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八

帝纪一三五零年十月,从越过云龙山脉的飞空要塞“莱昂”和“吉格斯”上空降下来的机械化师团袭击了克克亚纳线,军靴彻底践踏了帝国引以为豪的绝对防卫线之后,一直到帝纪五一年六月为止的这八个月,在圣·沃尔特帝国史上被称为“空白的八个月”。

由于被蹂躏得体无完肤,有关于这八个月值得信赖的记录完全没有留下来。由于侵略者们随意篡改战斗记录,而失败者在烧毁对自己不利的记录后就撤退了,所留下来的全是哈尔蒙迪亚皇国军单方面地将胆小如鼠的帝国军逼至绝境这样轰轰烈烈的记录。的确,在克克亚纳线崩坏以后,帝国军撤退了又撤退确实不无属实,然而与皇国军进攻相伴的掠夺和残虐行为相关的真实状况却无从得知。虽说的确知道造成了相当大的毁坏,但关于其详情只能从受害者的证言得知,然而有很多人因为这些痛苦的记忆而缄口不语。

城市被肆意烧毁,抵抗者格杀勿论,在皇国支配区域留下的人们,所持之物均被掠夺,人格也遭到践踏。每每一座城市被攻陷,皇国军许可士兵们所谓的“胜者的特权”——四天的掠夺,在破坏的整个过程,帝国一边的所有记录都根据皇国的意愿随意篡改或者删除,空白的时间便增加了。

据说在这其中,数帝纪五一年四月七日帝都塞尔福斯特陷落之际的掠夺和破坏最让人瞠目结舌。据幸存下来的受害者所说,那“胜者的特权”行使所到之处,无不是一片人间地狱,这一天作为圣·沃尔特建国以来最大的屈辱在后人中口口相传。

皇国士兵穿着泥鞋冲进一切民家,将在自家藏身的无论男的老的少的幼的全都杀死,而除此以外的全都侮辱一番,将掠夺来的钱财用品在口袋里装得满满的,之后才去砸下一家的大门。还能为那样的场景提供证言的幸存者算是万幸了,而更多的人都是连证言都提供不了就被侮辱至死了。

圣·沃尔特帝国本土在这八个月间化为了焦土。

正在战胜了海德拉巴联合共同体,将秋津联邦逼至崩坏的绝境,终于就要实现建国以来的夙愿——多岛海制霸的那一刻,突然间从背后被皇国斩了个一刀两断,一瞬间国家就到了危急存亡之秋。在帝都塞尔福斯特陷落以后,在密特朗大陆早已无法与皇国军抗衡,便将政府以及主要省厅、作战司令本部都设在了Air Hunt岛。也就是说他们打着舍弃帝国本土,逃到多岛海岛屿拖延时间,集结散落在海德拉巴群岛和秋津大陆的剩余兵力,将Air Hunt岛作为暂定首都重整反抗态势的主意。

还并没有结束。

尽管首都陷落了,但无敌的帝国军多岛海舰队还平安无事。

只要在多岛海战线百战百胜、练度提升到最高的无敌舰队无伤无损,要举白旗就太早了。尽管在密特朗大陆的地面战伤无法应付那怒涛般的闪电战,落入了不利状态,但将战线移到多岛海的话,就会成为在空中和海上的战斗。在与海德拉巴联合共同体与秋津联邦的作战中积累了丰富经验的帝国海空军的猛者们,一定能将皇国海空军——其实质是乌兰诺斯——不费吹灰之力地击破吧。为此,帝国作战司令本部所应该做的是,再一次重振混乱至极的军队,在必要的场所再行配置必要的兵力。在皇国在密特朗大陆啄着尸体的时候,如果不能尽可能快地重整密特朗战线,集合剩余的一切力量给予其沉重打击的话,帝国就会在这里灭亡。

对于作好悲壮觉悟的圣·沃尔特帝国作战司令本部来说,刚刚复兴的希尔瓦尼亚王家的存在就像是只有一点点希望的星星之火。

在海德拉巴群岛达成协议,让帝国与之合作,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是合适的人才。不管怎么说,作为“埃利亚多尔之七人”之一,她是亲善帝国的,在群岛居民间也有极大的人气。虽说在复兴之际的即兴演讲给政治带来了一定的麻烦,但那如同梦话般的内容却受到疲于战争的一般大众们极大的欢迎,再加上她那非常可爱的相貌,据说人气已经超过了过去在海德拉巴居最高位的奥尔格党党首迪齐·奥斯本。

在群岛,帝国可是招来了相当的憎恨。在第二次多岛海之际,进攻各岛屿登陆之时,在岛民中树敌颇多。在登陆前对其进行过度的舰炮射击,而在空袭的时候也无差别地对住宅区进行轰炸,招来了足够的怨恨。尽管在获胜的时候想着不那么照顾居民感情也无所谓,在本土遭到蹂躏,逃至多岛海的现在,他们却希望在群岛上所有的军力也能协助帝国军对抗乌拉诺斯。为了团结在海德拉巴群岛居住的八千五百万市民们,为了让他们将资源、食材以及年轻人的鲜血送至对抗乌拉诺斯战线,女王伊丽莎白是必不可少的存在。

那么,在政府也好军队就也好都极其混乱的现在,为了尽可能简单而明确地将伊丽莎白放在帝国手心中,究竟怎么办才好呢?

“我来当希尔瓦尼亚王国的军事顾问。”

五一年四月。对着由于看穿了飞越云龙山脉一事而再一次升了一级的巴尔塔扎尔·格林的进言,憔悴至极的拉斐尔参谋总长抬起了一只眉毛。

“正如您所知,我与女王伊丽莎白是学生时代的故交,在心思的沟通方面没有问题。如果能将我们驻留在海德拉巴地区的军队迅速撤退,还有将群岛所有的兵力聚集起来投入对抗乌拉诺斯战线中,也会提升友军们的士气吧。这正是我义不容辞的工作。”

在他进言的十天后,巴尔塔扎尔便在去往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的大型轰炸机上俯瞰着多岛海。

“看样子我也被认可为你专属的机长了啊。嘛,双方都是天才所以受到上司深厚的信赖也没有办法。同为看破敌将阿喀琉斯脑瓜的英雄,帝国的命运就在我们肩上了。卯足干劲地上啦!”

看破飞越云龙山脉作战被视为英雄的只有我,而你只不过是在驾驶而已。吞下了那句话,巴尔塔扎尔与奥班德·艾斯莫少尉的新爱机一同驶过大瀑布降至南多岛海,降落在久违了的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

打那以来,两个月。

巴尔塔扎尔作为在希尔瓦尼亚王家与圣·沃尔特帝国军事方面的中间人孜孜不倦地工作着。他与伊丽莎白与柯莱特同行,在海德拉巴群岛的领主会议上抛头露面,对在群岛屯驻的五个圣·沃尔特师团中的四个师团说明了必须要调动到密特朗战线,号召他们协助转移工作。虽说这在事实上就是撤退,但必然不会说这样的话。如果撤退时群岛的国王和领主们相互勾结动用武力蜂拥而起,给帝国造成的损害是巨大的。他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对他们晓以如果引起多余混乱的话会正中乌拉诺斯下怀,就有再次回到奥尔格党统治的黑暗时代的危险这一道理,极力主张着如果不与希尔瓦尼亚王家协作对抗乌拉诺斯的话,群岛便没有未来。

站在帝国军参谋将校的立场上,他也希望设法让海德拉巴群岛今后也就这样作为帝国的统治区域一直运营。为了获得埋藏在多岛海极其丰富的石油与矿物资源,帝国战争付出了巨大牺牲参加了第二次多岛海战争。虽说现在正处于国家危急存亡之秋,可如果还尚未回收投入成本就如此轻易地放手这块宝地也实在太过可惜。所以特别想说到并落实让多岛海的国王们归顺,战争结束以后再召回屯兵,像以前一样投身于天然资源的采掘中。虽说这道理想得太美了,但大国国家利益这种东西必然要建立在弱者的牺牲之上。为此,如果过去海德拉巴群岛的盟主——希尔瓦尼亚王家要是能将群岛上的国王们拉到帝国一边,那可就帮了大忙。

因此对于巴尔塔扎尔来说,伊丽莎白的任务就是。

——作为群岛的先锋部队摇旗呐喊击鼓敲锣。

——跟着我的指挥棒走,敲钹敲到牙齿外露就是你的使命。

一边抱持着这种并不怎么好的想法,巴尔塔扎尔从来不改那得意洋洋的面孔,这两个月与伊丽莎白一同行动着。

复兴没多久的希尔瓦尼亚王家,陆军的兵力只有仰仗义勇军了。在海德拉巴战役时代同帝国战斗的三千多人,相应了号召集合在了一起。虽说他们对帝国的心情不无复杂,但由于他们对毁灭了王家的乌拉诺斯的憎恨尤甚,如果说为了伊丽莎白……他们隐藏着这样复杂的心情,忙着日复一日的训练。

然而最值得信赖的,果然还是阿克梅德所率领的Walkure这个存在。

这是一只由于其战斗能力之高而和诸多赞助商合作、将各种各样的试验机投入实战的民间航空事业团。属于其中的飞行员们都是经过“空之王”阿克梅德的选拔而历练出的精锐,有数量惊人的实战数据都证明了这世界最强战斗机队的称号的确不是盖的。

虽说可靠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有一点让巴尔塔扎尔个人不太满意。

——贝尔纳重工业也在赞助商之列。

这是巴尔塔企图有朝一日消灭的贝尔纳财阀的一只羽翼。竟然与他恨死都来不及的祖父雷尼奥尔·贝尔纳同气连枝,仅仅这一点,就让他对Walkure也怀有了憎恶感。

——绝对不能受雷尼奥尔的恩惠。

——即便是为了让那死老头哭丧着脸,现在也绝不

能欠他的人情。

在巴尔塔扎尔本人如此出名的现在,恐怕连雷尼奥尔也察觉出他改变了姓氏和身份潜入圣·沃尔特军中一事吧。他想,对方看到我如此飞速地发展他要是心急如焚那就有意思了……还是不可能。无论现在的我在做什么,都不会进入他祖父的法眼。

——还不够。

——只要没有取得前无古人的业绩,我就只是“雷尼奥尔”的孙子……!

以那样的标识在历史上留下记录,巴尔塔扎尔坚决拒绝。

——你会作为“巴尔塔扎尔的祖父”流传于后世的,臭老头。

——你的“帝国”,要让我的“帝国”破坏到体无完肤。

——一边为对我的态度感到后悔,一边哭得撕心裂肺至死吧!

向着那个目标,巴尔塔扎尔夜以继日地努力着。只要想象一下将祖父经营一生而筑成的帝国破坏掉、而他一边捶胸顿足一边不断狠狠地骂着巴尔塔扎尔的身影,胸口就倏地轻快了,什么样的辛苦都可以忍耐下去。十四岁离家出走,没有借助任何人的力量,仅仅凭借一己之力不断向上爬,这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超过祖父。

雷尼奥尔不过是镇上一个放高利贷的,凭借个人的才干不断上爬,筑成了那名为贝尔纳财阀的巨大帝国。祖父能做到的,我不可能做不到。仅仅靠着这条信念,巴尔塔扎尔便成为史上最年轻就进入圣·沃尔特帝国作战司令本部中枢的年轻人。

因此。

——也要将这份苦难,变成良机。

——将自己的才干在全世界广而告之,以赢取无出其右的发迹之机遇……!

一边这么鼓舞着自己,巴尔塔扎尔头脑中烦恼着今后该如何运用Walkure。

——虽说坂上和伊莉雅就在Walkure……

——这在导演帝国与海德拉巴的友情中,不是正好派上用场吗?

题目是……想想啊。叫“超越国境的击坠王之羁绊”如何?那两人那么喜欢玩找朋友游戏,如果是我下命令的话一定心甘情愿地接受吧。虽说伊莉雅从帝国军逃走身处Walkure这点有点麻烦,但只要好好对内情加以篡改,还是可能重新让她扮演“英雄”的。

做法如下。

帝国军对群岛的困境目不忍视,便对伊莉雅下达了“成为Walkure的一员为了群岛而战吧”。虽说伊莉雅一时对离开祖国有所犹豫,然而鉴于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群岛居民,现在便将自己的羽翼交给阿克梅德,为了海德拉巴而作战……这样说就可以了。这样对帝国市民也有了交代,而且群岛的人们还会对伊莉雅抱有好印象吧。

由于坂上是真正的逃将,也不需要什么奇怪的理由。秋津联邦与帝国处于敌对,只要说“对秋津人感到绝望,便为海德拉巴而战”,无论帝国还是群岛都会认可。虽说他祖国的人们可能会将他当成非国民对待扔着石头砸,这一点我就不管了。只要帝国和群岛认为坂上就是受欢迎的“英雄”就可以了。

整理好了思路,巴尔塔扎尔迅速和宣传官取得联络,开始着手去做大事宣传刚刚的内容所必要的准备。虽说原本应该确认伊莉雅和清显自己的意愿的,可如果被拒绝了太麻烦,而且那两人的个人意愿在这会儿根本无足轻重。重要的是,要让全世界得知帝国与群岛要友好地携起手来同乌拉诺斯打仗这一点。

因此。

“拜托了,坂上,伊莉雅。现在是你们最喜欢的找朋友游戏的时间了。”

打好了将两人供上英雄神坛的算盘,巴尔塔扎尔又坐在办公椅上摆好造型,将思绪移到了接下来的任务上——

从加入Walkure以来已经过去大概一年半了。

在威斯特朗大陆奔走过许许多多的空中战场,作为阿克梅德的从属机不断研究,累计出击次数也超过一百五十次了。不可否认地,坂上清显已经是个老兵了,也有自信说是空战技术比起以前有了质的飞跃。

但在与Walkure队员们进行的集团模拟空战,还是让他了解到还有太多东西远远不够。

虽然这训练与在草薙航空队时代所进行的相同,队员们分为红白两队,每队十二架,互相向对方打出油漆弹一决胜负,但由于参与的全员都是一骑当千的战斗机驾驶员,那残酷还真不是一点半点。由于个个都身怀长年累月在各种空中战场历练出来的必杀战技,如果输得太不像样的话在以后都会为人鱼肉,因此他比起对待实战还要认真。如果能在这超级精锐集团中显露头角,在此前方的“空之王”的宝座也并不是梦想。

帝纪一三五一年,六月,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

首次,只剩下了最后一架。

十一架己方机已经全部机身染上通红的涂料,而从空中战场上离开了。

敌机也只有一架。一对一的决胜就决定了集团模拟空战的胜败。

“加油啊坂上!你身上可肩负着今天的酒钱啊!”

仍在脱离空战场的同伴,通过通信器跟他打着趣。事先约好输了的一队要请赢了一队的队员喝酒。

“即使以队长为对手也别有所顾虑啊,要是运气在你这边的话是能击落他的!!”

眼下是一片南多岛海湛蓝的海洋。

在遥远的东方,则是将世界割裂成两部分的大瀑布。

这正是过去与沃尔迪克航空队一同飞过不知多少次的桑托斯岛的天空。

在南方还可以看到滞留在高度两千米处的飞空要塞奥丁的岛影。被军方警察囚禁,被巴尔塔扎尔所救,从那飞空岛边缘与神乐一同背着降落伞跳下已经是大约两年前的事了。而在这片令人怀念的天空,现在他正和新的同伴们一起飞行着。

他回头看了看后方,定睛看着接下来不得不跨越的障壁。

那宛若天翔之兽一般的“空之王”追逐了过来。

他心中一边感谢着现在能在这片天空与幼时给予自己良多指导的阿克梅德进行一对一单挑的幸运,一边稍稍让机体滑行,寻找着反击的机会。

至今为止,他还一次都没有战胜过阿克梅德。

集团模拟空战也一直是阿克梅德加入的队伍获胜。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能生存到最后的一定是阿克梅德。无论伊莉雅还是清显,抑或是闻名Walkure的王牌们,任何人都无法击落“空之王”。

战斗能力卓绝至极——不只如此。

只要阿克梅德握住驾驶杆,简直就像神灵附体的某种东西坐进了机体一样,即使双方都在驾驶单座战斗机“卡兹万”,但他就能描绘出来不同次元的空战动作。

——他被天空眷顾着……

简直就像云、风甚至太阳光的入射角都在冲着阿克梅德微笑一样,这样的牢骚都不知不觉在清显脑中响起。

当然,并不会是如此,而是阿克梅德很好地利用了气象条件。不仅仅要完全掌握空中战场敌我双方的状况,预计风向风速、掌握云的位置,还要考虑到从机体耐性到那天引擎工作的状况,然后再完成将将到极限的动作。即使用嘴去说非常简单,可要说实际去做的话,却根本不行。在通常要承受着3~7倍重力的惯性力的状态下,宛若电子计算机一样精确地演算着不断、同时、大量变化着的“空战因子”,然后不断接触将将空中分解前的最优解,此乃常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手笔是也。

神之手笔,即使这么说也丝毫没有夸张。正是因为做到了这一点,阿克梅德才成了“空之王”。

清显用尽了培养至今的所有秘术不断逃窜着。

然而阿克梅德确确实实地一点一点地缩短着相对距离。

任何人都是这样被不知不觉地靠近至必中的距离然后击落的。只要被阿克梅德瞄准,便不由得产生了被蜘蛛网捕获的猎物的感觉。距离被慢慢缩短,焦急地挣扎着,而不久就仿佛有一阵风滑过机翼并将其剥落下来。

然而,今天一定要试试看将阿克梅德击落。

因为这可能是现在的Walkure队员聚集在一起最后的集团模拟空战了。

到了明天有人就一定会缺席了——不,全灭的可能性都很高。

——师父,我要超越你。

清显充满决意,从高度两千五百米开始了急俯冲。

阿克梅德的机翼也反射着阳光,间不容发地追了上来。

在清显视野前方,桑托斯岛的岛影猛然变大了。

此时此刻在飞机场上,队员们一定都全体出动仰望着这场一对一单挑吧。

——看着吧,伊莉雅。

——我要用与你在一起特训过数次的那个战技击落他。

在地面上方五百米处拉起了驾驶杆,进入了稍稍带些倾斜的上升。

他稍一回头,确认了阿克梅德依然紧追不舍,仰视着筋斗顶点附近的空域,敏锐地集中着注意力。

——就在那附近。

已经参加了超过二百次空战,经过历练的清显的“直觉”,已经在空中发觉了让传说中的回旋成为可能的“现象的边界”。

——一定能够做到,做吧,如果做不到就去死。

他鞭笞着自己,飞入了应该被称为突破机体构造极限与失速同时存在的“空之间隙”空间。

“卡斯滕回旋……!!”

那正是过去伊莉雅的父亲卡斯滕被推上多岛海“空之王”的传说中的战技。

如果能自由使出这种回旋的话,我就得以向下一个次元移动了……!

在零点一秒的瞬间,他将机速、气压、风速、切过风的声音、机翼的弯折与振动等一切“空战因子”装入头脑中,瞬时得到了最优解,在驾驶杆、踏板与节流阀上加了力。

一刹那,大气的铁锤砸向了清显的肉体。

他忍耐着这样的冲击,用充血的眼睛辨识着阿克梅德机。

清显的卡兹万在空中描绘出了梦幻的舞步。

海面倏地就朝头顶冲过来,空间迅速崩坏。

从旁而来的强烈的惯性力,对清显挥动着死神的镰刀以夺取他的意识。

忍耐着一切冲击,而化身为一个电子计算机,清显让目光凝视向前方。

他没有让机体空中分解或者是失速,飞向了斜上方的空间。

——成了……!!

完成了卡斯滕回旋。

然后在枪口的前方,阿克梅德机的侧腹——

没有。

“诶?”

转瞬之间,在清显右侧腹,一种不明缘由的冷意压了上来。

莫非。

正当他有所察觉,俯瞰向后方偏右的同时,挡风上附着了通红的涂料。

“……啊……”

透过涂料,他看到了将机枪对着自己的阿克梅德机。

不明所以。

“红队二号,击落。白队获胜。”

通信器毫无慈悲地响起,清显咬住了嘴唇。

他领悟到了发生事态的意义。

——师父也打了卡斯滕回旋,他已经预见到了我要回旋……

他已经吃惊得目瞪口呆了。他开始有些怀疑阿克梅德究竟是不是人类了。如果没有预知能力的话,应该想不到清显能完成卡斯滕回旋吧。在察觉到对方要打卡斯滕回旋的那一刻,便会估计对方会被卷入失速或者空中分解,而自己放缓追逐不是很平常的吗?

——师父已经预测到我能完成回旋了。

——因此并没有放缓机速,而是同时打了卡斯滕回旋一决胜负……

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感到不甘,同时又感到开心:因为师父他坚信我能够完成那除了卡斯滕·克莱施密特以外谁也无法完成的回旋。

“师父……”

一边追着正在返回基地的师父,清显感慨颇深。虽说这感慨源自他被击落,也并非心甘情愿,但从儿时起就一直追逐而憧憬着的击坠王认可了自己的本领,那心里的高兴劲儿无论如何还是更多一些。

——有朝一日,我会战胜你向你报恩的,师父。

——因此,明天的决胜也要胜利,一起活下去吧……

他像这样发出无言的呼唤,从通信器中响起了阿克梅德的声音。

“清显。回到基地后,来指挥所二楼,我有特别的话说。”

阿克梅德很罕见地叫他过去。心里想着是不是自己有什么重大失误而开始不安起来的同时,他还是做了回应。

“在明天的战斗中,指挥权第二位就决定是你了。”

在指挥所二层的办公室中,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阿克梅德如是告知清显。

“第二位吗……?!这有点,过于……”

“这很妥当。尽管队员们都精通飞机的驾驶,可在学校有编队指挥经验的只有你和伊莉雅。除了你们两个,我们队伍中没有士官出身的。”

“话虽如此……可我想我无法指挥老资格的各位。”

“我早已经说过了。我挑你们过来,就是为了慢慢将指挥权交给你和伊莉雅,我都不知道还能飞到什么时候啊。而且你现在也是出色的老把式了吧。再加上在帝国和联邦当士官飞行员的经历,击坠数已在二百架以上,而出击次数在一百五十次以上,到现在都没有担任过指挥才不正常呢。谁都不会有怨言的哟。”

虽说阿克梅德那措辞还是一如既往得强硬,但他明白在那强硬话语的深处,蕴含着深深的考虑。

编队指挥,并不一定是由驾驶熟练的人去做,而是由知道指挥方法的人指挥。因此由在士官学校熟习统帅的清显和伊莉雅去率领不知道如何指挥的队员们,这要说妥当也该算是妥当了,可是……

他有些难为情。参加明天空战的三十二名队员,在Walkure的八十五名飞行员中都是很久以前的精锐了,他并不认为他们会服从一个毛头小子的指挥。

“我想着康达塔先生和萨娜特拉女士不是更合适吗……”(译者注:从后文得知,康达塔是男性,而萨娜特拉是女性)

“那两个人更擅长个人play,如果一个人不能比起个人更优先团队,是无法将指挥权交给他的。”

“可是……”

“我说一句,这可不是拜托你,而是命令。干吧,句号。”

他那么无情地放话,他也只好接受了。虽然正如阿克梅德所说,他在士官学校练习过编队指挥,而且无论经验还是取得的成绩都无不合适,但他还是不太有自信率领Walkure的猛者们。

那天夜里,在指挥所前张贴出来的搭乘分配表告知了全体队员们清显任指挥权二位,而伊莉雅任指挥权三位。虽说大家让他颇受到了一番嘲弄,也给予了很大压力,但还是笑着认可了。

“像这种麻烦事啊,就是该交给像你们这样花了钱和时间接受过正规训练的人才啊。我们啊,也想随性去行动,还是击落敌人有意思啊。”

以击坠数紧随阿克梅德之后的康达塔,一边笑着一边说道。虽说这三十三岁的老资格飞行员是个毛发浓密的大男人,可很稀奇地遣词造句还有些可爱。

“是啊是啊,也拜托你了伊莉雅。嘛,阿克梅德队长不可能死的啦。说是死的只会是丑八怪,仪表堂堂的人是不会死的啊。”

击坠数第三名的女性飞行员萨娜特拉这么说着的同时,抱住了伊莉雅的肩膀。伊莉雅诚惶诚恐地转向了萨娜特拉,

“……我想我怕是没有出场的机会”,只要阿克梅德队长还担任着指挥。

“明白明白。不愧是伊莉雅。来吧来吧,来喝酒吧。”

“啊,不,我禁酒……”

萨娜特拉,二十七岁,独身,一直倾心阿克梅德可对方就是不搭理她,便总是一边喝着酒一边说醉话。一直把伊莉雅当妹妹一样疼爱着,对方说了不能喝她还是硬要让她喝。

“清显也放松下嘛。反正指挥也不会轮到你的,只要像平时一样,明天将来的人全部击落就行啦。”

萨娜特拉那颇为大气的言辞,让清显的心情也多少轻松了一些。正如她所言,师父根本不可能坠落。我也没有出场的机会……他对自己这么说着,沉静下了躁动的心。

决战近在明日,独自一人在设置在桑托斯岛中央山地中腹的半地下构造的作战司令室中,巴尔塔扎尔从骨髓里后悔来到了这个地方。

他是两天前得知从哈尔蒙迪亚皇国出港的乌拉诺斯大机动舰队从北多岛海地区靠近了过来。看起来是要进攻在北多岛海残留的圣·沃尔特帝国克洛斯诺达尔基地的敌方舰队,出其不意地在克洛斯诺达尔海域绕了个大弯子,踏着踮脚石将船头转向了桑托斯岛。

敌方参谋长阿喀琉斯的企图是这样的:根本不去理会预测到乌拉诺斯舰队接近做好了万全防御态势的克洛斯诺达尔岛,而先攻击尚未做好防御准备的桑托斯岛,来切断群岛与帝国的联络线。乌拉诺斯这“垫脚石作战”漂亮地打了作战司令本部一个措手不及,虽然现在参谋将校们都在手忙脚乱地提炼着对策,但推导出的结论均是“防卫不可能”这一点。

原本心想决战之地一定是北多岛海。

为此,身为救命稻草的圣·沃尔特帝国多岛海舰队,放弃了秋津大陆的攻略,重新驶过大瀑布上空,现正在暂定首都Air Hunt岛上集结着。而这个时候要出发前来支援南多岛海是绝对赶不及的。拉斐尔参谋总长的决断是“计划一个月以内,在北多岛海进行舰队决战”。要去南多岛海,如果不是带有升力装置的飞空舰艇根本无法降下去,在这边的海上战斗力就一定会逐渐减少。而决战海域如果在北多岛海的话,即使没有升力装置的普通舰艇也可以参加。对于己方来说,有利的战场在北多岛海。故——从现状来看,在南多岛海的海战不得不放弃。

接受了拉斐尔参谋总长的决断,巴尔塔扎尔便在与伊丽莎白两个人的会议中发言说道“绝对赢不了的”,这种状况下,可以断言希尔瓦尼亚王国要战胜乌拉诺斯机动舰队的话“必须要有天外救星”。只要在舞台剧中的“机会主义”没有出现,王家就会灭亡。在希尔瓦尼亚王家复兴仅仅半年有余,就完全一副被帝国抛弃的姿态了。

虽说帝国见死不救,但希尔瓦尼亚王家绝对不可能舍弃桑托斯岛逃走。居民投票中有九成以上的居民都支持希

尔瓦尼亚复兴,就是因为先王们总是打着先锋保护着这座岛屿,从未逃跑,誓死抵抗外敌这一点。伊丽莎白的父王和王妃(译者注:原文如此,但明显产生了混乱:要么是“王和王妃”,要么是“伊丽莎白的父王和母后”,这样写明显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都是像这样与乌拉诺斯大舰队作战而陨殁的;伊丽莎白也一定会为了保护桑托斯岛而留在这里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尽管不太合理,但这就是王家的使命。

“吾之机翼将永远在希尔瓦尼亚王家的膝下。”

圣骑士阿克梅德也一定会跟随伊丽莎白直到最后的。尽管明白赢不了,但所有队员都做好了为守护王家而死的觉悟。

“多余的伤感,根本不现实。”

军事顾问巴尔塔扎尔毫不犹豫地作了如是发言。想想为了维持军队到现在而花费的预算和时间的话,可以断言这是毫无益处的主意。如果真地为王家着想的话,现在应该逃到国外,等待反击的时机。

“我会翻转王家的传统。”

伊丽莎白用这一句话打断了巴尔塔扎尔的进言。

“让岛民乘运输船走。王家会留在这座岛上。”

她带着威严这么说道,巴尔塔扎尔也接不上下句了。如女王所望,岛民们被尽可能地装在了帝国筹措的五艘运输船上,逃往临近的岛屿。

做好了送走希望退避的所有居民的手续,巴尔塔扎尔独自一人在自己的房子中悔断了肠子。

“骄兵必败吗……”

不来这种地方就好了。就那样呆在作战司令本部的话,无疑能集拉斐尔上将的宠爱于一身,为届时在北多岛海的决战提出一个又一个天才一般的想法,沐浴着拉斐尔的拍手喝彩……

由于伊丽莎白是同窗,便奋然前往了。

本来想着能当上希尔瓦尼亚王家的军事顾问的话,就能不为那些白痴参谋将校所困,随意操纵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王,随我心意来调动军队了。可实际上,女王竟很意外地完全不听我之言,以岛民和大臣们那伟大的忠诚作为盾牌,实行着自己的意志。本来想让她成为傀儡可根本没有,她总是敏锐地用可以使用的主意,而到了最后竟然要自己身赴死地。

本不应如此的。

这样一来的话,不是要让我也跟随着那小丫头一起死在这里了吗?

“就毫无办法了吗……”

不能就在这种地方死去,我可还有着要指着雷尼奥尔那痛哭流涕的样子爆笑这样的伟大目标呢。为了生存下去,现在能做的就是……

“保证逃脱手段……仅仅如此吗?”

尽管对于他来说这主意有点寒碜,但也无可奈何。让一架飞艇在岛的对面等候着吧。如果事态到了不得不逃跑的地步,就打昏伊丽莎白将她扛在肩膀上,将她放在飞艇上与我一起逃走吧。虽说女王醒来以后可能会震怒,可能会一边唧唧乱叫一边扯我的脸,可你要是不活下去的话,我可会困扰的。作为我重要的发迹工具,你今后就好好当我的提线木偶活着就行了……

一边陈列着那些不怎么好的想法,巴尔塔扎尔窝在那单人办公室中瞪视着作战地图。

虽说不管怎样都要逃走,还是该完成威慑侦查之类的任务。又是顺手之劳,而且揭露出敌方战斗力的全貌,知悉敌方登陆手段以及登陆后的战术,还对今后北多岛海的决战是重要的。

作战参谋希尔瓦尼亚要说有的话也是有,但却是没有在士官学校受过正规的训练的门外汉,而且柯莱特的推荐事实上就是要让巴尔塔扎尔坐上参谋总长的交椅。虽说那军队规模要和帝国军比起来就如同芥菜种子一般弱小,但也的的确确算是当上了一军之将。然后身为希尔瓦尼亚王国军参谋总长的首次对阵,就是近在明天那场令人绝望的战斗。虽说他从被凡人掣肘的困境中解放了出来,但这现状却是过于巨大的敌人挡在了面前。

敌方战力,至今详情未明。

根据克洛斯诺达尔岛海上的渔船得来的信息,据说那岛屿攻击舰队毫无疑问至少有正规空母四艘、超弩级战舰两艘、驱逐舰之类的护卫舰艇五十艘以上,很多艘运输船。由于混在从威斯特朗大陆降下来的低气压之中,无法用雷达捕捉,无法判明全貌。说不定还有两三个战队藏匿在雨云之下的可能性也是很高的。藏匿在风暴中前来攻击正与以前的尤迪加作战相同,这战法都可以说是乌拉诺斯的家传绝活了。虽说可以派出飞艇去索敌,但在上空就会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在云之下还下着雨,敌方状况靠肉眼是非常难以确认的。等待云开日出之时,乌拉诺斯的大舰队就会突然出现在桑托斯岛的眼前,那状况足够让人陷入梦魇了。

而与此相对,我们王国军呢——

陆军——地面兵三千。还是两个月前招来的义勇兵,现在五百名在沿岸炮台,还有五百名在机关枪阵地以及高射炮台分别正在训练,剩下的两千名在山地地下阵地的建筑中。

空军——单座战斗机卡兹万三十二架。虽说是Walkure的精锐在驾驶,但在对舰攻击的时候只有爆装战斗机进行水平轰炸。而决战的时候有茅列根岛钱德勒(译者注:前几卷中处理为Chandora)要塞航空队的七十机协助,轰炸和鱼雷攻击就只有交给他们了。

海军——没有。在多岛海,岛屿周边有着不沉空母发挥作用,海军并没有发展起来。虽说在很多岛上有将平地弄平整形成的跑道,但燃料和弹药的储备非常之微小,还没有配备的飞机。那些全部都是迫降用的跑道。

以上,就是王国所持有的全部战斗力。

“能赢才怪啊白痴。”

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搔首踟蹰。不愧是连拉斐尔上将都弃而不管,一看便会泪眼朦胧的弱小军队。正是因为伊丽莎白竟决定要以此来直面乌拉诺斯舰队,他才怀疑她的神志。

根本没有起草作战计划,而能指望的,只有Walkure和从茅列根岛来的七十机援军。这些战斗力全灭之时,桑托斯岛就会化为灰烬,而希尔瓦尼亚王家则会在复兴半年之后再次灭亡。

伊丽莎白现在应该做的是,至少先把能作为战斗力的Walkure带上逃亡到帝国领内,但如果刚刚复兴不久的女王就逃走的话,桑托斯岛的住民将会永久放弃希尔瓦尼亚王家吧。

因此——伊丽莎白所能做的,只有在这里死去。

“蠢女人,真是的……”

尽管这么大肆抱怨着,巴尔塔扎尔还是勒着即将脱缰的思绪,瞪视着作战地图,想着是否还有什么有效的迎击方法掩藏着没有。即便赢不了,他至少也希望能做些事让敌方手忙脚乱。能赢得一些时间的话,至少应该还有将伊丽莎白打昏扔到飞艇里面的空闲……

今天说不定就是最后的夜晚了,他希望能毫无悔恨地度过。

虽说至今为止好几次都投身于令人绝望的战斗中,但现在迫在眉睫的危机却不是那些可以比的。据说明天来袭的敌机仅仅战斗机就可能有三百多架,弄不好的话还可能有二倍、三倍之多。而且在那战斗机队之中应该还会有艾力斯阿克托斯。

这杰作之机的名字是从圣·沃尔特旧时的童话中“不可思议的世界之艾力斯”想象出来、被称作“艾力斯”或者是“光之艾力斯”。据说它曾将帝国海空军的最新型单座战斗机贝奥斯托莱克不费吹灰之力地打垮。

回顾一下在箕乡防卫线之时,伊莉雅驾驶的贝奥斯托莱克一机就给予了战局决定性的影响,而由一群比那还强的战斗机聚集起来前来袭击,究竟会成什么局面,根本没有考虑的必要。而这边的战斗机只有三十二架性能无论在武装上还是性能上都比贝奥斯托莱克要逊色的卡兹万。无论Walkure队员的战技磨练地多么高超,如此之巨地性能差和数量差是根本无法弥补的。

如果在明天死去就是所谓天命的话,那就接受了吧。

可以不为了国家,而为塞西尔而死,正如他所愿。

然而如果可能的话——他不希望面前的这个人死去。

清显如此祈祷着,将木刀劈出去。

伊莉雅将木刀举过头顶前去迎击。

在沙滩上快速滑动光着的双脚,清显缩短了与伊莉雅的距离。

伊莉雅双脚摆起架势弹回清显的木刀,瞬间靠近从高处向下一挥。

清显将剑尖横置,将将在头顶前挡住,肩膀向伊莉雅的身体撞去,撞到了一旁。

“啊……”

短促地叫了一声,伊莉雅仰面倒在了沙滩上。清显将剑尖放在了伊莉雅的喉头,莞尔一笑。

“三百二十一胜,三百二十五负。”

在一直与伊莉雅两人在进行的剑术训练中,他又一次刷新了连胜纪录。

呼地吐了一口气,伊莉雅依旧背着手,抬头看着清显。

“可结果,要论胜利的标记数,还是我占上风啊。”

现在是伊莉雅多四个胜场。清显有些使坏地说道,

“最近是我的四连胜,说不定后天就超过了呢。”

伊莉雅在沙滩上随意坐下,将木刀放在旁边。

“会有吗,后天……”

明亮的月亮出来了,两人的影子都在沙滩上展开了。伊莉雅的轮廓被月光勾成了青白色,深绿色的瞳孔中寄宿了很多星星。

“会来的,得相信这点。”

清显在伊莉雅旁边坐下,一边凝视着海洋与星光,用带些演剧的尽头试着逞了逞强。

“我想着,能进入Walkure真是太好了。”

“……”

“作为阿克梅德队长的从属机,转战各地,参加集团模拟空战……我有自信,比起以前变强很多,我也是,你也是。”

“……嗯。伊莉雅,你变强了呢。再过些时日,说不定就能追上阿克梅德师父了。”

他的话语中没有任何虚伪的成分。来到这里以后,伊莉雅的本领又提高了。比起一年半前两人驾驶着贝奥斯托莱克和斑鸠进行一对一单挑那时,现在要强太多了。

“可是……在悬殊的战斗力差距面前,个人的技术都是虚无缥缈的。虽说可以挽回某种程度,但果然可以用来说事的还是机体的数量和性能。哪怕我们将技术历练得再好变得再强,如果被十架艾利斯围住的话,根本无法应对……”

“……”

很罕见地,伊莉雅吐出了泄气话。清显无法回答。

“……虽说这话现在才说,但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追求强大的呢……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的呢。我并不怕在战斗中死去,然而……迄今所做的这些事都有什么意义呢,我想知道这一点……”

伊莉雅那么说着,将膝盖抱在胸前,仰望着星空。皎洁的月光在那轮廓清晰的面庞,打上了洁白的颜色。

他明白伊莉雅是将真正的心情转换为话语说了出来。现在,伊莉雅一定是在诚恳地吐露着翻滚在内心的感情。说不定是星光的静谧与柔和的波浪声,引起了伊莉雅的伤感。

根本不知道后天会不会到来。和伊莉雅两人单独这么说话,说不定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因此清显也尽可能诚实地回答。

“我……即使明天死了,也不会后悔的。尽管一直会被卷入战斗中去,可最后还是能将自己的意志融入Walkure,而且每天都非常充实,还交了很多朋友……结识了很多重要的伙伴……”

波浪向着两人脚下打了过来。伊莉雅依旧沉默着,凝视着洗刷着脚尖的波浪。

“如果是和平年代,说不定能活得更加轻松。可是,我并不后悔生在这个时代。每天竭尽全力地拼命地过去以后,积累了各种各样的经验,还知道了人的各个方面。我了解到,人,随着时过境迁,与大家积累了各种新的经验,是会不断变化的。”

这正是他坦率的心情。

温柔而为人体贴的美绪,突然间就骤变背叛了大家远去了;一直当成挚友的莱纳实际上是乌拉诺斯的间谍,一直在传递着重要的情报;开朗的塞西尔竟是早就应死去的公主,一直隐藏着自己高贵的那个侧面;总是凛然的神乐,实际上还有着畏惧在牢狱中死去的孱弱的侧面;而冷酷傲慢的巴尔塔扎尔,为了陷入危机的同伴在东奔西走,最终成功地让他们越狱。然后……自己与一年半以前进行了一对一单挑的伊莉雅,像这样两人在沙滩上坐着。

在这残酷的时代中,本以为不会改变的同伴们的关系,极其轻易而简单地在变化着。内心在变化,彼此也被割裂,还成为了敌人,甚至还和伊莉雅以机关枪口相向相互射击。

所有的事物都在变化,根本没有不变的东西。甚至连重要的同伴们的羁绊,时过境迁也会变成敌人,上演相互厮杀的戏码。

然而。

“尽管人是会变的,友情说不定也无法继续维持,然而绝对不会相互憎恨。如果憎恨的话,那个人与栽培那个人所用的所有时间,都白费了……因此不会憎恨。尽管与你一对一单挑过了,我并没有恨你。仅仅是能这么想……这不就是我现在仍然还活着的意义吗?即使我明天死了,我的这种想法也会传承给别人;而只要传承给了别人,这么竭尽全力就是有价值的……我相信这点。”

有些笨拙地,支支吾吾地,话说到一半还会考虑考虑,清显拼命地肯定着至今的道路。虽说他并没有自信能准确地将自己的思考变为言语,但他总归不想去否认自己一直在做的事。

“你真了不起呢。”

默默地思考了半晌,伊莉雅吐露了只言片语。然后将下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低下了眼皮。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

“啊,不不,是因为你之前说的,我才将自己的想法整理了一下……也不是一直都想着刚刚那些……”

“不会憎恨,吗……虽说用嘴去说简单,但实际要做却很难。明明大家人人都舍弃仇恨的话,这样的战争也就会结束了。”

“嗯……不要恨敌人,这么说也很勉强。我就恨着卡纳席翁……”

在清显的面前枪杀了他姐姐的卡纳席翁。仅仅是想起那件事,骇人的憎恶之火焰就在胸中灼烧着。

“是说,不会憎恨朋友,吗……即使说是不会憎恨,还是有附加条件的啊。”

看样子很罕见地,伊莉雅在鸡蛋里挑骨头。清显一边苦笑着,道,

“嗯……如果有朝一日连对敌人的憎恨都能够舍弃的话,的确如你所言,战争说不定就结束了。”

可是,能够舍弃在面前杀死家人的敌人,平常的人能做得到吗?

“去爱自己的敌人吧。”虽说圣阿尔蒂斯坦如此讴歌,可是能做到那一点的,还能够称之为人类吗……?

“真是一片不懂的海洋啊,这个世界。”

伊莉雅一边看着海,一边说道。

“是啊。我们啊,真是完全不懂这个世界呢。”

学会的东西越来越多,品味着每一天不断成长,靠着这样的过程,说不定有一天能领悟生存的意义。

然而——明天,我们一定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关于人生一无所知,无法回答生存的意义,也无法与美绪重逢。

我不后悔,要这么说绝对是假的。

然而,他不希望否定直到今天的自己。如果那么做的话,那就实在太凄惨,太悲伤了。

至少想要作出勇敢的样子。

即便是怎样残酷的命运等在自己眼前。

即便是命运的镰刀就要斩断自己的性命。

“战斗,战斗,一直战斗。”

在尚未思考成熟之前,嘴里就组织起了这样的话语。

“即便只能看到黑暗,即便只有绝望,也只能用到迄今所训练起来的一切,去开创明天。”

一直在凝视着大海的伊莉雅,将脸转了过来。

在她眼眸中熠熠生辉的星星,更增添了些光彩。

“明天我会投入迄今的所有经验。无论敌人多么强,我也不会放弃。我正是为了战胜强大的敌人才每天努力的。让我们相信能取胜吧,不能考虑死什么的。”

这些并不是出自思考的话语。而说不定是不断忍过了过于残酷的空战、磨练起来的精神,让他得知了问题的答案。

伊莉雅也收紧了表情,点了点头。

“……嗯,如你所言。正是为了在这种状况下不放弃,才每天努力的。”

“嗯,我们一定能做到。不论是怎样的大军,都要击破看看。”

他自己让自己奋发起来。伊莉雅也咬紧了嘴唇,瞪视着海洋的彼方。

“……是啊。即便被十架敌机团团围住,也只能用到迄今培养起来的一切去战斗,去取胜。取胜,取胜,不断取胜……在那之后再尽情烦恼。”

伊莉雅也再次这么说给自己听。虽说在内心深处,说不定有着其他的想法在呼唤着,但她还是强行抑制着。

清显,他也很迷茫,说不定还有不同的选择余地。

然而,他不会逃避。

不论敌人有多么强大,即便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完成。

不断战斗,然后活下去,他正是为此才成为飞行员的。

清显仰望着星星。

“我一定要活下去试试。”

他对着天空,起誓道。

“我要击溃空之一族(译者注:“空之一族”注音“乌拉诺斯”)。”

清显重复了一遍过去在少年时代,一遍眺望着被焚尽的故乡,一遍与美绪一同起誓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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