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一间白色的病房。尽管墙壁经过了重新粉刷,已经掩盖不了岁月的痕迹。
一大早,这所病房的门被敲响,坐在床边椅子上的中年女性抬起脸,起身向门外回应
「请进」
「打扰了」
门打开后,随着通告声进来的,是一位身着三件套西装的年轻人。他的那身西装,一眼便能看出价格名贵。他的头发脱成茶色,修着自然的发型,手上还拄着一根富有韵味的手杖。他的年龄看上去像高中生或大学生,这幅行头显然不适合那种年龄段的年轻人,但可能由于他对这样的打扮已经十分的习以为常,整体看上去出奇得体。
「您是哪位?」
「我是梦人,真木家的双胞胎哥哥」
女性问完后,年轻人做出了回答。女性————日高护的母亲喜美子听到这个回答后,以领会与感叹的口吻迎接了他
「啊,是梦人君么?变得相当有出息了呢……」
喜美子说道
「你是来探望阿护的么?」
「是。因为我不上学,所以挑了个人少的时间」
梦人对社交习以为常,平静而圆滑地进行对答。那不合年纪的言谈举止也不像是在逞强,没有不协调的感觉。尽管喜美子觉得自己的儿子也相当成熟,做事没有纰漏,但还是觉得跟已经真正在社会上闯荡过的梦人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还是说,梦人果真是特别的么?
这位和阿护同龄的知名作家,拖着不太方便的腿走近病房,来到阿护的床前,俯视躺在病床上的阿护。
「……他……苏醒了么?」
「没有,到现在为止一直昏睡着」
昨天,阿护在昏迷的状态下被送进了七谷町唯一的一家老综合医院。经过了几乎整个通宵的手术后,阿护一直昏睡着。
阿护现在闭着眼睛,脸色很差,可是跟当初相比还是强了一些。
他现在憔悴得就像一位老妪,双手厚厚地缠着渗血的绷带,露在被子外面。他双手的手指很短,就跟没有手指没什么两样。被他咬光的手指已经无法接上,只能将他的伤口缝合起来。
喜美子叹着气说到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声叹息之中,夹杂着说不出口的感情。
那是恨不得大叫「为什么」的感情。儿子今后只能过上不便的生活,因此她对儿子的将来感到不安。然后说不出口,真正让她费解的,是儿子咬断自己手指的诡异行为。这不禁让她回忆起婆婆在临死之际咬断自己的手指,最后惨死的悲惨下场。
这样的情况,简直就像诅咒。
就像传闻中的外法附身。而喜美子的婆婆正是隐藏自己家系的外法筋。
据说被外法附身后,就会变得跟野兽一样,饱受痛苦。虽然医生只认为这是不敌考试压力而做出的异常行为,但喜美子脑子里去总是浮现出婆婆血脉的事情,对婆婆的满腔憎恨久久不散。
而且,还有一件事肯定了喜美子的疑惑。
当喜美子接到电话赶到医院后,那个『御神子』的少女出现在了等待手术做完的喜美子身旁。然后,她向喜美子告知了已经找到『盒子』的事,并且『盒子』为时间发生时阿护所持的事。事已至此,喜美子只能想到这是婆婆留下的诅咒引发了这样的事情。
「……他很黏奶奶呢」
喜美子想着这些的时候,梦人开口了。
「诶」
喜美子满心的疑惑突然被这个话题触及到,内心不禁动摇起来。
「啊……是的。阿护出生的时候,我们夫妻都很忙,所以就……」
梦人说的话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但喜美子太过动摇,下意识以恭敬的态度跟虽然成熟却跟儿子同龄的晚辈找起了借口。
「丈夫的工作一直不顺,所以家里没钱,于是夫妻一同拼命工作,所以自然而然便将阿护托付给了婆婆。等注意到的时候,阿护已经完全成了奶奶的孩子……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一家人关系处得不太好么?」
「是的……虽然长大了之后还好,胆小的时候他只听奶奶的,总是跟我们吵架」
在梦人平静的敦促之下,对话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人生咨询。
「儿子跟婆婆一个鼻孔出气,让我实在好受不起来。在不用为钱发愁之后,还是不经意地把精力投入到了工作上……」
梦人朝装着文件和宣传册的纸袋指过去。
「到了这里也在工作么」
「是啊。不过,我已经考虑要不要辞职了」
喜美子低下头说道。
「喔?为什么?」
「……」
喜美子没有回答……不如说是答不上来。
昨天,她所负责的客户突然向公司提出申请,闹着要解除合约,更换负责人。虽然这么做的只有五个人左右,但她在工作中一次也没遇到过这种事。
她对此毫无头绪,除了一种情况之外————外法筋的传闻传开了。
虽然难免受害妄想之嫌,但至少现在只能想到这件事了。
据说丈夫的培训班,也有两名学生突然退出了。现在,喜美子和丈夫心中都充满了不安,变得疑神疑鬼。再这么下去,他们可能无法再正常地在七谷生活下去。她虽然盼望着趁没人知道的时候找到『御神子』所说的『盒子』,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然而事与愿违。
她觉得,这样疑神疑鬼是没办法继续从事工作的。
传闻在扩大,搞不好现在眼前的人,或者走在路上的人,都在用怀疑自己时外法筋的目光看着自己。
被这样疑惑束缚着,同时又有客人闯进营业厅,她实在无法继续工作。而她的这种心情,恐怕对包括眼前的这个人在内的所有外人,都说不出口。
「…………」
沉默。
之前一直一边看着阿护一边与喜美子说的话梦人,在感受到这阵沉默后转过身去。
「莫非,是阿护君的原因,让您需要辞去工作么?」
被梦人这么问,喜美子含糊其辞
「这……」
她满脑子都是疑神疑鬼的想法,糊里糊涂,之前都没有想到过这样的托辞。不过,这确实是一个方面的原因。
阿护失去手指之后,生活会变得不便。
想到暂时必须得照顾他,想要继续埋头工作的确不太现实。
「确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呢……」
「是啊」
喜美子回答后,梦人点点头。
「还请宽心」
梦人这样说道,就像轻轻点头一样,略微低头致意。
2
比平时早一些到校的现人面前,是空无一人的教室。
清晨的天空被云层覆盖,教室里十分昏暗。从远处传来晨练的声音。
面对格外空虚的教室,现人一边感受这里面的空气,一边按下墙上的电灯开关。随后,昨天完全打不开的荧光灯,现在全都完全正常地打开了,而且亮度十分充足。荧光灯光相较傍晚或晚上打开时,显然虚弱不少。
教室被照亮,从『昏暗』变成了『微亮』,这样的宁静显得有些缺少活力。在宁静之中,死气沉沉的灯光之下,无人的教室已经不是现人昨天所目睹的样子。
弄得乱七八糟的桌椅已经井然有序地还原,与平常的教室别无二致。当时那场莫名其妙的恐慌所留下的痕迹,还有双臂折断脸被扯碎的大河原,都已不在这里。有人————大概是老师们,在事过之后将特进班的学生们遣送回去了吧。
地板上的血迹也被祛除掉了。
走廊也确认过,那零星点点的血滴也已经不在了。
一切都恢复原状。
只是,可能是昨天的情景太过触目惊心,让他感觉还原之后的座位没有平时的直,看上去总觉得有些东倒西歪。
「…………」
现人刻意第一个到学校来,就是为了看看这间教室的情况。
总之,他无法接受这样的情况。现人基本不清楚这间教室里发生了什么。
在楼梯上发生了那件事之后,班主任和年级主任向他询问了情况,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直接就回家去了。大概,身处现场的现人对发生的情况要更加清楚,但现人才更想有人告诉自己,这里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姑且算是当事人,但事件在不明不白之中就全部结束了。
不,准确的说,是文音告知现人事情已经结束,并且最后还叮嘱现人不要深究。
现人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不明不白,而事件之后所给他留下的,只有在多层意义上已经失去阿护,这个令他咬牙切齿的事实。
昨天,事发之后。
现人回忆。阿护喷着血倒下去之后,现人连忙让其他人去呼救。佑季子被现人喊醒,跑去喊人之后————梦人一只手提着像原先一样用沾满血的布包好的『盒子』,什么也没说,就像理所当然一般转身离开了。
「……喂!」
现人下意识地叫住梦人,梦人
在楼梯上下到一半,停下脚步,在黑暗中稍稍转过身来。在把『盒子』包回原来的样子时,梦人就一直摆着一副扫兴的表情,可当他听到现人充满攻击性的呼喊,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又恢复了原来那种讽刺的笑容。
「梦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下午坐车来到了这附近。我拜托畠村,出什么事的话就喊我」
在现人的脑袋里,愤怒和打击让他的思考和感情弄得支离破碎。
以他现在的精神状况,根本没办法心平气和地来说话,如果情况允许,他恨不得立刻大喊起来。现人从楼梯上,以能够杀人的凶恶目光瞪着梦人,用勉强挤出的话来诘问梦人
「这是……什么东西?究竟怎么回事!?」
「是外法啊……大概吧。日高说的话,你没听见么?」
梦人嗤之以鼻地说道。
「你对日高做了什么!!」
现人指向倒在地上的阿护,梦人耸耸肩
「别说得那么难听啊,倒不如说我救了他喔。我只是将附在他身上的咒力源头『外法盒』打开了而已。这样一来,秘藏的咒力被释放出来,继而消失,于是日高被外法释放了……情况应该就是这样吧。
至于日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遭到了诅咒的反噬吧。你不论如何都想弄个明白的话,还是去问那边的『御神子』吧。『外法盒』已经到手了,那家伙怎样我已经不感兴趣了」
然后梦人摇了摇单手提着的那个抱着血布的『盒子』示意。
「……虽说『没有东西』的可能性也很充分,但实际遇到这种情况,还是令人扫兴呢」
梦人这么说着,嘴角弯了起来。
然后,梦人再次准备转过身去。
「梦人,你慢着!」
现人再次叫住了他。梦人不耐烦地再次转过身去
「干什么?」
「喂,你刚才说的事————日高说的那些事,是真的么?」
「?」
梦人歪起脑袋,就像在问「你问哪件事」。
「日高掉进水池的那件事。真的是日高打算推你下去么?」
「……喔,你说这件啊。我没撒谎喔」
现人做了补充后,梦人明白过来,点点头,然后用有些瞧不起人的态度作出了回答。
「你说日高瞧不起你,瞧不起我们,也是真的?」
「是真的」
「为什么……」
「我哪儿知道,我也不感兴趣」
梦人嘲笑起来,这一回总算转过身去。现人这次没有叫住他,只是注视着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阿护,什么也不说,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
现人心中本应确实存在的某种东西,完完全全地脱落了。
他的脑子彻底停摆,心中的感觉变得空空如也,相对的,异常沉重的空虚感,黑漆漆地取代了他原有的感情。
他呆呆地愣在原地,呆呆地注视着阿护。
正要下楼的梦人背对着现人,忽然开口
「……哎,毕竟是奶奶养大的孩子,上小学的时候把祖母平时那些充满歧视的发言全部听进去也无可厚非,要问他的责也未免太残酷了呢」
梦人嘀咕着
「我只是追究过去的瑕疵罢了。现在日高已经高中生了,对祖母的做法也产生了怀疑,没有跟他打过交道的我,并不知道他现在是怎么想的呢。日高是你的朋友,但不是我的朋友。他刚才承认『其实我一直都瞧不起你』这种话,至少可以理解为源自罪恶感的发言吧?现人」
梦人阴暗地笑了笑,拄着拐着,拖着不方便的脚,一步一步地走下楼。
然后,当梦人从文音身旁穿过时。
呆立不动看着梦人离开的文音,突然朝梦人背后大叫起来。
「你————你究竟怎么回事!!」
梦人向文音稍稍为过头去,露出笑容
「你就是那个尚未出师的『御神子』吧?代我向三角老师问好。现在的时机不太好,待有机会,我们再慢慢谈吧」
梦人说完这些话,留下在散发着血腥味的黑暗中呆立不动的现人等人,发出古怪的脚步声,独自傲然地向楼梯之下的昏暗中走去。
……这便是昨天,在现人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现人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托着脸,一边咬着牙,一边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
「…………」
到头来,什么也没弄明白。不过是被愚蠢的旧俗所束缚,得到了糟糕透顶的结果罢了。
到头来,还是无所作为。在现人想着能不能帮上阿护,对阿护身上发生的情况坐视不理的时候,阿护咬断了自己的手指,给现人留下的,只有残酷的告白。
仅此而已,一切都结束了。
现人寻求着连自己都不明白『某种东西』,一大早赶到了学校,然而学校里已经不留一点痕迹,而且最近他所寻求的答案的『某种东西』,没有留下来。事件并未造成学校停课,不过多久就要继续上课了。不知道学校对于特进班集体恐慌事件,以及大概被送往医院的两个人会给同学们怎样的解释……甚至不知道,这种事究竟会不会有一个解释。
……开什么玩笑。
现人对这样的现状感到愤怒。
但现在阿护对他带来的空虚感,让这份愤怒都显得疲软无力。现人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对待阿护。
阿护是个好人,是他亲密的朋友。
是能够彼此慰劳的,宝贵的朋友。
现人是这么看待他的,也认为他是这么看待自己的。但他一想到这一切都是谎言,便感到万分伤心,就连怒火都冒不出来了。
他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可想而知,了解情况,可能是刻意跟自己找不自在,陷自己于烧心般的愤怒,让自己心如刀割……现人不想弄成那个样子。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是这么听文音说的。而且照这个样子来看,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嘁」
现人托着脸,漫不经心地看着地面,久久地沉浸在一点意思也没有的沉思之中。然后,他猛烈地啧了下舌,烦躁不堪地捂着脸,趴在了桌上。
这时……他的背后,正站着一位嘴里流着血的老婆婆。
「!?」
他奋力地转过身去,并没有看到人影。但就在刚才,他脑中突然之间浮现出异常鲜明的景象,就像被电打到一样,一股强烈的恶寒窜上他的背脊,让他下意识地猛然抬起脸,转过身去。
他的胳膊上密密麻麻地冒出了鸡皮疙瘩,心如擂鼓。
在他身后,自然什么也没有。
「………………」
梦人从座位上悬起身子,转身面对着这安静空旷的教室。
什么也没有。但是,他脑中呈现出的老婆婆的影像,就连印着朴实花纹的裙子,以及胸口沾着血的毛衣的图案都格外清晰,完全不像是瞬息即逝的妄想……他甚至感觉到,老婆婆站在自己的记忆之中,凶恶地盯着自己。
——怎么回事!?
——那是什么东西!?
现人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教室里,脑子里冒出诡异的疑问。
他拼命想要抛开脑中浮现出来的影像,但不得要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无人教室之中的空气,已经变得异常寒冷。
——刚才……那不是日高的奶奶么!?
想到这里,现人的脸绷了起来,从自己的座位上向后退开。
教室里空空荡荡,从前面一直可以望到后面。在这个充满疏离感的空间里,一切声音都变得遥远,耳朵里嗡嗡地传来微弱的耳鸣。
这死气沉沉的寂静,让现人感到这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其余的便是空虚。
现人凝视着教室后方的空虚,渐渐被不安所驱使,就像被什么追赶着一样,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后退。
——什么情况!?
紧张、不安,充满他的内心。
他感受到冰冷的汗水,密密麻麻地从皮肤上冒出来。
——难道没有结束么?
这样的感叹在他心中犹如惨叫,犹如咆哮一般。
日高都变成那样了,难道还没有全部结束么!?
他在内心之中放声放大后。但这种内心的咆哮仍旧十分空虚,充满教室的异样空气,气息越来越强,压迫着他的身体与灵魂。
现人感受着那紧张的气息,终于看到了……
教室后方,就像安置骨灰的牌坊一样摆着的柜子其中一格里的……那个东西。
滋噜、
一根蜡一样惨白,满是褶皱的手爬了出来。
那只手上,没有无名指。
那格柜子,是阿护的柜子。
「…………!!」
现人倒抽一口凉气,浑身上下顿时喷出冷汗。
他逃也似的到达了教室前方的黑暗,用手撑着黑暗,拼命地让不听使唤的脚活动起来,随后嗙的一声,抓住了教室的
门。
他连忙将手指扣入把手往后拉,但门怎么打都打不开。
「………………!!」
现人顿时惊慌失措,拼命想要开门。可他即便用出了快把手指扯断的力气,门仍旧像是一开始就不能打开的一样,纹丝不动。
现人感觉到老婆婆的手从后面的柜子里爬出来,正朝着自己伸过来,恐惧与焦虑逼近他的背后。他被不断地追逼,可是门却完全打不开,过度的焦虑致使他朝爬出『手』来的圭子转过身去。
柜子里爬出的手,消失了。但在这一刻,那个嘴里流着血的老婆婆却突然在背后,再次鲜明地出现了。
「!!」
在脑海中浮现的老婆婆,就站在身后触手可及的地方。
背脊冻僵。整个身体、意识、时间,全都停止了。
那个可怕的老婆婆的影像,气息,正紧贴着一般站在身后。
在气息的压迫之下,在冻结的空气中,现人刚准备转身,眼睛跟脖子刚要动的时候————
息、
某种冰冷的东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
现人僵住了。
他绷紧身体,移动视野。
他的眼角,肩膀之上,看到了那个东西。
蜡一样惨白,皱皱巴巴,缺少无名指,就是那只老婆婆的手。
「——————————!!」
冰冷的感觉刺透心脏,呼吸停了下来。他用眼角盯着那东西,心中发出不成声的惨叫,可他全身上下,就连指尖的肌肉都完全僵硬,分毫都动弹不得。
不久,在被老婆婆的手搭着的肩膀后头,气息动了。
现人恐惧地瞪圆双眼,脑袋僵住一动不动。从固定的视野边缘……
嘴里流着血,眼睛如空洞般的老婆婆的脸,如同窥视一般凑了过来——————
哈啊。
老婆婆那鲜红的口中哈出一口气,拂过现人的脸。
那是血腥味与野兽的臭味混合在一起的,从未闻过的腥臭气息。
…………………………
3
「啊」
在初中大门口不远处,夹在森林与水田之中的上学路线上。
正在前往学校的信乃步突然发现路上蹲着一只白猫。
那只猫个头很大,大概上了年纪。猫背对着信乃步,好像正在舔自己的脚,后背上下起伏,蹲在路中间一动不动。
这条路上鲜少有车辆行使,连车道线都没画,如果不是上学的路线,一定会非常冷清。上学高峰期还没到,所见之处不见人影。如果路上还有其他人,信乃步一定会在意别人的目光,不会向那只白猫看去。她觉得自己向猫走去被人看到的话,会引人注目,内向的信乃步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
但是现在没有人在,于是她诚实地顺应自己的心,走过去想看看那只猫。
她想看看那只猫正专注地舔着什么,或者正吃着什么。猫背的白色毛皮正有规律地上下起伏。
「……」
信乃步走上前去。
但她刚一走近,微弱的怪声便划破了寂静,传进信乃步的耳朵。
那是一个微弱的声音。
慨、慨、
就像呕吐时发出的声音。那个小小的声音在安静的道路中央回荡起来,同时猫背微微地上下起伏。
猫想要吐出什么东西。
可能是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了,听说猫会吐出毛球,难道现在就是在吐毛球?
信乃步有些担心起猫来,弯下身子自己观察那只猫。毛的脸和身体时同样偏灰的白色,它垂着头,张着嘴,喉咙里断断续续地发出呕吐的声音。
慨、慨、
声音听起来十分痛苦。
这一次,那颗小小的脑袋上下摆动,身体就像抽经一样剧烈颤抖。
——怎么办?要不要紧?
信乃步看着痛苦的猫,手忙脚乱地愣在原地。而这个时候,猫的呕吐还在加剧,口中喷洒出唾沫星子,最后信乃步看到,猫嘴里冒出了某样东西。
慨噗、
那东西看上去,就像一只说道的白色肉虫。
「噫!!」
猫不住地咳嗽,喉咙里滑出细长的白色物体,从嘴里冒出来。
看到那东西沾满唾液,黏糊糊地蠢动起来,信乃步霎时肺部抽经,发出噎住般的惨叫。
——那东西是寄生虫么?还是猫把吞下去的肉虫吐了出来呢?
信乃步浑身发僵,冒着鸡皮疙瘩,向后倒退。在她眼前,猫一边痛苦地咳嗽,一边一点一点地将那个肉虫状的物体从喉咙里吐出来。
然后,信乃步突然发觉。
从猫口里冒出的那东西,并不是肉虫。
那是尸体的皮肤那种颜色煞白的,人类手指。
「——————————!!」
背脊之上猛烈地窜过一阵恶寒。
她的肺受到压迫,无法呼吸。双眼惊愕地大大睁开,双脚发软。
只闻慨、慨的咳嗽声,手指继续从猫嘴里爬出来。煞白的手指像肉虫一样从猫嘴里露出,包覆着粘滑的唾液,就像肉虫一样蠢动着,痉挛着,在半空中抓挠着。
那是一根骨节分明,贴着惨白皮肤的,老婆婆的手指。
——什么!?
——那是什么!?
信乃步一头雾水,在恐惧之下浑身僵住。
但是,她突然感觉到有人就站在自己身边。那个人站在她视野之外触手可及的距离,是个老婆婆。
「………………!!」
冰冷的恐惧在肌肤上扫过。脸上的皮肤绷紧。那个气息十分诡异,尽管站在视野够不到的地方,那身影却鲜明地浮现在了脑海中。那是个没有体温的,老婆婆的气息。那个老婆婆空虚地张着那满是鲜血的嘴,嘴里滴着血,针织衫的胸口染得血红,脸上摆着空洞的表情。
老婆婆耷拉着的一只手上,没有无名指。
不可能属于活人的冰冷体温,刺人地传到肌肤之上。
「…………………………!!」
那张脸……从视野之外……靠过来。
那张脸……从视野之外……就像要窥视信乃步的脸一样,慢慢地,慢慢地靠过来。
不要……
叽里、
白发滑入眼角。
不要……
叽里、
煞白的肌肤,漆黑凹陷的眼睛,滑入眼角。
不要……!
叽里、
殷红的嘴角,滑入眼角。
不要……!!
哈啊。
随后,如同血液与野兽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的腥臭气息,触碰到脸————
嘎、
肩膀被紧紧抓住。
「噫!!」
信乃步大声叫喊,整个人就像被弹开一样,准备拔腿就跑。但她的脚完全使不上力,这样下去别说是逃脱了,甚至整个人从膝盖垮了下去,摔倒在柏油路面上。
信乃步害怕地抬头望去,跟俯视自己人对上了双眼。
「…………!!」
站在那里的,是一位纤细的,也是信乃步所熟悉的少女————长壁命。
命穿着信乃步同样的初中制服,刚才抓住信乃步肩膀的手悬在空中,看着信乃步的眼睛就像从信乃步的身上穿透过去一般,焦点涣散。
她的表情就像缺失了一样,与其说面无表情,更像是丧失了表情。
据说她有时会顺应内心中的冲动,自己用剪刀来剪头发,那左右长短不均正摇摆着。
「啊……」
回过神来的时候,刚才那冰冷紧绷的空气与气息,已经云消雾散。
这安宁的清晨空气,让信乃步不由得怀疑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瘫坐在地的她忽然发觉,自己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之前发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是你救了我么?」
信乃步望着命,茫然地问道。
命只是移动了视线。信乃步随她的视线看去,突然反应过来,看到了自己身旁路面上的猫。
「猫……!」
那是刚才吐出人类手指的猫。
她此时看到的情景十分诡异。那只白猫的皮毛,就像老婆婆的白发一般,而那只猫在刚才的地方,吐血死掉了。
「啊……」
猫侧卧在地上,一动不动。
命面无表情地朝死猫走过去,弯下腰,抱起了猫的尸体。
她的衬衫被猫血弄脏,但她毫不介意,将猫抱在怀中,凝视着猫。搭在她脸上的头发,尽管最近才剪过,但发梢已经参差不齐了。
在信乃步看来,命头发的生长速度出奇的快。
信乃步不由自主地对命的头发看入了神,随后名忽然间转过身来,朝信乃步问道
「你做过招惹这种脏东西的事情么?」
「咦?」
信乃步不明白命提问的含义,呆呆地反问回去。
「这东西很危险喔。进到体内的话,会丧命的喔」
命
这样说道,单手抱着猫,将自己的衬衫领口扯了下去,脖子从衬衫下面露了出来。在她雪白的脖子上,形状不像爪痕也不像人类齿痕的,如同咬痕一般零星点点的伤口,形成一道明确的弧线,渗着鲜红的血。
4
「你不恨护君么?」
梦人突然之间这么问道。
「咦」
这问题问得非常突然,毫无逻辑可言,十分无礼。喜美子冷不停地听到梦人自然而然地对自己说出这种话,不禁吃惊地向梦人看去。
病房之中,顷刻之间弥漫开一真诡异的沉默。
喜美子一时间没能明白这个提问的意思,而待她理解之后,首先感到的也不是愤怒,而是困惑。
「怎么会呢……」
喜美子带着困惑,吞吞吐吐地做出回答。梦人不久前还一直顾虑着喜美子的难处,以十分成熟的态度跟喜美子对话,然而梦人态度一下子变得如此无礼,让喜美子的头脑跟不上了。
「是么?当真?」
喜美子本以为梦人是哪里搞错了,但梦人背叛了这种积极的猜测,继续往下说
「你跟婆婆性格不合,可儿子只听那个婆婆的。然后那个婆婆走了之后还留下了麻烦的伴手礼,然后而字还擅自把那伴手礼带了出去,导致你被迫离开你苦心打拼出来的一片天地。你就真的不恨你儿子么?」
「……!」
被梦人重复地问道,明白自己根本没有搞错后,喜美子实在忍不住火冒三丈。她表露出愤怒的态度,说道
「你这样很没礼貌」
喜美子原本是个感情用事的人,而她也很好地懂的如何压抑感情,但压抑也需要相应的理由。
她对婆婆与儿子的憎恨,根本都不上要被人指摘的程度,从不记得自己表现出来过。她虽然对性格不合的婆婆感到愤怒,对一味亲近祖母的孩子感到烦躁,但即便忽略这些,她在年轻时,在必须工作才能维持家庭开销的那段时期,还对自己的丈夫感到过心烦。这些感情,她都清清楚楚地铭记在心里。因此,她纵然是对梦人的无礼提问冒出怒火,但怒火之中难免混入了动摇的成分。
喜美子想要粉饰自己内心的想法,怒视着梦人,而梦人微微一笑,轻轻点头致歉。
「抱歉,刚才的得罪了」
「哎……」
虽然警惕心并没有解除,至少发言被撤回,让喜美子放下心来,于是喜美子做出了暧昧的回答。不过,喜美子实在不愿在和梦人待在一起了,准备结束这个话题,让梦人回去。而就在喜美子开口时,梦人抢先插嘴道
「话说,您知道『犬神』么?」
他提问的口吻低沉却又清楚,就像会缠上来一样。
喜美子被他抢先,而且他的提问莫名其妙,这让喜美子不禁反问
「什么?」
「『犬神』。把狗埋在土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然后把食物放在狗的面前,待够饥饿的表现到达极限的瞬间,用斧头将狗的脑袋砍下来。将那只狗头放进盒子里祭祀,便能得到『犬神』,据说可以利用『犬神』自如地诅咒别人,掠夺别人的财物。就是七谷所说的外法的原型」
「!」
梦人笑着说道。比起那番话的内容,从梦人嘴里听到外法这个名字,更让喜美子不禁动摇。
「那、那是什么东西……?」
喜美子一边回答,心里一边嘀咕。
——莫非他知道这件事?怎么会呢……不,他真的知道?难道阿护的祖母是外法筋的事情,已经在周围传开了?明明没跟任何人提起……为什么?真的是这样么?
疑惑在她脑子里打转,梦人没有理会喜美子内心所想,继续往下说
「『犬神』是藉由『在狗的心中被饥饿和执着完全占据的那一刻将其杀死』的这一行为实现的,令其将人咬死,掠夺他人东西的诅咒」
梦人说着,然后向喜美子问道
「有没有想起什么?」
「……」
喜美子觉得莫名其妙,满脑子的混乱与疑惑无法消除,只能鹦鹉学舌地重复问题
「想、想起?」
「生物在强烈的感情之下死亡,便会成为诅咒。这是以『犬神』为代表的那类诅咒法的要点」
梦人如同打断喜美子那不得要领的回答一般,立刻继续说了下去,然后又重复了一次提问
「有没有让你……想起什么?」
「……!?」
提问的梦人阴暗地浅浅一笑,那眼睛就像在窥视喜美子的内心一般,眯着。
喜美子的声音在混乱与动摇之下微微发抖,回答梦人
「想、想起什么……」
「我向护君问过婆婆临死时的情况了」
梦人作出回答,并继续说道
「而且我觉得,这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
而当他后一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他那阴暗的笑容急遽加深,令喜美子惊恐不已,感觉自己想要被吞掉。
「这是————『人蛊』」
「!?」
「也就是用人制成的犬神。凭物筋的使役者,会嫉妒并憎恨自己,不堪诅咒而心跳停止,在诅咒之下咬断自己的手指而死。是用嫉妒成狂的人类代替饥饿的狗所制成的犬神喔」
梦人讲述这番话的语调十分不祥,令气温骤然下降。
「听到那个情况,我觉得已经充分满足外法的条件了」
「…………!!」
「而且啊,我当初本以为,用咬断的手指来进行祭祀一定就能得到非常强力的诅咒,可遗憾的是,我打开『盒子』一看,里面却是空的。既然如此,能够想到的可能性就只有两种。要么盒子一开始就是空的,要么别处还存在着另一个真正的『盒子』。虽然盒子很可能本来就是空的,但我这么思考时,不经意地留意到了一件事。护君当时一边发出野兽般的叫喊,一边咬掉自己手指的样子,不像外法使用者,更像是被外法附身的症状」
「!?」
喜美子之前一直都以屏气慑息的状态听梦人讲述,而梦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大吃一惊。
「难、难道说……阿护是、因为被外法附身、才会那样……把手指给……?」
「没错。兽性大发做出异常行为是被凭物附身的通常危害」
梦人对茫然的喜美子点点头。
「既然如此,护君可能就只是单纯的受害者,并不是外法的继承人。我觉得对此有调查一番的价值」
「………………!!」
「不过正常来讲,凭物筋这种东西是传给家中女性的」
然后,梦人凝视着喜美子,说道
「我光顾着在意护君和奶奶的关系,忽略了最基本的方面。通常来讲,您才是最有可能的喔」
他嘴角的拉成笑容,让喜美子感觉自己受到了胁迫,喜美子禁不住大喊起来。
「我……我跟婆婆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啊!」
她的语调,就像走投无路一般。
声音响彻安静的病房,她发觉自己失态,连忙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但是,梦人的话令她激发出来的厌恶感,就是如此剧烈。
——肯定有问题,我跟婆婆是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而且跟婆婆关系一点都不好,怎么可能从那个性格恶劣的婆婆继承到那种东西。光是想想就觉得内心被污染了。我根本不可能去继承什么外法。
光是梦人的疑惑,便让她开始感受到恶劣影响应经在七谷散布开来。
而且关键在于,如果自己真的继承了外法,那么现在躺在病床上的阿护,就是被自己害成这样的。
她根本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也根本不愿承认那是事实。
但是——
「很遗憾,凭物的继承靠的不是血脉,而是家庭」
梦人依旧挂着笑容,摇摇头
「大多数情况,媳妇驾到家里来,就会由媳妇继承,不论媳妇是否愿意。而且,你就算不刻意去期许,外法也会遵循你心身处的感情,去危害他人」
「…………!!」
「然后,如果婆婆化为『人蛊』的话————而你就会继承『人蛊』。就像『犬神』不会威胁砍下其脑袋的犬神使,而会遵循犬神使的意思行事,『人蛊』的行为也无关乎其生前的感情,只会遵循诅咒的原理,以你内心深处的情况而肆虐」
喜美子收到的冲击过于强烈,哑口无言。梦人把声音压得格外低沉,继续步步紧逼。
「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憎恨过护君?」
「……!!」
「你对继承了你所憎恨的婆婆的血脉,只亲近婆婆的那个儿子,有没有感到憎恨?有没有憎恨过他?」
「唔……」
「你有没有憎恨过我?嫉妒过我?自己的儿子被婆婆抢走,可真木家得儿子却成了作家,而且母亲开开心心地到谈论此事。你对我们一家,有没有感到过羡慕?」
「…………!!」
「有没有嫉妒过?就像你的婆婆那样」
梦人用话语,毫不留情地给出致命一击。
「有
没有头绪?护君,被你诅咒了」
梦人的话,就像刀子在剜喜美子的心。
「当你成为日高家的一份子时,你就从婆婆那里继承了外法」
「………………!!」
「你继承了,婆婆在强烈的嫉妒与怨恨之下,将自身化为的外法。当一个人加入一个家庭时,那个人便会被无法逃脱的因缘所束缚。那是绝对无法逃脱的,家人之间的纽带……是好的也好,是不好的也罢,不管你想要逃跑的心多么迫切,都一定会被抓回去」
停顿了片刻,梦人对喜美子悄声说道
「家人即是诅咒。家即是充满诅咒的,无法逃离的盒子」
喜美子承受不下去了。
她想放声大叫,但又拼命地压抑着嗓门,说道
「没那回事,请回吧!」
喜美子说道
「我才不是什么外法筋!给我出去!」
她用压抑的声音大叫,然后朝门门一指。
梦人依旧挂着浅笑,看着喜美子。过了一会儿,他将手杖重新拿在手里,行了一礼,对喜美子说道
「……多有打扰,那我就告辞了」
他一边鞠躬,一边向病房里扫了一眼。然后,他将手杖伸向背后,将病房角落柜子里放着的喜美子的提包,钩倒了。
「啊!!」
「哎呀,真不好意思」
在他说出这话的同时,喜美子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这么做作的方式,除了故意惹人讨厌之外不作他想。喜美子心中爆发猛烈地怒火,但她心想此时会到此为止,也就全力将几乎喷发而出的怒气按捺了下去。
「我也来帮您捡吧」
「不必了,快请回吧!」
喜美子怒气冲冲地对梦人说道。然后,她以完全无视梦人的态度,在病房的地上蹲了下去,开始捡起散落在地的敌人物品。
笔袋、洗面套装。
钱包、女性杂志、纸巾、笔记本、卡包。
手机、隐形眼镜盒。
她气愤地默默将东西集中在一起,捡起来————
「……那东西,是什么?」
梦人突然这样说着,用手杖的头将喜美子捡东西的手戳在地上。
「!!」
喜美子回过神来。此时,她重新朝着自己正准备去捡的那个东西。
她刚才,全心全意地想要捡起那东西。
如果不是梦人开口,她肯定已经想都不想就把那东西捡起来,放进包里了。奇怪的是,她一听到梦人的声音,便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件物品,就好像目光的焦点突然对上了一样……
那是一个,白布包着的盒子。
她认清了那个东西……而当她认清的瞬间,她的背脊僵住了。
「咦……!!」
她对那东西完全没有印象,不记得见过,当然也不不可能记得放进了自己包里。但就在刚才,她不抱任何怀疑地便要去捡那个东西,不抱任何疑问地便要将它放进自己的包里。
嗖、
手臂上冒起鸡皮疙瘩。
她现在一头雾水。
她蹲在洁白的地面上,注视着那个东西,哑口无言。而就在她面前,梦人用手杖支撑着身体,伸手拈住布包,将『盒子』捡了起来。
「这东西,是什么?」
然后,他注视着喜美子,缓缓地这样说道。
喜美子答不上来。梦人晃了晃布包,木盒之中放了某种坚硬的物体,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
「…………」
「打开来吧」
见喜美子没有回答,梦人这么说着,站起身来。然后,他将手杖挂在手腕上,在胸前解开布包,从里面取出了『盒子』。
这东西可能有很长的年头了,一只就像在酱汁里反复煎熬的漆黑木盒显露出来。
能够看到上面用墨水写了什么,但完全无法辨认。梦人兴致勃勃地观察着这个盒子。
喜美子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她真的完全不记得这个东西,但当她看到这个漆黑的盒子露出来的时候,胸口有某种东西强烈地躁动起来。
那种躁动的感觉,就像是某种长了毛的小动物在胸口之中到处乱爬一样。
她感觉坚硬的毛皮摩擦着自己的心脏,完全没办法冷静下来……纵然,她根本没道理产生这种感觉。
「……这是,树脂?」
然后梦人对盒子端详了一番之后,将手放在了盖子上。那盖子没有插销没有锁扣,但与盒体的缝隙间被黑色的树脂一样的东西粘合着。梦人将手指压在那东西上,用力将那东西剥掉。
喜美子一看到这样的情况,无缘无故的愤怒让她眼前变得一片鲜红。她心中的躁动,就像顿时间喷火了一样,一股强烈的愤怒向她袭来。怒火从胸口穿过喉咙,从嘴里分喷发出来,喜美子甚至感到喉咙像火烧一般发热,放声大叫
「————不要打开盒子!!」
她以老婆婆的声音发出的叫喊声,如同野兽一般扑向梦人。
这是一瞬间的,爆发性的冲动。
可是梦人就像早已看透了这一刻会发生这种事一般,对此毫不吃惊,当即就像砸碎鸡蛋一般,将『盒子』连同布包奋力地往墙上一砸。
呀啊!!
只闻哐的一声,在『盒子』砸在墙上的瞬间,如同头骨被砸碎般的剧痛在喜美子的脑袋里放射开来,她嘴里迸发出不属于自己的,如同野兽一般的惨叫。随后,喜美子丧失力气,绵软无力地塔闹在了病房中冷冰冰的地板上。
「唔……」
她感到脑袋阵阵作痛,可这是属于她自己的感觉。
她的感觉和意识恢复了。刚才的叫喊、激情、冲动,全都不属于她自己。
刚才是别人的愤怒在自己的胸口中灼烧,是别人的叫喊声从自己的喉咙里喷发出来。而不属于自己的一切,全都丧失了,现在留下来的,只有余音般的强烈头痛,以及心脏剧烈跳动的感受。
「唔唔……」
喜美子莫名其妙地呻吟着。梦人看着她,露出邪恶的笑容。
他没有搭理喜美子,将目光放回自己的跟前。然后,他看着那个黑色树脂的小碎片四撒开来的盒子,将破碎的盒盖从盒子上抽下来,向盒子里窥觑,嘀咕了一声
「原来如此」
里面放着一个疑似猫科动物的头骨。然后,头盖骨的嘴里,牙齿紧紧地咬着一根露着红黑色凝固断面的,萎缩了的老婆婆的手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