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之后,冰雪一把背起在下课前就已经收好的书包,迅速冲出教室。
同学要青推荐一些轻小说,青回答完之后,拿起包包走出教室,到鞋柜把鞋子换好,来到停放脚踏车的停车棚,当他在开锁时,总觉得好像有一道视线注视著自己。
回头一看,没有半个人。
青觉得大概是自己想太多了吧,他打开锁,把脚踏车牵出来,又觉得脖子附近老是有刺刺的感觉。
果然有人在偷看自己吧?
他再次回头。
这时,他看见建筑物转角露出长长的淡褐色发丝。被五月凉风轻轻拂过的发丝,在光线的照耀下显得透明。
「咦?冰之宫同学?」
没想到对方会叫住自己,从建筑物露出的纤细肩膀和白皙手臂震了一下,然后急急忙忙转过身去。
「等一下、冰之宫同学!」
青牵著脚踏车追了上去。
冰雪走在青的前面,长长的淡褐色头发随脚步摇曳,她把书包紧紧抱在胸前,用白皙纤细的双足飞快地往前走。
走在旁边看她的脸,发现她侧边有一颗痣的嘴唇紧紧闭著,脸上虽然露出冰冷的表情,但眼眶很红。
「冰之宫同学,午休时间的事对不起。」
「……」
「我突然提起投稿作品的事,吓到你了吧?」
「……」
「真的对不起,可是,因为我觉得,如果我轻描淡写地说我有接审稿员的打工,你应该也不会相信吧。」
「……」
「我是偶然间读到冰之宫同学的稿子。在寄给我审查的稿子里,刚好有冰之宫同学的稿子,我看了个人资料,发现写著你的名字,还有我们学校的校名。」
「……」
冰雪仍旧紧闭薄薄的嘴唇,睫毛低垂,继续往前走著。他们穿过校门,走上学校前面的步道,朝著与车站相反的方向前进。从大马路绕进小路之后,两边都是精致美丽的住家,每一户都有花木茂盛、精心照顾的庭院,两人就在这样的路上走著。
「我完全没有打算把冰之宫同学在写轻小说、有参加新人奖徵稿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而且也没有想要拿这件事来威胁你。」
啊、是不是不该提到威胁这两个字?总觉得冰之宫对自己好像更加警戒了,青顿时感到焦虑。然而,之前都一直默默走著的冰雪,此时却突然停下脚步。
攀附在旁边围墙上的藤蔓,开满了粉红色的小玫瑰,对面有一棵开满白花的大树。
冰雪咬著嘴唇,低著头。
「……」
她的眼眶又变得越来越红,用几乎快要消失的细小声音说:
「……风谷同学……你、看过我的稿子……吗?」
「啊、嗯、嗯……」
「……全部?」
「……嗯。」
「……看到最后?」
「……嗯。」
一直看到最后一行,慢慢地、仔细地品味阅读,也写了评语单。
冰雪像是很不好意思地喃喃自语,缩起肩膀后,诚惶诚恐地抬头看青。
冰雪的身高比一般女孩高,而青比一般男孩子的平均身高矮一点,因此,被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冰雪那样看著,视线交会的距离太近,让青慌了起来。
而且冰雪的眼睛泛著泪光,在微微张开的薄唇旁的小痣也显得很性感。
(呜哇,脸好热,我现在是不是脸红了?)
冰雪很没自信地看著焦虑的青,用犹疑不定的语气说:
「你、你觉得、我的作品怎么样……?」
◇ ◇ ◇
这一天,等青回到家,已经是傍晚了。
「我回来了。」
在住宅区完全被夕阳染红的时刻,青打开玄关大门朝屋内说道,今年刚进小学的双胞胎弟妹,啪搭啪搭地冲了过来。
「你回来啦,阿青。」
「阿青,你回来啦。」
因为年纪还小,男女体格差异不大的双胞胎,两人水汪汪的大眼睛和丰润的嘴唇都长得很像。
在性格方面,弟弟比较顽皮,妹妹比较乖巧文静,青有时觉得很赞叹,明明还那么小,男孩跟女孩之间就已经出现了差异。也或许是青家的双胞胎刚好如此吧。
这一对双胞胎的感情很好,总是一起玩耍,顽皮的弟弟喜欢棒球和足球,文静的妹妹喜欢办家家酒跟画画,他们也常常为了要玩什么而吵架,这时,负责仲裁的就是青。
「阿青、继续打电动。」
「阿青、来画画。」
两人从左右两侧各自拉住青的手。
「我要先检查你们的功课,谁先把功课好好写完,就可以先来玩。」
「嗯!我去写功课了!」
「我也是!」
双胞胎天真无邪地回答,青摸摸他们的头,说:「好棒喔。」这时,妈妈探出头来。
「你回来啦,青,今天比较晚喔?」
「嗯,跟朋友去喝茶了。」
青若无其事地回答,然后回想起跟冰雪之间的对话。
「你、你觉得、我的作品怎么样……?」
当冰雪用踌躇再三的表情这样询问自己时,青无法立刻回答。
「怎么样啊、呃呃……」
冰雪用非常认真的眼神抬头看青,抓著书包的手指似乎更加用力,看起来微微颤抖。看著那样的冰雪,青觉得很有压力,好像不能随随便便回答。
「不要站著聊,要不要去哪里坐坐?」
他提出建议。
「……附近、有一家咖啡馆……在那边巷子里,我想,学校的人……应该不太会去。」
她断断续续地小声说道。
「我们就去那里吧。」
冰雪提议的那家咖啡馆,是在住家一楼营业、洋溢著手作气氛的朴素店面。店里有像是在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深咖啡色木头椅子,和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木头桌子。椅子上排著手工缝制的条纹花色靠枕,墙上挂著看起来很温暖的菱格纹壁挂织品。
红茶跟咖啡一杯要四百五十元日币,跟平常同学会去喝的站前速食店饮料比起来贵了一点,但是跟一般咖啡馆比起来,又显得很有良心。
平日的这个时间,座位很空,店内只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大学生的女孩在看书,以及两位用优雅声音交谈的年长女性,整家店感觉起来安静而舒适。
露出温和笑容的女店员,请他们挑自己喜欢的位子就坐,于是青跟冰雪选了墙边的圆桌,面对面坐下。
冰雪一直瞅著青,似乎很想问青看了她的作品后有什么想法,想问得不得了。青点了加牛奶的阿萨姆红茶,冰雪点了菊花茶,点完餐之后,青开始说话。
「冰之宫同学的作品,很有趣。」
冰雪的表情顿时亮了起来。
「那么、那个……有通过第一阶段审查、吗?」
「呃呃、这个……在官方消息公布之前我不能说……不过、那个……」
青支支吾吾地说著,冰雪的脸上蒙上一层沮丧的阴影,失望地垂下视线。
「又、落选了……啊。」
因为冰雪看起来实在太沮丧了,青不知如何是好。
不可能把详细的审查结果告诉她。不过,冰雪说对了,青并没有把冰雪的作品送进第二阶段审查。
与其让她怀抱希望、结果却发现自己落选,倒不如现在就让她知道自己落选,这样的伤害或许比较小。但即使如此,投稿不到一个月就知道这么遗憾的消息,只能说很抱歉。
用托盘送上茶品,店员在杯子里倒上第一杯茶,但冰雪没有伸手去拿,而只是垂著目光,用沮丧的声音说:
「……我……已经投第五次了……每次都落选。是因为、我的作品很低俗吗?」
「咦?」
「因为很廉价、难看、让人不舒服?」
「咦咦?」
「因为完全没有说服力、自以为是?」
「等、等一下、冰之宫同学。」
消极的词汇接二连三地蹦出来,青慌慌张张地说:
「我没有那么想。虽然没办法送进第二阶段的审查,可是看了冰之宫同学的作品,我觉得很有趣。我的评语单也是那么写的,评语单还要再过一阵子才会寄出,你到时候看一下。」
「……我的作品、真的……也有有趣的地方吗?」
「嗯。」
青笑著点点头,冰雪睁大眼睛,然后垂下视线,一边扭扭捏捏地把玩杯子的把手,一边说:
「……可是,其他的审稿员,还是觉得很无聊……我目前拿到的评语单,都是这么写的。说故事庞杂、文字廉价、低俗、难以阅读、主角让人觉得不舒服……故事结构完全没有说服力、全部都是自以为是的内容,一点也不有趣。综合评价也总是拿最低分,如果是三级评价,就只拿得到C,如果是五级评价,就只拿到E……」
关于评语单的书写内容,无论哪一个编辑部都会再三吩咐审稿员,投稿者也是轻小说读者,请大家注意不要写出极端严厉的评语,不要批判作品。
可是,当中还是有一些麻烦的审稿员,会用显然高高在上的姿态写下批评,认为轻小说的投稿者,不能光是一些连写作基本知识都不知道、缺乏教养的书写者,青曾经听朔太郎说过这种事。
像这种以文艺创作为志向的审稿员,认为改变字体大小、使用多重引号之类的轻小说写作技法是陈腐低俗的,无论在什么场合都不该使用,他们通常也都讨厌这种写作手法。
例如,删节号的使用方式,应该是三个音界号打两次「……」,看到用三个音界号打成「…」的原稿,就认为这个书写者是个连写作基本知识都不知道的低劣写作者,大剌剌批评作品本身也不好看,没有阅读价值。听到有这种审稿员,青觉得很惊讶。
的确,删节号打成「……」才是正确的,但是对于最近在网路上发表小说的年轻作者而言,可以推测把三个音界号打成「…」,画面比较容易阅读,而且他们也习惯这种书写方式。不应该用这一点来决定作者的评价。
那种事情等出道之后再请编辑教导就可以了,跟作品本身没有关系。青看过很多就算无法正确地打出删节号,但让人觉得才华洋溢的有趣投稿。反之,也有很多文字用法无懈可击、但缺乏突出魅力的作品。
青以前曾经读过每段开头完全不空格、就这样全部挤在一起印出来的投稿作品。刚开始阅读时的确觉得不知道该怎么看下去,但仔细一看,会发现文字具有丰富性及跃动感,故事也充满个性,打破既有公式。在不知道基本书写方式的状态下,竟然能写出这种作品,这个作者以后大有可为!满心期待地送进第二阶段审查的这个作品,在最后审查阶段时,由于正反意见分歧,无法得到大奖,但仍然获得特别奖,成为那个系列的畅销代表作品。
因为也曾发生这种情况,朔太郎一脸讶异地说:
「认为只有自己的标准才是正确的家伙,是没有办法颠覆这种情况的。要是遇到那种审稿员,就只能节哀顺变了。」
当然,专业的审稿员,应该不会让具有可看性的作品落选。不过,有些审稿员对于落选作品写出盛气凌人的不必要评语,接获结果的投稿者对评语大怒,把内容公布在网页上,结果引起挞伐声浪。之前也曾发生过这一类事件。
(冰之宫同学遇到的一定是那种审稿员吧。)
不能只是说节哀顺变。
缩著肩膀、咬著嘴唇、视线低垂,一脸沮丧的冰雪,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被称为「冰之淑女」的孤高美人,模样可怜兮兮。
「我觉得冰之宫同学只是运气不好而已。冰之宫同学的作品虽然称不上完美,字体变化跟特殊符号也多了一点、容易让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可是也有很多优点,只要能好好发挥,一定可以通过第一阶段审查的。」
青热心地说著,冰雪红著眼眶抬头看他,青说:
「这里的红茶很好喝。」
他把牛奶加到阿萨姆红茶里,喝了一口,笑著说道。冰雪于是也慌慌张张地垂下视线,把金色的菊花茶送到嘴边。
「……真的、很好喝。」
她喃喃说著。
「……我常常经过这家咖啡馆……一直很想进来看看,可是一个人不敢走进来……」
「我也是,一个男生很难自己走进这么可爱的店,能跟冰之宫同学一起来实在太好了。」
冰雪的双颊染上红晕。她视线仍旧低垂,小声地说:
「那、那个……『天球迷路』系列……我也有在看……」
那是上次青为了找话题跟冰雪聊,故意掉到地上的轻小说。青的胸口豁然开朗。
「果然没错!我总觉得冰之宫同学应该会看这个系列。」
「我是超级粉丝……」
「嗯、嗯,每一集峰回路转的发展,让人觉得好兴奋!你看过最新一集吗?」
「嗯嗯,高户……去帮忙法鲁米亚的时候……我觉得好感动。」
「嗯嗯,那里超热血的!还有,向来是天涯一匹狼的捷谢尔,竟然为了伙伴而吟唱禁忌的咒语。」
「……看到那里我哭了。」
「我也是。」
回过神来,发现两人开始热烈地聊起轻小说。「天球迷路」是青推荐进入第二阶段审查的投稿作品。那时,他觉得这部作品相当有趣,很想早点让广大读者亲身体验这种感动。所以,当冰雪怯生生地说起她的感想时,青觉得很开心,整个人兴奋不已。
「……风谷同学,你为什么会开始接审稿员的打工呢……?」
终究还是很在意这件事情,冰雪小心翼翼地问道。
「呃呃,其实我不能说自己在当审稿员。这件事,能请你帮我保密吗?」
冰雪轻轻点头。
「……嗯,我也没有可以说话的对象。」
青觉得这种说法听起来好寂寞,然而,冰雪的语气并没有要博取同情,看起来只是淡淡陈述一个事实而已,青只好当成没听到。
「我舅舅从事电玩方面的工作,一开始是舅舅接的工作……」
青说明他开始接下审稿员打工的经过,冰雪睁大了眼睛,屏住呼吸听他说明,最后──
「竟然有……这种事情。」
她感触良多地喃喃说道。
「嗯嗯,很像轻小说的情节吧。可是,听说有些审稿员甚至是编辑认识的家庭主妇、或是卖菜的老板。还有,少女向系列小说的审稿员,有时候是负责画H电玩插图、年过四十岁的粗壮欧吉桑。」
「H电玩……?」
冰雪微微歪著头。
「啊、那个……就是十八禁的电玩。我舅舅制作的就是那一类电玩。有时候也会改编成普通级的电玩,不过基本上就是那一类的。啊啊、可是、虽然是H电玩,也有很多有趣、让人感动的内容!对了,我玩的都是改编过的普级电玩喔!」
「嗯……嗯。」
知道H电玩就是色情电玩的冰雪,整张脸胀得通红。因为她原本肤色就白,因此一红起来就很明显。
青本来觉得,既然会写出「是条纹小裤裤唷☆」之类的东西,就算没有在玩,对于那一类的电玩多少也应该有点认识,但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跟一个认真的女孩聊这么色情的话题,我这样不就是在性骚扰吗……青的脸也热了起来。
(冰之宫同学本人跟她的作品相差好多,跟班上同学说的都不一样,她看起来虽然冷淡,但跟我很有话聊,而且动不动就脸红,讲话也小心翼翼的……真是深奥难懂啊。)
当对话中断,两人都觉得有点别扭时,冰雪先开口说:
「我家……有门禁,我得回去了。」
青听说冰雪是从那栋古老的日式宅邸走路上学的。如果从这里就可以走到家,那么她家的门禁也太早了。青也听说她跟家教甚严的祖母住在一起,所以才会这样吧。
「我也差不多该回家了。」
青也站了起来。
因为两人聊到太忘我,青骑著脚踏车回去,终于在晚餐之前赶到家。
「我虽然在当审稿员,但是冰之宫同学是我第一个见到的轻小说作者,今天能跟你聊天很开心。」
「我、我也是……」
「那么,有空再聊聊轻小说吧。啊、如果在学校不想跟我说话,不要理我就好了。我把手机号码跟电子邮件告诉你,你想联络的时候再联络就好。」
青像平常在跟同学交换联络方式似地轻松说道,冰雪又变得扭扭捏捏,露出左思右想的眼神。
「风谷……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咦、什么?」
手上拿著手机的青一时愣住,冰雪连唇边小痣周围都染上红晕,用豁出去的语气开口说:
「请教我写轻小说。」
插图007
(因为冰之宫同学的态度太认真了,我想都没想就回答「我知道的都教你。」到底行不行啊,我自己也没研究过轻小说的写法啊。)
吃过晚餐之后,青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望著咖啡馆给的集点卡。只要集满十点,就可以换一份手工甜点。集点卡的「1」上面,盖了一个茶杯的章。
另外,他还拿到一张五十元日币的折价券。
在那种情况下,他跟冰雪约好,明天放学后在同一家咖啡馆碰面,他再对冰雪写轻小说的方式提供一些建议。
(我虽然在当审稿员,可是根本没写过小说,而且也不知道该怎么写出好看的轻小说,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我说,自己只能提供个人的感想而已,结果冰之宫同学说这样也可以。)
──一次也好,我想通过第一阶段审查。
冰雪用认真的眼神盯著青。
一件作品就好了,希望青能帮忙她。
「嗯,总之就来试试吧,好像很好玩的样子。」
喃喃这么说著,青的嘴角露出了笑容。
◇ ◇ ◇
事先用电子邮件约好个别前往咖啡馆,放学后,冰雪离开教室之后,青跟同学们打屁聊了一会儿,婉拒同学一起去泡速食店的邀约,离开教室。
他轻快地骑著脚踏车前
往昨天那家咖啡馆。
一打开门,冰雪坐在跟昨天一样的圆桌前。
「抱歉,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也刚到。」
冰雪微微绽开有著小痣的迷人嘴唇。虽然仍旧冰冷,但表情变得比较柔和。
在学校里的冰雪,视线跟青完全没有交集,总是挺直背脊,散发出冰冷的感觉。同学们继续聊著:「今天的『冰之淑女』也仍旧是铜墙铁壁呢。」「不不,应该说是冰壁吧。」
「青,你真的打算追冰之宫吗?劝你不要喔,你的胸口会被冰柱刺中,再也爬不起来。」
「平凡的高中男生受到超级美人优等生的青睐,那是只有在轻小说的世界里才会出现的。」
同学们纷纷给他忠告。
青回答,因为冰之宫同学很美,所以不小心多看了她几眼。而心中想的是:
(大家都不知道,冰之宫同学会泪眼汪汪,会用极力克制的细小声音拚了命说话,会写轻小说去投稿,明明连H电玩都不知道,却会写出裙子掀起来、看到条纹小裤裤的场景。)
一想到这里,胸口就有一种让人心中骚动不已的优越感。
在放学后,在其他学生不会光顾的咖啡馆里,跟冰雪两人单独见面的此刻,那种优越感让青非常兴奋,有一种雀跃不已的感觉。
坐在冰雪对面的位子上,青今天点了大吉岭红茶。
「既然有门禁,我们就快点开始吧。」
青爽朗地说道,冰雪像是有点紧张似地揪起脸颊,这样一来,又变成平常那张冰冷的表情。
「冰之宫同学下次想投哪一家的新人奖?」
「……我想投英谈社的星辰文库。」
「那也是我第一次审稿的系列。」
「这、这样啊?」
冰雪的脸部线条稍稍变得和缓。
「收件截止日是七月十五日。」
「……嗯。」
「现在是五月中,还有两个月左右吧。冰之宫同学写一个作品大概要花多久时间?」
「想故事的话……大概一个礼拜,然后用稿纸来换算的话,每天写十张到十五张稿纸……放假不能写……大概、一个月左右吧?再来要检查跟修改……我想……全部大概一个半月左右。」
「为什么放假不能写?」
青开口询问,冰雪垂下视线,像是难以启齿。
「我家……没有电脑。而且外婆……讨厌动画或电玩,禁止……我接触那些东西。所以我在家里也不能看轻小说……」
现在禁止小孩接触动画或电玩的家长已经很少见了,而且还是对身为高中生的孙女。在冰雪祖母的那个年代,应该还是认为动画对小孩的教育有不良影响吧。那个过早的门禁也是,她果然跟传说中的一样,是个相当严格的人。
(冰之宫同学的父母呢?没有住在一起吗?)
青虽然在意这一点,但冰雪看起来似乎很困扰,所以他也问不出口。
看来,冰雪在学校里之所以会每天泡在电脑教室,就是这个缘故吧。很难想像她只有在学校里才能写作。每天奋力不懈地持续写作,一个月就完成初稿,青觉得她实在很厉害。
青用爽朗的声音夸奖冰雪,冰雪反而缩起肩膀说:
「因为……我没有别的事好做。」
她像是很不好意思似地回答。
「那你怎么列印?不是所有出版社都接受电子档稿件吧?」
「……在学校大量列印太引人注目了,所以我是在网咖印的。」
「原来如此,如果要用电子档投稿的话,也是利用网咖吗?」
「嗯。」
她点点头。
在学校里看起来成熟超然,在这里却会露出稚气的举动,让人忍不住想要微笑,青好几次都忍不住勾起唇角。
「那么,就决定来投七月十五日截稿的星辰文库新人奖了。有两个月的时间,以冰之宫同学的速度来说已经够了,慢慢来吧。」
「……嗯。」
冰雪脸颊染上红晕,像是有点开心似的。
「这两个月……就麻烦你了。」
细致柔软的淡褐色长发从肩膀垂下,冰雪慎重地向青行礼,让青觉得很不好意思。
「彼此彼此,这两个月请多多指教。还有,我昨天也说过,我能提供的最多只是个人意见,要是冰之宫同学觉得有错,不必勉强接受,而且一定要说出来!啊、还有,我想多听冰之宫同学说说你自己的意见!」
「……我、我会努力。」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办到,冰雪有点担心地小声回答。
青也同样紧张,自己能不能提供写小说的建议呢?他觉得很不安。可是,既然对方都这么拜托了,他也只有继续做下去。
在心里为自己加油打气,青直直看著冰雪,爽朗地说:
「首先,冰之宫同学最想写的小说是什么?」
冰雪眼里浮现困惑的神色。
「最想写的……?」
「没错,最想写的。很多人会配合徵稿系列的特色、思考读者是否喜欢,考虑这些事情之后,再决定写作题材,这当然也是一种战略,不过,直接回到原点思考也不错。」
青看过冰雪的投稿作品,总觉得许多地方显得生硬,太希望被读者接受,因此硬是塞了很多东西。
所以,他这次希望冰雪能写她自己喜欢的题材。
「作者怀著『我一定要写这个』的心情所写出的作品,只要一读,这种心情就会传给读者,让人想要支持他,所以我们用『我想写的东西』为主轴,来进行角色和故事的设定,以通过第一阶段审查为目标。我觉得这也是很有效的方法。」
「啊……嗯。」
冰雪点点头。
「那么,我再问一次,冰之宫同学,你现在无论如何都想写的东西是什么?」
「呃、呃呃……」
会陷入思考,就表示不是没有想写的题材,反而是有很多想写的东西。无法在家里写作,在这种不自由的环境下,每天仍旧持续不断书写,两个月写出一件作品的冰雪,不可能没有想写的东西。
可是,她无法判断自己最想写的是什么。
如果一辈子只能写一件作品,自己想写什么呢?那个答案,不可能立刻答得出来。
冰雪皱起眉头,紧闭旁边有颗小痣的嘴唇,认真地思考。细细的双眉渐渐往下垂,看到这种情形,青出手拉她一把。
「很难回答吗?那就写在纸上吧。」
「咦?」
「把笔记本跟笔拿出来,我现在数到五十,冰之宫同学在这段时间内,把自己最想写的东西一个一个写出来。什么都可以,尽量多写一点。」
「五、五十!」
大概是因为时间太短,让人觉得焦虑,冰雪慌慌张张地从包包掏出笔记本跟铅笔盒。喀叽喀叽地按出那枝铠鲨自动铅笔的笔芯,摊开笔记本。
「要开始啰、一、二……三……」
青没有等冰雪镇定下来,径自开始数数。这是朔太郎想不出题材时常用的方法。
──啊、什么都想不出来~什么梗都没有。青~你快数个五十~
抓著胡乱长长的头发,朔太郎对青说道。
青在数数的时候,朔太郎的手指猛然在键盘上飞快移动,拚命一条一条记录下来,把单字或情境打出来。
依朔太郎的说法,乱无章法地思考,会让想法变得更迟钝。所以,要尽可能在短时间内,把瞬间想到的东西直接记下来,而不是去思考。
在这些东西里面,就藏著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正确答案。
「四十一、四十二……」
像是被青的数数追赶似的,冰雪拚命动著手上的铠鲨自动铅笔。来不及思考,只能就这样一个劲儿地把脑中浮现的词汇一个一个写下来。她白皙的脸颊变得通红。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
青数完之后,冰雪垂下肩膀,松了口气,双颊仍旧显得红通通。
「让我看看。」
青探出身体,冰雪怯生生地递出笔记本,自己也像是要确认内容似地看著那些字句。
两人一起看著写在笔记本上的端正文字。
「异世界、穿越、转生、铠鲨、海、孤单、结交朋友、好朋友、温暖、温柔、日常生活、恋爱。」
看著那些文字的冰雪,从耳垂到有著小痣的嘴角都红了起来。
「那、那个……我只是把想到的东西……写下来而已。」
像是被别人看见自己的愿望似的,她应该觉得很不好意思吧。
青看著冰雪的眼睛,很爽朗地断定:
「这就是冰之宫同学现在『最想写的故事』!」
冰雪屏住呼吸。
青用轻快的语气继续说道:
「新作品的设定,就这么决定吧,突然来到异世界,孤零零的主角,在有著铠鲨的海底国度,结交朋友,坠入恋情,跟大家成为好友,写一个既温暖又温柔的日常生活故事如何?冰之宫同学?」
「那、那种故事……可以吗?」
冰雪不安地询问。
「一直写日常生活的话,读者也会觉得厌烦,那个……写一些战斗场景、在地牢冒险的场景,制造一些高潮如何?评语单上有这么写……」
「冰之宫同学,你喜欢写战斗场景吗?」
「不……不喜欢。」
《孤单的我来到异世界,成为勇者、魔王、后宫乐园的帝王》里,也有使用剑和超能力的场景;可是,只用拟音词描述的战斗场景缺乏紧张感,很明显地格格不入,这是青觉得最勉强的地方。
「那么,这次就不要写战斗场景了。这次投稿作品的中心思想是『最想写的小说』,所以不要勉强去写自己没有兴趣的东西。的确,如果适当地安排战斗场景,可以带出作品的高潮,不过,就算只写日常生活,也可以制造一些高潮迭起的效果。」
「……要怎么做?」
「那部分也等下次再想吧。现在我们先决定故事大纲。转生成铠鲨的主角,我个人觉得很有趣,还满想读读看的。跟雌铠鲨坠入恋情,螃蟹朋友跟海葵朋友也一起为他加油打气之类的。」
冰雪笑了出来。
(啊、她笑了……)
冰雪原本紧绷的表情变得和缓,露出女孩会有的笑容,让青怦然心动,冰雪用稳重的声音对这样的青说道:
「好像很有趣……不过,我觉得风谷同学一开始说的故事,比较接近轻小说的题材。我很想写那个,我要写那个。」
不再紧张,散发温暖感觉的冰雪看起来非常可爱,青胸口的悸动更为激烈,他答道:
「嗯,这样很好。」
他点点头。
「这次的重点是冰之宫同学『最想写的小说』,我刚刚虽然说过,就算跟该系列的特色不同也没关系,不过轻小说新人奖的投稿作品,和应徵系列属性不合的作品很难通过第一阶段审查,就算进入第二阶段审查,多半也会被刷掉。如果文字本身很棒,故事结构也非常完整,这样就太可惜了。为什么轻小说的新人奖,会有人用硬邦邦的时代小说,或是硬派风格的科幻钜作来投稿呢?就作品的完成度而言,虽然很想把它送进第二阶段审查,但是,如果把它送进第二阶段,作者以后还是会来投同一个奖项吧?既然如此,不如让它在第一次就落选,这样或许才是为作者本人著想吧?我有时会有这一类的烦恼。」
「属性不合的作品……有那么多吗?」
「通常会出现在公开徵稿的杂志系列,因为一般投稿者也会看那种杂志。那种杂志跟新系列第一次徵稿所收到的稿件,大部分都乱七八糟。有那种全部用平假名书写、像是给小孩看的童话作品,也有欧吉桑写的战争体验,某个董事长写的经营指南,四十几岁女性和二十几岁男性的恋爱小说,啊啊,也有在原稿上密密麻麻贴满照片的横跨印度游记。在吴哥窟摆出胜利手势之类的,看起来很开心。看完之后,连我都对印度有了详细瞭解。还有人把自己作词作曲、自弹自唱的CD附在里面一起寄来。」
「真的……好混乱。」
冰雪睁大眼睛喃喃说著,青不由得笑了出来。
「嗯,我看得很开心!」
能看见作者的素颜,变化万千的投稿作品,让青的心雀跃不已。翻开每一页,都觉得开心得不得了。
冰雪直直盯著青。
表情看起来很惊讶。
「啊、可是,属性不合归属性不合,能看那么多种小说,我觉得很开心、很幸运,可是我还是希望能把小说送到适合的出版社,有时出版社也会依据不同系列而指定『尽可能多留一些奇幻风格的作品』、『请让读起来轻松的学园类作品优先通过』之类的。」
「这样……啊?」
冰雪咽了口口水。
对投稿者来说,通过第一阶段审查必备的元素,原来在审查之前就已经被决定好了,这实在太令人震惊。
不小心说溜嘴了。应该不要提到这些比较好的,青一边反省,一边继续说道。
「我所知道的,大概只有两个系列会这样。大部分的系列,在第一次审查时不会指定得那么细。而且,曾经也有过这种情形,出版社写著『以校园题材为优先』,某部作品虽是战斗题材,但写得非常有趣,于是也被送进了第二阶段审查,而且还得奖,成为话题之作。后来,下一次审查的重点就变成:『请让战斗题材的作品优先通过』,大概就是这样,不要太在意。」
「嗯……嗯。」
这次冰雪像是稍微比较放心似地呼了口气。
「再说,如果太过在意出版社的要求,反而不能写自己真正想写的题材,这样才是问题所在。属性吻合固然重要,但也不必硬套框架。不然的话,大家都讲一样的故事,就缺乏新鲜感了。」
「所以,平衡很重要……是吗?」
「没错,冰之宫同学,你真不愧是优等生。」
「哪有……」
冰雪变得扭扭捏捏。
这一天,就到这里解散。
「我会努力写出穿越到有著铠鲨的海之王国后、主角的日常生活故事。」
有著迷人小痣的嘴角微微扬起,冰雪用一种让青心跳不已的沉稳表情说道。在咖啡馆门口,她很有礼貌地点头,然后朝著跟青相反的方向,急急忙忙走著,赶在门禁时间之前回家。
◇ ◇ ◇
第二天也约在同一家咖啡馆,和冰雪隔著圆桌面对面坐著。两人直接点餐,冰雪点了菊花茶,青点了伯爵茶。
第三次见面,两人的对话越来越顺畅。
「……这个国家的人跟铠鲨的感情很好,会像带著水下呼吸器潜水那样,骑著铠鲨,在海里移动……主角一开始不太会骑铠鲨,害怕会被铠鲨吃掉……在异世界认识、后来感情变得很好的亲切女孩,教他骑铠鲨的方法,于是主角越骑越好……铠鲨一开始也很冷漠……后来会主动让主角骑乘。」
「很好啊,要不要把海上小岛设定成一个个国家?每一个岛都是一个独立的城镇之类的。」
「嗯,这样很棒。」
两人就这样一边提供想法一边设定,中间夹杂闲聊的话题。
「冰之宫同学,你为什么会开始写轻小说?」
「是国三那一年的秋天……班上女生一边说:『好有趣喔,好感动。』一边在聊有关轻小说的话题。其他女生也跟著说:『我看到都哭了。』『很想知道故事的发展,所以就一直看下去,我也很喜欢喔。』……所以,我有点好奇……就把封面插图和书名记下来。」
冰雪到书店去找那本书,当时没有找到,于是就放弃了。后来,每次去书店的时候,都会试著再找找,然而还是没有找到。
冰雪的手机,只有通话和收发电子邮件的功能。依照外婆的教育方针,其他功能都是不需要的。她们家里也没有电脑,当时冰雪连网咖是什么都不知道。
再加上她没有比较亲密的好友,「该怎么买到那本书呢?」,这个问题也不知道可以问谁,直接问店员又觉得不好意思。
「……因为我既阴沉又恐怖,所以大家都躲著我。」
大家并不是在躲她,而是因为冰雪长得实在太美,看起来是个优雅的千金大小姐,跟自己是不同世界的人,大家因为有所顾虑才不敢接近她。而冰雪似乎执拗地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容易惹人讨厌的人。
她这种想法让青觉得焦躁难安,然而,青还是闭著嘴巴,倾听冰雪说话。这时,冰雪的表情,突然变得柔和。
「可是,十二月时我在书店看到月历,上面有那本书。」
并不是在冰雪一个劲寻找的一般图书区,而是在漫画书区。
冰雪像是看到梦幻之花似的,怀著深深的感动拿起那本书,回家之后就完全沉浸在其中。
「我……以前只看过教科书上介绍的小说……所以,看到这种有插图、字体忽大忽小、频繁地使用多重引号、一翻开竟然是整页空白的小说,觉得非常惊讶……没想到竟然有这种小说、有这种书写方法。」
冰雪陶醉地眯细了眼睛,勾起笑容,脸颊泛红。从她那种热切的语气,就可以知道当时她所读到的那本轻小说,带给她多么新鲜的惊奇和感动。
青也想起第一次在朔太郎家读到轻小说时感受到的兴奋心情。
完全颠覆了先前对小说的概念,自由而大胆创造出的世界,是多么耀眼、多么具有压倒性的气势啊。而且还可以感受到,小说中的角色彷佛就在自己面前说话一样。
冰雪的温柔微笑、亮晶晶的双眼,和当时的感动重叠在一起,青的胸口怦怦跳动。
「……为了写读书心得而看的书,都是一些阴沉哀伤的故事,书里出现的人都很痛苦,我也跟著觉得痛苦……所以我不是很爱看书……可是,当时看到的那本书,充满了很棒的事物、美丽的事物、开心的事、欢乐的事。就算发生哀伤的事,也很快就会变得开心,登场人物所说的话,跟教室里大家所讲的话一样……我也好像可以跟著说那些话……真的很开心……我一下子就看完了……然后一直抱著那本书……很陶醉……」
「可以问
书名吗?」
「《勇者战记》。」
「啊啊。」
青点点头。
被召唤到异世界的高中男生不断展开冒险,以轻小说特有的自由联想及文法所书写的人气作品,同时也改编成动画。在角色的设定上,从主角到配角,所有人都具有栩栩如生的魅力,巧妙使用变化字体的技术已经属于达人境界。有人说,自从《勇战》发行以来,使用变化字体的轻小说作品就变得越来越多了。
虽然是一部毁誉参半的作品,但冰雪在看了《勇战》之后才迷上轻小说,这一点青可以理解。
这样一来也可以知道,为什么冰雪的作品充满了变化字体。
「我也很想写出那么开心、让人心跳不已的故事……等考试结束之后,我开始写轻小说……那时还是用手写的……但很开心……自己好像也变得跟主角一样,一起到轻小说的世界去旅行……在故事里,我也可以跟大家一起说话……集结大家的力量一起去冒险……真的、很开心。」
冰雪的表情一点一点变得黯淡。
沉稳的双眉下垂,原本露出微笑的嘴唇失去生气,旁边的小痣显得很寂寞。
「可是,我投稿的小说……从来没有通过第一阶段审查……评语单写著:『太过消极的主角让人觉得不愉快,无法引起读者共鸣。文字幼稚拙劣,整体作品显得自以为是。』看到这些评语时,我想,原来开心的只有我自己,阅读这一篇作品的人,觉得主角让人不愉快、自以为是……我觉得好难过……」
冰雪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青的胸口也跟著隐隐作痛。
(不应该那么写的。觉得愉不愉快是个人的感受,怎么可以指责这一点呢?)
既然专家都那么说了,一定就是那样了吧。像冰雪一样对自己评价很低的投稿者们相信了这一点。
冰雪垂著视线说道:
「所以……我想,只要写出能通过第一阶段审查的小说,我就不再是让人不愉快、自以为是的人了……」
(所以才会那么认真地拜托我帮忙、想要通过第一阶段审查吗?)
想到冰雪这一番心路历程,青的胸口只觉得越来越疼。
(落选的时候,她一定都会想起被批评为自以为是的事情吧。要是后来接到的评语单也否定了她,那该有多难受啊。)
不只是小说,冰雪应该也尝到自身遭到否定的滋味。
想要鼓励沮丧地低著头的冰雪,青说道:
「好,我们用这部作品来突破第一阶段审查吧。」
冰雪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她抬头看著青,眼神似乎仍旧带著些许不安。
「……我、办得到吗?」
「啊啊,试试看吧。」
青笑了起来。冰雪直直盯著青,有点僵硬地说:
「嗯、嗯。」
她点点头,又垂下视线。
(只要让冰之宫同学的作品通过第一阶段审查,让她对自己产生自信就好了。)
回家之后,青带著妈妈煮的高丽菜卷和萝卜沙拉去找朔太郎。
「阿朔舅舅,你有遇过用尽心力制作出来的电玩遭到严酷批评、结果陷入沮丧的情况吗?那种时候,听别人说什么会让你重新恢复活力?」
「通常就是对著萤幕大骂:去死!笨蛋!混帐!然后把所有事忘掉。只不过因为女主角做了让玩家不满意的举动,就纷纷起来批评说个性不连贯啦、让人觉得不愉快啦、贱人就是矫情啦、要发起拒买运动之类之类的,要是把这些话通通听进去、自己郁闷在心,一定会去自杀吧。所以只要回骂:你们这些混帐一点也不受现实世界女人的欢迎!笨蛋!这样就好了。哪有那么多时间陪他们骂来骂去?」
是不是不应该问朔太郎呢?青觉得很没力。
要是冰雪的神经跟朔太郎一样粗,凭著她那种美貌,或许可以率领一批拥护者,以学园女王的姿态君临天下吧。
想像著那样的冰雪。
(不,冰之宫同学还是像现在一样自我克制、拚命努力,这样比较好。)
青一边想著冰雪有著可爱小痣的嘴唇勾起一丝微笑的模样,重新调整思考。
「怎么了、青?有想追的女生吗?」
「为什么又扯到这里来!我根本没提过那种事!」
「你想知道让消沉的女孩重新打起精神的绝招对吧?」
「就说不是嘛!」
「诀窍就是要成为一个能理解她的人。像是我会陪著你的、我站在你这边唷,虽然是老梗,但很有用。她对你会完全失去抵抗力。三次以内就可以让她说出『让我变成你的吧』,然后紧紧抱住你。」
「我就说不是这样嘛!」
放下妈妈交代送来的食物,青急急忙忙逃离朔太郎家。
第二天放学后。
「故事和世界观的架构都决定好了,今天我们就来想想关于主角的事情吧。」
「嗯……嗯。」
青面前摆著茉莉花茶,冰雪面前摆著菊花茶。听到青的话,冰雪没有自信地缩起肩膀。
「基本设定是『来到异世界、孤零零一个人的主角』。」
「……嗯。」
「这个主角在原来的世界里,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对吧。」
「……嗯。」
「为什么?」
冰雪把肩膀缩得更小。
「因……因为很阴沉……不太会跟大家聊天……外表也跟大家不一样……光是出现在那里、就让人觉得不愉快……」
冰雪紧紧握住铠鲨自动铅笔。
「这、这种主角、果然还是不太好吧……像这种一点魅力也没有的主角……没办法让读者产生共鸣,评语单上也这么写……」
「没错。」
听到青这么说,冰雪的身体颤了一下,她的双眉眼看著又开始下垂,头也跟著低了下去。
「如果是我的话,会在后面写:『所以,要试著努力把主角的魅力写出来』。」
「魅力……?我的主角有魅力吗?」
冰雪诚惶诚恐地询问。
「嗯,《孤单的我来到异世界,成为勇者、魔王、后宫乐园的帝王》的主角也很有魅力。」
冰雪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骗、骗人。」
「我没有骗人。一开始发生交通事故的那个场景,主角不是在心里对著撞倒他的董事长道歉说:『抱歉跟你相撞,欧吉桑。』竟然会用那种想法去看待撞到自己的人,这个主角真是个好人啊。我是这么觉得。」
「……」
冰雪澄澈透明的眼睛浮现强烈的困惑色彩。她大概一直认为自己笔下的主角没有魅力,所以无法相信青的话吧。
可是,这不是在说谎,青是真的这么认为。
「所以,没办法让读者瞭解他的魅力的话,这样太可惜了。如果能用更容易让读者瞭解的方式去描述就好了。」
「该、该怎么做?」
「对于自己孤单的状况,主角自己怎么想?」
「他、他觉得如果能轻松地跟大家……交谈的话就好了……可是,他没办法插进似乎聊得很开心的团体里……害怕自己只要一开口、就会被大家讨厌……」
「把主角心里的这些想法仔细写下来就好了。与其写『我是一个孤零零的多余家伙』,不如来描写他如何孤单、自己对这种情况有什么想法、他想做什么之类的。这样一来,就可以让读者知道主角是一个抱著这种烦恼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人从出生到现在,从来不曾觉得孤单,这样一来应该可以引起读者的共鸣吧。」
「……」
「如果,那样的主角,努力地拓展世界,结交朋友、坠入恋情,这么一来就显得很有魅力、而且会让人很想替他打气对吧?」
青微微一笑,冰雪默默盯著他,重新握紧手中的铠鲨自动铅笔。
「我、我试试看。」
她用认真的表情开始做笔记。
刚刚的建议可以吗?对冰雪有帮助吗?会不会变成强迫接受、或是主观感想?青一边觉得揣惴不安,一边继续说下去。
「主角既然决定了,接著来设定女主角吧。」
「要不要……设定五个女主角左右?女生多一点……比较华丽热闹……吧。」
「那也是评语单上面写的吗?」
冰雪点点头。
「只有一个女孩的话太单调,要不要试著设计敌对的女孩角色,炒热故事气氛……上面是这么写的。」
「嗯,有些时候这么做的确有效,不过,在这次的故事里,设计一个主要女性角色应该也不错吧。冰之宫同学,你自己觉得如何?」
「我比较喜欢一个女性角色就好……」
「那么,就决定只设计一个女主角。你想把她写成什么样的个性?」
「温、温柔……开朗、亲切……稍、稍微、美艳一点,可以吗?」
「呃、这、这个……」
青有点焦虑,语气犹豫,冰雪红著脸低下头。
「女性角色太过乖巧,建议安排一些能让读者留下印象的养
眼场景。评语单是这么写的。」
「呃呃,这要看故事走向,没有必要硬把条纹小裤裤之类的情节塞进去。」
「……嗯嗯。」
就这样,他们完成了主角和女主角的设定,接著也一一设定主角身边的人们和铠鲨等角色的个性。
然后,下一周,集到五个咖啡馆茶杯印章的时候──
「这样一来,角色和故事都设定好了。」
「嗯,光是听风谷同学说话,设定跟故事情节就一个个跑出来了。」
旁边有著小痣的嘴唇,绽开一丝微笑。
故事是有关孤单的主角来到异世界的情节,在这个世界里,铠鲨是人们的得力伙伴,和人们关系亲密。在这里,他邂逅了温柔的女主角和冷淡的铠鲨,彼此感情越来越好,是一个温暖的日常生活故事。主角对于自己跟原来世界的隔阂感到困惑;为了学会骑乘铠鲨,在女主角的教导下不断练习;一起去参加庆典、观赏铠鲨的比赛,情绪升温;在夜晚的海边,气氛变得很好,由这些微小细节堆叠出整个故事。
「接下来只要把故事写出来就好了,要等你全部写完再让我看吗?还是写一章看一章?」
「……一章一章看……可以吗?要是风谷同学很忙的话……最后再一起看、也可以。」
冰雪诚惶诚恐地说。
跟一开始比起来,冰雪现在已经能够敞开心房跟自己说话,笑容也增加了,然而,还是会像这样露出缺乏自信的不安表情。
青爽朗地回答:
「好啊,就算没写完一整章,如果写到一半卡住,也可以让我看看,我们可以一起讨论。」
「嗯……嗯。」
冰雪的眼眶染上一抹红,她垂下眼睫,迷人的小痣周围隐约泛红。
每次看到那样的表情,青的胸口就会产生一股莫名的骚动,为了隐藏那种感觉,他才会用老师般的语气说话。其实,自己并没有那么伟大。
「还有,关于文字的使用方法,你想继续用跟现在同样感觉的写法吗?」
冰雪的表情,再度因不安而变得僵硬。
她瞅著青。
「果然……很幼稚吧?」
使用变化字体、特殊符号、充满拟音词的文字,每次在评语单上都被批得很惨,冰雪很在意这件事。即使如此,还是想继续用那种形式写作,因为其中有自己的执著之处。
「没那回事。」
青笑著断言。
「因为使用变化字体,所以批评那些文字幼稚廉价,会这么想的人,自己才像小孩,思想浅薄。冰之宫同学不是读了『勇战』,而且觉得很感动吗?」
冰雪直直盯著青,点点头。
「……嗯。」
「『勇战』用了很多变化字体、多重引号和拟音词来制造效果。」
「……嗯。」
「除了冰之宫同学以外,其他人看了这部作品,又哭又笑、情绪兴奋不已,『勇战』还改编成动画,红极一时。」
「……嗯。」
「你会觉得『勇战』的变化字体和特殊符号是多余的吗?」
冰雪摇摇头。纤细的淡褐色长发,轻飘飘地摇曳。
「不会。」
「那么,冰之宫同学也没有必要放弃使用变化字体。如果你真的想用那种形式写作的话。」
冰雪继续惶恐地问道:
「我可以……用变化字体吗?」
「嗯!我之前看到一个让人印象超深的变化字体技法,要是能像那样让读者感到惊讶的话就太棒了。」
「也可以用多重引号吗?」
「嗯!『天球迷路』系列第三集,在战斗场景里,多重引号把气氛带到最高潮!那个简直是艺术!」
「也可以用拟音词吗?」
「嗯!『啪』地使用适合当下状况、用法超准确的拟音词,会让人天旋地转。『这是想出很棒的想法后,所选出的最棒拟音词!』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也可以留白吗……?」
「嗯!留白让画面显得清爽、容易阅读,我很喜欢!在『勇战』里,雷文跌落谷底的那个场景,一翻开书页,是一片跨页的空白,让我觉得好毛!」
当冰雪担心地提问时,青总是露出笑容立刻回答。
「轻小说的优点,不就在于不管什么都可以、书写格式非常自由吗?不断创造崭新的写作技法,让人觉得兴奋不已。所以想做什么就通通去做、想写什么就去写吧!专业作家或许有所限制,但冰之宫同学是投稿者啊!只要自由地书写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可以了。希望你能想想,该怎么做才能把这种心情传达给阅读作品的人。」
「该怎么做……才能传达?」
被青的气势所压倒的冰雪,睁大了眼睛,青用力朝她点点头。
「没错!想做的事情就不要忍耐,要让自己兴奋地好好享受。该怎么做才能跟读者共同分享这种情绪呢?要绞尽脑汁、搜索枯肠、努力地琢磨。那么一来,这就不是缺乏深度的技法。如果有审稿者轻易地在评语单上批评这是没有深度的技法,笑著把他的评语丢一旁就行了。」
朔太郎之所以能用毫不动摇的语气回答:「当作品被评得体无完肤时,就朝萤幕大骂一顿然后忘了它。」是因为他在创作出这个作品前,就已经累积了无数的钻研和懊恼。
想批评就让他们去批评吧,我就是要选择这种做法。
青并不是要冰雪去学习朔太郎的粗线条,可是,为了让冰雪产生自信、做她喜欢的事情,青想要帮她。
冰雪愣愣地听著青说话,然后很僵硬地点点头。
「我……我会努力。」
「好,就是这种气势。」
青露出笑容,接著开始提供具体的建议。没有从事写作的自己能说的东西有限,可是,他拚命把身为审稿员所能感受到的事情告诉冰雪。
「虽然希望你多多使用变化字体,但是用太多的话,带给读者的冲击程度反而会减弱,我觉得用在必要之处比较有效果。例如说,冰之宫同学所写的『孤单的我来到异世界,成为勇者、魔王、后宫乐园的帝王』,一整页使用特大字体写著『我已经死了。』。我觉得那种手法很好,让读者心头重重地震了一下。这次的开头也用这种技法吧。」
「咦?」
冰雪露出困惑的表情。
「那……那个,我还以为自己做得太过分了……」
「一点也不会!我甚至还想建议你直接用两页,使用跨页效果来表示呢。」
「……!」
「不过,投稿作品都只能印成单页,所以这么做没有意义,虽然很遗憾,不过就用一页来表示吧。」
「真、真的可以吗?」
「嗯!例如说,为了制造反差效果,刚开始的第一页,要不要试著用比较规矩的文字来描述?从主角遭遇交通事故开始切入,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剧情,也很容易瞭解,我建议写法可以跟上次一样。而在心中对著撞倒自己的人说『抱歉』,这一段也不要删掉。就我个人而言,建议这里可以用更仔细的方法来描写,暂时先不要使用拟音词、多重引号、变化字体,只要淡淡铺陈就好,等读者翻开下一页,看到一整页『我已经死了』的巨大字体,就可以制造出落差。这么一来,阅读作品的人就会吓一跳。」
冰雪的表情逐渐变得明朗。
「嗯……嗯,我试试看。」
◇ ◇ ◇
那之后,冰雪每写完一章,青就带走装有资料的随身碟,拿回家里,列印出来阅读,然后为冰雪提供意见。
序章重写了四次。
「判断是否能进入第二阶段审查时,开头也是非常重要的依据。读到一开始的内容,觉得『啊、这篇原稿好像可以推荐进入第二阶段审查』,因为是用这种眼光在阅读,只要中间不要失败,以我个人而言,我认为就这样进入第二阶段审查的机率很高。相反地,如果开头平凡、不通顺,审稿员一边想著『好像不可能通过』一边阅读,就算中间文字变好,但因为开头很可惜,如果有程度差不多的原稿,审稿员就会选择开头写得比较好的作品。嗯,第二次修正以后,文字变得比较简洁易读了。还可以再改进一点什么。或许可以在本文方面再下点功夫,例如说……」
两人已经变成巷子里这家咖啡馆的常客。冰雪隔著菊花茶冒出的热气,用认真的眼神仔细倾听青所说的话。紧闭著旁边有颗小痣的嘴唇、集中精神的表情,跟上课时看著黑板的表情一样,看起来相当冰冷。
可是──
「希安的这句台词,透露出希安是个亲切温柔的人,写得很好。」
当青夸奖女主角时,冰雪白皙的脸颊染上红晕,嘴角也跟著露出一丝微笑。
当冰雪像这样露出沉稳的微笑时,青的胸口就会产生莫名的悸动,觉得很开心。
希望冰雪能多笑一点。
跟外表看起来的成熟、超然气质相反,冰雪是一个不管做什么都有所顾虑、缺乏自信的女孩,这件事每每让青感到惊讶。
(像冰之宫同学这样,长得漂亮,成绩又好,
应该更有自信才对啊……)
如果冰雪在教室里也能笑得这么自然就好了。这样的话,称呼冰雪为「冰之淑女」、远远围观的同学们,也会想要亲近冰雪吧。
至今只有自己知道的这种魅力,希望也能让大家都知道;但有时还是觉得,暂时想把这种柔和的微笑当作秘密藏起来。心境复杂。
「这一页的多重引号用得很好。充分带出了街上人群逐渐聚集、喧喧嚷嚷的感觉。如果能在前面稍微再多加一些关于这条街的描写,应该更容易让读者留下印象吧。」
「嗯……」
冰雪用铠鲨自动铅笔在原稿的影本上做笔记。
「成为主角昴的伙伴的铠鲨海因李希是个很棒的角色。虽然有点坏心眼,但个性很温柔。帮它设计一个害羞时会有的小动作,说不定很萌喔,例如说用尾巴啪搭啪搭地拍打海水之类的。」
「嗯、嗯。」
「希安的伙伴吉克林特虽然爱强词夺理又爱乱担心,但也是个很好的家伙。收到希安送的、最喜欢的巧克力松饼时就会变得很开心,这一点太棒了!这里再多花几行描写吧。」
「……嗯。」
「我也很喜欢邮政公司经理杰斯特。帮个性稳重、值得信赖的杰斯特再加一个小插曲,让读者留下印象,这样一来,故事后半段杰斯特出手帮助昴的剧情就会更有张力。」
「知道了。」
「希安的朋友都是好人,大家暗地支持昴的恋情,让人觉得很温暖。这里与其使用多重引号,不如多加一些对话,这样一来更有临场感。还有,我觉得,这个地方与其使用拟音词,不如实际去描写,会让人更有印象。相反地,铠鲨竞速的场景,使用大量拟音词或许会更有气势。」
「……」
「啊,如果冰之宫同学有其他用意的话,不用勉强。」
「没有没有。」
冰雪慌慌张张地摇头。
「我觉得,风谷同学的建议都是有用的参考,很准确……而且,你还常常夸奖我……」
冰雪的脸颊像是觉得很不好意思似地染上红晕。
「我只是把想到的事情说出来而已。」
「……嗯。」
冰雪红著脸,点点头。
旁边有著小痣的嘴唇,微微绽开一丝笑容。
「我知道,这不是在跟我客套,风谷同学……就是这样的人。」
「咦?你说我是怎样的人?」
青很在意地开口询问,冰雪用沉稳的语气,缓缓答道:
「不管是什么样的作品……人也好、物也好……你都会找出优点,并且喜欢他们……」
「咦、是吗?我也不是什么都喜欢啊。」
冰雪用闪闪发光的眼神看著青,让青的心头小鹿乱撞。
「风谷同学……应该没有讨厌的人吧?」
「目前是还没遇过会让自己那么火大的家伙……不过我有时也会觉得不爽、会生气。」
「不管多么幼稚无聊的故事,风谷同学都乐在其中……」
──有趣吗?青?
──嗯!全部都很有趣!
窝在朔太郎家里的地板上,著迷地读著投稿作品时,听到朔太郎这么问,自己毫不犹豫地回答。不知为何此刻突然想起这件事。
无论是什么作品,青都觉得很兴奋、觉得很有趣。
未成熟的作品,其未成熟之处。有瑕疵的作品,其瑕疵之处。熟练的作品,其写作技巧。
不管是什么作品,都有各自的优点,青总是开心地翻看每一页。看书时觉得「好无聊」,青并不明白这种感觉。
──是吗……全部都很有趣吗?
如此喃喃说著的朔太郎,声音和表情似乎有些黯淡和苦涩。
此刻,从盛满金色菊花茶的杯子氤氲而起的热气另一侧,冰雪那双直直看著青的眼睛,跟那个时候的朔太郎一样,盈满同样的黯淡和苦涩。
「风谷同学……」
冰雪用悲伤的声音喃喃说道。
(冰之宫同学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为什么看起来好像很寂寞的样子?)
「是个……心胸非常宽广的人呢。」
青的胸口感到一阵疼痛。
为什么会心痛?自己完全不知道。
冰雪明明是在夸奖自己,可是,她看起来没有很高兴。而青自己也是,不但没有很高兴,反而强烈感受到一种正在骚动的不安情绪。
「谢谢。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我。」
他假装害羞,从冰雪身上移开视线。
冰雪也陷入沉默。
「……」
「呃呃,我们说到哪儿了?对了,讲到铠鲨竞技的事。这里用拟音词来加强气氛,而这里要描写得仔细一点。」
为了转化莫名尴尬的气氛,青用更加爽朗的声音说道。
「冰之宫同学在描写事物的时候,常常使用很多资料。描述许多外表特徵,然后描写构造或特性──这种描写法最近很流行,在战斗场景里,当敌人登场时,用这种写法能让读者容易瞭解,效果很好,不过这次要不要试试稍微不一样的描写法?」
「要怎么……描写?」
「例如说,有关铠鲨的描写,现在的感觉是『所谓的铠鲨……』然后就这样,开始说明铠鲨的外表和习性。」
「……嗯。」
「在那里增加一些『动态』的描述,例如像铠鲨的尾巴如何优雅地摆动,如何迅捷地破浪前进,背鳍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之类的,让读者觉得自己也跟主角一样在观看铠鲨的竞技。」
冰雪微微皱起眉头。
「我只有在小时候看过一次……会动的铠鲨……图鉴上的铠鲨不会动……」
「要不要在网咖找找铠鲨的影片?啊、与其这样──」
青拿出手机,开始查询。
铠鲨、水族馆,用这些关键字和地名显示搜寻结果,青露出笑容。
「有了,如果是这个水族馆,搭电车大概一个小时就到了。那里好像也有铠鲨,下一个假日,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青把手机画面拿给冰雪看,冰雪微微张开旁边有著小痣的嘴唇,露出焦虑的表情。
「下、下一个假日……?」
「啊……冰之宫同学假日是不是不能出门?」
青常常听说和冰雪同住的外婆非常严格。之前还会笑著谈论有关小说的事情,但随著门禁时间的接近,冰雪会担心地看著手表,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她非常害怕外婆。
之前,冰雪曾经喃喃说过:「外婆……很讨厌我……不管我做什么,她都不喜欢……」
当青问道:「你跟外婆吵过架吗?」冰雪红著脸,慌慌张张地摇头:「对不起……」然后就陷入沉默,再也问不出什么……
还有一次,她泪眼汪汪地用阴暗的表情喃喃说道:
「……外婆的手……好恐怖……好冷、皱皱的、而且好硬……」那时,她也是闭著嘴巴,低下头来。
(难道冰之宫同学之所以缺乏自信,是因为外婆的缘故吗……)
那样想著,就觉得很在意。
或许也是因为被外婆责备,所以假日才无法开心地出来玩吧。
当青在为她担心时,冰雪摇摇头。
就这样,她垂下长长的睫毛,红著脸说:
「没、没关系……我、我要去。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