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九

帝纪一三五一年,六月十五日,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第一飞机场,作战室——

凌晨四点四十五分。

在挤满房间的三十二名Walkure队员面前,在黑板上贴着南多岛海的作战地图,巴尔塔扎尔说明着状况。

“索敌机已经发现了即将驶过大瀑布的乌拉诺斯机动舰队,位置就在这里——桑托斯岛北方大概三百二十海里,大致有正规空母四艘,超弩级战舰三艘,重巡八艘,轻巡十二艘,驱逐舰三十艘,后方还跟有运输船团。还有战队隐藏着的可能性很高,但由于有低气压带在舰队后方展开,无法确认。”

作战室内鸦雀无声。仅仅一听就是骇人的规模。看样子Walkure队员只有想方设法去压住从正规空母投下的战斗机队。

“从茅列根岛钱德勒要塞,有作为援军的大约七十架鱼雷机、轰炸机向这边紧急进发,大概一个半小时后到达。诸君要在援军到达之前直掩桑托斯岛上空,誓死守卫飞机场。在高度六千米不断回旋待机,优先去攻击轰炸机,而不是战斗机。我明白这并不是简单的任务,但一旦丢掉岛屿的航空优势,我们就完全没有胜机了。我祈祷诸君武运昌隆。”

只有那过度冷静的巴尔塔扎尔的话语,在室内响起。阿克梅德接着说道,

“从正规空母的数量推测,敌方战斗机的数量是我们的近四倍。在其中应该还有艾力斯阿克托斯,但现在无法掌握准确的数量。可能诸君也有所耳闻,艾力斯阿克托斯是现在号称大战中最强的战斗机。但是,不管来多少架都没有关系,这次战斗时向全世界展示Walkure之名的绝好机会。”

阿克梅德并没有过分地亢奋,只是慢慢地带着严厉的语调鼓舞着部下们的士气。

“让我们来告诉乌拉诺斯,我们才是世界最强的羽翼吧。要这么想:至今积累起来的所有研究都是为了这场战斗。不要忘了九年前,王和王妃被杀死的屈辱。赌上希尔瓦尼亚王家的威信,让敌人化为南多岛海的藻屑吧。相信同伴,确信可以胜利,即使只剩最后一架也要战斗到底。就这些,出击!”

号令响彻室内,Walkure队员们正如字面意思踢着椅子站起身来,直指列线前的爱机冲了出去。

清显也跟在他们后面,其间看了一眼巴尔塔扎尔。

说不定这就是最后的诀别了。他对着过去营救身为囚禁之身的自己的恩人,仅仅点了点头作为回礼。

他依旧是一副臭脸,像是咀嚼着什么难吃的东西一样,不高兴地点点头回应。这应该就是巴尔塔扎尔独有的告别吧。清显仅仅嘴角笑了笑,冲出了作战室。

他追上了在前方跑着的伊莉雅,说道,

“咱们组成编队吧?”

“啊,可以哟。”

“嗯,我在前可以吗?”

“……明白。”

如果是两机编队,在前面行进的更容易被敌人追逐,也就更危险。他希望伊莉雅能平安无事,便做了这样的决定。

“……小心啊。”

“……你才是。”

说了短短的说不定也是最后的话语,挥了挥手,便向着在列线前待机的自己的爱机跑去。

为了区别敌我飞机,卡兹万上了青铜色的涂装。他进入了事先指定好的十五号机体,确认着仪表。

——我死不足惜。没有家属,也不会有人感到悲伤。

——可是伊莉雅还有父亲。为了她的父亲,我希望她能活下来。

车挡被拿走,飞机离开列线,伊莉雅跟在后面,两机一起进入了离陆滑行。

螺旋桨发出了嗡嗡声,两架卡兹万同时向着天空起飞了。

正是一片黎明天空的景象。稍稍泛紫的条带在东方比较低的地方密布着。在敌机应该会来的北方空域,六月的雨云层层叠叠地笼罩着,能见度很差。恐怕乌拉诺斯也一直在苦苦等待着这样天候能帮上大忙的一天吧。在云中的任何地方都可能会有舰队,可一切都无法探知。

同伴们都盘旋着升了起来。高度六千米,三十二架卡兹万集合在一起,以阿克梅德打头阵一边大幅度地向右回旋,一边俯瞰着曙光驱逐着黑夜。

终于,光之源头从水平线上产生了。

一口气溢出的黄金冲向了天空,海的起伏、波的汹涌,以及空中云流动的样子,都刻入了Walkure的视网膜。

“来了。”

阿克梅德平静的声音,在扬声器中响起。

他瞪视着北方的云之峰。

水平距离大概有两万一千米。

云顶将高达五千五百米的白银色的灵峰切裂开来——

早在威斯特朗大陆司空见惯的银鼠色的机影出现了。

仅看着那机影,就知道了几种。

“三式艾恩……”

这正是现在乌拉诺斯的主力战斗机。比起旧式艾恩来说,格斗性能有着等级上的进化,而耐久性也很强,不是好对付的。清显也好几次与之交手,给人以远远胜于秋津联邦的“村雨”和圣·沃尔特的“贝奥伊戈尔”的印象。通信开始嘈杂起来。

“没有艾利斯啊。”“是艾恩呀,这么没意思。”“可数量多得惊人,敌人们也是动真格的呢。”

在大约五千米的高度,九个三机编队集合起来组成一个三角形的中队,而那样的中队有六个,在云中如同云霞一般涌动出来。仅仅俯瞰着这样井然有序的大编队前来进击的样子,就能得知那训练度十分之高。

这和在此之前在多岛海打仗时的乌拉诺斯明显不同了。加入海德拉巴联合共同体的乌拉诺斯都是拼凑的旧式机,飞行员的素质也绝对无法说有多高。而现如今眼下这些,恐怕是压制了其他地区海域的乌拉诺斯机动舰队舰载机吧。训练度、机体性能,还有数量,这一切的一切都与之前的截然不同。

“一个大队有一百六十二架呢吧。”“那全部都是制空队呀,也太认真了吧。”“要是没有其他大队倒好。”“就是说,数量上是我们的五倍。这一点点不利条件,我们还是能赢的。”

互相鼓励着的同伴的声音,激发起了他的勇气。清显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俯瞰着正在偷偷靠近桑托斯岛的大编队。

高度差大约一千米。也不知道敌人究竟有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存在,他们的编队依旧有秩地悠然自得地前来进击着。

“上吧。各位,瞄准中队的排头机。”

用沉静的声音发出了命令,阿克梅德打着先锋提升了机速。

属下们一齐跟从着。清显将目光扫向右下方,确认了伊莉雅也在追随着。

在与敌机水平距离打破七千米时,阿克梅德晃了晃机翼。那正是散开的信号。从现在开始,各个人员就要靠独自的判断与周围的同伴取得联系,击落敌人,独自展开空战。

不慌不忙地——阿克梅德开始了俯冲。

与敌方的距离,三千。

清显再次感到抓住驾驶杆的手,让汗水浸湿了。

他再一次回头看向后方偏右。

与伊莉雅四目相对。

——上吧,伊莉雅。

他从心中,如是呼唤道。

——与你一同作战,直到最后。

他这样起誓。

与伊莉雅在一起就能够战斗。不是作为敌人,而同时作为Walkure。仅仅如此,他就感到十足幸福了。比起那次在箕乡海上与沃尔迪克航空队的空战,这回的战斗是多么胆壮啊。有伊莉雅在一起,清显推下了驾驶杆。

“我上了,乌拉诺斯!!”

才一千米的高度差,仅仅一瞬间就消失了。

被瞄准的敌方中队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顷刻间,井然有序的编队就打乱了。

大编队的排头绽放出了火花。

而在火花对面的正是朝着海洋急俯冲而去的阿克梅德的尾翼。

从通信器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那是宣告战斗开始的队员们的吼声。

一个接一个地,火焰在黎明之空中爆裂了。那由一百六十二个机影描绘而成的银鼠色绒毯,投入青铜色的野火中,火势蔓延了起来。

清显也模仿着他的僚机,咬破了敌方中队的先头。

在视野一角确认了炸裂的敌机搭乘席中溅起了血沫,他从那火焰的旁边俯冲下去,一口气向海洋冲去。

他回顾后方,仰视着陷入混乱的敌机大军,分辨出了从上方偏右追逐过来的伊莉雅。俯冲获得了机速,他一边咬紧牙关一边拉起了驾驶杆,再次对三式艾恩之群伸出了獠牙。

同伴们的卡兹万一齐抬起机首准备发动第二波攻势,做出宛若狼群般的空中动作,一边守护着彼此,一边抬升了高度。

敌方编队也是身经百战,可以看出他们马上收住了混乱,依旧以三机编队一组将机首冲下,向这边开进。看看那敏捷的动作,就明白敌方编队空战的技术十分高超。他铭记于心:如果在追敌之际,疏于确认后方的话,一定会被干掉的。

——我的后方有伊莉雅在。

——两个人的话,一定能打赢……!

他激

励着自己,咬住了新的敌机。

空域湮没在三式艾恩的银鼠色中。那敌机的数量多得可怖。可以说,虽然至今为止参加过一百五十次以上的空战,但与如此之多的敌机开战这还是第一次。

然而,正是在这样绝望的困境下,他才再一次感到。

——Walkure,真强……!!

简直就像玩弄着巨兽的群狼一般。

即便没有约好要进行编队空战,却气息相合地互相支援着,深处优势位置的同伴一定会将敌人击落。就像是通过空中共享了感觉神经,三十二机通过统一起来的意志形成了一体,然后散开,然后再形成一体去狩猎巨兽。

沃尔迪克航空队也很强,草薙航空队也是出色飞行员的集合。然而,Walkure却有着次元上的差异。

要说每一个飞行员的资质,与沃尔迪克和草薙都没有太大差别。然而,阿克梅德将自己的理论开诚布公、在空战时在空中贯彻自己的哲学的同时训练起的Walkure这支队伍,在这样的集团战斗中却发挥着以心传心的空战能力。

阿克梅德的存在,将Walkure推向了世界最强战斗机队的神坛。清显又一次咀嚼着能有伟大的师父这种幸运的同时,瞄准了新的艾恩。

——能赢。

将眼前的艾恩斩成两段,又开足了马力。

切开了层层的云,掀起了阵阵的风,卡兹万那螺旋桨的凯歌高亢地响彻黎明之空。

眼下这一片空域,早已成了钢铁和火焰以及黑烟的舞厅。

粉碎的钢铁片,被血肉、硝烟以及曳光弹的浊流团团裹住,消逝而去。

青铜色的疾驰。犹如蔷薇一般呈红黑色灼烧着的火焰。银鼠色的机翼,仅仅一瞬间就变成了百万多铁片,在空中消散。

用鹰一般锐利的目光,清显俯瞰着空域。在一百五十多次空战中不断获得胜利的经验,告知着现在的清显敌群破绽所在之处。

根本不用思考。只要完全交给打磨得锐利无比的感觉神经,扫视一下空域,敌方编队最容易撕裂的伤口就描绘在了视网膜中。

那一瞬间,机翼反射着曙光。

引擎凶残地响着。

敌机机翼从瞄准器中露了出来。

他回顾了下后方,确认伊莉雅跟随着自己,便扣紧了扳机。

我已经杀死了多少人啊,无疑有二百人以上了。他都已经忘记自己停止计数已经过去多久时日了。

甚至都没有为被击落的敌人祈祷过阴福。

是钢铁碾碎了钢铁,仅此而已。

突破了火焰之堆,咬住了下一个敌人,确认了后方以后便扣下了扳机。

穿甲弹之束直击搭乘席。他看到血沫和肉片附着在了挡风内部,就宛若断了线的提线人偶一样,敌机晃晃悠悠地向海洋坠落而去。

——下一个。

在极其冷静的头脑中所响起的声音仅此而已。

越是战斗,就变得离人越发遥远(译者注:原文「人間でなくなっていく」,就是说“愈发变得不是人类(而是钢铁)”,感觉这种翻译有点儿生硬,便借用了英文的far from这个用法)。那又能怎么样呢,我本身就是钢铁。这无非就是铁与铁的铁砧相互打击,然后带着热量熔解。无非就是在这空中反复重现了这样的物理现象而已。

——穷追不舍,穷途末路,挥动毁灭的铁锤将其破坏。

——所做之事,仅此而已。

在头脑中仅仅吹过那样冷静的思考,让伊莉雅保护着后方,清显沉浸在用铁击碎铁的作业之中。

一朵又一朵火焰之花绽放了出来。

银鼠色的碎片宛若那不合时节的樱吹雪一般闪着耀眼的光,被六月之风吹走了。

而青铜色的铁锤,轻而易举毫不留情地,一个又一个粉碎着就好像是放在流水线上的敌机群一样。

原本五倍于己方的敌机群,不知何时只剩四倍了。

Walkure只是一门心思地对着一群摆设挥动了钢铁的榔头。

三倍了。天空的战士们这单纯的作业不知何时完结。云不知何时已经染成了黑蔷薇色,下起了铁片之雨。而刚刚还成为三式艾恩的钢铁之块的结局,就是坠入海洋溅起悲惨的水花。

越是时过境迁,战况变得愈发一边倒。

在数量上占劣势的青铜色的骑士们,现在已经在单方面地追逐着四处逃窜的银鼠色的杂兵,将其冲散,仿佛在争功与名一样争先恐后地将二十毫米的机枪弹之长矛突刺出去。

在其中——

还有着就像是神话世界的英雄一般,所到之处铺满了火焰之轨道,靠着卓绝的战技将敌群遣散的一位骑士。

清显亲眼确认了“空之王”这个称呼的意义。

任何人都无法忤逆,甚至都无法抵抗。敌方只是低着头,让开他前进方向的道路。

圣骑士阿克梅德在开满了火焰之花的王道上行走着。

然后伴随着他那颇有分量的威严,将长矛之尖插在了可悲的活祭品之上。

而那祭品根本无法反抗,正当它翻过身来打算逃跑的瞬间,就脊背被刺,殒命于此了。

空之王轻而易举地拔出了长矛,甩掉了附着的血肉,再次悠然地推开敌群闯了进去。

所有的剑,都在躲避着王。

而王之长矛,一定会贯穿敌人。

那简直就像预先注定的天理一样,谁都不敢触碰,甚至都无法逃走。

卡纳席翁的确很强。那对手如果说要与之正面对决,他现在也并不觉得能赢。

然而,卡纳席翁那污染了天空的飞法与阿克梅德的飞法,可以说完全处于两个极端。

——何等得漂亮啊……

明明是在战斗正中,却几乎要看呆了。敌人莫非也是让阿克梅德的华美身影麻痹了脑髓,而无法做出有效的抵抗吧。

“不要大意,第二波来了。”

从通信器中传来了阿克梅德的声音,他回过神来。

敌方并不只有一大队。接下来乌拉诺斯舰载机那一波一波的攻击应该还会继续。如果陷入了遣散五倍之敌的喜悦之中,就会在一瞬间被踏至地狱的最深处。

现在高度,一千三百米。

虽说现在敌机仍然有着己方二倍的数量,但由于单方面地被Walkure那以心传心的空战动作玩弄着,都纷纷欠身哈腰地等待着同伴支援。由于在空战中高度降了下去,他希望趁此之机再一次恢复高度。

“这边是坂上机,现在准备抬升至六千米。”

“明白。去确认一下敌方编队的全貌,云太多了看不清楚。”

“是!”

回应了阿克梅德的命令,清显盘旋着获得了机速,在机翼上积攒了足够的升力,然后转入了上升。

一边费力地让引擎怒吼着,卡兹万猛地冲上了天际。一如往常地,有伊莉雅在后方紧紧跟随着实在是太可靠了。正是因为有伊莉雅那堪称完美的掩护,清显才能安心地战斗。

高度六千。他在空中战场眺望便宜的地方站位,确认着当下的状况。刚刚井然有序的大编队已然形迹全无消失而去,敌机已三三五五、四散开来,准备重新整好编队。数量上占劣势的青铜色机体就像将羊群追至绝境的狼一样,随意地张开獠牙,咬破逃在后方的要的喉管。

正在这时,在宛若老鹰一样舒适地盘旋着、鸟瞰着空域的清显眼中,映出了海洋上的异物。那钢铁的巨鲸拖着白色的航迹,朝着桑托斯岛偷偷靠近过来。

“……超弩级战舰!!”

这支以战舰为中心的战队,是打算先于空母部队对岛屿施加打击吗?对于没有鱼雷轰炸机的Walkure来说,如果让这些摆了一道那是最为困扰的。就算天空再怎么守卫,从海上突进而来的钢铁军舰,是无法靠机关枪阻止的。沿岸的炮台不仅太陈旧,而且兵员训练度不足,起不了作用。至作为救命稻草的茅列根岛来的鱼雷轰炸机到达,还有四十五分钟左右。

他慌忙抄起通信器的麦克,报告着接近过来的舰队的全貌。

“从西边方向以战队为中心的打击舰队接近了!敌方主力配有八艘驱逐舰直接护卫。航行序列,两列纵队,超弩级战舰两艘,重巡四艘。速度十五节,零五三五……”

卡兹万所能做的,只有誓死守卫这片天空,让从茅列根岛飞来的鱼雷轰炸机能够安全地攻击敌方舰队,仅此而已。如果这片空域让给敌人的话,援军就会被敌方战斗机悉数击落,乌拉诺斯舰队就会以单方面的舰炮射击将桑托斯岛变为火海吧。

拜托了,敌人不要继续增加了。

他这么充满祈祷地将目光转向了战斗空域。

没问题的,统治天空的是Walkure。敌机早已丧失了战意,只有在空域四处逃窜的份儿了……

突然,通信器中传来了伊莉雅的声音。

“坂上,我有种不好的感觉。上方,北偏西……”

“……感觉……?”

这通信对于一直以来报告都十分明确的伊莉雅来说,是非常暧昧的了

清显仰视着上方,只看到高高的卷云流过,什么都没有。伊莉雅大概也是神经太亢奋了吧。然而伊莉雅特地和清显并排飞着,透过挡风,指了指空之一角。

伊莉雅的指尖,在高度七千五百米左右的地方是一片层云。那片薄云只是被高高空的气流吹着,什么异常也没有——

不,不对。清显的直觉,对伊莉雅作出反应。

“……嗯?”

依稀之间,半透明的某种东西像是在清流中游着的小鱼一样,在云的对面排列着。

电流在空域裂开。

至今为止都从来没有感觉过的威胁从大气中传了过来。

在一百五十多次实战中积累下来的经验,猛敲着他的警钟。伊莉雅的头脑中应该也有同样的东西在响着。

在尚未辨认清楚的时候,清显就抓住了麦克。

尽管还看不见,但是存在的。一定是,存在的。

“高度七千五百米,第二波,战斗机!!”

这么喊出来的瞬间——

层云裂开,“光之艾利斯”将被血浸湿的笑容对向战斗空域。

“艾力斯阿克托斯!!”

伊莉雅的喊声,传达给了Walkure全机成员。那是将贝奥斯托莱克单方面打垮,现如今大战中最强的单座战斗机。

刹那间——

闪电在清显和伊莉雅之间炸裂开来。

“?!”

只能被称为“炮弹”的东西,简直就像将空域斩断了一样,发出不祥的呜呜声,从清显的一旁拖着灼热的条带。

正因为清显曾驾驶过单座战斗机“斑鸠”,用三十七毫米机关炮射击过,他才明白——那东西仅仅是擦过,卡兹万都会受到深重的损伤吧。

“坂上!!”

一瞬间注意力被弹道吸引,伊莉雅这么一叫他便眨了眨眼,慌慌张张地后仰向上方。

从天顶,艾力斯阿克托斯俯冲了下来。

从主翼伸出的机关炮的机身贮藏着满满的杀意,直接瞄准着清显。

“呃……”

他翻转了机体,遮风板的对面变成了海洋。

完全被人占领了占主动地位的高度,便难以进行有效反击。

非常不利。Walkure全员都让艾力斯阿克托斯占据了优势高度。

只有逃走了。

“伊莉雅,掩护……!!”

“拜托了,让我将艾利斯的性能看个透彻……!!”

朝着海洋,一个背面朝下的急俯冲。

紧咬着牙齿,硬撑开眼梢,瞪视着急速接近过来的南多岛海的波涛。

即便没有回头,也能在后背感到急速迫近过来的艾力斯阿克托斯。

追过来了,距离缩短了。看样子机体性能也是对方占上风。仅仅贝奥斯托莱克被打得片甲不留这一点,就毫无疑问地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不管怎么说,卡兹万都比这个敌人要差至少两个等级。

“敌机,射击了!!”

正在伊莉雅的叫喊声传达过来的瞬间,清显扭转了机体。

曾经他机翼所在的位置,闪过一道闪电。

感知到了第二击,他一边俯冲着,一边急速水平旋转。

卡兹万极其费劲,机翼嘎吱作响,发出了苦闷的呻吟。清显看破了空中分解的极限,丝毫没有停止俯冲。在旋转着的世界正中,第二次、第三次射击那燃着的火线咬破了横向回旋的中心。

——只要一擦着就会坠落……!!

艾力斯阿克托斯依旧紧咬着不放,不管如何俯冲,自己与那边的距离就是拉不开。他理解了帝国士兵给它起的“光之艾利斯”的另一个称呼,就指的是它那如闪电一般的空中动作。虽说在背后伊莉雅在拼尽全力地射击进行掣肘,但那边却毫不介意,仅仅觊觎着清显。

——敌方在速度上是远远的优势,如果只是一味逃窜的话,就会被干掉。

用正攻法只有一死。只能一瞬间一瞬间地使用战技。

他看出来艾力斯阿克托斯已经靠近至必中的距离,清显带着可能相撞的觉悟拉下了制动。

——别坏啊,襟翼。

祈祷着的同时,他将襟翼角降了八度,同时从机翼稍稍放出了降落装置——也就是车轮。

卡兹万的速度降了下来。敌机害怕撞上,便向右翻身跃到了清显的前方。

一瞬之间,攻守就交换了。

清显一边俯冲,一边窥视着瞄准器中露出的艾力斯阿克托斯的两翼。

——得手了……!

他紧紧扣下了扳机,二十毫米机关枪发出了咆哮。然而。

“?!”

本应该绽放的花朵并没有绽开。二十毫米的机枪弹只是虚无地挠过了视野,消失了。

艾力斯阿克托斯仅仅一瞬间便加深了俯冲角,以卡兹万根本无法追逐的急俯冲逃到了射程之外。

马力也好,机体耐性也好,都有着质的差距。明明已经在必中的距离捕捉到敌机了,可竟然被强行甩开了。在草薙航空队驾驶斑鸠之时,他看到对手贝奥伊戈尔简直就像牛一样在天空中飞着;而现在从艾力斯阿克托斯看来,卡兹万看起来也一定如此。

——这可就不好办了……

虽然这样的丧气话在头脑中响了起来,但姑且还是甩开追击吧。他回视后方,发现伊莉雅也平安无事地跟随着清显。

“同伴麻烦了,艾利斯太多了!!”

她这么说道,他便仰视了下上方。刚刚那急俯冲决胜,高度一口气就降到了一千五百米,而战斗空域则大概在两千至三千米高。他开足马力,取得了上升所必需的机速,便开始寻找需要助阵的同伴。

他已经可以看到青铜色的卡兹万被银鼠色的艾力斯阿克托斯攻击的样子。虽说由于伊莉雅及早察觉到了来袭,而幸免于被打个措手不及,然而只是一眼望去,就发现同伴明显已经陷入了苦战。

很显然地,银鼠色的空战激动远离常轨。即便青铜色一边逃窜,好不容易趁着乱战取得了敌机背后,也跟刚刚清显一样,对方用机速迅速甩开。

“可恶,这帮人怎么回事啊,太快了!!”“艾利斯多少架啊,好像很多啊……”“有四十架以上,不合作就危险了。”

通信已然混乱了。本想着能赢的,可突然间从上方就降下了艾力斯阿克托斯的大军,那阵势就像是打了Walkure当头一棒。说不定之前那三式艾恩只不过是让己方高度下降的诱饵,而作为正式阵容的艾力斯阿克托斯则一直在高高空窥视着这边的情形。

这战斗实在很严苛,可也不能放弃。到从茅列根岛前来的鱼雷轰炸机到达,还有三十分钟左右。如果将这片空域的航空优势拱手相让的话,桑托斯岛就会归为灰烬,伊丽莎白就会死去,而多岛海的希望也崩溃了。

他重新握好驾驶杆,瞪视着“光之艾利斯”。在他所有见到过的单座战斗机中,毫无疑问这就是最强的。目测大概有四十架到五十架。如果不将这些悉数击落,那己方就不会胜利。

“上吧伊莉雅,必须要战斗……”

“啊。竭尽必死之力吧。只能用技术和精神去战斗了……”

清显以点头回应,和伊莉雅一起在天空中飞翔。正如伊莉雅所言,磨砺至今的肉体、技术以及精神是己方的武器。要想颠覆此等机体性能和数量的差距,只有这个武器优于敌方了。

“要让以机体滑行作为常态,不要猛地去飞。将追过来的敌人压到前方,寻找胜机。”

阿克梅德那沉着冷静的声音从通信器中传达了过来。仅仅是“空之王”的声音传了过来,勇气就不断涌了上来。

“那么,终于得见传说中的小艾利斯了哟,各位。就像蛮横的女人一样,可要美美疼爱一顿哦(译者注:「かわいがる」这个词有疼爱、教训这两个意思。其实仔细想想,就“疼爱”这一个意思,因为在中文中,有时也会将“疼爱”引申为“教训”)。”

萨娜特拉那好像期待十足的话语,鼓励着大家。

“准备运动做好以后,接下来就是正式出场了。让他们看看我们是如何战斗的吧。”

康达塔冷静的声音,也让队员们恢复了自信。虽说这两人说是讨厌作编队指挥,可体恤同伴的心情却不输给任何人,都是优秀的飞行员。

——相信吧,我们很强。

清显也一边挤出勇气,一边与伊莉雅一同冲上了天空。

等待多时的“不可思议世界之艾利斯”。

伸出了宛若死神镰刀一般的三十毫米机枪,从红彤彤的嘴唇一端稍稍伸出了舌头,俯瞰着Walkure。

——我上了,艾力斯阿克托斯!!

与无声的咆哮一同,清显缩短了与敌机的距离。

一刹那——同在现场的少女们之镰划破了天空(译者注:这个“少女们”就是刚刚萨娜特拉打的比方,说艾利斯是蛮横的女人)。

光之艾利斯。

那诨号在空域中轰隆一响,同伴爆裂的碎片则在六月的天空中乱舞。

“哦哦哦哦!!”

同伴那充满悲鸣的粗野声音,划过了扬声器。声音已经不成声音了。

有人被干掉了。被艾利斯之镰刀给斩断了……!!

咬紧嘴唇,突破了火焰之幔幕,清显仰望着正对着这边从天空中急冲下来的艾力斯阿克托斯。

——来吧……!!

反航决胜,其实是在比胆量,躲开的一方就会死掉。即便在机体性能和数量上不利,精神上是绝对不会输的。

清显在这个瞬间,已然舍弃了性命。

而是化为构成飞机的一部分,对着艾力斯阿克托斯一条直线冲了过去。

零点一秒,艾利斯在清显面前微笑着。

——粉碎吧。

对着那样的面孔,从机身喷出了二十毫米的机枪弹。

咯呀啊啊——钢铁少女的悲鸣让空域震颤了。

脸面惨遭破坏的敌机,晃晃悠悠地舞动着,向海洋中坠去。

在这次大战中一击击落了这最优秀的飞机,清显的凯歌在空中响起。

俯瞰着粉碎的艾力斯阿克托斯的碎片,他全身的汗毛竖了起来。

“艾利斯也并不是无敌的,这仗能打!!”

他不由得抄起了麦克,向队员们叫道。

同伴的欢呼迅速就传了回来。

“在勇气上不能输!!我们的武器只有那个!!”“好好干吧,就算是撞也要撞下来!!”“上吧各位,向他们展示展示Walkure的至尊!!”

“坂上,后面!!”

伊莉雅的叫喊声让他回过神来。他回头一看,都是为了给被干掉的同伴报仇的三架一起在追着他。

“伊莉雅,拜托了……!!”

转瞬间与敌机的距离就缩短了,尽管他想全速逃走但也无济于事。排成一排的艾利斯们一边妖娆地笑着,一边对逃开的清显挥动了死神之镰。

要被干掉了……!!

“滑行坂上,不要直飞,将他们拖到低速领域的作战中,想想卡纳席翁!!”

伊莉雅的悲鸣,让清显在头脑中响起了过去曾见到过的宿敌的空战动作。

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那个。但如果做不到的话,就会被干掉。

“呃……!!”

他踩下踏板的同时,将驾驶杆横着推到了一边。

机首仍然稍稍朝向右方,机体微妙地斜向滑行后向前直飞。稍稍打开襟翼,车轮也稍微露了出来进行制动,微妙地控制着节流阀,再将驾驶杆向相反方向推去,这次机首又向着稍稍偏左的方向飞去。

他在空中贯彻着汽车的漂移驾驶。

由于飞到了空中,掌握火候的困难是在地面上不能比的。如果速度降得太低则会失速坠落,而打开襟翼的火候一旦有一点差错,襟翼便会被吹跑;如果将节流阀过度打开的话会空中分解,而滑行方式如果太过单纯则会中敌机的机枪弹而亡。

那空战动作如同在空中让自己的身子贴地扭动前进的蛇一样。

那正是卡纳席翁过去在谢拉格里德海战时让沃尔迪克航空队的对手见识到的低速领域的战斗。如果要对阵上升盘旋性能都压倒性领先卡兹万的艾力斯阿克托斯的话,只有这样做了。

“咕……!!”

尽管说起来简单,可他现在才领悟到这并不是寻常的操作。包括驾驶杆、踏板、节流阀,从襟翼的开关一直到车轮的放出收回,这繁杂的作业只要有指尖一丁点的失误,便会当场坠落。

速度计的指针一下子落了下去,现在速度正在卡兹万失速速度每小时两百五十公里左右。

机首仍然稍稍朝向右方,机体微妙地斜向滑行后向前直飞。稍稍打开襟翼,车轮也稍微露了出来进行制动,微妙地控制着节流阀,再将驾驶杆向相反方向推去,这次机首又向着稍稍偏左的方向飞去。

他在空中贯彻着汽车的漂移驾驶。

由于飞到了空中,掌握火候的困难是在地面上不能比的。如果速度降得太低则会失速坠落,而打开襟翼的火候一旦有一点差错,襟翼便会被吹跑;如果将节流阀过度打开的话会空中分解,而滑行方式如果太过单纯则会中敌机的机枪弹而亡。

那空战动作如同在空中让自己的身子贴地扭动前进的蛇一样。

那正是卡纳席翁过去在谢拉格里德海战时让沃尔迪克航空队的对手见识到的低速领域的战斗。如果要对阵上升盘旋性能都压倒性领先卡兹万的艾力斯阿克托斯的话,只有这样做了。

“咕……!!”

尽管说起来简单,可他现在才领悟到这并不是寻常的操作。包括驾驶杆、踏板、节流阀,从襟翼的开关一直到车轮的放出收回,这繁杂的作业只要有指尖一丁点的失误,便会当场坠落。

速度计的指针一下子落了下去,现在速度正在卡兹万失速速度每小时两百五十公里左右。他瞄准着那最低限的速度,让机体在大气中摩擦着。

三架艾利斯察觉到了清显的意图,减缓了速度确保后上方的占位。

然而,清显的速度慢得太多了。虽然那边忍不住进行机枪扫射,可无法捕捉到蛇形的清显。制动也来不及,三人便一齐向前倾倒。

清显瞪视着前方。

伊莉雅也从背后跟了上来。

“坂上!!”

“伊莉雅!!”

互相叫着对方的名字,两门二十毫米机枪与两门十四毫米机枪齐射。

火焰之雨,一齐贯穿了三架艾利斯。

从一边着火一边满地打滚的魔女们中间突破,清显和伊莉雅一边并排飞着一边在面前竖起了拇指,仅仅一瞬相视而笑。

有伊莉雅一起飞着,他从心底里感觉可靠。

和伊莉雅组队的话,绝对不会输的。

鼓起了勇气,清显瞪视着空域——

“啊啊啊啊?!”

悲鸣响了起来。

“畜生!!不会吧弗兰克,快回答啊!!”“不可原谅,那个混蛋,绝对要将你击落!!”“我杀了你们,一架也别想逃,要为安迪报仇!!”

队员们的哭声,一个接一个地从扬声器中传来。

Walkure,正在向深渊坠去。

青铜色的机体,有的折断了机翼,有的机腹断成两截,有的从搭乘席中喷出了火焰——

这无敌的战斗机队,这锻炼至极限的精锐中的精锐。

一个接一个地向着海面,绽放出了油纹的花朵。

在那遥远的上方,从不可思议的世界降下来的魔女们一边笑着一边舞动着。

血从那镰刀刃上滴了下来,她们寻找着下一个猎物,缓缓地跳着死亡的步伐。

嘲笑在空域响起了。卡兹万完全无法跟上艾利斯阿克托斯的高速舞步,而只是被玩弄着,允许其逼近。尽管想尽办法与附近的同伴进行联系,可魔女们完全不管后方的追逐,只是用三十毫米的大镰斩断Walkure的头颅,然后悠然自得地脱离现场。而收到信息的同伴连追也追不上,只能呆呆地仰望着同伴在空中绽放开来的火焰之花。

爆炸的火焰接连不断地绽放着,而吐出的铁片全都是青铜色的。

形势在刚刚急转直下,Walkure仅仅被单方面地追至绝境,都无法进行像样的反击便被火焰包围坠落下去。

怒火中烧。明明在本领上有着压倒性地优势,可在机体性能和数量上差太多,便一边被技术不及自己的敌人嘲笑着,惨遭猎取。在眼泪中,仿佛都混入了血。

显而易见的是,己方数量越发减少,敌人所受的损害就越少,而同伴的被害则会增加。原本二倍于己的敌人,随着同伴的坠落,变成了三倍、四倍。

“……第三波!!”

“三式艾恩,一百六十架!!”

从通信器中,同伴们悲痛的叫喊声传了出来。

从笼罩在东北方向的云中——

和第一波完全相同,一百六十二架乌拉诺斯战斗机大队组成了梯队,悠然地朝这边飞来。看样子在低气压之中,有己方完全无法侦查的空母舰队的存在,完全无法预计后面还会有多少增援飞过来。

还有。

“其他战队!!北偏东方向,空母机动舰队正在接近……!!”

绝望的叫喊又给已漏之船带来打头之风。

他向言明的方向俯瞰而去,发现已四艘正规空母为中心的环形阵在海洋上描绘着半径七公里的圆周,护卫舰艇有轻巡与驱逐舰大概三十艘。大概是笼罩至今的风暴散去才显露出身影的。大概是看破了这边航空战斗力的脆弱了吧,想着即使被发现了也无所谓,便悠然前来进军。直掩着上空的爱丽丝阿克托斯,估计不少于一百架。

本已经做好觉悟了,可如此的数量、性能差距也捏碎了稍稍抱有的一点希望之光。Walkure队员们那昏暗的内心,从通信的寂静就传达了过来。

——这里就是死亡之地吗……

思考如是沉吟着,尽管希望否认可却无法否认。无论从各种角度来看,都无法找到活路。

“死守!”

从通信器中,阿克梅德下达了严肃的命令。所谓死守,

名副其实,正是守护这片空域直到死亡,根本不存在退却的选项。即便自身粉碎,Walkure的名誉也会流于后人,还有王家的名声。这样的话,我的死说不定能给后世诸君带来某种意义。

——我要死守这片天空。

再一次巩固了那悲壮的决意,清显怒视着过于强大的敌人。他虽然明白这也是无谓的反抗,可事已至此只要下定决心,要在这片天空飞翔,直至折翼。

“上吧!”

调整了一下紊乱的呼吸,他再一次将剑尖直指天空的艾利斯阿克托斯。同伴们已经半数坠落,只剩下十几架。要靠这样的战斗力首先赶走四十多机魔女之群,然后排除紧随其后的一百六十二架艾恩,并等待茅列根岛来的七十架鱼雷轰炸机。离最后希望的到来,还有十五分钟左右。

从高度四千米附近,十五架艾利斯阿克托斯如同雪崩一般俯冲下来。

清显和伊莉雅,还有康达塔和萨娜特拉在三千米高空等候着。

那螺旋桨的吼声,宛若魔女的哄笑。清显紧咬着牙齿,一边紧盯着艾利斯阿克托斯,自己也朝着天上冲去。

敌人完全是单横阵,那阵势仿佛跳入瀑布一般。

将运气交给上天,即便自己全身被三十毫米机枪贯穿粉碎也没有关系。

哪怕一两箭也好,他只要不想方设法向乌拉诺斯报仇,心底的愤怒就难以收住。

想起来吧,同伴们的仇啊!正当他不假思索地要将机枪弹倾注到逼近而来的魔女身上时——

从旁边而来的二十毫米机枪的浊流。

被咬破了侧腹的魔女爆裂开来。两架,三架,受到接连不断燃着的炸弹直击而变成了火球,一边发出了临终惨叫而一边从空中坠落下去。

“师父!!”

究竟是什么时候靠过来的呢,阿克梅德一如既往地在半空中刻下让人都不觉得是驾驶着同样的卡兹万的优雅舞步,靠近着一架接一架艾利斯阿克托斯,就像是握手一样地倾注着机枪弹。

为什么能做到如此地步啊?

就只是因为这个人,跟我们存在于不同的次元?

他不禁这么想:就好像只有阿克梅德一个人被光芒笼罩着一样。越是陷入危机,“空之王”那特有的存在感变越是突显出来。

魔女们似乎也被散发着光辉的阿克梅德所吸引一样,开始在他的周围盘旋,窥视着他的样子。恐怕,是知道阿克梅德这个名字的吧。看样子是在观察着与卡纳席翁并驾齐驱的英雄的举动,如果可能的话将之击落而扬名立万。

“我来吸引敌人,你们找机会击落。”

阿克梅德那沉着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达过来。这个人的存在,莫非能颠覆这样绝对不利的状况吧?“空之王”是有着充分的威严和实力让人这么去想。

竭力挤出勇气,清显也与艾利斯阿克托斯挑战进入格斗战。不管怎样驱使着秘技将其收入瞄准器,速度占优的敌人已早就从这边的射程逃出,靠着大众之力在自己的背后以及左右占位着。

他拼命地滑动着机体回避着如雨点一样打来的机枪弹,尽死力让哪怕是一架敌机遭受到一发子弹的伤害。

等再次留意时,周围已经全部是敌机了。

与伊莉雅也走散了。环视一下战斗空域,到处都是Walkure队员在与很多敌人为对手展开着气势凶猛的战斗。阿克梅德吸引了四十架以上的敌机,一边像变魔术一样交换使用着加速和减速迷惑着她们,一边给Walkure队员提供攻击的机会。

然而放弃了猎取阿克梅德的艾利斯阿克托斯以及三式艾恩之群,却好像想要追逐功与名,向残存的Walkure队员袭来,玩弄他们,直至其变成肉片。

“抱歉,我就到这里了,先走一步了。”“各位,一直以来感谢了,我很高兴。要赢啊,绝对要赢!”

通信器中留下了愁苦的声音,一架,又是一架,一边被火焰包围着吐出长长的黑烟,Walkure坠落了下去。

有着王者至尊的世界最强的机翼们,一边被魔女之群嘲弄着,一个接一个变成了海面之花。

清显紧咬着牙齿,瞪视着敌人。根本没有哭泣的闲暇,只是想着多击落哪怕一架敌机让其变成肉末,一直战斗到生命结束。清显也被六架艾利斯阿克托斯紧紧缠着,靠着卡纳席翁的蛇行术勉勉强强地躲避着。

朝眼下俯视而去,乌拉诺斯打击舰队已经开始了舰炮射击。

两艘超弩级战舰上,从看起来口径有五十厘米的主炮台,对着桑托斯岛吐出了重量将近一吨的穿甲弹。沿岸炮台的混凝土装甲很薄弱,遭到那东西直击的话,连片刻都支撑不了。四艘重巡未受到任何抵抗,便悠然地悄悄靠近了桑托斯岛,二十四厘米的主炮台进入了齐射准备。这样再有一个小时的话,桑托斯岛的防御设施就会归为灰烬吧。

茅列根岛的鱼雷轰炸机还没有来。

然而即便来了,在这种状况下也会被敌方战斗机为主击落。取得航空优势的,很明显早就是乌拉诺斯了。

——还不能放弃。

——要战斗,直到性命终结。

正当他拼命地激励着那几乎就要屈服的心的时候——他感觉到空域中又游走着新的异变。

“?!”

那是在什么地方曾感受过的,畏惧与恐怖。

明明看不出任何异常,清显的全身,以及打磨得非常锐利的作为飞行员的本能——

感知到了“他”的存在。

——他也来到这里了吗?

清显毛骨悚然。

并没有什么道理。仅仅是到现在为止两度在空中战场遭遇“他”的经验,让他察觉到了空域的异变。

在哪?

一边被六架艾利斯阿克托斯追逐着,目光一边凝视着战斗空域。

然后便察觉到了。

在北边天空的一角——有些浑浊。

仿佛只有那片空域,堆积着在空中死去人们的怨念。

顿时涌起了想吐的感觉。简直就像是空中洁净之蓝仅仅那一角被抹掉,而污秽凝结在一起有了质量一样。好像有某种以一己之身背负了空中的怨灵,勉强维持着身躯并变为自己力量的,可怖的东西,在空中飞着。

这现象并不是映在寻常人眼中的现象,而只是磨砺而成的清显的感性将“他”所飞行的空域认知为受到污染的东西。

——将天空变得一片污秽。

那污浊的航迹慢慢地,悄悄靠近了呈球状盘旋着的艾利斯阿克托斯之群。

而在由敌机制成的球体中心的——正是“空之王”阿克梅德。那不祥的怨念之漩涡,正要紧紧缠住极其耀眼的圣骑士。

——师父他,危险了。

正当他直觉这么低语的瞬间,清显不顾自己的危险,将机首朝向阿克梅德。

充满着空域的发黑的螺旋,正包围着阿克梅德。

那污秽的流纹从空中滴落,似欲打开圣骑士阿克梅德的头盖……!

“师父,上面!”

他抄起了麦克,怒吼道。

从通信器中收到了清显的怒吼,阿克梅德仰望着天顶。

不知什么时候——天顶宛若泥水一般污秽。

在空中,那宛若有重油倾倒一空所形成的油纹,从天空中心向四周蔓延开来。

战斗空域以“他”为中心变得一片污浊。

眯上眼睛细看。

过去那个男人因为阿克梅德自己而身陷火海,被怨灵军团包围着舞动了下来……!

“卡纳席翁!!”

两名“空之王”的眼神透过挡风碰撞着。

在背面逆落而俯冲下来的艾利斯阿克托斯的机首上,刻印着黑豹的nose art。

并称为多岛海的两名“空之王”,在现在这片空域中剑尖直指对方。

“呃!!”

阿克梅德今天第一次发出了呻吟。

即使被普通的几百敌人围住也毫无惧色。

然而卡纳席翁不同。只有这个男的,在我的射程内还可以呼吸……!

他推下驾驶杆,一边朝着海洋急速俯冲,一边确认着追逐前来的卡纳席翁。

九年前,乌拉诺斯急袭其后毁灭的希尔瓦尼亚王国之际。

与统帅着敌方战斗机大队的卡纳席翁进行了空战,阿克梅德靠着与队员的连锁技让卡纳席翁机起了火。全身被烧伤背着降落伞跳下的卡纳席翁,肉体被烧的同时,用憎恶的目光直直地盯着阿克梅德。

从那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与之比试。可他当时并不像现在这种肮脏的飞法,恐怕是那次败北让他成现在这样的吧。卡纳席翁的战技与九年前完全不同,他现在的实力,通过空域极其过剩地传达了过来。

——技术与我势均力敌,然而。

——如果那家伙发挥出艾利斯阿克托斯的性能的话……

说实话,太难了。虽说如果机体相同他感觉应该不会输,但凭着卡兹万的性能,能发挥出来的水平非常有限。而卡纳席翁并不是会看漏那一点的笨蛋或是老好人。

如果说胜

机的话,只有一个。

但如果在那么一大群面前用那个的话,也就等于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然而,有试试看的价值。

现在大概就是将自己从师父那里继承下来的东西,托付给接下来的年轻人的时候了吧。

——这就是我的天命吗。

阿克梅德接受了这一切。他一边逃窜着,眼光扫射着,看到了清显牵引着敌机想要冲过来支援的身影,对他说道。

“清显,好好看着!”

“……?!”

“你父亲大人托付的战技。”

清显的父亲也就是阿克梅德的师父,坂上正治。

他现在就要在这空中描绘出过去正治与同被称为“空之王”的对手卡斯滕·克莱施密特战斗时让他看到的传说中的空中动作。

“由你来继承了,Walkure就拜托你了!”

阿克梅德相信着这一点:清显是有朝一日会成为“空之王”的男人。

是靠着他的力量,能改变世界的男人。

因此,我会将我的一切托付给你。

“王家,拜托了!”

“师父!!”

清显的惨叫,震动了扬声器。大概他感到了阿克梅德的觉悟吧,声音中混杂着泪水。你个混蛋,有空哭的话就把眼睛睁圆了。阿克梅德抑制住即将脱口而出的骂人话,确认了卡纳席翁的追逐。

在阿克梅德周围,早已有将近六十架敌机围住他,倾注着子弹。由于被卡纳席翁追着,他已经画不出至今为止令人眩目的空战动作了,转为了几乎可以说是直线的逃跑方式。

拖着紫黑色怨灵之尾的卡纳席翁,追逐着带着光之航迹的阿克梅德。

不是其他任何人,而应该亲手将阿克梅德击落,在自己创造出的黑暗之正中,卡纳席翁挥动了死神的镰刀。

眨眼间,卡纳席翁就紧紧揪住了阿克梅德的尾翼。

在必中的距离捕捉到了阿克梅德。

阿克梅德的两翼从瞄准器中露了出来。

快乐的心情向卡纳席翁全身席卷而来。

每当因为烧伤而痛不欲生的时候,就总是派生而出对阿克梅德的憎恶。他恨这宛若让光包围住一般美丽的飞法,恨得无可奈何。就让这九年屈辱的每一天,在现在这片空域一洗而净吧。

“唧……!!”

他一边用那烧烂的声带大呼快哉,一边猛地按下三十毫米机关炮。

沉重的轰隆声包裹着机内,通红的弹道伸向了阿克梅德的尾翼——

爆裂了……本应如此的阿克梅德,突然间飞向了卡纳席翁的后方。

“唧?!”

机关炮弹只是挠向了机体前方的一片虚空。

阿克梅德,消失了。

不,不对。

即将命中的那短短一瞬……

阿克梅德将机首对向前方,从卡纳席翁挡风的正上方行驶而过。(译者注:这一句话都加了着重号。)

不明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事态才能变成现在这样,他的头脑根本无法理解其经纬。

那么,阿克梅德现在究竟在哪里——?

刹那间,闪电划过了脊椎。

卡纳席翁那睁圆了的眼睛,转向了机体后方。

光之骑士,单骑——

逆转过来占据了必中的距离,将二十毫米机枪的机枪口对着卡纳席翁的后背。

这是。

这战技,莫非。

只可能是虚构的战技的,那个叫……

“蛇击!!”

阿克梅德通过通信器,听到了清显那样的叫声,点了点头。

看到了吧,可以做到的哟。既不是虚构的,也不是什么传说。我也是亲眼见到的呀。我是亲眼见到,坂上正治师父用蛇击击落卡斯滕·克莱施密特的那一瞬间的。

因此,你也给我烙在视网膜上吧。

为了有朝一日你的机翼统治天空的那一天。

(译者注:这两句阿克梅德对清显说的话,是本卷的卷首语。)

——坂上师父,这就是我对你的一丁点的报恩。

——清显,他一定会继承我们的遗志吧。

对着捕捉在瞄准器中的卡纳席翁射去二十毫米机枪弹的一瞬间——

由于蛇击而减速的阿克梅德的机体上表面,被从上方俯冲下来的三架三十毫米的机关炮咬破了。

卡纳席翁方向舵被打飞的同时,阿克梅德遭受到三发机关炮弹的直击,自身化为了几百万铁片,在苍穹中起舞。

残酷的火球,在空中喷发着。

击落阿克梅德的三机,机首闪耀着蝎子的标识,向天空直冲而上。

拼命地踩着踏板之时被击中,方向舵被打坏的卡纳席翁失去了对机体的驾驭,被吹向了不知何方。转了两圈,三圈,像陀螺一样横向旋转着之后拼命地恢复了空中姿势,回过头来仰望着后方已经化为黑蔷薇色火焰的宿敌。

另一个“空之王”阿克梅德,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飞散的机体碎片一闪一闪的,宛若青铜色的雪一样,消融于蓝天中,坠落下去。

“唧……!!”

屈辱的叫喊声也变得徒然。不仅没能亲手击落阿克梅德,受到这样的损害,已经无法继续空战了吧。

——被蝎子们妨碍了。

——阿克梅德,永远到了伸手不可及的地方了。

怒火中烧的同时,卡纳席翁只能脱离开空战场了。虽然还想驾驶着艾利斯继续破坏敌机,但只好等着下一次机会了……

“师父!!”

清显只能发出叫喊。

他还是无法置信,难以理解事态的意义,任何人都无法将之击落的阿克梅德,变成了火焰之花。

而留下来的,只有那传说中的战技。

如果不是勉强使用蛇击的话,应该可以躲开蝎子编队的射击的。然而他却急减速挑战蛇击,大破卡纳席翁,而自己却消逝而去……

他理解了那含义。

——师父,要托付于我。

——将父亲的战技。

——父亲并不是骗子,蛇击是实际存在的……!!

他咀嚼着那其中的深意,眼泪毫无办法地滑落出来。在空战场上哭泣算是怎么回事,如果无法继承阿克梅德师父的想法,我就不是个男人了。

“我收下了,师父,蛇击我已经收下了!!”

哭着的同时,对天空呐喊着。

他将自己被托付的东西,紧紧怀抱在灵魂深处。

坂上正治和阿克梅德。经由这两个人而现在托付给了清显的传说中的战技“蛇击”。

一定要试着去领会。

一定要在这片天空生存下来,有朝一日亲自在决战空域中描绘出来……!

为此。

“要活下去。”

拭干了溢出的眼泪,清显让灵魂燃烧起来,紧紧瞪视着敌机群。

“一定要,活下去!!”

他勇往直前地斩向了天空的魔女们。

“给我退下,碍事的东西,给我消失吧!!”

一边大骂着,化身为一个修罗,清显紧紧怀抱着阿克梅德的托付在空中飞翔着。

——我不会让你白白托付的。

在幼时,正是阿克梅德教会自己被正治禁止的飞行器械的驾驶的,一直憧憬着他,一直追随在他的身后。

之所以加入Walkure,也正是因为有塞西尔和阿克梅德在。是他第一次给了从没有任何选项,而只是在被人指明的战场战斗的自己以选择的机会。

——这个人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将自己的机翼托付给了我。

靠着意志之力抑制着眼泪,他将鹰眼投向了空域。

“我会继承下来的,师父!!你的灵魂,由我来继承!!”

清显马力全开,在天空中飞翔起来。

即便在前方有的只有绝望,即便看不到未来,即便数次被压倒性的敌人捏断希望之萌芽。

——我也要在这片天空飞行。

直到生命的终结。

——吾之机翼,将永远在希尔瓦尼亚王家的膝下……!!

就像是阿克梅德灵魂附体了一样,清显将那句话刻印在了决战空域。

然而在战场上根本没有沉浸在伤感的闲暇。

“来了,茅列根岛的鱼雷轰炸机……!”

在一瞬间,事态开始急转。

如果不克制住感情,时时刻刻应对瞬息变化的战况的话,就只能让阿克梅德的灵魂突然在这片空域消失。

“援军已到,可是……!!”“无法制空,这样下去的话鱼雷轰炸机会全灭!!”

康达塔和伊莉雅的声音陆续从扬声器中传来。

终于在远方看到了从茅列根岛来的援军——七十架鱼雷轰炸机。这样一来终于可以攻击在海洋上的敌方舰队了。

然而,很明显己方陷入了航空劣势。Walkure要自己活下去已经要拼尽全力了,在这种状态下要是去直掩鱼雷轰炸机的话,毫无疑问会全灭。

“坂上,你是指挥官,有统领大家的责任

。”

伊莉雅的声音响起,他回过神来。今天的搭乘计划中,指挥权第二位正是自己。在没有了阿克梅德的现在,自己有责任指挥仍然活着的Walkure。

是对鱼雷轰炸机见死不救,拼命生存下去。

还是以身作盾,自己死去呢。

必须选择一项。

没有迷茫的闲暇了。决定如果晚一瞬,便只会增加同伴所受的损害。在犹豫之间,就会有生命无谓地消散。

他用颤抖的手抓起了麦克,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担任编队指挥。

“去直掩鱼雷轰炸机!”

仍然活着的队员们以简短的话语回应了他。虽说这种状况要自己活命都要拼尽全力了,但如果舍弃了远道而来前来相助的友军的话,则有损Walkure的名声。即便在这里全灭,也得要让哪怕一发鱼雷命中超弩级战舰。如果无法实现的话,就根本没有在这里战斗的意义,而死去的同伴也就都枉死了。

——师父,这么选择,应该没有错吧。

心中这么呼唤道以后,清显将机首转向了圣·沃尔特帝国海空军的援军。每个人尽管都伤痕累累地挣扎着,即便这样也要冲向援军身旁,以身作盾,誓死守卫攻击队以免遭到敌机的枪弹。

然而——

不仅有着性能和数量的差距,还要守卫多达七十架步伐缓慢的鱼雷轰炸机,对于艾利斯阿克托斯来说,卡兹万早已等同于奄奄一息的老犬了。一边吧嗒着舌头接近过来,安稳地端详着,挥动了死神的镰刀。

再一次,让人悲伤的花朵,在空域绽放了。

“奥古!!”“莱安!!”

呼喊着爆裂的同伴之声,在通信器中响起。被艾利斯阿克托斯三十毫米机枪炮打破机腹的奥古机,如同窜天猴礼花一样,释放着剩余炸弹的同时,与海面相撞,激起了水柱。而在下方,可以看到被火焰包围的搭乘席中,依旧用安全带系在座位上的莱安被烧得痛苦万分。

“好烫,不要,我不想死,妈妈,妈妈,妈妈——!!”

那实在过于痛苦的莱安德悲鸣,向清显的耳朵袭来。那是至今在战场上听过不知几百遍临终之时喊着母亲的声音,到现在已不觉罕见了。然而听从自己的指挥之后发出的那个声音,深深地沉入了他的灵魂。只要他还活着,想必就无法忘记吧。

要向莱安道歉的话,只有在此之后自己也到地狱去了吧。

还剩七架。在原有三十二架的同伴之中,已有二十五架坠落了。

魔女之群,仿佛享受着狩猎一样,在周围舞动着。

Walkure逃不掉了。现在能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用机体作盾牌,保护友军鱼雷轰炸机。无法去追敌机,只有配合着笨重的轰炸机的进击步调,等待被击落的时刻。

在那些悲伤飞翔的身影中,伊莉雅也在其中。

清显的胸际,痛切地收紧了。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想拿起麦克,让伊莉雅一个人逃走。从幼时起就被迫进行超出极限训练的伊莉雅,竟然迎来了如此凄惨的结末,他怎能允许。而且做这个决定的,不是别人正是清显自己。

——这样,就行了。

正在这个时刻,清显的耳朵好像听到了伊莉雅那样的声音。

——我会和你一起,直到生命最后一刻的。

(译者注:日语中表示“最后”这个意思的有两个词:「最后」与「最期」,读音相同。前者泛指普通意义的最后,而后者仅仅指临终、死前这种意义的最后。)

与那次在箕乡海那次一对一单挑时相同,简直就像是和伊莉雅在空中相互融合了一样,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耳中。

——坂上。我,能见到你,真的太好了。

以正在坠落的同伴之火焰为背景,伊莉雅的微笑在空中照映出来。

——我一直将自己当成是飞机的一部分。

——但与你相遇以后,才明白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真的很开心,原来竟然从来没有觉得能活着竟然这么快乐。

——还尝到了很多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感情。

——我会记住与你一起飞过的天空的哟。

从通信器中,可以听到同伴们的叫喊声。越过了那些被活着焚烧的人们凄惨的临终叫声,伊莉雅清爽的声音不可思议地响着。

“我也是,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他没有拿麦克,这么低语着。不知为什么,他确信自己的声音通过空中,传达到了现在的伊莉雅那里。

他看到在周边起舞的五架艾利斯阿克托斯对着伊莉雅举起了镰刀。

“伊莉雅,不行。”

他无法忍耐,如是相告。即便作为编队指挥官有失体统,但此刻只想让你一人逃出生天。

“快跑啊,伊莉雅!!”

天空中,映出了伊莉雅的笑颜。

——直到生命最后都能与你在一起,是我的荣幸。

艾利斯阿克托斯那沾满血的笑容,围住了一动也不能动的伊莉雅。

那死神之镰挥动了下来。

总计十门三十毫米的机关炮,此时就要粉碎伊莉雅的肢体。

自身反而粉碎了。(译者注:这句话加了着重号。)

“——?!”

在苍穹中,五架爆裂的艾利斯阿克托斯散落了。

萌生出来的火球,倏地向清显后方飞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无法理解。

一只从未见过的羽翼迅速在已经混乱的清显视网膜闪过。

宛若从狂舞的魔女们的狭缝中穿出来的白银色的飞鸟——

不,是未知的战斗机吗?

那宛若夏季云彩一样,鲜艳地闪耀着的白银色涂装。那是在机翼前缘、机体中央以及尾翼前缘加上了红色镶边的未知设计。

——乌拉诺斯的新型机……?

清显的那个疑虑,由在谜之机体前方一个接一个爆裂的艾利斯阿克托斯抹去了。

突然出现的谜之战斗机,正在攻击着乌拉诺斯……?!

“什么东西啊,同伴?!”“尽管不太明白……太强了!!”

同伴也混乱了。清显凝视着谜之战斗机的举动。

带着与贝奥斯托莱克和斑鸠都不同的引擎在天空中飞着。

——那是……氢电池槽?

通常是在飞空舰艇的升力装置上才使用的动力,但由于其媒介非常昂贵,不会在单座战斗机上使用。

——异邦之民……

白银之鸟,用着几乎可说是异常的空战动作一个又一个地击落了艾利斯阿克托斯。

——太强了!

并不仅仅是战斗机的性能,驾驶它的飞行员的本领也是卓绝的。一边带着宛若斗牛士一般优雅的动作轻巧地躲避着敌机倾注下来的弹丸,一边对着瞄准的敌机极其敏捷地向眉心一刺,便翻动了机身。

感觉光芒就在那机体周围摇动着一样。那是酷似阿克梅德,只有被天空爱着的人才能描绘出的航迹……

“并不只有一架,还有其他的。这帮人到底是什么啊,从哪里冒出来的?!”“是云里,藏在了低气压中!!”

最后伊莉雅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

从北方降下来的厚厚的低气压——就像是乌拉诺斯舰队为了让雷达失效而利用了这片灰色的云一样,异邦民族也是利用其接近过来的吗?

现在,镶着红边的白银战斗机撕裂云层,一个又一个飞了过来。

然后仿佛理所当然地,朝着艾利斯阿克托斯袭击而去!

“姑且继续直掩!有着第三势力相助,可以某种程度上自由地攻击敌机!”

托了援护的福,就没有必要绷紧神经保护笨重的鱼雷轰炸机了。幸存的Walkure散开来,排除着阻碍轰炸线路的机体。

“这边是轰炸队,接下来就开始轰炸。感谢Walkure。”

“这边鱼雷队,也进入了鱼雷攻击路线。向勇敢的战斗机队表示感谢。看着吧,一定会将战舰击沉的。”

伴随着护卫成功的鱼雷轰炸机表示感谢的通信,他们朝着正向海洋而去的乌拉诺斯舰队开始了鱼雷轰炸。转瞬之间,超弩级战舰周围就激起了无数水柱,并有黑烟升了起来。这样子,他们就无法单方面施加舰炮射击了。

然而,敌方机动舰队依旧毫无损伤。以那样大规模的舰队作对手,七十架攻击机数量实在过于欠缺了。虽说第三势力的战斗机非常可靠,可没有类似于攻击机的东西……

不,不是的。还有什么东西,潜伏在低气压之中……!!

“……?!”

在清显眼前,巨大的灰色云层慢慢裂开——

在空中出现的钢铁之巨兽,伴随着震天的咆哮,露出了獠牙。

与此同时,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王国军作战司令本部——

“这是……?!”

巴尔塔扎尔冲出了半地下构造的作战司令室,来到了地面上。在这凿开了岛屿中央山地设置营地的海拔一千二百米的地方,可以俯瞰整个战斗海域。并不是从司令室那狭小的窗户中

,而是在此俯瞰着整个战场,巴尔塔扎尔哑口无言。

在乱舞着的谜之战斗机群的彼方,厚厚的低气压横着一线隔断了视野,笼罩在北方。在那高度六千米附近宛若屏风一样排列的“云之障壁”的表面,由于在里面潜藏着的某种东西变得愈发膨胀,即将超过饱和点而裂开。

那猛烈地狂暴而翻卷着的云的样子,正好将在该空域呼啸的飓风形象化了。

那覆盖着直到水平线彼方的极其壮观的云之障壁,转瞬间就崩坏了。

在散去的水蒸气对面,是飞在空中的巨兽之群——

那一瞬间,巴尔塔扎尔顿时汗毛倒立。

“飞空舰队!!”

他不禁叫喊出来的瞬间——

在天空飞翔的十几只巨兽,撕裂了云之障壁,出现在了决战空域。

在船头,从未见过的异邦徽章闪闪发亮,全身钢铁装甲,十二艘以其足以让空间扭曲的质量为豪的超弩级战舰,将船头排成一排,一举冲破了低气压进击而来!

那巨大的舰影之群轮廓微微带着毛刺,将冲散了的云顶在背后,宛若圣阿尔蒂斯坦派出来以宣告世界末日的天使十二军团一般。

在那上甲板上,五十厘米的主炮塔一齐盘旋着指向了东边。

炮塔所对的前方,正是乌拉诺斯机动舰队。

从未向神明祈祷过的巴尔塔扎尔,此时有生以来第一次向神明祈祷着。

“快打乌拉诺斯……!”

刹那间,总计三十六个主炮塔,全都倾吐出一点五吨的穿甲榴弹。

那巨大的声音给人以天空都燃着了的错觉。即便水平距离有一万米,巴尔塔扎尔还是不由得退后两步。

天空起褶了。

云也消失了。

空间扭曲了。

燃烧的弹道,宛若钻木一样在空中刻印着灼热的曲线——

打在乌拉诺斯正规空母甲板上的穿甲榴弹,将空母体内的炸药引爆了。火焰将本应该搭载在攻击机上的炸弹和鱼雷引爆,咬破了正规空母的内侧。

冲上天际的黑烟,喷射至高度五千米以上。

海洋倾斜了。乌拉诺斯舰队被波浪吞噬了。

升起的火焰之壁,完全挡住了海洋。乌拉诺斯舰队只好被关在红莲业火的最深处,就像木炭一般地被焚烧着。

他不禁握紧了拳头。谜之飞空舰队,理所应当地攻击着乌拉诺斯舰队……!!

“打吧,打吧,打吧……!”

他双手合十,祈祷着。双腿震颤着。国籍不明的超弩级战舰回应着巴尔塔扎尔的请求,几乎是单方面地对乌拉诺斯机动舰队施加着猛射。

战斗海域早已成为充满着中弹的水柱、燃烧的空母、喷射的煤烟以及不停的猛射、还有从甲板上越入海中的乘务人员悲鸣的地域图景了。

然而并不只是战舰。从被冲破的云之障壁的对面,还有在内部隐藏着的无数巡空舰、驱逐舰,还有飞空空母,都涌动出来,踊跃地开始攻击着乌拉诺斯舰队。从空母周围有超过一百架攻击队起飞,而释放出的空雷在空中描绘出几千条条纹,将乌拉诺斯机动舰队的环形阵再一次猛击至火焰的炼狱之中。

原本是令人绝望的战况,突然一转,变成了己方历史性的大胜。

这支大舰队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这不简直就是一支乌拉诺斯舰队的规模吗!

此等规模的巨大舰队没有任何前兆而突然出现,竟然将让拉斐尔上将都甩手不干的乌拉诺斯舰队单方面地逼到毁灭的境地,这种事态究竟该如何说明呢?

要是直截了当地说,就只有一句话。

——机械之神。(译者注:注音“天外救星”。)

在现实中,机械之神此时此刻就在巴尔塔扎尔面前降下,以神之威力斩杀者敌人……如果是在小说中暂且不论,而在现实中这真的可以发生吗?

不。

冷静回过头来想想的话,还是有前兆的。

“还有一步棋可以走。”

在战斗之前与伊丽莎白的作战会议中,那个小丫头好像这么说着,盯着窗外的天空。

“低气压就要从威斯特朗降下来了呢。”

“说不定会出现呢,所谓的机械之神。”

那番话的意义——莫非,就是这个。

“是你做的好事吧,伊丽莎白。”

巴尔塔扎尔揉了揉眼睛,转向了背后作战司令室的入口。

正在那个时候,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也悠然地出现在了地面上,和巴尔塔扎尔并排仰视着谜之舰队的威容。

“太好了,他们来了。”

她好像松了口气似的这么说着,然后将手放在胸际,仰望着可靠的大舰队。

天空已然被异邦的舰队覆盖了。用手拿起望远镜一观察,发现在低气压裂开的地方,连在海面上展开的机动部队都现出了身影,从甲板让一个个航空部队出发了。

“是你,将他们叫来的吗?”

对着巴尔塔扎尔的疑问,伊丽莎白点了点头。

“这是我经过十二天的交涉,与之结下契约,让他们在我们危难之际前来。在此之后,桑托斯岛会作为他们的补给基地供他们无偿使用。”

“……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是因为帝国的关系。因为这是他们和希尔瓦尼亚王家私下的约定。”

这个女人,竟然恬不知耻地说着这种道理。

是想和这大舰队一起,靠着武力脱离圣·沃尔特傀儡国的待遇吗?虽说如果让圣·沃尔特帝知道了会大为震怒,可凭借正在衰落的帝国之力看样子根本无法阻止希尔瓦尼亚王家的得势。她既不是为了乌拉诺斯也不是为了圣·沃尔特,而是为了希尔瓦尼亚王家在海德拉巴群岛堂堂正正地崛起,才借用了这个舰队之力的……

掩藏着心里的这些话语,巴尔塔扎尔问道。

“他们,是什么人?”

伊丽莎白稍稍微笑着,仰视着现在仍在单方面驱逐着乌拉诺斯舰队而压制着天空的异邦舰队。

“第二次伊斯拉舰队。”

在她沉吟出的话语的对面,即将被轰沉的乌拉诺斯空母升起了骇人的黑烟。伊斯拉舰队丝毫不顾及乌拉诺斯舰队,像是玩弄着小孩子一样,将他们一个接一个送至海底。

“这是异邦的浪漫主义者组织起来的、多岛海的救世主。”

伊丽莎白那澄澈的眼眸,映照出了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雄姿,以及可悲的乌拉诺斯舰队的结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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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乌拉诺斯舰队吐出的爆烟将空中烤焦的时候——

燃料所剩不多的Walkure收到了返回的命令,于上午九点三十分,在谢拉格里德飞机场着陆。

结束了激战精疲力尽的双脚踏在了地面上,确认了不摇不晃的大地的感觉以后,清显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率先着陆的康达塔和萨娜特拉,还有伊莉雅都冲了过来,慰劳着清显。

“太好了,赢了啊,虽然非常难以置信……”

“平安无事比起什么都好,还没死真是太好了。虽然死了很多,可至少还有活着回来的……”

根据萨娜特拉的报告,坠落的二十五架中,有六人背着降落伞跳下成功地活了下来。虽说受到了很大损害,可多少还有些精锐活了下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然后清显和伊莉雅四目相合……条件反射一样地抱在了一起。

手臂中实实在在地感觉着伊莉雅仍然活着的事实,额头隔着头发相互摩擦着。

“伊莉雅……谢谢你,谢谢你活了下来。”

那坦诚的想法,迸发了出来,根本无法抑制。

“坂、坂上……”

虽说伊莉雅有些难为情,但那也无所谓了,伊莉雅能活着,他非常开心,开心得无法自拔。

“以后,那种事还是免了,我再也不想让你遭到那样的待遇了……”

将那种想法坦率地转化为言语,抱住对方的两臂充满了力气。

“知道啦,我知道啦。你冷静啊,很害羞的……”

康达塔和萨娜特拉相视一笑,大概是留意到那气氛了吧,便从现场离开了。两人独处,清显和伊莉雅,靠着互相的心跳,清显和伊莉雅两人确认了彼此都还活着的事实。

“伊莉雅,伊莉雅,伊莉雅……”

无法将心中的感情表达出来,只是叫着她的名字。伊莉雅笨拙地将手放到了清显的后背,自己将面颊稍稍凑到前面去。

“……嗯……谢谢你,一直保护着我……”

温存的话语,让清显胸中变得平静下来。

“我才是,因为有你在才能战斗。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早就死了……”

他松开了面颊,在至近距离盯着伊莉雅。

那种爱意变得愈发激烈,打垮了思考和理性,听凭冲动,嘴唇就要重叠在一起了。

然而,高亢的螺旋桨响动,进入了两人之间。

一机——

未知的机体看着看着就甩动着机翼直至跑道,进入了下

降过程。看样子是想降落在这里。给我注意点气氛啊,吞下了那样的话语,两人一起仰望着那不懂礼貌的闯入者。

“咦……那是最初出现的战斗机呀。”

“嗯,我也看到了,本领太高强了。单机就击落了十架以上艾利斯……”

航空管制官出示了许可,地上人员挥动着旗帜,白银色的鸟带着悠然地动作让车轮在跑道上摩擦着。

谜之飞行员优雅地滑行着,将飞机停在清显卡兹万的旁边,打开了挡风。

两人四目相合。

金发碧眼,简直就像画中才有的美青年。

从机翼跳到地面上,径直向着清显走了过来。

不知为什么,他越是靠近,清显就越是感觉全身汗毛倒立起来。

那氛围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是从画卷中出来的童话般的骑士。就像是切开了文雅与勇猛的布料后,由理性与野性缝合而成的人偶一样。全身被有如冷焰一般的雾气包裹,那像是从太阳中出来的金发随风飘扬,看也不看旁人径直走到清显身旁。

虽说那面貌要说是少年也并无不可,可那从鬓角一直到面颊的长长的伤痕,却讲述着他亲身经历的战场的数量。

年龄相仿,却感相形见绌。那绝非寻常的氛围,在清显头脑中化为了那个敬称。

——空之王。

咔吱。

那澄澈而高亢的响声,是青年合上脚踵的声音。

“我想要拜见希尔瓦尼亚王国女王,伊丽莎白阁下。请遵从盟约,请给吾等停泊之地,并让吾等休息。”

与敬礼一同,那威严的话语响起。

“我是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第一航空战队飞行队长,卡路儿·阿巴斯,愿勇敢的多岛海战士们能与吾等携手,共同与空之一族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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