哑口无言地凝视着玛莉。
「——喂,你这家伙该不会把全世界的兵器设计图都——」
「我都记得喔?那是当然的。」
玛莉爽快肯定,扬起嘴角一笑。
「你可不要太小看前一级钟表技师了,Mr·情趣娃娃。不过既然如此,问题或许会解决。」
「呃,也就是怎样?」
直人不解地发问,玛莉说明:
「控制系统和思考系统集中在背面同一处的确是缺陷,但也有方便维修的优点。采用这种方式的兵器相当多……和《妖精王》相同设计概念的机体在日本也还在服役中喔——Cz35C型《玄武》——直人,你那对魔法耳朵听得出《玄武》在东京的什么地方吗?」
「你竟然直接说成魔法了……我哪知道型号啊,至少要听到运作声——」
「——只要它动起来就听得出来吧?」
玛莉表情认真地重复确认。
「——听得出来吧?」
「是啊,只要它动起来,我就会找出来给你看。」
直人正眼迎视玛莉,点头肯定。玛莉打量他的眼神——说了一句「是吗」便点点头。事到如今没有怀疑这家伙的余地。
「那么就以它为目标拟定计划。进行该机体专用的连接脑壳准备——苦艾酒。」
这是玛莉第一次——用名字称呼眼前的男人,问他:
「老实回答我……你觉得成功率有多少?」
现在的哈尔达没有反应,就算脑壳接上发声装置也没有意识,简直就是植物人状态。
事情真的会顺利吗?他真的会清醒吗?面对感到不安的玛莉——
「要不要我告诉你一件好事啊C.Miss玛莉,小母狗·布列格?」
苦艾酒一副万夫莫敌的样子对玛莉笑了。
「士兵生于战场,死于战场。就算转职当小姐的保母,士兵之血一辈子都不会消失。我敢说,那个老兄一闻到战场的味道——」
他顿了顿,然后开口继续说道:
「就算是死了都会醒过来啊——而且会带着烂到最高点的心情。」
●
——直接连接脑壳与重装型自动人偶。
无论任何技师都会付之一笑表示「不可能」。面对这等难题,玛莉也同样发出了嘲笑。
苦艾酒轻而易举地刺入的高频振动刀确实按照事前计划,正确地只破坏了AI。他的行动完美、正确得无可挑剔。
原来如此,虽然这男人既下流又教人火大,但不是只有一张嘴——似乎会彻底完成工作。
他漂亮地用奇迹回应了直人的魔法。
「那么……接下来就轮到我工作了——」
——三十秒。这是直人设定的时间限制。
一边集中敌人,一边靠昂克儿和琉紫应付持续增加的敌人,保护直人、玛莉、苦艾酒,以及《玄武》的时间限制——就是三十秒。
「喝呀——我跟你拚了!小菜一碟!」
刻意虚张声势助长自己的志气——玛莉狰狞地大笑、嘶吼着。
瞬间——时间变慢了。
至少玛莉是这么觉得。
声音消失,在扩张的意识中,她瞥了眼
前的状况一眼。
玛莉将哈尔达的脑壳抛向正上方,双手宛如展翅般摊开工具。
将遭到破坏的思考系统——总计两千八百七十六个零件分解、拆卸,完成所有前置作业,准备将二点四秒后回到手中的哈尔达的——事前改造过的脑壳连接自动人偶控制系统。
——手术本身很简单。修理琉紫还比较棘手。
但伴随而来的紧张感却不能与之相比。
玛莉总觉得全身骨头轧轧作响,肌肉起鸡皮疙瘩,血液沸腾。
只要一个步骤出错,抑或理论错误,哈尔达将不会醒来。
不仅如此,这等于是自己亲手给予最后一击——杀死哈尔达。
面对恐惧与压力,玛莉的嘴唇却妖媚地弯成弧线。
(——你办得到。玛莉,如果是你就办得到吧——!)
拆卸作业、连接准备完毕。随后,哈尔达的脑壳回到手中。
——剩下二十七点六秒。
玛莉仔细且迅速地连接脑壳与控制系统——距离作业完毕还有七点六秒。测试神经系统需时六点一秒;配合最接近人类思考的演算法调整控制系统需时四点九秒;透过外部操作重新启动机体需时三点三秒;哈尔达清醒少说需时四点一秒。
这样总共需费时二十六秒。发生不测时能够使用的时间不到两秒——
(——什么呀,居然多了两秒……!)
瞬间——玛莉产生时间停止的错觉。
她心跳加速,总觉得四周的声音消失,体温急遽下降。
跃升至极限的紧张感与集中力,让人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彷佛晋升一阶,到达在这个宇宙只有琉紫能够触碰的虚数领域。
那俨然如相对机动,将零与一秒的夹缝延伸至永恒的感觉。
唯一的差别是——
(手好慢呀——!赶快动啦……!)
身体跟不上那延伸到极限的一秒。
简直就像沉入沥青海一样,全身的动作沉重迟缓,教人满心烦躁。
——但那在直人他们旁人看来,已经是进入魔法的领域。
所有零件与工具自动飞舞,彷佛主动顺从引力吸引般陆续归位——怎么看都是这样。
如果这幅光景不是『神迹』,究竟会是什么?
「……真不敢相信……喂,直人啊——那个女人真的是人类吗……?」
苦艾酒不禁低声问道,但直人回答:
「是啊,那是天才。你看得到吗,昂克儿?」
「……比厉害,还厉害……妈妈,是天才。」
「昂克儿,你可别误会了。那不过是——普通人的极限罢了。」
昂克儿一边应付逼近的炮弹与敌人一边转过头来,只见琉紫——
「……目前还是。」
语气透露出复杂的感情,这么回答——
但玛莉将这些外界的事统统抛在脑后。
她的意识淬链得更加深入、敏锐,进而变得广大且精密。
她想起苦艾酒的话。
——『你小看了千锤百链到连武器都化为血肉的士兵的脑』。
玛莉心想,是啊。
我的确是小看了。如今能够理解,是因为现在的我掌握了所有触摸到的机械。藏在厚装甲板下的齿轮、圆筒、导线、螺丝、发条,以及这些零件组成的动力装置——这一切我全都了若指掌。
只要我有心,连各关节使用的零件种类与数量,甚至是劣化状态都说得出来。
不,何止这样,这具机械、现在触摸的巨大动力装置——
——就连这座都市都——————————!
(————唔。)
扩张的意识发现危险。
约三公里外的位置,有自走炮正要朝这边使出炮击。
直人他们忙着应付附近的敌人,似乎还没发觉——
玛莉正要警告,却喘不过气。
无法呼吸。她在沥青海之中逐渐窒息。先前进入非人类活动状态的身体想起自己是人,敏锐清晰的意识变得愈来愈迟钝。
(还——不行!)
作业还没结束。调整控制系统还需要一秒——订正失败。系统还原需要两秒。
还有八秒。玛莉维系住浮上的意识,继续作业——完毕!
——机体重开机。
一、二、三——成功。还剩五秒。
但随后,在迟钝的意识一角,玛莉察觉到自走炮已瞄准目标。
不妙。已经没有时间了。
(——动呀。动呀动呀动呀动呀动呀动呀动呀——快动起来呀——哈尔达!)
作业没有失误。应该没错才对。
但已经输入动力的机体却没有任何反应。
——明明只剩下等哈尔达清醒才对。
自走炮开炮了。玛莉甚至看得到炮弹在炮身内部旋转加速。
为什么直人没发觉——玛莉产生疑问,但马上自我解答。
那家伙——『听不见比音速还快的东西』——事到如今她才想起这点。
距离中弹还有——一点二秒。
这炮瞄得非常准,准到玛莉都要笑了。弹道一直线往这边来。一点二秒后,炮弹将会撕裂、捣烂玛莉的身体,从打开的装甲进入机体的冲击,将会粉碎哈尔达的脑壳。
玛莉清楚看到这幅未来影像——但瞬间……
脚下摇晃了。
延伸的意识被捕捉回到原本的时间,玛莉整个人失去平衡。
被扫过旁边的冲击撞飞到半空中的同时,她勉强理解了。
机体稍微往旁边移动——只是这样,本来确定致死的炮弹就像作梦一样扑了空。
随后,连接哈尔达脑壳的《玄武》彷佛要扭断大地一样大幅度回转,用右手灵巧地接住摔出去的玛莉。
然后以直人——不,甚至连琉紫及昂克儿都以正确到令人惊愕的准确度与速度,发射肩膀的主炮——高热压冲击驱动炮,蒸发了约三公里外的自走炮。
连一瞬间都没有停顿——《玄武》甚至引燃火焰,驱动两脚内侧的车轮疾驰——不,是一边甩尾一边大幅度画弧,左手的三十公分机关炮齐射。
宛如骤雨般击出的子弹,却准确得恍若狙击枪,将连琉紫及昂克儿都压制不住的『敌方』一一铲除歼灭。
「——妈、妈妈!」
看玛莉因为过于激烈的机体动作而不小必被反作用力摔出去,昂克儿慌忙接住她。
但同时——《玄武》也依然宛如发狂般肆虐。
双手副炮胡乱扫射——不,是一边胡乱扫射,一边用装备厚装甲而体积庞大的脚肆无忌惮地反覆大幅度回转,将周围的轻装型自动人偶名符其实地踹飞。
看到那宛如鬼神的肆虐模样,玛莉茫然地睁圆眼睛,低声说:
「……哈尔达……?」
从连接哈尔达脑壳的《玄武》所散发出来的,只是无机质的杀意。
他将触目所及的一切撂倒、踩扁,从中——看不出任何感情。
「难道……我哪里失败了——」
玛莉发出颤抖的声音问道,直人只是愣了一下说:
「失败?咦,玛莉哪里失败了吗?那是不折不扣的大叔啊。」
「——嗄?」
「我就用连理解力都差得教人怜悯的玛莉小姐也听得懂的方式——具体来说是连猴子都听得懂的方式说明吧。如果玛莉小姐觉得我们看起来像受到攻击,就该去眼科报到了。」
玛莉转头,只见琉紫停止攻击,露出一贯的微笑伫立。
——玛莉经提点后终于发觉,我方的确没有受到《玄武》的任何攻击。
但是,既然如此,那甚至教人觉得恐怖、全无情感的准确破坏究竟是……?
彷佛要再度证明那点般,《玄武》发射两发主炮。
数公里外的重装型自动人偶直接中弹蒸发——然后……
『……混帐东西……在我睡得正香的时候攻击我的是哪来的杂碎啊,喂。』
等到周围没有需要注意的敌人之后……
《玄武》——不,哈尔达终于从外部扬声器发出混着杂音的声音,不高兴地低吼了。
听到这个声音,不自觉眼眶泛泪的玛莉像是要掩饰泪光般地大叫:
「啥尔达!哈尔达你听得到吗!」
『啊?……原来是大小姐啊。这是什么状况……等一下,这恶心的视野是怎么回事——是复眼吗?喂,你把我接上自动人偶了吗?你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随着哈尔达理解状况,声音从愤怒转变为受不了之后,玛莉又哭又笑地反驳:
「你才是——害我费了好大的功夫!你之前到底都在做什么呀!」
『喔,那还真是抱歉……我稍微睡着了。』
听到哈尔达的话,玛莉哑口无言地复述:
「——睡着了……你该不会接上发声装置也没反应就是因为——」
『喔,原来发生过那种事吗?没有啦,因为感觉器官一断线就莫名想睡……抱歉喔,真的裉抱歉。我似乎很久没睡得这么熟了。』
「—
———」
玛莉散发出危险的气息,浑身颤抖。
也就是怎样?这家伙不理会我的担心,就只是睡着了而已,是吗?
——我之后要宰了他。
「小姐。我说过吧,老兄会醒来——而且会带着烂到最高点的心情。」
面对立下危险誓言的玛莉,苦艾酒笑着插嘴。
「在战场上睡着时遭到攻击的士兵,在下一瞬间会抛开『理性』反击。身体和精神紧张到极限——也就是最适合杀戮的状态。所以在战场上比较为人遵守的少数原则之一——就是禁止夜袭。」
玛莉一副无法释怀、不以为然的样子叹了一口气。
另一方面,因为看到陌生面孔,而展现精湛技术歪着《玄武》的头表达疑惑的哈尔达说:
『——你该不会是那个剩一颗头的小子吧?怎么,你终于开窍,产生那方面的兴趣了吗?』
「怎么可能。这是你家大小姐给我的超赞身体啦。别看这样,下面还装有很Big的cock。只要我有心,我还可以肛了我迷上的那边那个小鬼。」
「——哦?」
琉紫发出冰冷刺骨的声音说了:
「这位意图对直人阁下伸出魔爪的突破天际级变态是同性恋——更正,是同性恋人偶吗?」
死神的镰刀霍霍逼近,但苦艾酒吃了熊心豹子胆地继续说:
「冷静一点,人偶小姐,这只是一种比喻。我只是期待你的主人颠覆这个世界的一介崇拜者啦。」
「……原来是这样吗?那么我就解释为你正确评价直人阁下,放你一马。但是你用性眼光看待我的直人阁下——」
「就说了我没有好不好。我和一般人一样喜欢女人啦……啊,不过你错失机会了吧,那个小弟男扮女装的样子——直子妹妹可是相当不赖喔?」
琉紫顿时停住。
她就像没上油的陈旧人偶,彷佛会发出摩擦声般转头看向直人。
「————————在我停止机能时,直人阁下终于开悟,连那种特殊癖好都觉醒了吗?」
「其他人我还习惯,但琉紫唾弃垃圾的眼神真的很伤人喔!那是变装、变装!」
「爸爸……扮得非常起劲……很可爱喔?」
「————除了我,和那边那个巨大化的东拼西凑先生以外,所有人都看到了?」
琉紫的询问声微微发抖。
其中的感情,就连玛莉都看得出来。
这是非常稀罕旦惊天动地的事实,看来琉紫似乎——沮丧了。
玛莉叹了一口气,对琉紫说:
「如果你不嫌弃,替直人打扮的人有拍照片喔。现在更要紧的是——」
「我理解了。哪怕痛下杀手都要抢过来。」
琉紫露出冷酷的眼神,打断玛莉的话。
面对琉紫的视线压力,就在玛莉心想「啊,她是认真的」不禁有了受死的心理准备时——
昂克儿拉了拉琉紫的袖子说:
「姊姊……这个……」
她从口袋取出几张照片递给琉紫。
琉紫伸出颤抖的手接过照片,左看右看,仔细观察以后,将照片抱在胸前,发出一声赞叹。她迅速将照片收进怀里,浮现宛如圣母的微笑。
「昂克儿——你身为我的姊妹,可是达成了一项伟业呀。要知道你救了一条人命喔?」
「……该不会是我吧。」
玛莉发出颤抖的声音低语。
昂克儿对姊姊展露笑靥,紧接着报告:
「还有……还有,我和爸爸约会……了。非常、开心!」
琉紫脸上失去笑容。
「……是吗?很开心啊。」
「唔……唔、嗯……?」
昂克儿不自在地点头。只见琉紫皮笑肉不笑地歪斜着嘴角说: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昂克儿。但是下次再将我排除在外的这种行为,我会给予应有的处置,还请注意了。具体来说是动用武力的处置。」
「喂,琉紫!我可不允许你们姊妹吵——」
「……对、对不起……可是昂克儿不想战斗……大概,会不小心打赢。」
「你在说什么呀,昂克儿。要接受武力处置的当然是直人阁下。」
「——咦,我吗!?」
直人宛如惨叫般呐喊出声。
只见琉紫冷冷地俯视主人,开口说道:
「非常遗憾,直人阁下——妥协极限仅到『姊妹丼』而已。」
「对——对不起我错啦啊啊啊!我居然撇下老婆跑去约会,真是失职的老公啊啊啊!」
直人当场飞身下跪。
从上方注视着整段过程的哈尔达,叹了口气说道:
『——我说,你们是不是差不多可以回答我最初的问题了?现在是什么状况?』
对喔——玛莉甩甩头。因为哈尔达历劫归来的关系,就连自己都差点忘了目前的状况。玛莉于是摇了摇头,正要开口说明事情经过,但直人站起来打断玛莉——极其简洁地回答:
「有趣的状况。」
「我们要把将琉紫、哈尔达大叔和整个秋叶原弄坏的那群白痴揍到哭出来,并且丢进锅里煮。有人碍事就把他打飞,有人罗唆就要他闭嘴。就这样。」
——彷佛现在只要有这句话就够了一样,哈尔达接着说道:
『原来如此,那的确是非常有趣。就让我参一脚吧。』
「那就是那架机体的用意喔。你的状态如何?」
『没问题——谢谢你了,大小姐。不愧是大小姐,做得很出色。』
哈尔达灵活地操纵《玄武》的手,比出竖起大拇指的动作。
露出半是不以为然、半是欣然而笑的表情仰望着哈尔达的玛莉,抬头挺胸地自豪道:
「那当然。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哈哈——那么直人啊,看样子现在似乎是你当指挥官啊。命令是?』
哈尔达低声笑了以后,这么问道。
琉紫和昂克儿看着直人。
苦艾酒也一样。就连码莉也竖起耳朵,唯恐错过直人的声音。
直人、琉紫、昂克儿、苦艾酒、以及——哈尔达。
起初听到直人的计划时都觉得很蠢,决定动手时也觉得很蠢,实际动手以后也还是觉得很蠢。老实说,到现在都还是觉得很蠢。
但是此刻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管从直人口中听到什么——好像都办得到。
集众人视线于一身的直人,以万夫莫敌之姿扬起嘴角一笑。
他环视着保持距离陆续包围我方的军队,然后低声说:
「……嗯,看来残存势力全部按照预定聚集过来了。」
只要搁下玛莉持续压制,就能够让玛莉远离战线,反而能够安全地进行作业。
直人他们却刻意停止进攻长达三十秒的意图——就在于此。
「首先——在剩下的三十八秒内,不杀任何人,将在场的三百七十八名敌人歼灭♪」
听到这句话,哈尔达咯咯笑了。
『什么啊——小事一桩。』
这句话惹得所有人浮现小小的微笑——然后……
——二十二秒。
那是一行人将剩下的三百七十八名敌军的武器、兵器,以及所有威胁歼灭——
一边对采访直升机比中指,一边进入皇宫所花费的时间。
●
直人一行人打开巨大城门,朝皇宫深处前进。
通道很宽敞,高度足以让操纵重装型自动人偶的哈尔达悠悠前进。
顺着通道笔直前进,最后抵达了宛如中庭的大厅。
在那里有一群人在守候着。
那是几十名武装的近卫队士兵,隔着聊胜于无的拒马提防戒备直人他们。
士兵背后站着两架稍嫌旧型的装甲兵。
他们似乎已经知道皇宫外面发生的事,弥漫着宛如畏惧直人一行人的气氛,但还是看得出他们绝对不会白白送死的激昂气魄。
就在玛莉微微思考该怎么办时——
有人从近卫队后方走上前——是一名年轻女性。
她甩开士兵阻拦的手,笔直地走了过来。
玛莉微微一笑,心想,她似乎还记得我。
她请直人他们稍等一下后,同样走上前。
然后两人将距离拉近到两公尺时,双双停下脚步。
玛莉优雅地行礼说:
「——幸会,星宫殿下。」
「你好……幸会,对吧?首次谋面的恐怖份子小姐。」
与她相对的女子——莲子也动作优雅地低头致意。
心照不宣地打过招呼以后,玛莉继续说:
「那么,我就报上名字吧。我是玛艾莉贝儿,是使这个国家陷入危机的元凶,史上最恶劣的恐怖份子————所利用的对象。」
她指着背后,表示「就是那家伙」。在她手指前方的直人,瞪大了眼睛。
「——喂。喂,你这家伙!你刚才避重就轻对吧!你预留后路,准备有个万一时把错都推到我身上对吧!」
无视
在背后大声嚷嚷的少年,玛莉浮现微笑。
蓬子露出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问道:
「那么,玛艾莉贝儿小姐。你们几位来到这里,是出于和我想像相同的理由吗?」
「或许有点不一样吧。」
玛莉耸耸肩。
「我们不过是为了我们自己造访这里罢了。」
蓬子皱眉,然后再次确认。
「……真的没关系吗?」
「那当然。那是我们的选择,也是我们的作法……还有,我想你误会了,我要订正一下,这次的主犯真的是——那个笨蛋喔。」
听到这句话,蓬子感到意外地瞠圆眼睛。
她似乎察觉一切,同样对玛莉后方的直人深深地低头致意。
然后拾起头来的蓬子,以和态度相反的严厉语气表示:
「那么——首次谋面的几位恐怖份子,我要表达我的愤恨。几位对我国采取前所未有的破坏行为、企图颠覆国家的大罪,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原谅。再加上几位还意图威胁本人、图利自己,我确信这等恶行迟早会得到应得的报应。」
莲子严正且优雅地纠弹玛莉他们,依序看过每个人。
然后,漆黑眼眸锐利地散发出强韧的钢铁意志,直言道:
「好了,几位就说说看吧。怀着恶意的各位希望我怎么做?」
回应蓬子刚毅话语的——是琉紫。
「关于这点……目前当务之急,是和外面一样先打扫干净。是吗,直人阁下?」
「是啊,已经宣传够了。为了以防万一的部分——就麻烦你了。」
听了直人的话,琉紫恭敬地行礼,触摸胸前的时钟。
假使一开始就选择那个手段,别说是七分钟,零秒就能歼灭外面的军队了吧——但他们却刻意没有这么做。
这是因为……所谓的『宣传』就是要浅显易懂。
没有人能够理解,就无法达到『宣传』的意义。但是,用七分钟歼灭外面的军队——完成『不可能』的实地示范之后,现在——
那『一句话』非常适合当作最后的总结,妆点最棒的『终曲』。
将黑色礼服转换成白色新娘礼服的琉紫,启齿说出的话——也就是……
「————『相对机动』————」
不容许任何人理解的不合理,其『宣传』突兀地开始——然后结束了。
从最初的宣言经过六分四十八秒——皇宫内外的一切武力都被彻底瘫痪了。
●
『——就如先前所播报的,犯人自称见浦直人——』
这则报导透过实况转播在全世界播放。
那是首都圈,不,是全日本——全世界的人都紧盯不放的影像。
路上的一般市民就不用说了,就连成天开会虚耗度日的政治家、发生无谓冲突的警察及『军方』,甚至其他国家的企业,都瞪大眼睛关注这则报导。
其中『军方』与企业——最严肃看待这则影像。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另外根据生还者的证词,已确认两架自称Initial-代号Y的自动人偶,据说大部分的灾害都是这两架造成的——』
——重点来了。
原来如此,包围皇宫的军队,终究不过是仓促成军的反叛军罢了。中心人物是一时冲动的年轻小伙子,带兵也不怎么熟练。
说到装备,更是备用或旧型装备占过半。
但是,即使考虑到这点——
『再重复一次!犯人集团占领皇宫已经过了一个小时,目前仍未确认死者——』
——七分钟。
严谨说来是六分四十八秒。
那是不满十人的犯人集团,在没造成任何死者的情况下——将两个大队规模的『军方』歼灭的时间。
——这个世界真的有能够办到这种事的武力吗?
只要无视灾害就很容易。又或者只要肯花时间就有可能吧。
——但是,谁都无法在短时间内交出这种战果。
愈是精通军事与钟表技术,就愈痛切理解这个答案。
何况,就算将采访直升机拍摄的影片慢速重播再多遍——都完全无法确认歼灭皇宫近卫队的方法。
那也就表示,犯人集团是以连一格影像都没有留下的速度『做了什么』。
引发那种离谱现象的人,自称是Initial-代号Y系列。
过去重新建构行星的——那个『Y』留下的传说自动人偶。
一般人是这样认知的——那是传说的产物,实际不存在的都市传说。
通晓技术的人以为——那假使存在,就是世界的财产。
通晓政治的人知道——那实际存在,但没有半架机体启动。
但通晓更多内幕、知道一般绝对不会公开的秘密情报与机密的五大企业与部分政治家都理解。
那确实存在——而且一旦启动,将会成为最棘手的兵器。
以上所有人的认知都改写,或者是得到确信。
报导的一连串影像不容质疑——不管运用任何技术都不可能重现——那正是证明了Initial-代号Y系列实际存在。
就在这时,全世界瞩目的报导影像——突然出现杂讯。
同时——
以多重区块领域·东京为中心,有股激烈的震动扩散开来。
所有通讯设备停摆,内部的『共振齿轮』展开了设定之外的运转。
调整都市机能的中心支柱齿轮组,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动作。
那既非单纯的故障,也不是年久劣化所造成的运转不良,尽管系统运作一切正常,不知道为什么却不接受管理者的指示。
然后,东京民众记得非常相似的现象。
——两天前。
大家无计可施地旁观事态如何演变时,透过电视与广播,强制接收了爽朗至极的『犯罪声明』——
『各位女士——与——各位先生!以及其他不重要的家伙在此割爱,还记得Me的声音吗!好久不见了耶,几天不见了吧,想我吗?寂寞吗?Men————❤,让大家久等了Sorry,连续几天惊动大家了Check it out!我爱你们幄,宝贝宝贝宝贝——————!』
宛如恶梦般的叫喊,与这么叫喊的少年的脸。
在全世界瞩目的画面播放了。
●
『在上一回节目坠入情网,想看我长相的广大笨蛋有福了!为了回应广大笨蛋的要求,本日在此首度公开我的脸喔,呼呼——!爱上我这个美得过火的美少年了吗!』
那疯狂的愉快话语声,从走廊的广播扬声器播放的同时——
位于霞关区的执政党总部大楼内部,一个人影走在通讯基地局之中。
「玛莉老师他们那边好像很欢乐呢。」
少数理解这段广播真正用意的人——唐泽佑苦笑了。
……玛莉小姐想必怒发冲冠吧,他心想。
依她的喜好,这段演出应该太偏向综艺节目才对。她现在铁定露出了在『技师团』时代不曾展露的面孔。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现场亲眼拜见、拍照摄影留念,但是——
「工作工作工作上具是的,劳动者还真是辛苦啊。」
唐泽看向正面,有一道不起眼的门。
直接漆在门上的标示写着『中继通讯室』。
这个房间有用来进行超远距离通讯的设备,通讯距离远至地球背面。
「不过抱怨也没用。就来工作吧——以顾问的身分。」
虽然这绝对不是份内工作——唐泽小口吸气,再吐出来。
——随后,使出浑身解数踹飞眼前的门。
「——!」
门发出巨响破掉了。
唐泽马上踏进房间,一名男子愣怔地转过头来。
唐泽认得那张脸——他是两天前偷偷离开会场的男子。
「你——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哦呀哦呀,那才是我想请教你的问题。」
男子的脸因为焦躁驱使而丑陋扭曲。
和他相比,唐泽则是露出一副爽朗的表情,嘴角还漾起柔和的微笑。
「我可以请教你刚刚是和哪里通讯吗——以顾问身分请教♪」
「我、我没有义务回答你。」
「不过就算不勉强你回答,只要调查纪录,马上就会知道了。」
「你没有那种权限吧!」
「——当然没有。但是,现在这个地方,又有谁会责怪我呢?」
瞬间,男于脸色大变,从怀里掏出手枪。
唐泽从那个动作理解:虽然假装成血肉之躯,但这名男子的身体显然是习于战斗的义体。
男子以流畅的动作举枪,将扳机——
『——嘿,话说回来啊,老实说我好伤心喔——好想哭喔——本来就预料会很弱了,没想到竟然弱成那样喔~再怎么说都太废了呢——还是我稍微太强了吗?真对不起喔!』
响起一声「铿啷」的清脆声响,手枪掉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