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海水向天空高高地卷起,除了那覆盖遮挡着太阳光的霓虹以外,那宛如神之石磨的雷云穿上了闪电的上衣。
划着螺旋并蜿蜒着,仿佛陀螺一般在云中回旋着,那巨大无比的石磨缓缓地向着东南方向移动过去。都可以被形容为“龙之巢穴”的云中涡旋的真身是,直径在一千六百公里以上,最大风速超过每秒五十米的超大型台风。
九月的南北多岛海,台风频繁发生。
这虽然是进入今年以后第四次台风,但规模是格外得大。台风沿途的所有岛屿在这个时候,都在一门心思地采取着针对农作物和住房的安全对策吧。像在海上行走的神兽一样,台风将途径的所有东西都吞并向南前进着。
帝纪一三四八年,九月,北多岛海克洛斯诺达尔岛北方二百海里——
在与那超大台风水平距离两万米地方追逐着的,有两个空中飞岛。
两者都是全场将近十五公里,全幅将近五公里的巨大浮游岛。在下面设置着大大的方向舵和推力装置,然后在地表面有飞机场和无数的对空炮台、对舰炮台像刺猬一样瞪视着空域。
乌拉诺斯第九飞空要塞“卡奇诺斯”和第十一飞空要塞“巴塞诺斯”。
向多岛海方面派遣的四个飞空要塞中,这两个现在,正靠近着那超大的台风南下着。
那相当于岛的船首的部分,是被混凝土装甲和非常厚的防弹玻璃所保护的乌拉诺斯要塞司令部。周围的参谋将校都服从着他,戴着显示少将的肩章的壮年军人,透过双筒望远镜眺望着台风。
——尤迪加作战。
在胸中低语着本次作战名,卡奇诺斯司令官莱桑德·开普勒拿开了双筒望远镜,用肉眼确认着名为“尤迪加”的超大台风的状态。
“真是前所未闻的作战啊。”
那声音中并没有带着讽刺,反而对于从今往后的冒险有着异常浓厚而亢奋的兴趣。在多岛海方面军的要塞司令官中虽然莱桑德对统合作战本部的做法持有批判性态度,但关于本次“尤迪加作战”,他却极为罕见地有干劲。
他一边凝视着将天空与大海涂成暗灰色的尤迪加,一边对在旁边的航海参谋说话。航海参谋丝毫不隐藏抑郁的表情,
“我希望你能知道在现场的人的辛苦。”
“与空袭和舰炮射击比起来,台风已经算是可爱的东西了哟。风和雨可没有破坏混凝土装甲的力量。”
“在将近一周内都会受着电波通信的限制,一直隐藏在台风中。这事关兵员的士气,而且那地下仓库不会进水吧?”
“考虑到不好的地方那就没完没了了。这作为奇袭来说是非常在理的。谁能香的到呢,混在这台风之中会有两个飞空要塞接近过来什么的。在这雷达万能的时代里就用这笨重的飞空要塞了来进行奇袭,这不实在是令人愉快的作战吗?”
莱桑德一副非常高兴的样子笑着。航海参谋长依旧一副阴沉的表情,将目光回到了作战台的多岛海拳头上。那上面画着的预计的台风前方,是Air Hunt岛。
“如果台风吹到Air Hunt岛就不就麻烦了?”
“到那个时候在反转逃回来不久完了。虽然从概率来讲一半对一半,但有冒这个险的价值。如果像计划一样地发展的话,就能将剑尖直指敌人的咽喉。战争的趋势就要改变了……那么,差不多该走了吧,准备好了吗?”
获得了航空参谋和通信参谋的批准,莱桑德发出了命令。
“推进装置,减速至12节。进入尤迪加。稍稍再看最后一下太阳吧,在现在让它照照视网膜。”
航海参谋长用嘴对着麦克风,将刚刚的命令传达给了岛内全域。在地表面上面的士兵们跟太阳不断道着别,向地下居住区移动过去。所有的飞空机械已经被收容在了地下格纳库,在地表有的只有施加了防风防水对策的混凝土建筑物而已。
卡奇诺斯和巴塞诺斯,那两个飞空要塞缓慢地偷偷靠近着“尤迪加”。
在卡奇诺斯的地表面,有一个人——
仿佛要抗衡那散乱地进入地下的兵员之流一样,他在飞机场的一角一直留到了最后,眺望着台风。
在那理所当然地穿戴整齐的军人中,有一个打扮异样的男子。
用满皱纹的、扭歪着的军服裹着身子,右手拄着拐杖。
右脚没有穿鞋,从裤子的下摆中出来的,并不是脚腕,而是木棒。那非常粗糙的假肢拄着地面,男人一直盯视着台风,一动也不懂。
绷带裹满了整个脸。
在眼睛、鼻子、嘴巴稍稍露出了点缝隙,以确保视线和呼吸。从那微微的缝隙中透出来的皮肤,是伤疤节子。大概是过去整个脸受了严重的烧伤。军帽也不戴,绷带一直打到头顶上,在那现场呆立着一动不动。
如果有谁向他搭话带着他到地下的话也许还好,但谁也不会接近那个男子。那男子有着与平常人在不同次元存在一样的氛围。
他欣赏那台风直到生厌,男子一个人转回身来,踉踉跄跄地开始走动。他蜷着背,用着似乎马上就要摔倒的危险步伐,时而好像就要到了摔倒的边缘,如同老人一样踏在下往地下设施的台阶上。
男人在狭窄的地下通道上一个人走着。
在走廊的对面谈笑的两名少尉走了过来,注意到男子,倏地咽喉响动了一下表情变得僵硬起来,两个人都背靠着墙壁,侧目而视,用着最高等级的敬礼让男子通过。男子连头也没有点一下作为回应,仿佛十分凄惨地将拐杖一边在地板上打着,一边慢慢地通过了前面的通道。少尉们在男子消失在走廊的对面以前,一动也不动地将背靠着墙壁。
男子所到之处,乌拉诺斯的兵员都表现出同样的反应。
只是恐惧而让开了路。整备员也是、飞行员也是、士官和机关兵以及会计员都是,大家都知道他的脸,可是谁也不跟他说话,只是表情僵硬起来,将悲鸣扼杀在喉咙中,让开道路。
绷带男,不久就到达了飞机的地下格纳库。
在那以后,他仿佛在寻找丢失的宝物一样,在格纳库内开始徘徊着。
察觉到他的整备员诚惶诚恐地靠近了他,用手指指了一架战斗机。
绷带男也不道谢,只是用着不稳当的步伐走近了指示的机体。
然后用拐杖撑着腰,抱着记忆,拼命地登了上去。简直就像芋虫在树枝上攀爬一样,那种小心翼翼的举动。那看不下去的整备员想要帮忙跑了过来,可那绷带男依旧抓着机翼转过头来,将满是疮痍的眼角露出来瞪视着他。
“叽……”
奇怪的沉吟声,从绷带的深处发出。被这气势所震慑到的整备员发出了悲鸣,留在当场。绷带男扭动着身体到了机翼上面,用着同样的动作摔进了驾驶席中。
这里是他睡觉的床。
明明到居住区的话给他准备好了特等室的,可绷带男绝不靠近那里,总是一个人,在这狭窄憋屈的驾驶席里睡。
整备员用呆呆的表情眺望着驾驶席,将目光转向了机首。
描绘出来的是黑豹的nose art。
那是和Warukyuure的阿克梅德所并驾齐驱的,“空之王”的徽章。
——卡纳席翁。
空之王他现在一个人在驾驶席中,像芋虫一样地蜷着,等待着在战场上飞行之日。
虽然卡纳席翁在地上连步行都困难,但在空中的话就可以自由自在地操作着战斗机,化身为将所有猎物都击落的黑豹。那丑陋的外表再加上失去了右脚,满是疮痍直到喉咙深处,都不能尽情地说话,对于卡纳席翁来说地面上和地狱没有什么不同。那样的他唯一能够自由自在发挥的地方就是战斗机的驾驶席。那机体现在回应着卡纳席翁超越了肉体的要求,在空中映出空战动作的图像。
对于卡纳席翁来说,爱机是自己的肉体。
在这地面上爬行的自己,不过只是一具驱壳。对于那躯壳来说,家人也好朋友也好恋人也好都不需要。只要有爱机,就可以了。
在驾驶席内,他安心地闭上了眼睛。那机体温柔地紧抱着丑陋的自己,非常舒服。卡纳席翁完全与三式Idola同化了,成为了同一生物。
比起谁都要热爱天空的卡纳席翁,也同时比起任何人都受到天空的眷顾。在这天空之中,不可能有比起自己来说更受眷顾的存在了。如果有那样的存在的话,则必会以自己的尊严做赌注将之击落。
在下一次的战场中,也希望自己最受到天空的眷顾。必须将Air Hunt岛的上空,从此以后变为自己的东西。
怀着这样的祈祷,卡纳席翁睡着了。
那远方传来的可以听到的风雨声,愈发得激烈了。飞空要塞如同战术所说的,已经进入了台风的里面————
虽然想着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事啊,可好像也不是那样的坏事。
以前的话即使只是收到了一个指令,要完成接头的话也必须得用信使这种麻烦的方法。可是现在的话,可以利用菲欧这种最好的通信手段。本着兴趣第一的原则和美绪接
触了以后虽然也有些后悔,但在与秘密情报部取得联系这方面却异常方便了,这正是现在的状况。
“托你的福,连这样的事也变得可能了呢。”
在有灿烂的月亮照射的深夜中,Air Hunt岛的西南,大概在Saint-Gilles湾附近的一片岩石穿着潜水服伫立着,莱纳对着他的同伙笑着。
“……你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呀,那种东西。”
美绪用着冷冷的眼神,问着背着氧气罐的莱纳。
“偷偷潜入海军仓库的话,这种东西到处都是。”
确认了在头上的小型灯可以正常工作以后,从腰的口袋中拿出了小刀,莱纳这么敷衍地回答着。虽然说起来很简单,但潜入到重兵把守的军需品聚集地,然后偷出那么多潜水用具,这并不一般。
“那么再见啦,好好放风哟。如果有人来了的话就赶走他或者移向别的地方。拜托啦。”
那么说着,莱纳就戴上了充气头罩。由于一个潜入工作员必须所有的技能都非常优秀,当然偷盗也好潜水技术也好当然也了然于心。
“再见了。”
美绪她混杂着叹气,向莱纳挥挥手。在月光之下,莱纳在透过头罩嘻地一笑,竖起了拇指,潜入了海中。
那水花马上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地静止了。美绪在平平的岩石上坐下,一脸阴沉地凝视着在水面上摇晃的满月。
——究竟在干什么呀我……
在这一阵子,好像都有些放弃思考了。丧失了对自己的将来的关心,好像一切都无所谓了。仿佛机械人偶一样的以菲欧为媒介来收信,内容连读都不读就交给莱纳,将莱纳的回信系在菲欧的脚上,而且偶尔还像这样,跟随着可疑的莱纳一同行动。究竟在做什么她根本不想知道,也没有问过。因为她也害怕知道那行动的意义。
在Saint-Gilles湾内,很多红色和橙色的灯闪闪发亮。虽然看起来像个海上都市,但舰队排成两列纵队在那里停泊着。在星光之下所见的人工光源的闪亮,仿佛有从童话之国的来的东西那种幻想。这明明是一旦战争来临,仅靠一只战舰就能放出相当于五个师团那样的杀戮武器之群啊。
稍稍等了大概一个小时,莱纳浮了上来。
一边让海水滴着一边上了那片岩石上,一边将充气头罩扔在一边,以戏谑的表情盯着美绪。
“成功啦,大功一件。”
“……”
“要我告诉你我刚刚干了什么吗?”
“不想听。”
“真是冷淡呀,明明是共犯。”
“……事情结束了吧。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到学校附近吧,等等啊。”
莱纳迅速换上了制服,将氧气罐丢到海里流走,而剩下的一套潜水用具都塞进背囊中。
“好了,任务结束。上来吧。”
美绪默默地接下了莱纳递过来的头盔,坐上了摩托车的后座。
“抓紧也可以哟?”
“我拒绝。”
她冷漠地拒绝了,握住了在后座左右两边的扶手。莱纳很高兴地笑着,踩下了发动机。
深夜两点,一个人也没有,在漆黑的公路上跑着。
美绪依旧缄口,盯着向后飞去的夜景。
——我,究竟会走到哪里呢。
突然,涌上了那样的不安。她拼命着想要大叫的冲动。
“就到这里吧。两个人一起回去的话怪可疑的。”
在距离学校徒步走大概二十分钟左右的地方,莱纳单脚撑着地。美绪从后座上下来,将头盔还给了莱纳。
“最近,好像变得好一点了呢,你的态度。”
“……什么呀。”
“比起前一段时间来说没那么可疑了。虽然想着笑容能再自然一些就好,嘛,也是奢望吧。”
莱纳所说的是,美绪平常生活的事。自从得知伊桑所做之事,美绪虽然曾断绝一切交流,但暑假以来,虽然是零零星星地,但与周围说话也渐渐增加了。
“如果习惯了的话也就那样吧。如果能快些像我这样嘻嘻哈哈地笑着来欺骗周围的人就好了呀。”
“……不可能成那样吧。”
“即使不能到我这种程度,也像平时一样地表现。如果你被抓了的话,双亲和兄弟也会一起被抓的,不要忘了哟。”
“……我知道……会很平常地做的”
“那么再见啦。”
“那个。”
“嗯?”
“……你……就什么也不想吗?”
“嗨?”
“……每天,都欺骗着大家……暗地里却这样做,为了乌拉诺斯而工作……就那么无动于衷?”
莱纳察觉了她提问的意图,用觉得她非常愚蠢的表情,Ke地喉咙响了一下。
“我完全没事呢。真的无关紧要嘛。我可是乌拉诺斯的军人呢,为了乌拉诺斯而工作那是理所应当的呀。”
“……”
“是被骗的那些人的错啦。在现在的时代,是弱者和蠢人的错哟。清显虽然有着一副善人面,可一直在做的事不久是杀人的联系吗?究竟怎样才能高效地大量地虐杀乌拉诺斯人,在学习着这个。一个乌拉诺斯人从事着如何杀死圣·沃尔特人的工作究竟有什么错。”
美绪依旧沉默着,无法回答。究竟什么是善什么是恶,现在的美绪已经变得无法清楚地明白了。
“你也快点觉悟吧。总是那么犹豫不决的样子,反正都回不到过去了。”
莱纳用着这样轻巧的口吻放着话,踩下了加速,引擎轰鸣着消失在了夜道的远方。
凝视着黑暗,叹了口气,美绪一个人,在夜间的行道上走着。
夏天的星座一闪一闪的。那是宛若神明的宝石箱一样的星光。在九月过半的夜风之中,混杂着秋天的气味。
与清显在洞窟的一夜,经过了将近一个月。
那个时候的情景,现在仍然在美绪意识的中心保存着。
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委身于他,也将清显的一切完全接受的那个暴风雨的夜晚发生的事。
只要回想起来,身体里就有热流涌过。困惑着那热流将去向何处,美绪将自己右手中指举起放到了眼前。
那上面带着银色的戒指。
热流,变成了苦闷。
十二岁的夏天,在油菜花田和清显结下的约定。
“绝对不能花心哦,我们已经约好要结婚了哦!”
强行让清显送了油菜花冠,美绪教给他希尔瓦尼亚王家的做法。
“接下来呢,我要给清显送一个银色的戒指!这样仪式就完成了,咱们两个也会永远相爱!”
正因为是孩子,才无所畏惧。在那之后发生了Mesusu岛侵略,两个人都成了大人,再也没有重新提过那个约定了。可是她想着会迎来将这个送给清显的那一天,美绪她一直将戒指戴在这里。
——可是,那一天,已经,不会来了。
美绪她停住了脚步,从手指上拔下了戒指。
然后将那戒指握紧,然后在头上一抡——重新考虑一下,放下了胳膊。
“真是傻气。”
这样自嘲着。然后对自己说着。
“我现在呀,已经不期望自己的幸福了。所以即使把这个丢掉也无所谓吧。”
收紧了脸颊,再一次大幅度抡起——美绪这次向着路边的草丛中,扔掉了银色的戒指。
在抛物线的定点反弹着星光,戒指进入了草丛中。
“这样就,结束了。”
啪啪地拍着手,这样告知着自己,美绪面朝学校走去。
越是走,心中就越是痛苦。
清显的表情,在这夏天的星座中一直在浮现着。
从小时候就一直在一起,一直深信着会成为这个人的新娘。
一直最喜欢他了(译者注:作者用的是过去时「大好きだった」,但在日语中过去时并不一定代表现在不这样了,像这里就表示从过去一直持续到现在。类似的例子看过CLANNAD杏篇的诸君也可以注意一下,在最后朋也与杏互相告白时,杏说的是「いつも好きでした」,用的过去时,但并不表示这仅仅是个过去)。
现在也最喜欢他了。
越是想要无视这心之声,可是这声音却越来越大,在自己的体内反响起来。
美绪回过身来,出了大道,步入草丛之中。
小型手电筒照亮那一片茂密之中,拼命地寻找着戒指。
“究竟在干什么呀,我这个人……”
尽管想哭,但抑制住了。如果在这里哭出来的话,那自己就太凄惨了。
“我是,笨蛋吗……”
在这漆黑的草丛中伸着手,继续寻找着失去的戒指。那月亮与星星的光辉,仿佛也为了帮助美绪一样,愈发闪亮地眨着眼睛——
克洛斯诺达尔岛被乌拉诺斯空军急袭以来,作为让圣·沃尔特帝国军降落到南多岛海的唯一大门口就在这里——Moregan岛Chandora要塞了。现在这个岛作为圣·沃
尔特海空军的根据地,在军港有多岛海的主力战舰船头连着船头停泊着,无论仓库区还是市区或者是市场都满是军人,那飘然而下的战争气氛在岛内沸沸扬扬。
那混凝土的地表裸露在外,呈现出一片煞风景的氛围。铁栏杆的大门无情而又庄重,在入口有拿着枪的士兵十几人,作为这里的警备。
虽然没有看板,但里面挤满了圣·沃尔特海空军作战本部、多岛海方面部的人。情报科局员巴尔塔扎尔·格林少尉候补生,望着这煞风景的建筑物的二层窗外的情形。
沐浴在九月阳光中的叶子树被汐风吹拂着,很不祥地沙沙浮动着。
风渐渐地变强了,台风四号渐渐接近了。根据预报台风在明天,就会掠过这Moregan岛的北边,向着东南方向移动,预计四日后就会直击Air Hunt岛。
眺望着远方湛蓝的海洋,休息了一下因为公务而疲劳的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再次朝向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大量通信记录。那是从克洛斯诺达尔岛周边散落的敌军发过来的电波情报的记录。
巴尔塔扎尔现在从事的是,被称为通信谍报的情报任务。
将电波发送的时刻,以及在那天遭受空袭的地点、敌方飞机以及舰艇、潜水艇放出的电波的发送地点、有攻击发生的当天和没有发生的当天发信两的不同,诸如此类的东西进行统计性地分析,来预测地方的攻击地点以及时刻,甚至预测出敌方的规模。为此,他必须在从旁监听的堆积成山的所有电波信号中,日夜精细审查着有没有与平常不同的什么在好几列的狭缝中潜藏着。
在职场上他属于最下层。每天每天,虽然又很多与统计工作无关的杂务缠身,但他从未抱怨一直忍耐着。为了打成远大的目标,现在以好好地做好杂务,赢取局内的信任为最先,巴尔塔扎尔深知这件事。
从Air Hunt士官学校毕业,已经将近半年了。
同年级学生中,已经出海去研修的人,或者做舰队勤务的人,或者已经被派到基地航空队的人到处都是。由于在学校的时候也没有关系特别好的人,也没有什么联络,所以也不在意。
真的,完全。
——不在意。
巴尔塔扎尔这么对自己说着,将视线离开文件堆成的山,眺望着窗外炫目的蓝色。
——没有在意的可能啊。
再一次,向自己确认道。
——虽然确实是不在意,但紫她还好吗。
呼地就想到了那样的事。虽然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但在一天中总会好几次想到这样的事情。
究竟为什么呢。
这么自问道,得到了答案。
——紫她所属的是沃尔迪克航空队。
紫神乐所属的单位是圣·沃尔特海空军最强的战斗机队。怕是现在已经在握着战斗机的驾驶杆,自由地在天空中飞行盘旋了吧。
——真是羡慕啊。
明明自己在从事着宛如在大量的土沙之中寻找取出混杂在其中的一颗金沙的这样不起眼的工作,神乐却在一线级的战斗机队被投入到最前线中。从根源来看,神乐才是从事着高高在上的华丽的任务的精英士官。
——所以才在意啊。这就是结论。真是愚蠢。
嗤笑着自己的思考将其吹走,巴尔塔扎尔再次朝向了发腻的文件之山中。内容几乎都是不明所以的一串呼叫。像这样密密麻麻书写地一堆文件,在桌子上大概堆积了好几百本吧。
——如果想要早些发迹的话,就快解读这些数字群吧。
一边这么对自己说着,专心地,底气十足地,盯视着那一群数列,并用另一个个人用的笔记本,记录下了这些规则或者不规则的、在统计上不可思议的点。
在这大量且需要集中注意力的持续作业中,在这一两天,有一件无论如何都很在意的事。
——紫,她究竟怎么样了呢。
——不是,不是这个。从各种角度看来都与至今为止的数字有不同的倾向的数字出来了。
巴尔塔扎尔将已经记满了十几本的个人用的笔记本拿出来,将迄今为止的记录与这一周之间的进行比较、类推,好像嗅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倾向。
——从Westeland大陆方面来的通信记录,非常不自然。
四天前,与至今为止倾向不同的电波发信突然从克洛斯诺达尔岛北方——Westeland大陆附近的海域监听到了。虽然内容不明,但大概是未知乌拉诺斯舰队放出的吧。然后三天前,这个电波的发信戛然而止。从那以来到今天为止,从该海域过来的电波通信全无,而且也没有了向克洛斯诺达尔岛的大规模攻击。
——舰队,消失了。
他这样解析着。但是没有消失的可能。地方舰队设置了电波通信限制,一定是朝向了某地。是为了向着乌拉诺斯基地靠港,还是说为向圣·沃尔特基地进攻,无法做出判断。
昨天,巴尔塔扎尔向情报科科长报告了这件事。但他好像已经从其他局员那里收到了同样的报告,科长点点头,说是会把这作为重要事项向局长报告的。恐怕是其他的优秀的职员进行了情报解析吧。本来在现在这时候应该还在不停地解析之中的说——这样的从容不迫究竟能行吗。
巴尔塔扎尔的直觉,低吟着危机。
情报科局员的工作,就是对大量信息进行统计,加以解析,然后看破敌人的企图。
由于这是从纯粹的数字群中,预测敌方作战计划的发动时日、规模以及来袭的地点,因此需要有着专业的技能。从彻底地从数学角度研究解析那些数据的过程中,用一个专职人员的第六感来看破真相——这就是通信谍报士官的工作。
——从数字中,读取真相。
巴尔塔扎尔浏览着大量文件直到三更半夜,牵着自己在意的地方的红线,在个人的笔记本上记下来,与过去的记录配合着解析着数据,得出了某个假说。
——那些个大量的电波发信,不是舰队,而是飞空要塞。
将过去的乌拉诺斯舰队来的电波发信记录,和一年半以前监听的乌拉诺斯飞空要塞来的电波发信记录一比,发现有微小的数字之波的不同,便得出了这个假定。
——恐怕,这两个飞空要塞要从Westeland南下。
——然后三天前,将电波通信封锁了。
——这一天,发生了什么呢。
巴尔塔扎尔浏览了一下克洛斯诺达尔岛的战斗记录,以及当天的天气预报,进一步做出了推论。
——没有战斗。取而代之的是台风从近海通过了。
——飞空要塞,在与台风接近的同时施加电波通信限制转移了。
——在那时候,该海域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巴尔塔扎尔凝视着已经变暗的窗外。
星星仿佛在下落一样地闪闪发光。可以听见秋虫的声音。
一个推论闪过头盖。
——两个飞空艇,藏在了台风中。
为什么呢?
——混在台风中使得雷达索敌无效化,然后为了向北多岛海的深处进攻。
那种事情从未听说过。那是在世界战争史上,前所未有的作战。可是已经解析出了数据,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巴尔塔扎尔取出报纸,确认了台风的预计线路。
台风四天后,预计会直击Air Hunt岛。现在在Air Hunt岛,有新型飞空战舰两支,新型飞空空母四支已建好(译者注:原文动词用的「はじめる」,感觉只有“创建,开办”这个意思贴点边)和刚刚变成的攻击战队在那里停泊。如果那两个飞空要塞进行奇袭的话,那么可以说是象征着圣·沃尔特希望的最新组成的攻略舰队将被全灭。
——可是,混在台风中接近什么的,这样的作战计划真的可行么?
由于自己的推理过于没有条理,巴尔塔扎尔也相当困惑。如果认真地向上司报告的话,一定会被笑话说那种内容纯属小孩子的妄想。
——可是所谓奇袭,正是与敌方所料相反才被称为奇袭。
在自己的推理和理性之间,巴尔塔扎尔摇摆着。
明天,是向上司报告这件事呢,还是怎么样呢。
在最下层的研修生自鸣得意地陈述着假说,被笑话,而最终什么都没发生的话,自己的能力就会被怀疑。职场的所有人,都是比起巴尔塔扎尔更有经验的老把式。如果将他们都没有看出问题的现象,大吵大闹说着有问题的话,这将对自己来说是大弊。
——我是新人啊,还是老老实实地做更为明智。
理性,这样低语着。
可是,然而。
——如果那是真相的话,Air Hunt岛就会被破坏。
如果那两个飞空要塞进行了奇袭的话,那么全岛一定会被烈火焚烧。不说军港和飞机场,就连Air Hunt士官学校都免不了战火。
——明明发现了奇袭的征兆,却要默许视而不见吗,为了我能明哲保身。
在窗外的夜空中,现在也仍然浮现出在Ai
r Hunt士官学校上学的人们的脸。
美绪、莱纳、塞西尔。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也想起了清显和伊莉雅。
虽然莱纳立马就消失了,但其他人却迟迟没有消失。
——那帮人怎么样我管呢,太天真了。
巴尔塔扎尔自嘲着,在喉咙深处冷笑着。自己可有着远大的目标,对与自己同年级那帮人一起过家家玩找朋友的游戏可毫无兴趣。现在以在这职场内取得信任为自己应最优先做的工作。为此需要谨言慎行,只在意上司说的事情并保质保量地完成。
没有任何价值冒那种奇怪的风险。
明明是这样。
——视而不见真的可以吗。
那样的声音,在自己体内反响着。
——看破这个作战计划的人,只有我啊。
——如果这真的是真相的话,会成为发迹的捷径。
——有冒这险的价值,难道不是吗?
——不是为了坂上他们,而是为了我自己的出世。
巴尔塔扎尔这么对自己说着。为了同伴们的话他才不想工作,但如果是为了出世的话他就可以。这样让自己认同了。
——做吧。为了我的野心。
集中精力钻研着,再一次将目光转向数据的大山中确认啊假说到底有没有漏洞。尽管在窗外群集的虫鸣很吵,但他只是考虑着、考虑着、考虑着,得出了结论。
——混进台风中的乌拉诺斯两个飞空要塞,在接近着Air Hunt岛。
能够确信真是太好了。就算是新人也好,在最下层也好,抑或是正在研修中的少尉候补生也好,挺胸抬头地说着自己的结论。
——明天,会向科长报告,要笑的话就笑吧。
——四天后,会证明我的正确的。
这样做好觉悟,立即开始着手准备为了能说服科长的资料。将可以作为论据的过去的电波发送记录拿出来,从飞空要塞与从舰队过来的发信呼叫之间的不同、伴随着克洛斯诺达尔的战况以及该海域交流信息总量的变化、伴随着台风移动的通信量的增减,诸如此类,将在这个时间可以拿出的最大的数学方面的根据作为自己的演绎附加了上去。在作业结束时,天空已经泛出鱼肚白,局员们已经来上班了。
一边听着鸟叫声,巴尔塔扎尔一边走近了多岛海方面部局情报科科长安迪·波特中校 的办公桌前,问了早安后,马上交出了六张报告书。
“……?”
从安迪中校那眼镜深处,投出了看上去思虑深邃的眼神。
“这是克洛斯诺达尔岛北方海域有奇怪的动向,已经将报告书整理好了。”
“嗯。”
中校开始浏览那报告书の。本想着对研修生呈上的报告会嗤之以鼻,但他意外认真地对待着。
不,他反复地看着页面,在那理性的瞳孔中开始附着着真挚。一张一张,认真地看着所示的数字,有时还会陷入沉思。
“……你一个人就将这个……?”
读完报告书的安迪中校,用着放心的声音问道。
“是!”
“……两个飞空要塞进入了台风,要奇袭Air Hunt岛,吗。好不出奇呀(译者注:原文「突拍子もない」,稍稍普及一下,这里「ない」并不是表否定,而是表强调;话说小时候看《西游记》收服沙僧时,沙僧说:‘那个毛脸雷公嘴的是他(指猪八戒)的帮手,好不厉害,我不去!’,因为那‘好不厉害’颇为困惑了好几年)。”
“我有同感。可是,如果将数字和周遭情况对照的话,那种可能性就……”
巴尔塔扎尔那么淡淡地回答道。安迪中校再次陷入了沉思,将背靠在折叠椅背上,眼镜的深处一动一动地观察着巴尔塔扎尔的表情。巴尔塔扎尔也毫不畏惧,正视着那个视线。
经过几许的思虑以后,叽地,中佐把椅子的弹簧弄响了。
“……我把这份报告书上交给局长吧。究竟会不会认真地审查内容,只有委托作战当事人了。以我的经验恐怕,本部并不会采取行动……但是这确实是值得上交的内容。”
倏地,巴尔塔扎尔背后的肌肉起了鸡皮疙瘩。本想着自己不会被当回事儿,没想到就收到如此抬举。
中校再一次确认着报告书的内容,静静地编织着言语。
“从统计学的观点来看,你所给的论据无法否定。来此上班半年的研修生竟然写出了这个可以说是令人惊异。应该说Air Hunt的首席毕业生果然不是盖的吗(译者注:原文用了日语的熟语「伊達ではない」,意思就是说不是华而不实的,而是有真本事的;这里伊达指伊达正宗,衣着华丽外貌不凡,因此后来就有了这个短语;但要注意的是:伊达正宗并非华而不实。感谢卡尔的誓约君提供信息)……”
“光荣之至。”
“嗯,熬了个通宵呢。我给你休息室的使用许可,你去稍稍休息一会儿吧。我还想让你更好地工作呢。”
安迪中校看巴尔塔扎尔的眼神明显改变了。从对待只是一介研究生的态度,升格成了“可以使用的部下”。
“……是!”
巴尔塔扎尔伸了伸背,接受了犒劳。虽然休息室的话不是正规职员是不能使用的,但给研修生下了许可这还是特例。大概他已经获得了那样程度的评价吧。
如中校所言,要让作战本部出动是困难的,这点他明白。情报和作战是两回事,对于作战当事人来说,他一定要从各个角度观察现象之后来做出决定。那个决定不是根据研究生一晚作成的报告书就可以下达的。要把多岛海全域散落着的各个谍报机关上呈的情报和现在的战况,自军和敌军的战斗力比较,后方的支援状况,诸如此类所有的重要情报进行考虑掂量,然后再下达“总司令的决定”。而这份报告书并不具备,足以承受这决定的沉重。
如果一个情报科局员就可以撼动作战本部的话,那么巴尔塔扎尔个人必须有着十分充足的业绩并取得信赖,作战本部总司令必须承认“只要是巴尔塔扎尔的报告那就绝对没有问题”。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才可能有对圣·沃尔特全军的影响力。
——这次,那份报告书大概不会起作用吧。
——可是,科长给予了好评。
——我的存在和实力已经获得了认可。对于现在来说那就足够了。
用那个事实来安慰自己,巴尔塔扎尔横躺在休息室中那简易的床上。那即将进入睡眠的眼睑内侧,再次闪过了在Air Hunt岛一起生活过的后辈们的身影——
空气的响动,已变成了猛兽的咆哮。
无论远处近处,到处都拖拽着宛若金属切裂开来的尖声,风之巨镰翻卷而来。
从日落以后,道旁树就开始吵吵嚷嚷。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半。好像那风暴前锋已经接近了,风刮得越来越激烈。
听着窗帘对面台风的声音,Air Hunt士官学校学生馆内,为“埃利亚多尔之七人”特别分配的专用士官室里,清显、莱纳、塞西尔和伊莉雅像往常一样在闲谈着。
“台风来了以后就闲了呀,也不能外出嘛。塞西尔,做点儿什么吃嘛。”
在沙发上无精打采地横着的莱纳,傲慢无礼地命令着对面的塞西尔。
“不要,现在很忙。”
从时尚杂志中头也不抬地,塞西尔冷冷地回答道。
“你才没有忙吧,什么呀那杂志,那么傻傻的,也完全没有意义,那不过是大脑空空的女人的无聊的牢骚话吧,根本就无所谓吧。快做饭啦,做饭。”
“烦死了!自己做不就行了,无论是咸意粉还是咸面包还是咸饭团,莱纳你不是自己会做吗?”
“虽然会做,可我做的那玩意,就只是撒个盐啊。我想吃的不是那样的,而是正儿八经做出来的呀。如果塞西尔不行的话,伊莉雅你来做吧。”
在塞西尔的旁边,伊莉雅一边用毛巾擦着自己的剑术道具,一边道:
“我拒绝。”
不屑一顾地斩断了话头。莱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缠着自己身旁的清显。
“清显呀~你可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哟。”
清显用着困扰的面孔微笑着,道:
“你想吃什么呢?”
“美绪的猪排饭。”
“那得叫美绪呀。”
“不会来吧,反正都是这样。”
“如果莱纳你叫的话,说不定会来呢。”
清显那么说道,这次莱纳做了个奇怪的表情。
“什么呀那是,才没有那样的事。你去叫才可以吧。”
“……不行的……莱纳的话,好像才可以和现在的美绪沟通呢。”
清显那么说道,自嘲一般地笑了。
莱纳惊讶地看着清显,又叹了一口气。
“真没办法。等着吧,我去叫美绪吧,肚子那么饿。”
仿佛很无奈地从沙发上起身,莱纳出了士官室。
被留下的伊莉雅和塞西尔以及清显,面面相觑着。
“虽然他去叫了……但美绪,不
会来吧?”(译者注:这句话从语气来看不太能分清是伊莉雅还是清显说的,从话尾的「よね」来看更偏向是伊莉雅的话)
“很困难吧……美绪姐,已经将近半年没来过了……”
“……莱纳也真是难得呀,竟然说自己去叫美绪,明明外面那种天气。”
伊莉雅这么说道,清显和塞西尔也点了点头。一直吊儿郎当地横在沙发上说些无聊的话的莱纳,竟然少见地自己动了。真是过于稀奇的事了。
“是因为台风来了,才采取了与平常不同的行动吧。”(译者注:由于话尾用了敬体,这句话是塞西尔说的。)
“又不是小动物……可是,如果美绪能来就好了呀……”
清显这样嘟哝着,眺望着窗帘的对面。风的咆哮声越发大了起来。
出了学生馆,披上了雨披,莱纳朝向的是图书馆。莱纳知道,在女子宿舍和士官室都没有藏身之处的美绪,经常一个人呆在那里。
顶着那不断打过来的雨和风,总算是到达了图书馆。脱掉雨衣进入馆内,美绪她一个人正坐在能坐六个人的桌子上学习着。
在这种天气这种时间来图书馆的学生只有美绪了。看起来好像沉浸在雨声的深处吧。莱纳大大咧咧非常冒失地走上前去,在美绪的对面坐下。
“……什么事?又是说教?”
美绪看都不看莱纳一眼,在航法指导书上做着记号。
莱纳鼻子出了口气,晓以道理:
“和那帮人交流去,平平常常地。”
“我不能。”
“啰嗦,快做。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你家人。”
“与你没关系。”
“有关系好吗。你如果继续这样形迹可疑,万一被检举的话,顺藤摸瓜地连我也会被捕。如果对你严刑拷问的话你肯定一下就喋喋不休地把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出去了吧?这会很给我添堵啊。”
“我,不会说的。”
“你——会。不要小瞧拷问啊。像你这种的,连五分钟都忍不了。你的话,不受到怀疑可是上善之策。可是啊,真是的,总是不明白我说的,总是一直表现得那么可疑……”
“……”
美绪面无表情,决心无视莱纳的说教。自然地,莱纳着急了起来。
“那个啊。我是为你着想才说了这些的呀,给我感恩一点儿吧。”
“……”
美绪的态度丝毫不变,莱纳的声音之中多了一些真挚的意味。
“这可是特殊服务啊。我告诉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吧,无视也无所谓,反正你会后悔的。”
“……”
“明天,台风来到的时候,事态就会变化了。”
“……?”
美绪的脸从指导书上抬了起来,狐疑地盯着莱纳。
“我不会详细地说的,恐怕你也不想知道吧。可是,你就想着,正儿八经的学生生活到今天为止了。你们啊,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日常生活了。”
“……什么呀那是……什么意思啊?”
“你没有知道的必要。可是听我说的总归没有损失。今晚和那帮人一起过吧,明白了吗?”
不是蜂鸟,而是莱纳·贝克的话语。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问你明白了吗?”
好像禁止提问。美绪稍稍被那气势压住了,看着莱纳的表情。她等着那张脸什么时候缓和下来,可是完全没有缓和下来的征兆。
终于忍不住了。
“……也无所谓,你那么说的话……我去也可以。”
她的直觉告诉她应该听从莱纳。
“好的,那样就对了。做完饭吃完就可以回去了,只是这样。”
莱纳不改那坚硬的表情点点头,两个人一起出了图书馆。
风和雨的咆哮愈发激烈。如果一个疏忽的话好像都会从地面上被刮起来一样。在街灯的照明中,莱纳的背影模糊地浮现出来。
美绪对着那后背,再一次发问了。
“那个,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莱纳一瞬向这边回了头,大声说道:
“听好了,我会看时机在士官室对着大家的面做一个提议,你附和就好,跟我约好了啊。”
美绪怅然若失地盯着莱纳,莱纳依然做出非常认真的样子。
“相信我吧,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听好了,一定要赞成我的建议啊。”
莱纳说的话完全不明白。可是美绪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作为回应。她总感觉,听从现在的莱纳会比较好。
确认美绪进入士官室后,清显、伊莉雅和塞西尔仿佛从沙发上被弹起来一样站气身来。
“美绪!”“美绪……!”“美绪姐!!”
异口同声。美绪诚惶诚恐地进入房间里面,道:
“我来士官室……已经是很久以前……了吧。”
在她身后的莱纳突然露出脸来,道:
“嘿嘿,我成功了哟。说这里有巧克力就带来啦。”
“什,才……不是……”
虽然美绪想否定,但撞上莱纳的视线后低下了头,
“……是……这样哟。”
勉勉强强地肯定着。清显急不可耐地,
“呣、嗯嗯,怎么样都无所谓啦快点进来吧。好开心啊美绪,果然没有你的话这屋子都显得寂寞。”
“啊……这样。”
一边冷冷地回应,一边心情看上去不太好地环视着室内。塞西尔和伊莉雅把沙发的正中间空出来,道:
“美绪姐,这里,这里!虽然没有巧克力,但我会从商店买回来的!”
“呣不,不用买了哟。外面,还有台风。嗯……抱歉了。”
美绪小心翼翼地,被两个人夹着在沙发上坐下。
“美绪你也来剑术部吧?很适合缓解压力哟。”
伊莉雅非常罕见地,自己挑起了话头。
“啊——嗯,我现在只是名义上加入了吧,剑术部的话……”
“如果美绪加入了的话我也想去呀。就去了一回,还被神乐姐和伊莉雅给欺负得遍体鳞伤。”
“不是欺负,那只是为了确认动机是否纯粹而进行的锻炼。如果对象是美绪的话,我可是会更加温柔地去教。”
“嗯……谢谢你,伊莉雅……在这一阵,如果可以的话,大概……能去的话就好了。”
对着话尾变得语浊的美绪,莱纳嘻嘻哈哈地笑着,道:
“怎么都无所谓啦,快去做饭吧。我想吃久违的猪排饭呀。”
“……没有,食材。”
在以前,美绪会从自家带来秋津联邦的食材,可是到了今年她却一次也没有来过。米呀味噌之类的虽然还剩下一些,但要做猪排饭的话,果然还是不可能一蹴而就。
“啊,这样啊。那么做什么都行啊,做点什么多少能充饥的东西吧!”
“……即使你说做点什么……”
“清显,你想吃什么?美绪的料理,你是最熟悉的吧。”
“啊,不,我并没有……只要美绪能来就好了。”
他这么说着,美绪好像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大家这么关心她,反而变成了一种奇怪的气氛。
莱纳很无奈地笑着,道:
“干什么呀,那么拘谨的。清显你呀,深更半夜地在梦中还‘美绪、美绪’地叫着呢,那么寂寞的话,我们让你们两个单独呆一会儿吧?”
清显的脸,一瞬间就涨红了。
“你在说什……什么呀?!我才没有说过那样的梦话!”
“说了哟。每晚每晚,在双层床的下铺总是‘美绪、美绪’地,好吵啊。那么担心的话两个人一起睡吧。”
“什……什……什?!”
清显和莱纳在同一间宿舍里,在同一张双层床上睡。可是他竟然说着这样的梦话什么的,至今为止还一次都没有从莱纳嘴里听过。
在对面,美绪的脸也红得不能再红,低着头,用刘海遮住了脸。
“才没有,你口胡。美绪你不要相信!!那、那样的梦话,我绝对没有说过!”
“每晚都在说呢。美绪~美绪~为什么呀,美绪~”
莱纳撅着嘴唇,露出不能再蠢的表情,重现着清显梦话。
忍无可忍,清显双手抓住了旁边莱纳的脑袋,开始勒紧了。
“你撒谎!不要侮辱我!如果你再不适可而止的话,就要勒你脖子了!!”
“别勒了呀……停下吧,笨蛋,痛苦啊……!!”
“快给我订正!别吃柳条拉皂粒!”
伊莉雅和塞西尔慌忙制止着愤怒的清显,从莱纳身边拉开了。莱纳他呼、呼地大口喘着气,做出一个笑脸,道:
“一下子就来那个吗……不赖呀……”
“都是你突然说了奇怪的话!”
“开玩笑的呀,大家不都明白吗?就是想着要稍稍助助兴。”
“你太恶趣味了!美绪会困扰的吧!”
美绪依旧抬不起头来。这么直接的说法,美绪也好清显也好都完全没有耐性。而作为两个笨拙的
选项,究竟是暴怒还是硬直,他在两者中选择了其一。
在这个时候不知不觉地,清显感到了一个僵硬的视线从桌子的对面甩了过来。
目光的前方,伊莉雅将后背伸得直直的,正视着清显。在四目相对的瞬间,伊莉雅慌慌张张地将视线移到了塞西尔身上。
虽然一种奇怪的违和感擦过清显的鬓角,但那种感觉的真身,他却把握不住。
“抱歉,我错啦,没有说那种梦话哟。我知道啦,冷静一点吧。为了赔礼,我来做点咸意粉吧。”
“才不要呢,那么难吃!你做的那不就是意粉撒点盐嘛!”
在激动的清显旁边,美绪依旧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举起了一只手。
“啊——那个。做什么好呢?如果是意粉的话马上就能好。”
“诶……?”
“……如果不要的话,也没关系。”
清显呆呆地看了美绪片刻,然后慌忙点着头。
“呃嗯,要是美绪来做的话,什么我都会吃哟。对吧,莱纳你也会吃吧!”
“我才不要——”
“为什么到这个时候却要拒绝呀你?!你刚刚还说要吃猪排饭了不是吗笨蛋!!美绪都说要做了你就给我闭上嘴吃吧!!”
“明、明白了,玩笑而已,别生气嘛。话说回来,你谁呀你!”
“小清,只要一和美绪姐扯上关系性格就变了嘛……”
“啊——好的,我去做夜宵了。伊莉雅和塞西尔你们呢?”
“我也稍稍吃一点吧。已经很久没吃过美绪做的料理了呢。”
“啊,那么我也来点儿!美绪姐做的意粉,肯定很好吃吧!”
美绪点了点头从沙发上起身,久违地向熟悉的厨房移动过去。稍稍收拾了一下,确认了做料理的道具都齐全,便看了看冰箱。
“那——个……如果用肉酱的话马上就能做了。”
“那个就行了,我也来帮忙吧!我来烧水!!”
“啊——不,不用了。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去坐着吧。”
“啊,真的?!呃嗯,明白了,那么,交给你了哟……”
清显不知为什么带着悲壮的表情回到沙发上,可却非常不安地看着在厨房弯着身子的美绪的样子。
“你举动太过可疑了吧,正常一点呀。看着你那么煞有介事的样子,美绪不就呆不下去了么……”
莱纳小声而迅速地对清显说着,清显坐立不安。明明好像美绪终于要恢复正常了,如果犯了什么奇怪的错误的话她会不会马上又回到自己的躯壳里,自己非常担心。
塞西尔也向清显的旁边移动,带着担心地神情接近了他。
“小清,像平常那样吧。大家一起向平常一样地迎接她吧。”
“呃、嗯……”
清显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稍稍恢复了冷静,他才注意到刚刚莱纳是故意来戏弄两人想让气氛融洽起来。
——是啊。我也要像平常那样、像平常那样、像平常那样……
对自己这么说着,一边和莱纳继续插科打诨,一边等待着夜宵。在背后的厨房,美绪正在默默地炒着肉馅。香味充满了士官室,自然而然地,肚子开始叫了起来。
“久等了……因为太久没做了,所以有可能不好吃。”
美绪好像不太自信地,将大盆盛着的意粉拿上了餐桌。
“不知道能吃多少,随便分吧。”
她麻利地在每个人的面前放下了取面的器皿和叉子。
“OK,OK,嗨——看起来很好吃!”
“美绪谢谢你,我开动了!”
清显和莱纳从大盆里随意地分着,将嘴塞得满满的。
“好吃——”
“真好吃!”
两个人绽放着满面的笑容。那带有充足肉馅的浓厚的肉酱掺杂热腾腾的意粉中,那浓郁的香味一直渗入鼻孔的深处。好像越吃越饿一样,两个人好像吃到一半着了魔一样争夺着那大盆中的意粉。
“等下,莱纳你拿太多了,我们的份已经……”
塞西尔一边吐着怨言,也取了自己和伊莉雅的份,将叉子叉在其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表情绽放着。
“呜哇,好吃!”
“嗯,果然美绪做的料理才出众。”
伊莉雅也点点头,毫不犹豫地准备吃第二碗。
“已经没有了!”
塞西尔非常不甘地盯着只剩下酱的大盆子。美绪胆怯地,
“啊——材料还有的说。”
“我要吃!”“我也是!”
莱纳和清显条件反射似的反应道,美绪再次无言地从沙发上起身,进入了厨房。十分钟端出来新的大盆中的面,再次瞬息间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胃中。
“我吃饱了,美绪谢谢你!非常好吃哟!”“我吃饱了!”“美绪多谢款待,收拾就交给我们吧。”
大家一起做着后续的收拾,此后久违地,美绪也在其中地大家一起在餐厅畅谈着。可以听到外面的风雨声,变得越来越强了。
莱纳盯着窗外,无心之中说了一句。
“明天早上啊,台风好像就过去了。知道吗?台风经过了以后啊,空气中的垃圾都被吹了起来,天空的颜色将变得非常不可思议呢。”
“啊——好像总感觉听过似的。不过我却没有亲自见过。”
“在明天日出的时候,不知台风会不会已经过去了呢。如果过去了的话,大概早霞会很漂亮呢。大家一起上展望台去看吧?”
嘻嘻哈哈地笑着,提议了那样的事情。清显单手端着红茶杯,道:
“早霞吗——如果能好好地出来就好了。而且根据预报,台风会不会已经通过还不知道呢。”
“有一看的价值哟。清显、我还有伊莉雅都有摩托,塞西尔和美绪就可以坐在后面。大家一起去观赏早霞吧!”
“嗯,好像很快乐的感觉。我OK啦……美绪你呢?”
清显和莱纳将目光向美绪送去。美绪用着诧异的表情对着两个男子。
一瞬间,对着美绪的眼神中,莱纳露出了某种真挚的东西。
“可……以哟,无所谓。”
小心翼翼地点点头。清显不由得从沙发上坐起身来,向着美绪前倾。
“真的?!美绪你会去?!”
“呃、嗯……如果不给你们添麻烦的话。”
“怎么会添麻烦呢!太好了,那么一起去吧,明天早上大家一起去展望台看日出吧?!塞西尔和伊莉雅你们也没问题吧?!”
“美绪姐去的话,我也想去呀!”
“我也没有问题,我会出一辆摩托车的。”
清显如文字所说地那般雀跃着,道:
“呜哇,好期待,怎、怎、怎、怎么办呀,如果台风已经经过的话,在哪里集合呢?!”
“虽然可能有点早,但凌晨五点在停车场集合可以吧。有大概三十分钟就可以到展望台了。绝对非常浪漫呢!我都兴奋起来了!”
莱纳迅速就决定了计划,向全员确认着。心中感谢着莱纳,清显毫不起疑地开始期待着明天的出行。
“美绪姐,我们一起做便当吧!”
对塞西尔无邪的提案,美绪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与那快乐的室内气氛截然不同地,在外界,风的咆哮愈发强烈地压向了黑夜。
第二天清晨五点。
在停车场,清显、莱纳、伊莉雅、塞西尔和美绪碰了头。
“虽然还稍稍有点风,但台风已经经过了。应该可以看到早霞吧。”
正如伊莉雅所言,那是非常平静的黑暗。因为日出的时刻大概是五点三十五分左右,如果现在就出发的话,时间还非常充足。
莱纳好像不能再快乐地道:
“走吧!塞西尔,坐在我后面吧!”
“不要!我,要坐到伊莉雅后面!!”
“这样啊!那么美绪,我的……”
“美绪,坐我后面!”
清显掐断了莱纳的话语这么邀请着,美绪胆怯地点了点头。
“啊……嗯……那么,拜托你了……”
在停车场听着三辆摩托车,分别是清显、莱纳和伊莉雅的爱车。
伊莉雅在八月也取得了驾照,然后迅速买了一辆二手的四百CC的摩托(译者注:原文「フルカウルバイク」,不知这是个什么样的摩托)。那是与精悍的伊莉雅很称的红色悍马。
“伊莉雅,真有型……”
对正在跨上摩托的伊莉雅,美绪送出了赞词。伊莉雅有些难为情地点点头,道:
“我非常喜欢呢,总觉得这样非常快乐。”
“这样啊……嗯,很称你呢。太棒了……”
“那么,别磨磨蹭蹭的了,出发吧!如果能看到日出的瞬间就好了!”
被塞西尔这么催促着,美绪坐在了清显摩托的后面。
“好的,出发!”
确认了塞西尔坐上了伊莉雅的后座,清显踩下了发动机。
上了公路以后,虽然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依然很暗。空气中带着湿气,在上
空中,非常厚的云迅速流过。正像莱纳所说的那样,由于台风过境,天空的样子与平时迥异。
美绪那双小小的手放在了清显的侧腹上。那传来的触感,唤醒了一个月前在那个岛上的记忆。
——那绝对不是梦。
清显他想着那样的事。
——可是美绪否定了,至于那理由,还不知道。
他一会儿想要再重新问一问那一晚上发生的事,一会儿又想着绝对不能那么做,那种刺痒的烦闷时隐时现。他胸中依然怀抱着那种急不可耐的心情,向山路进发了。
在那寂静的小道上没有街灯,仅仅依赖着头灯,清显跟随者最前面的莱纳。虽然在黑暗中风也算是有点强,但这条路已经来过很多次了所以也并不是那么难于应付。有时候因为道路凹凸不平与时而的小弯,美绪的身体在一瞬间会贴紧了他,那真是无法言明地舒畅啊。
——真想更多地、无论多少次都行地、一直像这样带着美绪跑啊。(译者吐槽:于是,与当时带伊莉雅心情的不同仅仅体现在前面叠加了很多副词吗。)
——只要恢复成了原来的美绪,那也是理所应当的呀。
在考虑着那种事的时候,到达了山顶附近的某个展望台。在早春时间曾与伊莉雅出来郊游,终于看到了伊莉雅的笑颜。就是那个地方。
不知不觉地,那个时候的心情在胸中苏生了。
那畅通的心追求着伊莉雅,那种强烈的冲动。
那种冲动,与现在坐在身后的美绪所传来的感情,交织在了一起。
——美绪,和伊莉雅。
迄今一次都没在自己心中重合在一起的两个人,现在明明白白地重合在了一起。
——如果我被要求在这两个人中选择其中一个的话,我会选择谁呢。
那样的疑问突然间涌上来,清显不知何去何从。这是迄今都没有考虑过的命题。
——才不是,那样的事呢。无法选择。
清显不知不觉地看着在展望台的停车场停下了摩托的伊莉雅的后背。
大概是感觉到了那视线吧,伊莉雅突然间,转过头来对着清显。
与伊莉雅四目相对了。
伊莉雅一瞬间表情僵硬了,马上将脸转了过去,帮着塞西尔从后座下来。
是我的心理作用吗,比起平时都可怕的感情,从伊莉雅那里传了过来。
那种可怕的起点,莫不就是在自己后座上的美绪把。
——没有……那种可能。
这样想着,清显也关掉了引擎,将车撑子放下来,转向后座的美绪。
这次与美绪四目相对了。胸中又再次悸动了一下。美绪也很难为情地将视线转开,从后座下来了。
——总感觉无论那边还是这边,都特别拘谨。
记下了这毫无经验的无所适从,清显将视线对着东边的天空。
“哦,nice。早霞看样子会出来哟。”
莱纳从摩托下来,现出笑容。
“到啦!太好了,在日出之前!期待期待!”
塞西尔也一边欢闹着,从伊莉雅的摩托上跳了下来,跑向了展望台的边缘。她双臂撑在那为了防止滑落的木栅上,一次又一次地跳着。
清显和美绪以及莱纳走近塞西尔的旁边,将手放在栅栏上。
那带着潮汐的香气、潮湿的风一直在刮着。岛的全景仍然沉浸在黑夜中无法看到。在东边的天空下摆重叠着好几层厚厚的云,依次排开,在那间隙还隐隐约约掺杂着些许鲜红。由于台风是向东南方向去了,那日出应该正好在台风刚刚扫过的空域映照出来。
“好厚的云……!大概就是能看到这样的绝佳景致吧……!”
塞西尔兴奋地凝视着东边的天空。
向天空的底部,光开始伸出了它的手臂。
从水平线涌出来的云的轮廓泛着银光。在那云的边缘也有光环开始膨胀。从云的狭缝看到了天空的色泽,带着深红色。
“旭日……!”
塞西尔脸上浮现出微笑,对着东边的天空伸出了双手。
从那双手臂中间,切过云间的通红的曙光飞了过来。
“哇……!”
美绪发出了小小的声音。
“哦,太棒了!”
莱纳非常夸张地显示着喜悦。
好几条放射状的红色光线向着天空爆裂开来。重叠着的云色泽带着明暗,复杂的色彩在那表面产生了。被台风卷起来的大气中的粉尘漫反射着旭日,给流过的云彩披上了紫色与红色还有深蓝色的薄衣。
“太棒了,真漂亮……!”
伊莉雅也不由得感叹起来。
东方天空的色彩映在海上。那色泽的纤维编织在浪的斜纹上,七彩的锦缎不断向着海洋编织出来。
“这样的天空,从来没有见过……”
清显也低吟道。实习中每天驾着飞机,应该对天空的风景已经司空见惯了,但没有想到天空竟然还隐藏着这样的表情。
“呜哇,真的太棒了!”
满脸笑容的塞西尔举着双手跳着。虽然平常在展望台眺望也可能看到非常宏伟的景观,但现在的这个景色是仿佛已经浸入了灵魂深处、一生都难以忘记的光景。
“能来真是太好了!对于莱纳来说,这提案真是太棒了……”
“什么呀那是,我的提议可一直都是非常正确的!”
随着光的亮度不断增加,云也渐渐被风切开来,可以看见旭日也被水平线切了开来。在渐渐散开的云之山峰中,发现了一个格外浓厚的巨大的云块。
“那块云,总感觉很厉害呢……”
塞西尔也发现了清显所指的那块云。
“那,是……云吗?有那样的云吗?”
确实,那云感觉非常奇怪。
相当薄而且平,在横方向异常宽阔。可是对于云层来说那颜色的密度也太高了,其他的云都非常迅速地流过,而那块云却一动不动,简直就像是天空的小脓包一样,在那片云中异常显眼。
从那色泽看来很有质感。比起水蒸气块儿,那东西不更像是在空中悬浮的物质吗?
在爆发出那样怀疑的念头之时。
“那个,那边也有……”
塞西尔指向了东北的天空。在清显发现的那块云把头向左边旋转大概九十度的空域,出现了完全相同的可疑的云层。
“不对,那不是云……!!”
伊莉雅发出了僵硬的声音,表情中明显透露出紧张。
“那……糟糕了啊。”
莱纳也出了一声。
清显也好好地凝视了一下。旭日越是向上升起,那云的全貌越发清楚。
正如伊莉雅所言,那不是云。那扁平的上表面有着能反射阳光的物质之类的很多东西在并立着。
这是明显的人工建筑物。载着那样的东西在空中悬浮的,在这世界上只有一种。
“……飞空岛……!!”
“乌拉诺斯飞空要塞!!”
在伊莉雅喊叫的同时,从飞空岛的上表面释放出很多芥子的种子。
宛如蚊柱一样,那是数百个微小的影之群。
正在向远处眺望的这阵子,在大约三千米左右高度组成了很多编队,一共组成八个梯队,向Air Hunt岛靠近了。
塞西尔的嘴唇,颤栗着。
“那、那、那个,莫非……!!”
“战斗机……三式Idola!!”
“还有轰炸机和鱼雷机……!”
从两个飞空要塞起飞的近三百架飞空机械高速向着Air Hunt岛接近过来。
前来迎击的己方战斗机不见踪影。绝望变成了话语。
“谁也没有注意到!!”
“飞空要塞是混在台风中的,那样的话雷达不起作用!”
伊莉雅向下看着军港。眼下,在Saint-Gilles湾停泊的新型编成舰队在黎明时分可以辨认出来。
“新型舰仍然在投锚状态,被盯上了!!”
终于,远处的警报器开始在岛内响起了。可是明显初期行动太迟了,敌机已经马上向那边迫近了。
在彼方,仿佛击打太鼓一样的远处的声响振动了大气。沿岸的对舰炮台向上升起了炮烟。对着逼近的Idola部队,对空炸裂弹的花束被投了出来。
那庄重而严肃的早霞光景,转眼之间就变成了战场那种东西。一边盯着几朵在半空中绽放的黑色花朵,塞西尔焦急地倾诉着:
“战争刚刚开始了,我们几个,不能在这里呆着吧……!!”
莱纳他很罕见地,认真地说着。
“不,在这里呆着比较好。这里是不会被盯上的。”
对那话语,伊莉雅也同意。
“……在这种时间来到这里真是万幸。如果在学校的话,恐怕已经被空袭了。至少我们几个,没有生命危险。虽然说是偶然,但还是要感谢莱纳啊!”
仿佛为了让塞西尔安心下来,她如是告知。目前,敌方的攻击目标是军事设施和燃料库,在破坏光那些以
后,上水道和住宅区,还有其他的公共设施被盯上的可能性也有。可是特地在什么也没有的山中的展望台投下炸弹的敌人是没有的。正如伊莉雅所言,多亏了莱纳提议了欣赏日出,这五个人现在这里一动不动地话,平安无事地度过空袭这段时间应该是可以的。
“那个,美绪也,在这里不要动……”
这么说着将视线移到了旁边的美绪身上,清显他再一次惊呆了。
美绪脸色苍白,腰完全瘫在了地上,好像是脚上失去了力气站不起来了。就那样臀部紧贴地面坐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失去了血色,嘴唇不停地颤动着。
“美绪……!没关系的,别害怕……”
对乌拉诺斯来空袭感到害怕了,清显这样想着。慌慌张张地弯下身子,在至近距离盯着美绪的样子。美绪宛若在眼前看到了死神一样,全身颤抖着。
从那嘴唇里,流出了微细的话语。
“莱纳,是这样的事吗……?”
“……诶?”
“所谓‘你们几个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日常生活中了’……是这样的事?”
“美绪……?”
美绪把脸抬了起来,目光擦过就在旁边的清显,直奔稍稍远离的地方的莱纳的侧脸。美绪的声音非常小,并没有传到莱纳那里。
“……我……究竟……做了什么……”
明显地样子非常奇怪。为什么这里跟莱纳相关,清显完全不明所以。明明看上去终于要恢复成原来的美绪了,马上又陷入了失常的状态。
“美绪!”
大声这么叫了她一下,那动摇的翡翠色瞳孔,仰望着清显。
“……我……本不想……”
“你在说什、什么呢呀?!振作起来,在这里就没问题了。绝对,在这里不要动……!”
这么鼓励着美绪,弯着身子的清明抬头看着伊莉雅。
伊莉雅用强烈的眼神,盯着迫近而来的八个梯队。在战斗机的荫蔽之下放入了轰炸鱼雷机,明显是朝向Saint-Gilles湾停泊的新型舰队去的。
“敌人的目标是新型战舰和新型空母。这样下去的话,航空兵力就被压倒了……!”
他这么说着,伊莉雅将目光移向了清显。
伊莉雅究竟在期望着什么,已经痛切地传到了清显这里。然后清显自身也再一次,作为飞行员的本能冒出了端倪,在他体内觉醒了。
——在这里一动不动什么的,别开玩笑了。
——我也会战斗,为了在这岛上生活的大家。
在编入Air Hunt士官学校以来,正好经过了一年。对将战火引向关系变得很好的朋友以及亲切对待他们的岛上的人们,无法在这里一动不动地吃着手指看着。自己现在已经备齐了战斗所需的只是和技术。
“去飞机场吧,伊莉雅,将灰狐装上实弹的话就可以战斗了。”
对清显的话语,伊莉雅稍稍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头了。
“……啊,走吧。你们三个人就在这里吧。在空袭结束之前,绝对不能动。”
莱纳和塞西尔面面相觑了以后,哎呀呀地耸了耸肩。
“喂喂……你们是认真的吗?即使学生出动了也改变不了什么的。停下吧,呆在这里。”
清显身体前倾,拒绝了。
“我和伊莉雅有驾驶战斗机的技术,必须为了这个岛而战。”
“别傻了,什么也做不到的。这可不是练习,是实战啊,而且对手还是大军。这跟去送死是一回事儿!”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可不想一边咬着手指头一边看着这岛被破坏。莱纳你在这里保护着美绪和塞西尔,我们走。”
接受了伊莉雅的话语,莱纳怅然若失地挠着后脑勺。
“我可是已经非常亲切地跟你们说过了呀。嘛,如果那么想死的话,我也不阻止了。去了后悔了也没用了哟!”
那是与以往的莱纳大相径庭的、冷冷的话语。塞西尔也同意莱纳说的。
“伊莉雅,停下吧。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次,和以往的战斗都完全不同……”
“我不会死的,会活着回来。所以塞西尔你就在这里……?!”
伊莉雅的话尾,突然切断了。
突然间——
一辆夸张的四轮驱动汽车登上了展望台,急刹车以后停车了。
气势汹汹地打开了车门,从里面出来四个军方警察官,奔了出来。
“在这里,逮捕!!”
“不许动,举起手来,老实点儿!!”
一边大声喊着一边拔出了手枪,枪口指向了清显他们。
清显完全无法理解现在正在发生的此情此景。
突然间的急展开太多了,头脑都似乎要胀破了。刚刚还想着突然从台风中间出现了那两个乌拉诺斯的飞空要塞,现在军方警察又突然冲到山中的展望台,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枪指着。
“等、什,突然间干什……?!”
“不许动!!”
对方非常认真。气势被压了下去,清显、莱纳、伊莉雅和塞西尔将双手举了起来。
只有美绪一个人,倒在地面上,用空虚的眼神看着军方警察官。
“是那个金发的,小心点,不要因为是女的就大意!!”
宛若对待杀人犯一样,军方警官们用双手举着枪,全部都对向了美绪不断靠近。
“喂、喂,那个女孩子什么也没有做!!”
仍然不明所以的清显这么大叫着。美绪依然是被拔出了魂的表情,只是兴趣索然地盯着围住自己的军方警官们。
“你是伊桑·塞拉的女儿,美绪吧?”
“……”
“有想要对你问的事情,到警察局走一趟吧。”
什么都不说只告知了这些,大块头的两个警官,从左右架起了美绪。
美绪完全没有抵抗的意思。只是低着头,任由他们摆布,硬是被人架着站起了身。
清显他上吊着两眼梢。
“究竟在做什、什么?!”
样子好像是队长的警官,盯着清显。
“是美绪·塞拉的朋友吗,到这里来干什么?”
“干什么?只是来这里看风景……”
“岛从现在起就成了战场了。你们几个在这里不动的话就安全了。在战争结束以前,就在这里一动别动,明白了吗?”
队长这么简短地告知,发出指示将美绪放在了车的后座上。清显激动地说道:
“所以说啊!不要做那种看上去像是抓美绪的事!!”
队长神经质地确认了美绪已经被放进车中了,向清显告知。
“这个女孩的父亲,在克洛斯诺达尔被捕了。因为他向乌拉诺斯传递了己方的情报。现在,他的全部家人人身都要受到监禁。”
“什……什么呀……那是……”
队长仿佛在说给清显听一样,说明了缘由。
“塞拉家是间谍一家。美绪·塞拉也有身为内奸的嫌疑。现在发生的这件事,是这个女孩将情报传递给乌拉诺斯的可能性很高。”
清显的嘴巴,大大地张着。
现在的状况根据理性来判断根本无法理解。伊莉雅和塞西尔也跟清显一样,无法消化目前的事态,只能举着双手沉吟着:
“一定是搞错了什、什么……”
“没有那、那种可能!!”
确认将美绪收容完成了以后,队长仰头看着天空,告知着清显他们。
“很有可能是这个女孩引荐让乌拉诺斯登陆的。只是以防万一,才监禁她的人身。虽然我明白身为友人的你们会担心,可多余的行动还是节制些,直到空战结束为止就老实地在这里呆着,好吗?”
看样子这个队长他应该知道包括美绪在内的清显他们是“埃利亚多尔之七人”这件事。他可能考虑到如果连Air Hunt岛的名人都大事吵嚷的话将会给办公带来巨大的障碍,所以从那话语中不无透出牵制以及哄的味道。
“等听取事情缘由结束后,马上就会释放美绪·塞拉。只是为了避免事后的嫌疑,在空袭期间暂时让她呆在我们那里。那也是为了那个女孩着想。这样好了吧。如果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可能问题会变得越来越复杂。虽然你们可能还不至于认可,但在战斗结束之前,不要再因为这件事闹事了。”
在队长的话语结束的同时,沉重的名动向岛内传来。
子弹的声音从山表面不断回响着。盯着眼下,对军港的轰炸已经开始了。
“已经开始了,赶快走吧,再磨磨蹭蹭的话就要被敌机盯上了!”
队长进入汽车的副驾驶位,催促着司机。清显他早已经什么都不明白了。对着那燃着的军港,已经终于开始迎击的战斗机所起飞的那片上空,以及载着美绪的汽车突然启动飞奔着离开展望台的样子,他只是睁着眼睛盯着。
思考被冻结了。
不明所以。
“什么啊……那些……”
他拼命地,只说出了这些。
从下方,轰炸的冲击波冲了上来
,感觉到了微微的大气波动而传来的热波。在Saint-Gilles湾,对空炮台拼命地吐出火舌,穿过那狭缝,乌拉诺斯轰炸机“阿克泰翁”的气闸一边嘎吱嘎吱作响,一边让新型战舰沐浴在五百公斤的炸弹之中。这岛内已全然一副战场的样子了。
“什么啊这些……究竟会怎么样啊……?!”
塞西尔也完全把握不住事态,毫无应对之策地带着哭腔说道。
往常冷静的伊莉雅现在也乱了方寸的样子,向清显问道。
“为什么美绪会被抓……?间谍一家是怎么一回事?!”
清显他也只能摇摇头。
“不、不知道啊……可是,我明白一定是搞错了什么 ……!那个,莱纳你也这么想吧?!”
莱纳现在正在用至今为止都没有看到过的险恶表情,盯着军警们消失的道路前方。在大家纷纷惊慌失措的时候,只有莱纳一个人一言不发,而陷入了沉思之中。清显叫了不知道多少次,他才回过神来一样悠闲地发出了声音。
“啊——不好意思。只是太吃惊了。啊——怎么说呢。嗯,好的……也是啊,这么办吧。我和塞西尔去警署,伊莉雅和清显去飞机场,这样不就行了么?”
“诶?!啊,那个……”
“一定是搞错了什么吧。而且美绪也不可能做什么被捕这样的坏事。我和塞西尔去把她要回来,你们就去飞机场。呐?”
“可、可是,那样的话我们也去警署……!!”
“不,你们有需要做的事。不是要为了守护这个岛而战斗吗?啊,既然都说到那个份儿上了,我也不会阻止了。一定要做到啊。美绪就包在我们身上吧。”
明明到刚刚为止还在阻止呢,突然间这次又开始劝诱参加空战了。经过几次这样的问答后,最后妥协的还是清显。
“……明白了……嗯。确实我和伊莉雅应该在空中战斗。嗯……那么塞西尔,美绪就拜托了。”
“是,是的!我会证明美绪姐是被冤枉的!”
“我们去飞机场吧,伊莉雅。一定会回来的……”
“……你们两个,都要平安无事啊,千万不要死,我不愿意你们死。”
“不会死哟,一定会回来的。”
伊莉雅投出为了让她安心的微笑以后,她跨上了自己的爱车。
在视线的前方,早已能够用肉眼辨别出乌拉诺斯航空队的机种了。虽然也有前来迎击的己方机,但明显从数量上有劣势。
转眼之间,岛内的各处已经开始吐出了火舌。
早霞的下摆被陆地上的火焰炙烤着。这对于清显可以说是第二故乡的Air Hunt岛,现在,就要被乌拉诺斯焚烧殆尽了。
“岂能让你们得逞……!”
清显沉吟着,踩下了发动机。在脑内,四年前Mesusu岛侵略的情形苏生了过来。那个时候的自己没有力量,最爱的姐姐在眼前就被杀死了。他只能在燃烧着的故乡与父母凄惨的尸体面前低着头哭着。
再也不允许那样的记忆留在脑中了,怎能忍耐故乡第二次被燃尽。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有了相当的战斗能力。
——美绪这件事,一定有哪里搞错了。莱纳会证明这点的。
——现在只是,绝对不想失去这个岛、这所学校、还有重要的人们。
——我,会与乌拉诺斯作战。
——只抱着那样的一个想法,清显和伊莉雅朝着飞机场顶着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