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
就这样将日本打入恐怖深渊,将全世界推入狂乱坩埚之中的凶恶犯。
宣告空前绝后的无差别破坏行为——也就是,扬书在三小时内让日本从地图消失的少年,他现在——
「呼啊啊啊~~……啊~这真是~……噢,我活着就是为了享受这份幸福……」
在宛如自己家的安心感围绕之中,自在地放松。
具体来说,是枕着黑礼服少女——自动人偶的大腿,将脸埋在大腿里面无所事事地嘻嘻哈哈卿卿我我。
提供大腿的自动人偶少女——琉紫说:
「恕我直言,直人阁下,既然您顶着廉价头脑出生,我想光是那样就能够享受十二万分的幸福了吧。」
但是依然把脸埋在大腿里面的直人,发出模糊的声音反驳。
「你很没礼貌喔,琉紫!双重没礼貌喔!难道这世上还有比琉紫的大腿枕更高级的枕头吗!」
「——失礼了。虽然被直人阁下用正论驳倒,实在屈辱至极——但是这世上的确没有任何东西胜过我的大腿,甚至是胜过我的一撮头发,由此可见我的大腿枕是连神都羡慕的崇高至宝……毫无疑问,枕着我的大腿是举世无双的奢侈享受。抱歉我刚才说错话了。」
琉紫仅弯下脖子,低头道歉。
身披甲胄的红白幼女——自动人偶见状,含着食指眼巴巴地轻声说:
「……爸爸,我想要命令……」
「好好好!扑到把拔——的肚子上来——!」
宜人转成仰躺,露出满面笑容,张开双手表示「来吧!」。
飞身扑到直人肚子上的昂克儿幸福地说:
「……嘻嘿嘿……爸爸好温暖……」
直人拍了一下额头大喊:
「——啊啊啊——!现在这瞬间没有人比我更幸福了!」
「直人阁下先前才将乌合之众的无常幸福粉碎,我想相对而言是当然的——不,就算考虑到绝对而言,能够独占我以及昂克儿这种上天都羡慕的至高艺术品达两件之多,不管世界怎样都没有关系了吧。」
——没错。
呜呼,现在这个瞬间,直人的心情飞上比天更高的地方。
看似将下界的混乱完全抛在脑后,直人自言自语地祈祷了。
「喔喔……将我,以及琉紫和昂克儿生在这世上的伟大某人啊,I love you——!」
先不理会那彷佛将砂糖熬煮浓缩再大量涂抹般,浓情蜜意的白痴空间。
——『天御柱』。
形如其名,彷佛要贯穿天际般耸入云霄的国家中枢控制塔,第二十层。
现在那里笼罩在紧迫的气氛之中,与先前的战场不相上下。
「康拉德老师!还有其他所有人!感度良好吗!」
玛莉一这么大喊,在楼层中面对『天御柱』的超绝精密技巧,忙碌作业的十八架自动人偶一齐朝玛莉竖起大拇指。
那不是AI的反应。
——而是从东京各地,经由执政党总部的共振基地局,操纵『天御柱』维修用自动人偶(这些自动人偶已经改造成能够遥控)的十八名技师的动作。
十八名技师是仰慕玛莉而帮忙出力的一级钟表技师——在秋叶原恐怖攻击事件时也曾大显身手。
而他们的技术在一级技师之中也是万中选一的。
夹着中继站,遥控自动人偶进行精密作业——在钟表技师的感官几乎被封住的这种状态下,他们还是能够在玛莉的号令下团结一致,展露常人甚至无法理解的精湛技艺。
要是每天维修『天御柱』的近卫队技师看到这幅光景——虽然化们也都是能够在『技师团』成为立即战力的一级钟表技师——想必将会哭着递出辞呈表示「从今天起这里就由你们负责了」。
然后,还有一个人——
「喔,这边也进行得很顺利喔,小姐……真是的,这就是一级钟表技师的本事吗?真是酷毙了啊。」
苦艾酒这么说了。
接着——从同一条声带发出老绅士的声音。
『玛莉老师,您不必在意我。因为我恐怕是这之中感度最安定的人了。』
听到这句话,苦艾酒继续任由康拉德操作身体,只用嘴嗤笑了。
「我想也是啊,老爷子。就『各种意义』来说感度最棒了对吧?」
的确——玛莉尽管不情愿,却也不得不同意苦艾酒。 ‘
只有苦艾酒的机体搭载的遥控元件,是康拉德从私人物品里提供的特殊订制品。
本来,共振装置——也就是非接触型连动机芯,即使是在这一千年新发现的人工原子当中,也是公认特别难精制的一种。
其最大共振距离,平均约在四十公里前后。
但是毫不吝惜地使用那种极为贵重的素材,成品几乎是「纯度百分之百」的——就是『超距离共振齿轮』。
讲白点,这是超高级零件,一个的价钱就可以在黄金地段盖一栋大楼。
况且如果是个人使用,收讯和发讯就至少需要两个才有意义——因此单纯计算就是两倍金额。
真要说起来——那种『超距离』共振原本就不是必需品。
目前有线通讯基础建设已经遍及全世界,而且只要经由多个中继站,就算是短距离通讯,也能够几乎毫无时差地和地球背面通讯。
因此有这种需求的人仅限于一部分企业、『军方』或政府高官——这些立场上会频繁收发机密情报、需要防范窃听的人士。
——只不过有例外。
恐怕那个例外正是康拉德持有这种东西的真正理由,因此才会搭载于赏玩用自动人偶身上。察觉到这点的玛莉只有伤透脑筋的份。
——『超距离共振齿轮』有三大优点。
一是「距离」,二是「机密性」。
第三就是「资讯容量」。
经由中继站的共振通讯,可想而知还有其他使用者。受到连动的机芯系统资源限制,想当然能够进行的连动操作——也就是每次共振连动的齿轮数量有限。
——但,如果是『超距离共振齿轮』的话就不同了。
当然就能够交换远超过前者的太量资讯。
例如——对。像是『感觉器官同步连动』就有可能实现。
那么,康拉德持有那种极昂贵稀少的装置,并安装在赏玩用自动人偶上的理由——
……玛莉只能抱头苦恼。
「可是,现在反而要庆幸那点……没错,不可以想太多喔,玛莉。」
听到玛莉低声这么劝自己,苦艾酒说:
「我说小姐,你知道这件事吗?当初开发这个超距离共振齿轮的目的,原本就不是『距离』,而是『资讯容量』喔。」
「……所以?」
「无论何时,推动这个世界的原动力一向都是性——」
「康拉德老师,请您让这家伙闭嘴。拜托。麻烦您了。」
玛莉立即中断对话,回到自己的作业。
现在想起来,打从脱衣舞剧场是发生万一时的会合地点就不太对劲——不,别想了。
玛莉不再深入思考,就只是告诉众人:
「所有人注意,作业比预定慢了十八秒!请再加紧脚步!」
现在没空管那种事。
既然已经发表宣言,争取到三小时——最起码应该有两个小时『军方』不会轻易闯进这里才对。
但万一我方利用中继站的事穿帮,将遭到遥控。
最糟的情况,是连帮忙的十八个人的位置都可能会遭到反向追踪而曝光。
在那之前,需要尽可能提前结束作业工程——
「玛——艾莉贝儿小姐。」
听闻有人叫自己的假名,玛莉抬起脸。
只见一名年轻女性——蓬子表情生硬地站在那里。
玛莉依然敲打着连接控制装置的演算器操作面板,用目光催促蓬子说下去。
「就只有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必须请教你。」
「——」
玛莉大致料到她想问什么。
她没有回答,将视线转向就在旁边和两架自动人偶厮混的直人。
跟着玛莉的视线看去,蓬子问道:
「——他是从哪里拿到『天御柱』的设计图的?」
「没有那种东西……难道有吗?」
「不,所以我才问你。你们显然掌握了『天御柱』的构造,比平常负责管理这里的我们更清楚。虽然监督的人是你,但最初指示的人是他。」
「————」
「合理的想法,就只有他透过某种手段取得设计图而已。」
「那你就错了。不仅没有那种东西,而且这家伙在来到这里以前,根本就不晓得『天御柱』的构造。」
「你以为我会相信那种话吗?」
「不……但那是事实喔。」
听完玛莉的回答,蓬子不给玛莉时间喘息地追问:
「那么——你的意思是,那名少年只是默默倾听六分钟,就完全掌握了『天御柱』的构造,是吗?」
●
蓬子觉得不可能。
——『天御柱』是名符其实支撑日本这个国家的栋梁。
说到它的巨大、复杂、精密,不是各区块的中心支柱或钟楼可以比拟的。
因此,负责管理的宫内省——就连皇宫都没掌握全貌。只有花了一千年解析出来的片段设计图而已。
而就连那种程度的设计图,都是比国家机密还重要的极机密资料。即便是总理大臣,别说是复制,就连保管场所都不许知道。
更别妄想凑齐那些断片、掌握『天御柱』。
如今却只花了六分钟侧耳倾听,就轻易办到了——?
蓬子知道自己脸色大变。
一股寒意悄悄地爬上背脊。
虽然在得知这些楚楚可怜的自动人偶的恐怖性能时,也曾有过这种感觉——但此时的感受或许远比那时还要更加不寒而栗。
——比起『Y』的遗产,这名少年要更加危险啊。
似乎察觉到莲子的这番思考,金发少女——玛莉说道:
「我明白你的忧虑。但是对不起。我不能说明。能不能请你当作没看到?」
「办不到。」
蓬子断言。
她心想,说起来——
自己当初会允许她们的行动,是因为觉得那有益于国家——也就是『为了利用她们』。
一来,是让她们为这个濒临瓦解的国家扮黑脸。
然后二来,是为了确认引发『秋叶原恐怖攻击事件』的人要在『天御柱』做什么。
蓬子本人在钟表技术方面并非外行人。她在留学的大学里正式学习过,虽然实力不及一级,但拥有二级钟表技师执照。
确认她们的步骤、技术与情报来源,贡献于国家的安全保障。彻底规划对策,以免重蹈覆辙——
当初就是抱持这个意图同行。但是…
「——」
莲子锐利地眯起眼睛。
答案却是——这个怎么看都极其平凡普通的少年的才能?
只是侧耳倾听就能够掌握『天御柱』的构造,这是要人如何拟定对策?
如果那就是真相,眼前这名少年——
「他『不可以存在』——他是安全保障上极为严重的『祸害』。」
听到蓬子的话,玛莉叹了口气说:
「你放心——这种话不是我能说的吧。虽然我认为这家伙的耳朵和感觉一定有什么玄机,但那个原理连我也不晓得。」
也就是说,谁都无法重现。
只要他消失,就再也不会——
蓬子思考着这个事实时,玛莉压低声音告诉她:
「我警告你。依你的个性,你大概正盘算事成以后就要杀了这家伙,不过——」
接下来的警告用不着了。
不知何时,蓬子的喉咙被黑色镰刀抵住。那把镰刀当然是——黑礼服自动人偶的东西。
「如果您想自杀,还请您朝我这边再靠近『半步』好吗?这么一来我保证提供这世上最不痛苦的安乐死。」
那双黄玉色眼眸是不折不扣的人偶,没有显现任何感情。
旁边的红白少女也同样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莲子。
「……要是你敢对爸爸怎样……我会不客气,喔?」
「嗯啊?咦,怎、怎么回事?」
唯一看似不明白状况的少年正不知所措。
莲子叹了口气。死于这种情况实在很愚蠢。
「抱歉失礼了。你可以退下了。」
这么说完,蓬子退后一步,黑礼服自动人偶静静地收起镰刀。
「……这样你懂了吗?」
玛莉这么说道。蓬子叹着气点头。
「是。很遗憾的,我似乎无计可施呢……对策就留待日后思考,先暂时搁着吧。」
●
——看来蓬子似乎暂时打消念头了。
就在玛莉庆幸友人捡回一条命而松口气时,蓬子冷不防从口袋取出小小的机械——那是一个像颈环的东西。
就在玛莉感到疑惑时,蓬子将那个东西戴在脖子上,然后微微一笑。
「那么——好久不见了,玛莉。」
蓬子的嗓音变得截然不同——那是变声器。
看来是事前准备的东西。是为了避免留下恐怖份子与皇女亲昵交谈纪录的措施吧。
还是一样准备周到呢——玛莉一边这么想一边微笑了。
「是呀。好久不见了,蓬子。」
「还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喔。上次见面是参加你丧礼时的事了吧?」
「那副棺材是空的,而且我那时候在其他国家。」
「你其实活着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喔。只不过,我本来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如果是日本皇女和同学布列格公司千金,就有会面的机会。
但变成玛艾莉贝儿·哈尔达的玛莉,就没有与蓬子见面的理由和机会。
因为蓬子和同僚技师不一样,有公众人物的立场在。
事到如今——才觉得这个事实令人落寞,玛莉轻叹一声。
「——是呀,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然后玛莉将目光往下移。
「那支手表,你还戴着呀。」
「那是当然的吧。这可是挚友的作品、重要的礼物。和你分开以后,这孩子一直和我走过相同时间。」
蓬子触摸着左手腕,一边说:
「听到你在京都区丧命时,我懊恼得不得了。偏偏是在我的国家……虽然太迟了,我还是要说对不起。」
「你没道理要道歉。因为那是我的决定。」
在玛莉手边,演算器发出轻快的连续敲打声。
打了无数个洞的金属带——打孔卡流过控制面板上。
「而且,我会那么做,也不是因为这里是你的国家。不管那里是哪个区块,我一定都会采取相同行动。因为我是钟表技师。」
这么说完,玛莉伸出右手,手指滑过金属带上。她就像读点字那样读取宛如怒涛般流过的打孔卡内容。
「……是呀。你就是那种追求公平的人。」
看着即使一边说话也没有怠忽作业的玛莉,蓬子有些落寞地低语了。
就在这时——
「我想问一下,为什么玛莉和日本的公主是朋友?」
依然躺在琉紫大腿上的直人提高嗓门问道,他的态度就像是想到什么疑问就直接说出口那样随便。
只见玛莉不高兴地咂舌,拍了一下控制面板。
「直人,我说你呀,在人家讲到一半时插嘴是没礼貌的行为喔。」
「喔,那还真是失礼了——所以,是为什么?」
「一言以蔽之,我和她是同学喔。」
蓬子回答。
「是我去欧洲留学时,在那边的大学结识的。只不过她一个月就修完所有学分毕业了。」
「一个月!?」
看直人瞪大眼睛,玛莉稍微耸耸肩。
「要是没和蓬子一起玩,一个星期就离开了。」
「哎呀!那样听起来好像是我妨碍你一样喔?」
「明明就是吧。一直拉着人家到处跑。」
「这笑话真是好笑呢,玛莉。你才是玩得最疯的那个吧?那时的事件,直到现在都还是在大学里为人津津乐道喔。」
玛莉和蓬子一边互亏,一边重温旧梦。
但直人依然疑惑地来回看着两人,说:
「我是不清楚啦,但是照理说公主留学,不是会有随从之类的跟着才对吗?为什么结识的偏偏是玛莉?」
「……你搞清楚,布列格公司是世界五大企业之一,原本就是法国贵族,而我可是那里的千金小姐喔?和日本的皇女殿下有来往,这有什么问题吗?」
玛莉挑起一边眉毛回答。
直人一脸显然「作梦都没想过」的表情,说:
「那,哈尔达大叔叫你『大小姐』是……」
「……?那只是事实吧,有什么问题吗?」
「我以为是讽刺。」
「怎么可能。当然是赞扬我那洋溢知性与高贵血统、优雅举止的称呼呀。」
瞬间,直人露出严肃表情。
「对不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笑话吗?」
「……我在说笑?你给我等着,我会要你把那句话的意思好好解释清楚。」
玛莉低吼,眯眼瞪着直人。
蓬子见状,吃吃地笑了。
「你稍微变了呢,玛莉。不,搞不好这才是原本的你也说不定……我有点儿羡慕。」
「……蓬子?」
玛莉疑惑地歪着头。
蓬子没回答,接着转为严肃的声调开口:
「话说回来,是不是差不多可以告诉我了?你们实际想用『天御柱』做什么呢?」
「这——是呀,的确是应该先知会你一声吧。」
瞬间语塞的玛莉点头继续说:
「蓬子。你对出现在秋叶原的巨大兵器知道多少?」
「虽然目前没有任何确切证据,但看状况显然是电磁兵器类。就我从情报部的报告书所
见,他们是旧滋贺『军方』,要对政府发动政变。」
「——真不愧是蓬子。」
玛莉佩服地点头。
「那么果然是吗?」
「对,那架电磁兵器造成秋叶原磁化了。这样下去,就算排除巨大兵器,也还是不晓得能否修复。」
所以……
「我们打算按照这个笨蛋的提案——将巨大兵器丢进锅里煮熟喔。锅子的名字是秋叶原,温度——大约两千度吧。」
听了玛莉的话,蓬子双眼圆睁。
玛莉心想,她果然头脑很好。
只有这样短短几句话,似乎就理解了我方的计划。
——将整个秋叶原区加热至磁性消失的温度。
直人的计划,就是要一口气同时进行排除巨大兵器与消除秋叶原磁性这两件事。
「————」
玛莉忽然想起来了。
那时候在秋叶原区,应该没有任何电磁技术知识的直人,说到要如何处置那帮人时,劈头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要把那帮人丢进锅里煮。』
在那个时间点,直人明明应该还不知道加热消磁的技术才对的。
这家伙一直始终如一地——
玛莉移动视线,看向直人那边。
不知道是发觉了还是没发觉——又或者是名符其实地不放在眼里呢?
直人正躺着放松——摸着他头发的琉紫唐突地说了:
「直人阁下……真的非常对不起。」
——道歉了?
那个琉紫诚心诚意地道歉?
玛莉感到很错愕,差点手滑按错控制面板。
似乎就连直人也感到惊讶,他瞠圆眼睛说:
「琉紫?」
「都是因为我无法独力消磁——害直人阁下掌握行星命运的手和肩膀……」
宛如柔荑的手,静静地触摸直人的手以及肩膀。
那是直人扛起高温发烫的琉紫时烫伤的部位。
多亏医疗用奈米机械,伤口并未化脓,但目前依然呈蟹足肿状态,看了就替他觉得疼。
关于直人的烫伤,玛莉也很挂心。
虽然大概再过一个星期,应该就不会再紧绷刺痛才对,但技师最重要的神经组织与细腻感觉能不能恢复……
就只有这点,不实际看伤口痊愈的经过就什么也没办法说。
实际上——明明直人在这个状况下像这样偷闲,玛莉却没有半句怨言,就是因为直人已经做得够多了——必须让他休息才行。
「——」
这几天一再感受到类似挫败的感觉,玛莉怀抱着这件心事叹着气。
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直人。
只是普通人——满口蠢话的那名少年。
面对一度差点让玛莉彻底灰心丧志的兵器电磁攻击,那名少年却连一瞬间都不曾停下脚步,总是采取最适当的行动。
——对,最适当的行动。
而且对于行动要付出的代价,也完全没有表现出在意的样子。
即使都市磁化,所有技术失效,最信赖的——在玛莉心目中是哈尔达——在直人心目中想必是比命还要重要的琉紫坏了也一样。
在这种困境中,他依照『该这么做』的直觉,将温度高到甚至熔解金属地板的琉紫抱起来搬动。
直人不眠不休地脱离秋叶原,撇下自认束手无策、失意消沉的玛莉。
在甚至会觉得自杀是甜美诱惑的痛苦之中,他也鼓舞昂克儿,上街寻找帮助情况好转的线索——
那是——普通人?外行人?
这是哪门子的讽刺——玛莉咬紧臼齿。
——我是多么地仰赖那种普通人兼外行人的力量与意志?相较之下,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要是没有直人拉我一把,我现在或许还在秋叶膘继续失意地坐着不动。
甚至——
「只要琉紫平安无事就好。这就是所谓男人的勋章吧?哈哈。」
——直人现在都还是摘下耳机。
以便在情况突然生变之际及时应对。直人额头冒汗,浮现柔和的笑容回应琉紫。
——那是普通人?
别笑死人了。那……那正是,我一直——一直——以来的目标——
「啊,不过既然琉紫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希望琉紫嘉奖我的努力呢!具体来说就是奖励!更正确一点地说就是——」
「是,直人阁下是要我排解您极尽扭曲之能事的性欲。我明白了。」
「等一下,不是那样喔——没有啦,不是那样,喔,嗯……没有啦,现在不是,嗯……那、那个就留到下一次机会……」
——看到直人色眯眯地说出那种鬼话的嘴脸,玛莉慌张地打住内心的话语。
无从得知玛莉内心的直人继续说:
「啊啊啊啊嗯!『现在』不是!你听我说,是关于我和昂克儿约会的事——」
「直人阁下,您居然挑现在重提那个话题,还真是了不起的被虐狂呢。我理解了。既然您想要来玩皮绳愉虐——那么您想要哪个部位?」
「就不能让我把话讲完吗!我、我也不是自愿要抛下老婆出去散步的!所以我想带礼物回来给你——」
「这是爸爸……给我的♪」
昂克儿打断直人的话,露出宛如天使的微笑说道。
同时,在琉紫面前张开手掌。
只见手指戴着光辉闪耀的——戒指。
「——直人阁下?我有点想不通,您究竟是想要何等被虐玩法,才会这样狠心对待我?」
「请你把镰刀收起来,拜托你!你看清楚点,那是右手中指吧!」
听到直人发出惨叫说道,琉紫看向戒指。
昂克儿很宝贝地,开心地看着戒指。
「……这是要我顺从自己的意志……是小魔法……是爸爸……帮我做的。」
「似乎也有避邪、护身符的意思喔。这是我想买点什么送给琉紫,和昂克儿出门时的纪念品。我问店员的时候,店员就是那么说的——不过我想,还是自己做比较好——所以……」
琉紫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偏着头。
只见直人露幽微笑,从口袋取出小盒子,在琉紫面前打开给她看。
盒子里面是一枚散发银色光辉的戒指。
「既然是奖励……你就不要问意思,直接伸出『左手无名指』好吗?」
「…………」
「在我也戴上以前,都没有特别的意思。你不要在意——这样不行吗?」
琉紫没回答,表情也没有改变。
她就只是点头,伸出左手。
直人开心地微笑了。又或许是听出了玛莉的耳朵听不见的、琉紫体内发生的细微变化也说不定。
「谢谢你,琉紫。」
直人替少女的左手无名指戴上戒指。
「如果这种程度的事,就算是报答直人阁下对侍从的过度着想……虽然我不是很情愿。」
和说出口的话语相反,琉紫很珍惜地抱紧了戴在手指上的那枚戒指。
必须补充一点——玛莉心想。
直人至今所做的事,还要再加上一样——那大概是趁玛莉替琉紫修理、或是替苦艾酒换装、替哈尔达的脑壳进行前置作业的时候吧。
就连没事需要忙的那段时间——都做了戒指。
垂下眼帘的玛莉,从她的双唇间不自觉吐露低语。
「——这算什么普通人呀。天底下哪有像你这样的普通人——真是的。」
●
蓬子听到了眼前的少年与自动人偶的对话。
那是爱的确认,在这座星球上重复了上百亿回的行为。
蓬子不懂深爱着机械是怎样的心情。
她只知道这名少年是认真的,以及这具自动人偶懂得回应少年的感情。
她只理解了这两件事。
……但是还不够。自己需要更了解这名少年。
在这个念头下,蓬子静静地攀谈:
「——抱歉,方便打扰一下吗?」
「咦?啊,喔……」
少年吃惊似地抬起脸。态度虽然无礼,但看得出他很紧张。似乎只是不习惯别人找他说话的样子。
蓬子微微一笑。
「我的名字叫作蓬子。你是见浦直人先生,对吧?可以称呼你直人先生吗?」
「——啊,好。请。」
「非常谢谢你。恕我冒犯,可以请你回答我两个问题吗?」
「呃、呃,是什么问题呢?」
「直人先生是因为自己宝贝的那个自动人偶受到伤害——为了报复,才想要收拾那架兵器的吗?」
被这么一问,少年——直人愣住了。
「咦,报复?嗯——……不对。不是那样。他们不仅让昂克儿做出人神共愤的坏事,甚至连琉紫都伤害,所以要他们付出代价,我想是这样吧?」
「代价……那不就是所谓的报复吗?」
蓬子再度确认,直人就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
「不,该说是做个了结,或是做个
了断……不对,不是那样,我不喜欢。是哪里不喜欢呢,怎么这么复杂啊——不管了,就是那个啦,简单说——」
直人顿了顿。
「给我付该付的东西——就是这样,公主殿下。」
直人生涩地使用敬语,莲子偏着头表示不解。
「该付的东西……是吗?」
「嗯……这个嘛,我也不太会解释……」
直人一边摸自己的额头,一边说:
「进了餐厅却白吃白喝,这样很奇怪吧?既然付不起,一开始就别点菜啊!你不这么觉得吗?」
「……既然吃了就应该付钱,是这个意思吗?」
「对对对,没错。就是那种感觉。」
直人浮现彷佛豁然开朗的笑容这么说着。
蓬子点头,然后接着问:
「谢谢你的回答。那么第二个问题——既然有像你这样的才能,只要强制抹消秋叶原,不是早就解决了吗?」
「嗄——?」
听到蓬子的话,直人瞠圆眼睛。
「既然目的是收拾那架兵器,暗中将整个秋叶原沉入地底应该比较快才对。根本不必冒这种危险,那样比较简单吧?」
「呃——」直人露出困惑的表情说:
「可是我听说那样连东京都会受到波及……对吧?」
「是。就如直人先生所言,一旦失去秋叶原,首都全土迟早会崩坏吧——但是,那又怎样?」
直言不讳的话语,让直人哑口无言。
蓬子投以刚硬的眼神继续说:
「依我个人所见,你看似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但是你却没有选择为达目的最有效率的手段——为什么?」
但直人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地,歪着头回答这个问题。
「……呃,因为除了和那架兵器有关的人以外,和其他人『没关系』吧?」
「————」
原来如此——莲子理解了。
他说,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那也就是说,不需要付出代价的人除外。
但那同时也意谓着,自己不会犹豫付出代价。
这下就能够理解,他目前没有杀任何人的理由。
不是单纯尊重人命。
也不是考虑对日本的影响。
就只是向伤害了自己挚爱的对象要求代价而已。而且他有心理准备为此付出所有需要的代价。
就只是——这样而已。
蓬子心想,原来如此。
——如果要与之为友,没有比他更值得信赖的对象了吧。
——但如果要与之为敌,就必须要有心理准备,承受跟国家一起沉没的风险。
蓬子微笑点头。
「我彻底明白了。直人先生果然是不能信任的人。」
「咦咦咦!?从刚才这段对话判断的吗!?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没错,根本不可能信任。
只要这名少年认为那是需要的『代价』,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弄沉东京。
至少他拥有能够做出那种事的能力与意志。
毫无对策管束地放着这种人不管,是危险至极的事情——但是……
蓬子依然带着微笑,爽朗地说了:
「但是——我也彻底明白玛莉信赖你的理由了。」
「——嗄?」
「天呀,蓬子你在胡说什么!」
直人呆愣当场,旁边的挚友——玛莉慌张地大叫。
蓬子无视玛莉的叫声,怀着确信说道:
「你是非常『公平』的人呢。」
又或者——蓬子心想。
——又或许这名少年是非常贪心且自我中心的人。
但同时却又『公平』至极。蓬子如此确信。
他不认同『不公平』,也不允许不正当。
想要东西,却不想付钱——他不会这样思考。
想要什么就要付出代价——这名少年不管对人对己都这么要求。
想要不付出代价就有所获得的『不公平』思考——恐怕不会掠过他的脑海。
如果有想要的东西,无论那是什么、无论怎样他都愿意付出代价。
简单说,就是他本人『接受』与否。
和自己的欲望比较,如果能够『接受』,就会毫不迟疑地交出代价。
他恐怕就是这样的人。
哪怕那是自己的命——或是别人的命都一样。
正因为如此——蓬子心想。
我和这名少年以及这名挚友,不应该再有所牵扯。
先不管于私如何,于公的『蓬子』想必不管怎样,都会在头脑某处思考如何利用他们吧。
若要不那么做——若要蓬子自己保持『公平』。
他的力量又实在太诱人……
忽然,自动人偶——琉紫说了:
「……坦白说我非常惊愕。我作梦都没想到,人类之中除了直人阁下以外,竟然还有其他人不是有眼无珠。」
听到那句实在不像赞美的失言,蓬子噗哧地笑了。
「承蒙夸奖,我深感荣幸。伟大的『Y』的杰作居然这么说了,看来我也还算有点价值呢。」
琉紫继续说:
「蓬子小姐……对吧?方便我说句话吗?」
「好的,是什么呢?」
「恕我给你一个忠告——我想朋友还是要挑一下比较好。坦白说,我认为区区玛莉小姐和你来往并不相称。」
「你、你这个人呀——」
闹别扭的挚友凶恶地开口。
但蓬子静静地用单手制止,对琉紫微笑了。
「那么琉紫小姐,我也要给你一个忠告——虽然我无从得知是什么原因,但只是因为看不顺眼就不承认对方优秀,不光是你自己,连你主人的名誉都会贬低喔……?」
「————」
蓬子的发言挫了琉紫的锐气。
琉紫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陷入沉默,垂下眼帘,然后勉为其难地点头了。
「……我会评估你的忠告。」
看到琉紫的反应,直人和玛莉两人一齐瞠大眼睛。
他们心里浮现的念头只有一个。
就是——「居然让那个琉紫屈服了……!」
「哎。」直人开口说。
「玛莉啊……虽然哈尔达大叔都叫你大小姐来大小姐去的……」
「——怎样啦?」
「该怎么说呢,果然正牌公主充满了个人魅力……?总觉得完全就是另一个层级了呢。」
「哈?」玛莉浮现凶狠的笑容说下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能不能请你具体说明呢,直人小弟?」
「脑部脸部胸部身高以及气质人品——你还想知道更多的话,我就继续列举。」
「你·们·这·些·人——!」
淡淡回答的琉紫,惹得玛莉爆发愤怒。
蓬子则是强忍笑意,凝视着这一幕。
●
「充填率即将到达目标百分之八十二……!」
通讯兵发出激动的声音报告。
源内泰然自若地点头。
「……阁下,是不是差不多可以告诉大家,具体要做什么了?」
站在旁边的副官按捺不住地问道。
源内瞥了副官的脸一眼,但没有回答,反而问他:
「……你觉得这个世界怎样?」
「是……?您问我怎样……是?」
「时钟机关之星——明明实物就在眼前,甚至还实际运转,但——过了一千年之后,人类别说是重现,甚至无法解析;而这就是用那种技术所打造的……人工世界。」
源内发出一声叹息。
「你觉得这能够当成『科学』吗?」
副官接到这个问题,一边露出疑惑的表情,一边说:
「牵涉到行星运作的齿轮技术,的确到现在都还是谜团重重……但是那既然存在于现实,利用那个理论就是『科学』、就是『技术』吧……?」
「这个见解真是中肯,太中肯了。根据谁都无法理解的理论运作的东西,『虽然不甚了解,但既然有,就用吧』——原来如此,这是科学。但你知道吗?」
「阁下……?」
源内浮现讽刺的浅笑,对疑惑的副官说了:
「自从人类得到『火』以后过了三万年。但是发现火其实是一种电浆——电的形态之一,是这座行星改造前不过短短一百年的事。这代表人类在解开这个自然现象前的两万八千九百二十八年,都一无所知地使用火。非常科学吧?但你是否发觉了呢?司两件事存在根本上的差异』,也就是——」
源内停顿一口气。
「——这个时钟机关之星不是自然产物,是『人工物』。」
「这……」
「是啊,这座宇宙是被什么神——或是名为『偶然』的神创造的。揭穿神的法则加以利用,是科学、是技术,更是理论、定理、逻辑!那么试问,这个『人工物』……是根据什么科学创造的?」
面对源内的发问,不对,应该说也像是纠弹的语气,
副官不禁退缩地回答:
「但、但是……创造这座星球的是『Y』,这是千真万确的——」
「的确是那样没错。正因如此,我断言『Y』不是人类。」
说出这句话的源内显然疯了——不对。
看到源内也像是狂热的目光,副官吞了吞口水。但源内不以为意地继续说:
「那名人物——『Y』是以『不存在的理论』为前提画了设计图!超科技?未知技术?一名天才一手创造了那种东西,即使花了一千年都还是没有人能够理解那个理论?若说是史前文明技术或是外星人干的好事都还可信多了……但我可没有那种童话嗜好,才不会相信那种幻想。」
——如果是分析未知的自然现象就可以理解。
那正是人类一直以来累积建构的科学。
……但是解析自己脚下的人工物的原理?
那就不合理了。事情『反过来』了。颠倒了。这么一来,就代表画设计图的东西,从一开始就知道无人知晓的理论。
——那种东西绝对不是科学。
据说创造了那种东西的『Y』,究竟是从哪找来那种理论的?
然后源内还知道。
那个叫昂克儿的自动人偶的固有机能——『永久运动装置』。
永久装置?荒谬!技术?别开玩笑了!
那是不可能存在的法则——是对这座宇宙的反叛。
不知何时,房间里所有人都关注着这边。
疑惑、不知所措、困惑——又或者甚至带着恐惧的视线。
面对这些视线,源内大叫了,语气甚至流露出怒气。
「我们解析这座时钟机关之星长达一千年,但是到现在都还是无法理解全貌。还有许多机能连原理、理论都还没解开!那么少校,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见解?」
「阁下……」
「——人类花一千年也无法理解的装置原理,『Y』是从哪里创造出来的?」
没有半个人回答。
这段沉默,让源内想起几天前抛出同样问题时的事情。
…………————
三十一年前,融合钟表技术与电磁技术——奉政府命令投入这项研究时,源内得知一件事。
过去的人类……虽然还不到完全的地步,但是差一步就能够揭开这个世界、这座字宙的部分面纱。
过去的人类,正是用自己研究的电磁学这项理论,试图定义宇宙。
——但那全部化为乌有了。
在名为『Y』的存在将世界改造成钟表机械的那天,一切都变了。
然后,政府为了湮灭证据,将自己的立足地抹消时——一切都瓦解了。
所有理论都从原点被推翻了。
然后自己理解了。比任何人都要更痛切地理解了。
至今改写、重组这个世界的——正是人类自己。
但是就算能够改造世界,只有人类不会改变。
讽刺的是——就连『Y』也是唯独无法改变人类。
那天,在崩落的滋贺中心支柱之中,源内确信了一件事。
——『Y』不是人类。
人类无法改变。不会改变。但是只有那家伙——颠覆所有前提,桀傲不逊地颠覆了世界。那不可能是出自人类之手。
如果是那样就可以接受。如果是神、恶魔或超越人智的怪物改造世界,区区凡人当然无力招架。
源内在他看清的现实中,为了生存而率领部下。
就算违逆神是罪,也不能默不吭声地让同样是凡俗的『人类』被摧毁。
他们支配三重,继续研究,终于完成了毁灭世界的电磁兵器。
然后源内再度感到绝望。
因为他理解了。
不管是自己、还是这架兵器、还是亟欲复仇的同胞,终究不过是理所当然的存在罢了。
不管是否有发觉这一切,结果都在『Y』的股掌之上。何等愚蠢……
——然后,源内厌倦一切而隐居了。
是啊,我们终究是凡俗的人类,没道理能够违抗超越者。因此——
本来对历史感到失望、对世界感到绝望、觉得就这么在看清的现实之中结束人生也无所谓。
直到见到那名——带着『Y』的自动人偶的少年为止。
「只要你愿意听老人家聊几句话,我就这么办。」
几天前,源内这么说了。
在三重匿大深度地下层,决定在此颐养天年的住处,突然出现一架Initial-代号Y机。
而且和肆号机不一样,可以交谈。
源内想起古老神话的『审判日』。
据说在世界末日,神会站在人类面前,倾听人类的疑问——或辩解。
这样就能够听到神的答案——源内怀抱着淡淡期待,抛出疑问。
尚未解析查明的时钟机关之星。相传制作这座行星的『Y』。
其中的谜团,也就是——『Y』是从哪里来的?
他/她是神吗?是人类吗?
我们不是活在虚幻——而是真实活在这座星球上吗?
但是……
「我很想请您将我花在陪您的崇高时间还给我,愚蠢问题就这些吗?」
自动人偶拒绝了源内抛出的疑问。
无机质的黄玉色眼眸彷佛嘲笑源内般发亮。
「还请您不要悲叹生来脑袋就不如尘螨的不幸——不,虽然我一点都不同情,但出于自身怠惰将『无心理解的东西』命名为神,是凡夫俗子自然的想法。在你看来,『Y』是称为神的崇高『伟人』吧。再补充一点,会将现实与虚幻混淆,就证明您连事物的道理都无法理解了,我劝您还是尽快接受治疗比较好。」
听到自动人偶面带笑容,却彷佛完全看不下去似的回答——
「——你是在开玩笑吗?」
在源内堆满皱纹的脸上,铁色的眼眸露出凶光。他回答:
「居然说是愚蠢问题?『Y』改造这座星球过了一千年,到现在人类都无法解开这个技术……!」
「似乎是这样呢。我彷佛可以看到那个人也感到『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的模样。」
「你以为在这段漫长岁月里……究竟有多少学者、技术者不惜削减生命,就为了到达真理!虽然不及前人,但我也是其中之一。凡是人类,无不为了揭开神的宝座而奉献人生——然后落败。你要嘲笑这种行为吗?」
「——不。我反而给予那份努力高度评价。」
自动人偶的话让源内无言以对。
「但是就像您自己说的——您是失败者。」
「是啊,没错。虽然过去我也曾以为自己迈进了一步,但结果却是一场——」
但自动人倡打断他的话,冷酷地告诉他:
「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完了』——难得值得评价的努力也白费了呢……」
见自动人偶始终无意认真回答的样子,源内不知何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回答我!『Y』究竟是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而改造世界的!为什么将我们扔到这种——既模棱两可又匪夷所思、不合理、没有人能够理解的玩意儿上!」
「——这个老爷爷好吵啊……」
回答的不是自动人偶。
只见直到前不久都昏迷不醒,安置在床上躺卧的少年瞪着这边。
「直人阁下。」
自动人偶少女告诫似地向少年说道。
「您还是再休息一下比较好……我会要这位老先生准备升降机——」
「算了,琉紫。」
但少年缓缓地坐起身,摇头说了:
「……我听到你们的对话了,再讲下去也是浪费时间。我们不要管这个家伙,直接去找回上面的方法吧。」
此时,源内厉声开口。
「上不去的。除非我下命令,不然升降机不会通电。」
「通电?那是什么?那……你就赶快下那个什么命令啦。我们可没空在这里耗下去。」
「我的话还没说完——!」
源内一加重语气说完,少年就露骨地摆臭脸了。
接着他口气不耐烦地说:
「我跟你说,老爷爷,我可是为了昂克儿的事气得怒火中烧,现在正忙!你要不就赶快启动升降机,不然——」
「——要杀了我吗?」
源内不甘示弱地说了。
这既是年长者向傲慢的年轻人争一口气,也是对自己赌上人生的质问被当成老人打发时间的一事抗议。
但少年只是表情一愣。
「——啥?老爷爷终于痴呆了吗?难道杀了你,升降机就会动吗?要不就启动升降机,不然就——」
少年的眼神完全没有任何怀疑,斩钉截铁地说了。
「『靠自己的力量回去』。升降机是那个吧?既然有延伸到上面的绳索就爬得上去。」
少年将升降机的位置——甚至连构造都正确揭穿,源内沉默了。
同时,他想起那名少年是Initial-代号Y系列的主人。
那是『Y』
的遗产;最新的神话:神的自动人偶。
源内知道那实际存在,也看过肆号机起动。
但眼前的可不是其他任何机体,而是『壹号机』——YD01【RyuZU】。
过去从来没有任何人突破那架机体的主从认谧,源内想起这个事实,终于发觉了。
「——少年。」
『自己问错对象了』——他重新面向少年。
然后告诉他。
「我问你一个问题。视你的回答而定,要我启动升降机也行。」
少年不发一语地回过头。
源内笔直地瞪着那双浅灰色眼眸,问道:
「——你对这个世界,对人类前仆后继地挑战、无不绝望的这个世界,没有疑问吗?」
在这未知的世界;在这模棱两可、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星球上。
你真的没有任何迷惘吗——这就是源内的疑问。
但随后,源内被迫面对根本不想知道的现实。
那是个总是超越想像、毫不留情、不讲理、单纯、最愚蠢的——解答。
在甚至觉得再也没有任何希望能失去的心境中,源内第三次感到绝望。
那名少年毋庸置疑只是普通人类。至少他怎么看都是普通人类,说着人类的话语,表现得像人类一样。
然后,他竟敢在『完全看透自己的绝望的基础上』,显得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不是选择其他人,而是偏偏对着源内说:
「——你要说你是丧家之犬,在这里抱怨是你家的事。但是啊……」
灰色眼眸蕴含着鄙视的少年回答道:
「你的主词也太自大了,老头子。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代表『人类』。」
「————……」
「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
——我们和已经放弃的你不一样,我们并没有绝望。
没错——少年论述了『何谓人类』。
源内不发一语,就这么直接坐下。
他将全部体重压在椅子上,摇得椅子轧轧作响——之后深深地吐气,点了点头。
「……好啊。我就联络对方接上升降机的动力吧。」
源内这么说完,少年的表情顿时一亮。
「喔?什么嘛,老爷~爷!你其实很讲理嘛!好,琉紫,我们走了!」
「请等一下,直人阁下。您要是用跑的,又会缺氧昏倒喔。」
少年和自动人偶闹哄哄地冲出屋子。
源内露出阴暗的眼神目送那个背影,独自思考着:
太可笑了——那家伙,那名少年明显地、明白地、自明地——用那双看透蒙蔽人类的『幻影核心』的眼睛.大放厥词地说「为什么看不见这个」。
——原来如此,外表或许是人类。
——也有许多人主张神是仿造着自己创造出人类。
然而那个看似是人类的天才——不,是异形、异能、超越者,或者是神或恶魔——却若无其事地高谈阔论。
尽管不是人类,却毫无疑问、胸有成竹地说出了何谓人类。
源内阴沉地笑了。
强烈到几近疯狂的憎恶的对象,刚才就在自己的眼前。
诳骗人类、傲慢愚蠢的神。既然如此——
「——改天再会吧,少年。不……」
假冒普通人类的——『Y』啊。
————…………
尖锐的哔哔声响起。
挂在墙上的萤幕显示画面改变,闪烁起来。
源内将意识从过去拉回现在,向通讯官说道:
「——怎么了,快报告。」
「啊……是、是的。充填率,到达百分之八十二了……」
「很好。」
源内点点头站起来。
他缓缓地环视司令室——环视在这里待命的那些部下的脸。
从在滋贺区投入研究时,就一直跟着自己的老部下们;或是他们在三重抚养长大的战友之子。
无亲无故的源内,看着这些甚至可称得上是「家人」的人们——
源内心想——无所谓。
既然连我等脚下的这座星球都不过是不踏实的东西……
那么……这些也终究不过是无常的幻影罢了吧。
——如果你真的是神,我就乖乖受死。
但是,如果『Y』只是欺骗人类、诳骗人类的人物……
我要你知道凡夫俗子——人类必定存在的极限。
我还要你知罪,因为你否定极限、改造世界、带给人类一千年的停滞。
然后,你就在绝望中因彻底看透一切而死吧。
源内带着愤怒与憎恶以及达观,如此宣告:
「诸君辛苦了,那么——我就下『指示』吧。」
随后,能够将人体轻易变成碳的超高压电流,在司令室中疯狂肆虐。
●
直人宛如弹簧装置般猛烈地跳了起来。
双眼睁大到极限,全身冒汗。
「直人阁下……?」
「喂,直人,你是怎么了呀?」
琉紫和玛莉疑惑地问直人。躺在化肚子上的昂克儿也愣怔地仰望着直人。
但现在不是管这种事的时候。
直人听到危险的声音。
鼓膜、直觉、不,所有的感觉都捕捉到最大级的警报。
那不只是单纯感到生命危险而已,而是比那更可怕的某种东西。从来不曾听过——不,更正,不对,他记得他曾听过!
「喂……这是开玩笑的吧——!?」
怎么可能会忘记——直人的愤怒沸腾了。
竟然又让我听到这打从心底觉得丑陋、不像样、不愉快的声音。
「到底怎么了啦,直人。再一下下线路就会——」
「玛莉!」
直人激烈地大喊。
「现在马上!将所有的云集中到这外头,集中到南边!快一点!」
玛莉不知道是从他的表情读取到什么——
「唔——所有人听到了吗!?第二十层外壳部,六点钟方向!开始操作气象!」
——她暂时搁下疑问与诘问这么大喊,并操作起手边的控制面板。
随后,直人感觉到『天御柱』干涉外壳温度与湿度的机械运作声。
风在颤抖,气压剧烈变化,产生了大量的水蒸气——但是……
「可恶!不行,来不及!!所有人快逃啊啊啊啊啊——!!」
直人宛如惨叫的呐喊响彻广大的楼层。
接着,整整五秒钟之后。
——炸飞一切的破灭之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