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诈欺师筹码四百圆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天使(仮)

录入:↑我媳妇(真)

「恐怖攻击特别警戒实施期间」。

在夏蝉的巨大合唱声中,纯太默默注视着已然变色的纸片。

上有铁皮屋顶的狭小公车亭内,除了维他命C汽水的铁制看板之外,只剩这张海报而已。长椅看起来好几个月没人坐过了,亭子角落还躺着一只破烂的长靴。

「恐怖分子才不会来这种地方。」

纯太小声嘟囔着。情况已经糟到极点,更惨的是公车亭内居然没有时刻表,连下一班车何时会来都不晓得。

他时不时地打开手机确认,但不管试了几次都收不到讯号。亏这还是双亲为了这次的单身旅行,特地买给他的第一只手机。

一走出公车亭,烈日骄阳立刻晒痛了眼皮,纯太伸手擦去汗水。

(三重县的积雨云好壮观啊)

面临穷途末路的纯太,抬头仰望艳丽的蓝天。

被太阳烤得焦黑的云朵,重重叠叠地堆得老高。

东京也有积雨云,但因为摩天大楼太多,没什么存在感,和这里完全不能相比。

从新干线转搭电车再转公车,要转六次车才到得了这里。这座公车亭应该是离纯太亲戚家最近的一站,放眼望去,尽是苍翠的山岭与葱笼的稻田。

话说回来,在这种民间故事般的景色里居然会有公车亭,反倒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要不是看得到远方因热气而扭曲的送电缆,他甚至会怀疑这里是否真的有近代文明。

不过最严重的问题既不是收不到手机讯号,也不是四下空无一人。

而是他现在全身上下只剩四百圆。

原本放在背包里的钱包不翼而飞,所有的旅费都在那里面。在公车转运站时明明还在,不知是掉了或是被扒手摸走了。总之现在纯太身上的财产,只有口袋中买果汁时找的零钱而已。就算想和双亲求救手机也打不通,看来唯一的办法,仅剩下到亲戚家后跟人借钱一途。

只要沿着电缆线走,早晚可以走到有人烟的地方,纯太下定决心迈开步伐前进。要是继续待在这里,大概会被狸猫或龙猫吃掉吧?

八月初的阳光将纯太的颈子晒得热辣辣的,周围全是呛人的绿意与泥土的气味。不知能不能在宝特瓶中的茶水喝完前找到民宅?正当纯太担心起这个问题时,远方传来车子的声音,一辆小卡车正行驶在农业道路上。

纯太连忙用力朝卡车挥手,对方按了按喇叭,似乎发现了他的存在。

载满木材的卡车停在纯太眼前,一个浑身晒得黝黑的阿伯从车内探出头——

「阿弟,你从东京来的厚?要去云出家对吧?」

「咦?啊,是的。」

明明什么话都还没说,为什么这个人知道自己要去云出家?而且自己身上也没挂着「我来自东京」的牌子。

阿伯见纯太一脸惊讶,笑道:「昨天开始,住在日本各地的云出家亲戚就全都聚集过来了,所以一看到有个不认识的三逼八囝仔郎站在这种地方,就知道八成是要到云出家,结果却还没抵达的东京亲戚。」

「……啊,原来如此。」

「我送你过去吧!」阿伯说道。

纯太直勾勾地注视他的眼睛。

这个人没有说谎,就算搭他的车也没问题。

虽然阿伯看起来人不坏,不过母亲老是唠叨着要小心陌生人,所以纯太还是稍微做了一下确认。

打扰了。纯太低头致意后坐上副驾驶座。

「云出家很大吗?」

听阿伯刚刚那样说,纯太忍不住问道。

阿伯一听就笑出了声音:「什么大不大,这一带的山全部都是云出家总婆婆的财产哦!你不知道她是个超级有钱人吗?」

这一带?全部?

纯太惊讶地看向窗外,只见山景青翠、连绵不绝。对于纯太而言,他所谓的「宽阔」是以多摩川冲积平原为基准,因此根本无法想像这片山林有多大。

「我是第一次来云出家。」

三天前,纯太的母亲春子接到一封陌生人寄来的信。

寄信人是云出家的法律顾问,内容提到春子的外婆——名为云出总的女性病危之事。云出总是纯太的母亲的母亲的母亲,也就是纯太的外曾祖母,信上说她已经九十岁了。

纯太的外婆在他出生前就已去世,因此突然冒出来的「外曾组母」让纯太吓了一跳,不过春子却一副不太想跟她扯上关系的样子。

纯太的外婆似乎很讨厌自己娘家,从年轻时嫁来东京后就再也没回过三重,也几乎不提云出家的事,连遗书都是要求后人绝对不能邀请云出家的人来参加葬礼。

完全断绝关系的二十年后,突然寄来了这样的一封信。

——你外婆啊,是因为和外曾祖母大吵一架,被断绝母女关系后才离开云出家的。就算要我去见她最后一面,可是我从来没去过三重,感觉似乎是件麻烦事呢。

「当成没看过这封信吧!」春子这么说道。

「不然换我去好了?」纯太却如此提议。身为中学二年级的学生,他很想试试一直觉得很酷的单身旅行。

春子虽然不是很愿意,不过因为父亲也认为不该无视长辈病危的消息,所以还是让纯太以春子代理人的身分前往亲戚家。

(拥有一大片山林,有钱到爆炸的外曾祖母如今病危……)

不好的预感。

第一次见面的云出家亲戚,会高兴地收下自己在东京车站买的栗子羊羹吗?愿意借他回家的车钱吗?

小卡车从农业道路驶上了柏油路。载着纯太的阿伯说,这条路去年终于从村用道路升格成县用道路了。路旁疏落散布的民宅大多为白墙黑瓦,十分有怀古风情,看起来就像是古装剧里的驿站。

「看啊!那就是云出家,很大对吧?」

纯太随着话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占地颇大的传统日式房屋。长长的外墙包住宅邸,里面有好几幢建筑物,最大的一栋还有着只在电视里看过的茅葺屋顶。

住在这种房子里的外曾祖母病危了。

纯太想起小时候看过的金田一系列,莫名的不安在胸口扩散。感觉好像会出现全身缠着绷带的青年,或身穿华贵和服的三姐妹之类的角色。

「总婆婆今天状况还算稳定,应该可以说话吧?曾孙特地从东京赶来看她,就算是她那种人,应该也会高兴才对。」

阿伯一边把小卡车停靠在云出家的墙边,一边说道。

「那种人」,纯太被这个形容词吸引了注意力。

「那个……总婆婆是怎样的人?」

「这个嘛,如果说吃人的怪物叫鬼婆婆,那么总婆婆就连鬼都可以抓起来吃掉喔。」

「哈哈哈哈~~」阿伯愉快地笑道。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在谈论病危的人。

总之外曾祖母似乎是个很厉害的老婆婆,纯太吞了吞口水走下车。

云出家门前的马路上停了将近二十辆高级车,其中大多是大阪和名古屋的车牌,应该是接到消息赶来的远方亲戚。

纯太的目光突然被其中一辆小一号的车子吸引。水蓝色涂装颇具魅力,整个车身圆滚滚,类似迷你车的感觉。

(横滨的车牌)

开那种小车从横滨过来吗?

被许多黑漆漆宾士与大红色富豪车所包围,更显得水蓝色小车可爱。

纯太下意识地停住脚步,阿伯见状叫了一声。

「走这边。」

阿伯应该和云出家有点渊源,只见他大大方方地走进气派的正门,走到门户大开的主屋玄关,喊道——

「松子——东京的小朋友来啦——」

一阵脚步声随即从远方传来,但是却看不到人。这个家到底有多大啊?

就在纯太眺望起雕着龙虎相争花纹的木制屏风时,一名中年阿姨终于现身了。

「唉呀——谢谢你远道而来。」

这位是和总婆婆住在一起的亲人吗?和蔼可亲的笑脸让纯太稍微安下了心,他弯腰行了一礼:「我叫山田纯太。」

「真有礼貌呢。我是总奶奶的孙女云出松子。你也累了吧?奶奶现在正在睡觉,我先倒杯茶给你喝喔。」

纯太再次行了一个礼,此外也向送自己过来的阿伯道谢,接着跨步踏上云出家的地板。

周围有一股从来没闻过的,由湿润的木头与泥土、霉味混合而成的复杂气味。

走过微暗的长廊,松子堂姑打开一扇拉门,出现了一间相当大的和室。那是将相邻的数个房间纸门拆下后合起来的大房间,宽度至少有两间教室那么大。

锐利的视线。

房内十几名男女一齐看向纯太,纯太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我去拿麦茶,你先等一下。」

松子堂姑说完这句话后就离开了,留下纯太一人曝晒在十几道视线之下。

宽广的房间深处有气派的佛坛、展示柜、挂轴与乌龟标本,还有坐在榻榻米上的人们如针般的刺人目光。

没有任何人向纯

太打招呼,但可以听见他们窃窃私语「被赶出家门那个」「现在才回来」之类的悄悄话。偶尔还会听到「满」这个词,那是纯太过世外婆的名字。

站在房间门口的纯太,握紧了拿着背包的双手。

「以为自己可以分一份吗?」这句话特别清楚。那是指财产吧?

不好的预感成真,自己似乎不受云出家人的欢迎。

纯太低头咬住嘴唇,但立刻又抬头看向前方。

他眨也不眨地笔直回望那些令人不悦的视线。

榻榻米上那些三五成群众在一起的人们,年龄从中年到老年都有。不过他们一被纯太默默注视,就全都尴尬地住了口,自动转移视线,或是喝茶、咳嗽,聊起其他事情。

很神奇的,比起拙劣的反驳,对付恶意中伤最有效的反击方法,其实是直接盯着对方看。

(如果不敢当面抱怨,从一开始就别说出口啊)

但是在那些人中,有名男子傲慢地瞪了回来。

那是一名体格颇佳的中年人,他没加入其他人的谈话圈子,而是在稍远之处抽烟。他皱着眉,由上到下地打量过纯太一遍后,就像是失去兴趣般地移开了视线。

不论如何,没人再私下说悄悄话了。纯太紧绷着脸穿过房间,走到走廊的另一头避难。

纯太并非为了遗产才来三重,他也不晓得云出家居然这么有钱。况且要不是云出家主动联络,他根本不会跑这一趟。

虽然父亲说「或许是老人家在临终之前想看看女儿留下来的血脉」,可是现场却一点哀凄的气氛都没有,反倒让自己如坐针毡。

纯太在走廊上抱膝而坐,注视着老式的蚊香,目光随着袅袅轻烟移向庭院。

院子里有人。

宛如森林般的院子深处,有一名戴眼镜的高个子男人正背靠在树干上站着。

明明天气十分炎热,那个人却穿着合身的西装。他从胸前口袋拿出香烟,单手遮脸在烟卷上点火,在呼出烟气的瞬间与纯太四目相交。

两人隔着蚊香与香烟的烟霭笔直对望。

在这种距离下,一般人通常会从头到脚打量对方,不过纯太却只是盯着对方眼镜底下的双眸看,这是他的习惯。

(真是个怪人)

男人并没有移开视线。

(被不认识的人如此凝视,通常都会难以忍受,接着转移目光才对)

原本动也不动的男人慢慢举起手,摘下眼镜,露出了像被毛笔一笔画过的眼尾。

他用极为缓慢的动作偏了偏头,稍稍眯起了眼睛。

(笑了)

如果光看男人此时的表情,恐怕看不太出来。但是被他一连串动作所吸引的纯太,很清楚那人正对着自己微笑。

纯太眨了几下眼睛。

像是从咒语中解放似的,蝉鸣声钻入了耳中。

喉咙开始干渴,身后还不断传来「松子肯定已经知道自己能够分到财产了」之类的交谈声。

不知为何,纯太觉得那辆水蓝色的小车属于那个人,他和背后这些只关心财产的家伙感觉完全不一样。

男人笑得轻浅,伸出夹着烟的手指朝纯太勾了勾,似乎是在叫他过去。

纯太回头看了一下,那些亲戚们还是老样子,松子堂姑似乎也没有拿麦茶过来的意思。

于是纯太穿上摆在走廊下方的拖鞋,有些防备地朝男人走去,在距离他三公尺左右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男人笑眯眯地道:「你好。」

「……你好。」

这人年纪应该在二十五岁上下吧?看起来和班导差不多大。其实纯太不是很清楚大人的年龄该怎么判断,不过和屋子里的人相比,感觉就算叫他大哥哥也没问题。

男人有一头茶色的头发,如果在纯太的学校里,他一定会被叫去学务处辅导。但是他连眼珠的颜色都很浅,皮肤也白,所以发色应该是天生的。在八月天里穿着西装却连一滴汗也没流,而且还眯着眼睛笑得一脸清爽。

用少年漫画来比喻,他的外表就像敌方阵营中既会使剑又会魔法,可是最后却死于悲剧的美男子。

纯太擅自帮那人如此分类,因为他在搭新干线时所看的漫画里就有类似的角色。

「站在那里很热吧?要不要来树下乘凉?」

敌方角色微笑道。

「……」

纯太无言地注视他。男人的笑容依旧没变,完美得就像美术课本里的名画。

觉得头顶被晒得发烫的纯太回头望了一下主屋,接着走到了树荫下。

一阵凉风吹了过来,将烟味带进纯太鼻子里。

「我很擅长钓猫。」

「钓猫?」

「散步时偶尔会和猫对望不是吗?遇到那种情况时别移开目光,慢慢地伸出手。只要让猫知道自己没有敌意,就会靠过来闻我手指的味道,这样就表示我赢了。」

他从口袋中拿出糖果给纯太。

纯太一脸疑惑地抬头看着男人。

吃吧。男人的笑意更深了。

真是个怪人。

没办法。纯太接过糖果放进干渴的嘴里,令人怀念的薄荷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长袖,不热吗?」纯太问出了最在意的事。

男人耸了耸肩。

「热啊,但是要见总婆婆,所以得穿得正式点才行。」

总婆婆。

口气不像在称呼一族长老。这个人果然也是云出家的人?虽然他的长相和主屋里那些说悄悄话的亲戚一点也不像,不过以他的年纪来看,大概是孙子或曾孙辈。

纯太无书地看着他,对方倒是主动说出了答案。

「我叫云出研士,是总婆婆三男『静生』的大儿子,我父亲已经过世了。」

也就是说,是孙子。

纯太不知道过世的外婆是第几个小孩,因此迟疑了一下才出声。

「……我是,山田纯太,呃……」

「是满姑姑的孙子对不对?满姑姑是次女。」

什么三男啊次女的,纯太开始觉得有些混乱。总婆婆到底生了几个小孩啊?

名为研士的青年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总婆婆出生于大正六年【※西元1917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排行老大。因为她那一代没有男嗣,所以是由她招赘来继承云出家。总婆婆一共生了七名子女,子女们也都各自婚嫁,生了孩子、孙子和曾孙。现在那些人正聚集在屋子里大眼瞪小眼。虽然会被抽一大笔遗产税,不过据说能分配给这些后代的遗产大约有三十亿。」

「三十亿?」

那是纯太难以想像的金额。虽然不太懂,不过那些钱好像足以开发哆拉A梦或钢弹了。

「而那些人是这么想的——在总婆婆的七名子女中,没资格继承遗产的有两位。那就是你外婆满姑姑,以及……」

说到这里,研士偏过头,笑眯了眼。

「我父亲。」

「咦?」

「我父亲是总婆婆和别的男人外遇所生下的孩子,因为他的外表和其他兄弟姐妹完全不一样,总婆婆的外遇对象似乎是个流浪画家。」

虽然研士说得一派轻松,可是纯太还是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只好垂下眼,让薄荷糖在舌尖上打转。

接着纯太听见低低的笑声。

「抱歉,不需要露出那种表情。我想说的是,因为你和我在这里都不受欢迎,所以我们应该可以交个朋友。」

岂止不受欢迎,刚才那些人一齐发动的无言攻击至少让自己损血三百。父亲那边的亲戚全是好人,所以纯太从没想过居然会被有血缘关系的亲戚这样对待。

「我来这里是为了和总婆婆见面,财产什么的根本不重要。你也是吧?」

研士以夹着烟的手指拨起略长的浏海,那动作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

纯太身边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人有班导、体育老师、补习班老师以及家里附近的大学生,但研士给人的感觉和他们完全不一样。研士当然不可能会使剑或魔法,不过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我妈说她不想和云出家扯上关系,可是我想试试单身旅行的感觉,而且我也没去过关东之外的地方。」

「哦,旅行的借口?原来如此。可是没想到大老远地来到素未谋面的亲戚家里,却被冷嘲热讽,只好躲到走廊避难。」

这个人从刚才起就一直自动回答纯太没问出口的问题,自己的表情那么好懂吗?不过他常被人说面无表情啊?

纯太轻轻摸着自己的脸,研士弯下修长的身子,以认真的表情看着纯太的眼睛。

「你现在正在想,为什么我会知道你的想法对不对?」

浅色的眼珠子映出自己的身影。

「因为我啊,有读心的超能力喔。」

「骗人。」

纯太立刻说道。

研士的眼睛眯了起来。

「开玩笑的。」

——被捉弄了。

纯太咬着口中的糖果,知道自己的嘴巴扁了下来。愿意借自己车钱的应该只有这个人,但他却是个摸不着底细的家伙。

「抱歉,说了些奇怪的玩笑。因为工作关系,所以我很擅长从别人的表情和动作看出他们在想什么。」

工作?

正当纯太想回问时,主屋那边喧嚷了起来。

两人同时回过头。

松子堂姑在走廊大声喊道:「律师说总奶奶醒了,叫大家集合。你们也快来偏房吧!」

终于要和大正年间出生的外曾耝母见面了。

虽然信上写说病危,不过以现场的气氛来判断,状况应该并非十分危急。连鬼都可以抓来吃的婆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要前往总婆婆所在的偏房必须先经过长长的走廊,因为不能发出声音,所以亲戚们个个都一副乖顺羊羔的模样,蹑手蹑脚地走在木头地板上。古老栏杆上雕刻着奇妙的妖怪和动物,替走廊另一头的偏房添上了一股诡异的气氛。

(好像一启动游戏就要去打最后迷宫的感觉)

纯太和那些人保持距离,与研士肩并肩走在最后面,这时从身后传来冷冰冰的声音。

「你很碍路,研士。」

纯太回头,那是在主屋时唯一不因纯太注视就移开视线,给人傲慢感觉的男人。他看着研士的脸,发出不愉快的咂舌声。

「你们给我搞清楚状况。」

研士的表情瞬间僵了一下。

但不多时,温和斯文的笑容又再次回到了他脸上,

他用夸张的动作让路。「真是失礼了,舍身叔叔。」

语气虽然恭敬有礼,不过微微透着一丝瞧不起人的感觉。

男人再次咂舌,往呆呆伫立在原地的纯太肩膀上一按,将他推开,走到两人前面去。

研士微叹了口气。「你还好吗?」

「啊……嗯。」

研士轻拍纯太被推的肩膀,小声说道。

「别在意,那侧人讨厌的是我。」

「他是你叔叔?」

「是的,他是总婆婆的第七个孩子,排行在我父亲之下的老么。」

「名字叫舍身?」纯太压低声音问。

研士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因为他是总婆婆五十岁时拼着性命生下的孩子,所以才命名为舍身。」

纯太一听,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赶紧按住嘴巴,但已经太迟了。

舍身以可怕的表情回过头,不过他只是怒瞪了一下研士那完美无缺的笑容后便快步离去。

纯太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涌起一股罪恶感。不管怎么样,嘲笑别人的名字实在很没礼貌,更何况又不是他自己取的。

眼见纯太站着不动,研士再次发挥假超能力:「别在意啦,不过是名字而已。相较起来,那个人只不过因为讨厌我的长相,就欺负了我好几年呢。」

「长相?」

「听说我长得跟祖父一模一样。也就是说对舍身叔叔而言,我的脸和他母亲的外遇对象,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好像是很沉重的话题。

因为外貌而长年被欺负,人格应该会变得很扭曲吧?不过这个人大概是扭曲过头,所以乍看之下反而很正常。

纯太直直盯着他,研士则再次回了个难以捉摸的笑容。

但不可思议的是,从研士口中说出的「总婆婆」这个词里,完全感受不到厌恶或憎恶的感情。有那种成长过程,就算怨恨自己祖母也很合理,可是研士对祖母感觉甚至十分尊敬。

更何况刚才在院子里,研士说他来此地只是为了见祖母一面,遗产什么的不重要。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性?

原本不过是个模糊符号的「外曾祖母」,纯太第一次对她产生好奇心。而且,为什么自己的外婆会被外曾组母断绝关系?研士说不定知道原因。

众人进了偏房,里头飘散着一股奇妙的味道。

房间大约有八张榻榻米大,昏暗的房间深处挂着蚊帐,透过帐子隐约可见白色的床被。总应该就睡在那里面,可是却感觉不到她的气息。蚊帐两旁有左右护法般穿着白袍的医生与护士,此外还有一名身穿西装,浑身散发知性感的男人,应该是律师吧?

亲戚们捱着肩膀,挤在不怎么宽敞的房间里,刚才还大模大样地盘腿而坐的老头子们,现在全都毕恭毕敬地正座着。

研士和纯太无法挤进房间,只好跪坐在走廊上。从房间里飞来不少「不知羞耻!」的眼神,不过研士将手放在纯太背上,让纯太觉得颇为安心。

没错,自己并不想要遗产。

只是想见见名为总的女性而已。

「人都到齐了呢。」

律师说道。

他朝医生、护士点了点头,两人将蚊帐向上卷起固定住,像举行什么揭幕仪式似的。护士掀起被子,将躺着的人静静抱起。

总是一名非常娇小的女性。

穿着白色和服的她,体积只有护士的一半,长长的白发梳在脑后,黝黑的脸上布满无数深刻的皱纹,看不太出来鼻子和嘴巴在哪里。身体皱巴巴的,头盖骨好像可以如同假牙般啵地整个拿起来。

但是,她的眼神强悍到令人畏惧。

坐在床上傲视自己后代的模样,宛如站在树上俯瞰地面的猛禽,很难想像她已经一脚踏入棺材里了。

整个房间静悄悄的,连刚才在一旁喧嚣不已的蝉也沉默了下来,只剩下偶尔传来的微弱风铃声。

总慢慢开口说道:「在我死前,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们。」

有如从地心发出的深沉声音。

「你们全都不是死去爷爷的种。」

——种?

是指植物的种子吗?

不明就里的纯太偷瞄了旁边的研士一眼,随即吓了一大跳。

冲击。

完全符合这个形容词的表情。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半张,一点也不像之前那个总是温和笑着的研士。

总说了那么了不得的话吗?纯太看向房内,所有人全都和研士一样呆呆地张着嘴。

「我的七个孩子,每个人的生父都不同。不论是在这里的五个人,或是死掉的静生和满都是。在这里的所有人只有一个共通点,就是有我的血脉。」

总的声音清朗,但是在场者全都动也不动,只是一味地将眼睛与嘴巴撑大到极限,紧盯着自己家族的长老。

直到此时,纯太才终于明白总在说什么。

不同种,也就是说不同父亲。

(咦?等一下,可是研士之所以会被家里人嫌恶,就是因为他并非婚生子女,但如果七个人全是异父兄弟的话……)

身边突然传来轻微的咯咯笑声。

研士像十分有趣似地皱着眉,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研士?」

纯太小声地提醒他,但他的笑声越来越大,眼角浮现泪水、身体微颤不已,最后干脆伏在纯太肩上放声大笑。

房间里的人全都无言地看着他,只有舍身依旧是一脸不痛快的表情。

「研士。」

总以锐利的眼神瞪了他一眼,研士终于抬起头,用修长的手指揩去眼泪,不过还是止不住笑声,只好用咳嗽蒙混过去。

「抱歉,这真是我这辈子碰上最有趣的事。」

研士好不容易停止狂笑,从口袋中取出眼镜戴上,恢复成刚才那种若无其事的样子。

总从鼻子哼了一声,将视线转回正前方。

「死去的爷爷不孕,所以我一发现不错的男人就和他们生小孩,爷爷也知道这件事。头脑聪明的、身体强壮的、会画图的、会唱歌的,因为我挑男人的范围很广,所以你们也各有特色,有资格参加我的游戏。」

「游、游、游戏?」

出声的是坐在总正前方的老人。应该是总的孩子吧?在听说自己的身世之后相当震惊。

「你们最在意的是遗产要怎么分,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你们全都不是爷爷的种,所以讲究谁是长男谁是次男没有意义。我只会把遗产分给赢得游戏的人,有资格参加游戏的是流着我血脉的人、今天在场的人,只要满足这两个条件就可以。」

这次的沉默相当短暂。

全场鸦雀无声了没几秒,房间内就猛地响遍了尖叫声。

「怎么这样?我可是照顾了奶奶您几十年啊!」

总瞪了双手抱头大喊的松子堂姑一眼。

「我可不记得有被你照顾过,你还得感谢我让你在这个家吃香喝辣才对。如果想分一杯羹就给我参加游戏,要弃权的话也随你。」

另一名叔伯辈推开趴在榻榻米上的松子堂姑。「可、可是奶奶,用游戏来分配三十亿的财产,这种事……」

「比起照出生顺序分配合理多了不是吗?」

「等一下,可是我才打算投资新事业……」

「那还真辛苦,加油啊。」

总婆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原以为一定分得到钱的亲戚们个个鬼哭神号。纯太是第一次看到年纪这么大的人毫不顾忌地在他人面前大哭的模样。

他转头望向旁边,研士一脸饶富兴味地看着眼前的光景。

「总婆婆果然是位非常棒的女性。」

「游

戏……是认真的吗?」

「应该是吧,那个人就是这样,是说纯太。」

「什么?」

「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突然被这么一问,纯太睁大了眼睛。

「想要的东西……什么意思?」

「你忘了?我们也有参加继承遗产游戏的资格唷。」

有资格参加游戏的,是流着我血脉的人,以及今天在场的人。

总说的很明白。

也就是说,现在人在现场的孙子研士及曾孙纯太也有资格参加游戏。

不过就算研士这么说,纯太也没有什么真实感。亲友全部住在东京的纯太在知道自己也有远方亲戚时,心里有些窃喜。虽然不及北海道或冲绳,不过三重县也算够远了。他原本还打算拍一堆照片,等开学时现给朋友看的。

原本只是这么想而已。

但是却突然被问要不要参加继承遗产的游戏。

总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吵死啦,游戏的细节你们去问律师。我累了,要睡觉了。」

她无视子孙们的吵闹,借着护士的搀扶再次躺下。护士放下蚊帐,一族之长再次隐身于世俗之外。充耳不闻就是这个意思吧?

律师代替总站了起来。

「那么,由我来说明规则和细节。」

他咳了一声,环视着从慌乱状态渐渐恢复平静的室内众人。

「首先,为了做游戏的基础设定,请让我调查在场各位手上的现金金额。」

「咦?」

众人不禁发楞。

律师的话是什么意思?

「现金?」

「是的,这将成为计算各位在游戏中初期状态值的参考数字。」

「状、状态值?」

游戏的初期状态值。

在场有些年纪的人全都面面相?,不过这名词对身为国中生的纯太而言却不难理解,那是指游戏开始时角色的基本体力与魔力等数值。

可是,为什么在继承遗产的时候要设定这种东西?到底打算做什么?

纯太偷偷观察身旁研士的表情,他也一脸不解地轻轻耸了耸肩。

律师开始翻查在场所有人的钱包,没有人出言抗议。总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她的子孙们似乎也都明白这点,因此只是一脸无奈地任凭律师检查。

律师连一块钱也不放过,仔细计算众人钱包内的金额并记录下来。

由于这次回老家的原因是一族之长病危,因此许多人身上都有成捆的万圆钞票。

当律师确认完房间里亲戚们带来的钱,移动到走廊上时,纯太有些慌乱。

「那、那个,现在我身上只有这些……」

他从口袋里掏出四百圆摊在掌心,引来四周一阵嗤笑。

律师微微皱眉。

「你的钱包呢?」

「在公、公车转运站时还在的,之后就不见了……」

「不好意思,可以让我看一下背包吗?」

「……呃,好。」

真令人惊讶,律师真的打开纯太的背包,开始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其他现金。看来所谓「初期状态值设定」是一件相当严谨的事。

背包中只有手机、换洗衣物、漫画、暑假作业及栗子羊羹而已,律师一脸表情复杂地写下了「四百圆」。

(虽然不知道游戏内容,不过我的初期状态值应该是最低的吧……)

尽管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可是纯太知道初期生命值十万和四百可说是天壤之别,那根本是最终魔王和史莱姆之间的差距。

不过更令人惊讶的是,当律师要研士拿出钱包时。

「我是不带现金主义者。」

「连一块钱也没有?」律师怀疑地问道。

研士浅浅地笑了笑,歪着头说:「假如把钱包放进口袋里,西装的线条不就会变形了吗?」

「……喔。」

「怀疑的话,请随意检查。」

研士举起双手。

那我就不好意思了。律师半信半疑地小声说完后,就开始轻拍研士的西装,但是找到的只有薄薄的信用卡套、几张信用卡、打火机及一颗薄荷糖而已。

「真的完全没带现金?」

「我是卡片主义者,平常几乎不去无法使用信用卡的店。而且为了保险起见,车上还是有一点现金,所以不会有问题。」

尽管如此,律师依旧努力在研士身上搜寻,看看是否能翻出一点铜板,但仍然一无所获。

最后律师只好在笔记本上写下「无现金」,如此一来研士的初期生命值是零。

(从一开始就无法战斗……)

纯太看着他,研士回给纯太一个「真困扰啊」的笑容,不过看起来其实不怎么困扰。

好了,在场众人手上的现金金额已经全部调查完毕。

坐在蚊帐前的律师回头望向躺在床上的总,轻轻点头。

「各位请听好。」

接着他像是个为了破案,召集案件相关人士前来开会的名侦探似的,开口说道:「云出总女士的想法是只打算把遗产留给够大器的人。意思是说,在接下来一个月内有办法以『云出家的方式』赚到目标金额的人才能分到遗产。讲白了,就是你们这些家伙想拿到钱的话,就给我在一个月之内赚一笔过来。」

律师环视着因自己的遗词用字突然变得粗俗而傻住的众人,微笑道:「重点在于『云出家的赚钱方式』,所以就算拿存款来充数也没用。我们会仔细调查各位的赚钱方式,请记住这点。还有就是,每个人的目标金额都不一样,基本上是现在各位手上的现金乘以一千后再乘以自己年龄的十位数字。举例来说,如果六十岁的人手上有五万圆现金,那就是五万乘以一千再乘六,等于三亿。」

「别开玩笑了!」

一名中年人涨红着脸站起身。

「遗产分完后顶多能拿几千万到几亿圆而已,为了分那些钱所以要先赚三亿?」

「您是,唔,云出总女士长子的三男对吧?您手上的现金是十万两千三百圆,年龄是四十二岁,所以目标金额是四亿九千两百圆。」

律师干脆地回应道。

男人哑口无言,最后丢下一句「真不像话」后就离开房间了。其他人也纷纷手忙脚乱地开始计算自己的目标金额,接着全都面面相觑。

纯太也扳着手指算了起来。

(呃,我是四百乘以一千再乘一……所以是四十万圆)

由于刚刚才听过三亿、四亿的天文数字,因此觉得这金额好像算不了什么。但是仔细想想,自己才国二,怎么可能赚到那么多钱?就算整个暑假都去打工也不可能。

而且,刚才那名律师重复提起的「云出家赚钱方式」到底是什么方式?

「想必各位已经算出自己的目标金额了吧?想参加游戏的人请在三十分钟内表态,逾期则概不受理。」

三十分钟的考虑时间也未免太短,房间里变得更加吵闹了。松子堂姑依旧趴在榻榻米上大哭,舍身双手抱胸、表情不豫地注视着蚊帐。也许是因为算出的目标金额太庞大,有不少人直接放弃参赛离开房间。

如果一个月内赚到四十万,自己也可以拿到遗产吗?

太过脱离现实的情况让纯太有些迷惘。

此时,研士一脸轻松地举手。

「我有一个问题。」

「请说。」

「我手上的现金是零。零不管乘以几倍都是零,这样一来我的目标金额该是多少呢?」

「之前没想过会有这种情况……不过应该可以取在场众人身上现金的平均值,但还是要再讨论一下。」

「还有,这场游戏只能以个人身分参加吗?可不可以组队?」

「基本上是以个人参加为主,但若增设不利条件的话也可以组队。以两人一组为例,将两人手上的现金、年龄取平均值后,为了提高难度,必须让目标金额再增加一百倍。」

研士在听到律师的回答后微笑了起来。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房中的人全都一脸不安地看着研士。突然面临这种状况还能临危不乱的,就只有他而已。

(这个人,也许那些亲戚不是讨厌他,而是怕他吧?)

纯太突然有这种感觉。不管怎么看,在场所有人里最冷静的就是他。

研士小声地在纯太耳边悄悄说道:「再问一次,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愉悦。

纯太近距离凝视着研士的双眼。

他刚才问了,可不可以组队参加?

虽然脸上依旧带着难以捉摸的笑容,但眼眸深处却流露出兴奋的色彩,那眼神就像刚放暑假的孩子一样。

纯太没想太多,点了点头。

「我想要一台笔电。」

「那好。」

研士抓着纯太的手高举宣布:「云出研士和山田纯太,决定组队参赛。」

众人瞬间沉默。

本以为马上又会闹成一团,没想到这次换舍身说话了:「云出舍身,参加。」

「了解。」

律师看着刚才

做的笔记,一边按着计算机一边以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云出研士先生,二十四岁;山田纯太先生,十四岁,平均年龄十九岁,手上现金总额四百圆,平均金额二百圆,乘以一千倍再乘以一百倍后的目标金额为两千万圆。今天是八月一日,请在八月三十一日前以云出家的方式赚取目标金额。」

目标金额两千万圆。

从四十万一口气向上跳了不少,不过和三亿、四亿相比还不算太夸张。虽然纯太想不出该怎么赚这么多钱,但是比起自己一个人赚四十万,总觉得和这个奇妙的大哥哥一起赚两千万应该会有趣得多。

来到云出家后,一连串惊涛骇浪的发展让纯太不知不觉地想参与游戏,他自己也发现了这点。朋友之前很得意地告诉自己暑假要去夏威夷玩,比起夏威夷,自己面临的状况一定更具有挑战性。

「云出舍身先生四十岁,手上现金总额十二万圆,目标金额四亿八千万圆。」

就在律师说话时,舍身和研士眼神碰撞在一起,激发出冷冽的火花。

舍身挑衅的笑容,让研士倏地眯起眼睛。

「离截止时间还有二十一分钟,超过一秒就不接受报名,请正在考虑中的人尽快下决定。」

律师的话让房内变得更加吵杂。拼命按手机验算数字的人、双手交插仰望天花板的人、朝着电话另一头怒吼的人,每个人的反应都大相径庭。

甚至有老人气到解下领带丢向墙壁泄愤。

(这么吵,总婆婆睡得着吗?)

房间里没装冷气,因此十分燥热,但是大家全都不管不顾地大声喧哗。

纯太不免有些在意,将目光投往蚊帐,接着发现异状。

医生与护士的神色十分慌张。医生一边量脉搏,一边用听诊器在总的身上按来按去,护士也紧张地从公事包中拿出针筒。

「研士。」

纯太拉了拉研士的衣服,研士顺着纯太的视线,也发现了总的样子不对,不由自主地跪立了起来。

「总……」

总婆婆。他应该是想这么叫她吧?

唧——————唧唧唧。

不过研士的声音被突然出现的巨大噪音给盖过,不知何时飞入房间内的蝉在天花板上大声鸣叫着。

医生掀开蚊帐,探出头。

「很遗憾……」

——我累了,要睡觉了。

这句话成为总的最后遗言。

别看我的死相。

别举行丧礼。

哭哭啼啼很恶心,只要在墓碑上洒酒祭拜就好了。

几天前,明白自己死期将近的总,是这么吩咐的。

「虽然这些要求不属于法律的规定范围,但毕竟是活过了大正、昭和、平成年间,经历过大风大浪女性的遗愿,希望大家能够尊重她的意思。」

总死去后,律师将她生前的吩咐转告遗族,所有人也都照着她的愿望,没人哭泣,只是异口同声地叹息「果然很像总婆婆的作风」,在蚊帐前双手合十向她道别。

纯太原本打算在云出家过夜,但在研士的劝告下早早就离开了。

「对那些人来说,目标金额不高的我们是游戏中最大敌手,他们说不定会在茶里下毒喔。」

研士微笑地说出危险的语句,不过很显然并非在开玩笑。比起总突然过世的事实,大家明显更在意那三十亿圆的遗产。

结果,最后表态愿意参加游戏的共有十人左右,那些人看着纯太的视线已经不只是刚来时的「不欢迎你」而已,而是明显的敌意。

「我开车送你回东京吧,今晚就随便找间旅饨睡好了。」

如纯太所料,那辆水蓝色小车属于研士。

像是西洋老片里才会出现的车子,载着两人喀啦喀啦地远离了云出家。

虽然外观看起来很像玩具车,不过这辆车的产地,听说是已经解体、早就不存在的国家——南斯拉夫。

「你是开着这辆车从横滨过来的吗?」

被载的人也许不该这么说,可是这辆车一副年老力衰、随时都会熄火阵亡似的孱弱模样。明明西装是高级品,看起来也不是没钱,为什么要开这种车呢?

「我讨厌新干线。如果坐在隔壁的人吃起鱿鱼丝不是很恶心吗?」

果然是个怪人。居然为了怕撞上鱿鱼丝这种理由,宁愿花十几个小时开车过来。

车子开上了沿海的公路,纯太看着窗外。

夕阳西斜的八月海面,泛着深沉的橘红色,不眯眼仔细观察就分不清海岸线在哪里。

由于车内没有装冷气,因此车窗全开,灌进来的海风让全身肌肤感觉都黏腻了起来。

研士握着方向盘,沉默不语。

他给人多话的感觉,会变成现在这样,或许是因为总的死对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离开云出家时,研士朝着总长眠的偏房静静行礼的样子,至今还深深地刻在纯太的脑海里。

「你很喜欢总婆婆吗?」

听见纯太如此询问,研士默默地拿出一只香烟,以眼神问「可以吸吗?」。纯太点点头。

点燃了烟,长长呼出一口气后,研士终于答道:「我很喜欢,也很尊敬总婆婆。我的双亲很早就过世了,有段时间是在云出老家度过的。总婆婆很了解我,也是我的老师。虽然舍身叔叔经常欺负我,可是总婆婆的丈夫林藏爷爷也对我很好,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还是很疼我。」

那是在普通中产阶级家庭里长大的纯太难以想像的环境。

研士的话中渗着一丝丝怀念的感觉,表情也从悲痛转为淡淡的忧伤。

「老师?是泡茶或插花的老师吗?」

纯太问起了自己最在意的部分。

研士苦笑着瞥了副驾驶座一眼:「我看起来哪里像那种以茶道或花道为兴趣的大家闺秀了?总婆婆教我的是更加实用,并且能精通人世真理的技艺。」

如果是这个怪人,就算靠教人插花维生也不奇怪。不过这样又有种大材小用的感觉。

「不然是什么?」

「你看不看得出来我的职业是什么?纯太。」

用问题来回答问题,无法直接将答案说出口。是因为扭曲的童年导致他这样答复的吗?

纯太目不转睛地盯着研士开车的侧脸。

纤细的尖挺鼻梁与下巴、能言善道的薄唇、一身完美无瑕的西装,搭配一看感觉就很高级的手表。

长相是好看,被班上女同学看到的话,她们一定会尖叫不已。研士的外表活脱脱就是个王子,不过总有种可疑的感觉。

「结婚诈欺师。」

纯太说出他想到的职业,研士喷笑了出来。

他半趴在方向盘上,笑着回答。「不愧是流着云出家血统的国中生,直觉真敏锐。」

「咦?你真的是结婚诈欺师?」

「虽然结婚诈欺不是我的专门,不过我是诈欺师没错。」

看着他的眼睛,纯太十分惊讶。

这个人说的是实话。

纯太不由得张口结舌。

「总婆婆教我的,是关于诈骗的所有知识。顺便告诉你,云出一家人全是各种类型诈欺的专家。」

「所、所有人?」

「是的。我大概是继承了画家组父的血统,擅长的是美术品及古书市场的诈欺。舍身叔叔表面上是实业家,但其实是用空头公司炒股票或展示巨额融资向企业骗钱,以企业为对象的信用诈欺及融资诈欺的专家,家族里赚最多钱的应该就是他。」

「……」

惊讶到合不拢嘴就是这么回事吧?整个家族全是诈欺师?

「总婆婆的长子长女都超过六十岁了,因此从事的是传统诈欺。比如把不值钱的土地宣传成埋有宝物再高额卖出,或是贩卖真假难分的假黑胶唱盘之类。」

「……现在也还在做吗?」

「大家全是现任诈欺师喔。老实说,那种传统的诈骗方式对网路世代不管用,所以诈骗对象也都是老年人——其中当然也有结婚诈欺师。」

有那种好看到可以骗婚的帅哥美女吗?

纯太觉得那群亲戚全是长相平凡的中老年人。

「你记不记得房间角落有位不起眼、瘦巴巴的女性?穿着黑色连身裙的。」

这样说来,似乎有这么一号人物没错。可是她看起来完全不像会让男人疯狂的类型,而且一脸阴森,男人见到她搞不好还会避之唯恐不及。

「那位女性名叫芳惠,是我的堂姐,她就是专门从事结婚诈骗的诈欺师。只要装成拖过适婚年龄、急着想嫁人的老女人,结婚诈欺师就会主动找上她,这时就可以反过来从那些人身上狠狠敲诈一笔。」

这是什么神奇的家族啊?纯太很难相信自己身上也流着相同的血统,但研士真的没有说谎。

「而立于云出家顶点的总婆婆,则被称为传说中的诈欺师,最有名的壮举是在大战后的混乱期间骗走了国家一大片山林。虽然因此被公安盯上了一阵子,不过那些人后来全尝到了苦头,所以大家都知道对『鬼总』出手没有用。总婆婆是以既优雅又干练、不留证据的方式进行诈欺

的高手呢。」

「呃,那么律师说的『以云出家的方式赚钱』,难道是……」

「没错,就是要我们以诈欺手段赚到目标金额,而且最好是用智慧型诈骗的方式。」

研士笑盈盈地说道。

纯太眨了好几次眼睛后,终于反应过来。

那时顺水推舟地参加了游戏,没想到内容居然是这样。在国中生想像能及的范围内,所谓赚大钱的法子,不外乎就是玩股票或中乐透而已。

结果居然是诈欺?

「那个……我没做过这种事……」

「我会教你。我在总婆婆的教导下第一次行骗,是在十岁的时候。」

不不不,就算你一脸开心地这么说,我也……

「虽然有许多诈欺师喜欢单独行动,但是如果有搭档,能玩的诈骗方式就多了,让我们从明天开始一起努力吧。」

那不是重点……纯太无力地笑着。

爸爸、妈妈,我在国二的暑假被亲戚的大哥哥拐去当骗子了。

目标金额是两千万。

隔天早上,两人离开旅馆后,从三重县进入名古屋。

明明已经吃了很多早餐,可纯太还是饿。也许是因为接二连三的惊吓,让胃的消化速度变快也说不定。

「……要不要吃点什么?」

最后,在等红绿灯时,肚皮咕噜噜的叫声终究被研士给听到了。虽然有些难为情,纯太还是老实地点头。

「成长期的食量真是惊人啊。」

反正都来到名古屋了,研士便带着纯太前往专卖店,购买名古屋的名产——炸虾饭团。其实以纯太的食量,就算在午餐前也可以吞下五个饭团,不过他只是意思意思地买了两个而已。

昨晚的旅馆钱也是研士出的。

由于钱包遗失,只好先向研士借旅费。可是能向刚认识的亲戚借多少钱,纯太心里也没个准。

虽然研士说别客气,不过之后是双亲得还钱。

昨晚春子打电话来关心情况时,纯太不知道要怎么向妈妈说明才好。外婆的娘家全家都是诈欺师,而且现在正为了抢三十亿圆进行诈欺游戏,就算说了春子也不会相信。

电话说到一半,换研士接手。他以诚实有为好青年的语气告诉春子,关于总的骤逝、不举行丧礼、因为顺路所以载纯太一起回来这几件事。开车回到东京要花不少时间,假如您不放心,我会立刻将纯太送到最近的车站让他搭火车回去。

不过春子反而很高兴地回答:「纯太难得会和大人亲近,那么就麻烦你了!」

「纯太的母亲挺特别的呢,就算是亲戚,自己孩子被刚认识的男人送回家,通常多少还是会有点警戒心吧?如果我是坏人的话怎么办?」

「你是坏人吗?」

「说不定喔?你和你母亲都太容易相信人了,这不是好事。如果明天你被卖到马尼拉怎么办?」

「我很有看人的眼光,所以妈妈相信我,她知道我不会被骗。」

「这种心态才危险,很容易因此上当。有些诈欺师也觉得自己是诈欺师,所以不会中别人的圈套。」

研士滔滔不绝地说明搭陌生人的车是多么危险的事。明明是他主动要载自己的,真是个怪人。

「好了,走吧。」

早上十点半左右,研士将车子停在大型公园附近的停车场后说道。

「要去吃午餐?」

听纯太这么问,研士瞪大眼睛:「你已经饿了吗?」

「没、没有。」

两人的目的地是公园内的跳蚤市集。

公园的广场上挤满了小摊子。研士要纯太在旁边等一下。绕了一圈回来后,指着喷水池旁的摊位。

「那边不是有个戴红帽子的中年人吗?他卖的东西里有一只假的劳力士。请你和他杀价,用四百圆把表买下来。」

「四百圆?」

「我们手上的钱只有四百圆,要用四百圆赚两千万。」

纯太呆呆地张着嘴。

认真的?

「是认真的喔。」

研士笑眯眯地说道。

又被他看穿自己的表情了。

「从现在起,我们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那大叔应该很强,你就用自己的想法去和他交涉吧。」

研士轻拍他的背。

就算他那么说,可是纯太从来没有在买东西时杀价过。话说回来,买假劳力士到底要做什么?

纯太不明就里地走到红帽大叔附近,摆在塑胶布上的商品中,确实有只一看就像假货的大手表。

「……那个,这只手表……」

大叔瞥了纯太一眼。

「三千圆随便卖。」

他说完就埋头回去看书。虽然大叔一副不打算做生意的样子,可是三千还是太贵。

「那个……我只有四百……」

「四百?那玩意儿的确不值几块钱,但也不能只卖你四百。小朋友还是把那些钱拿去买只热狗回家吃吧。」

「……」

说的没错,而且自己也比较想买热狗。纯太稍微回头望了一下身后,研士正在远处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可是,这不是假的吗?」

「假的又怎样,它又不是不会动。」

就在这时,有人走到纯太身后。

纯太回过头,研士正一脸兴味盎然地看着塑胶布上的商品。

「抱歉,请问一下这个茶碗是从哪里来的呢?」

「哪里来的……」

大叔上下打量着研士的高级西装,最后将目光停在他的袖口,最后开口答道:「从我家仓库拿出来的。」

「哦!果然!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请问一下府上在哪儿?」

「……春日井。」

研士原来如此似地连连点头,望眼欲穿地看着极为普通的朴素茶碗。

「方便拿起来看吗?」

「好啊。」

到底怎么回事?刚才研士的确说过,从现在起我们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这么说来,自己该装成若无其事地杀价吗?

「……那个,这只手表……」

纯太犹豫地指着假劳力士,大叔不耐烦地说道:「所以说三千啦。」

「老板,这个茶碗多少钱?」

「——十万。」

「咦!真的只要十万吗?」

看到研士高兴的表情,老板连忙改口:「五十万啦。你没听到五这个字吗?」

「五十万圆……的确是有这个价值,但……」

两人开始讨价还价起来。打算杀价到四十五万的研士以及顶多只能让你杀到四十八万的老板,两人间的一来一往,甚至吸引住了周围摊商的目光。随着议价的白热化,甚至有路人停下脚步,在一旁看戏。

纯太有些懂了。

如果是现在的话。

「那个,请把这个用四百圆卖我。」

纯太将手中的铜板递到专心和研士讲价的老板眼前。

老板瞥了纯太一眼后,不耐烦地挥手。

「好啦好啦,你就把四百放在那里把表拿走吧——可是不能再低了,因为这是我祖上代代相传的茶碗。」

「但是你看,这边有一点小裂痕……」

纯太把假劳力士塞入口袋,拨开围观的路人,离开摊位。

他在停车场等着,大约十分钟后研士也回来了。

「做得不错嘛。」

「那个茶碗真的值五十万吗?」

「天晓得,应该是从哪个百圆商店买来的吧?我把价钱杀到四十七万,说要去领钱后就离开了。走,我们去吃名古屋最有名的宽面。」

「这只表的用途是?」

「它可是明天的饵。」

除此之外,研士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只自顾自地发动车子,出发寻找宽面店。

诈欺游戏开始第一天。

云出研士·山田纯太小队的成果:四百圆→假劳力士。

隔天,水蓝色的小车龟远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在时速最低限速八十公里的高速公路上却只开六十公里,被卡车与大巴一一追过也很正常。不过要是再提高速度,车子的晃动会太过剧烈,后照镜可能会被摇掉。

「为什么不买新车?」

「我打算和这家伙交往到它断气为止。并非所有东西都是新的才好唷,像是车子和书籍,我爱的都是累积在它们身上的岁月与历史。」

所以研士才会喜欢皱巴巴的总吗?纯太心想。

车子已经离开了爱知县、通过了滨松市,纯太在车上啃着研士买的滨松名产——鳗鱼千层派。

研士以愉快的神情说道:「纯太,今天我们来挑战一下最古典最基本的诈欺手法吧。」

「古典?」

「好几百年前就有的手法了,但是现在依旧有人会上当。我擅长的是美术品相关的诈欺,不过你应该从正统骗术开始学起。」

研士向纯太抛了个媚眼后,将车子驶入高速公路休息站,从仪表板旁的抽屉里拿出昨天的假劳力士交给纯太,并给了他数项指示。虽然全是一些意义不明的指示,不过只有「最后出现

想买手表的人时,不能用五万以下的金额卖掉」这句话,纯太牢牢地记在心里。

纯太将手表放入口袋,背起背包走入因暑假而颇为热闹的土产卖场兼餐饮区。

《装成一个人旅行,正在等长途巴士的国中生》

纯太在卖场里四处张望,晃来晃去,接着朝研士点出的双人组走近,向他们说话。

《尽量装得纯朴一点》

「那个,你们的手表掉了。」

虽然那两人是水准不怎么样的小混混,但是在看到纯太拿出的手表时还是露出「这算啥?」的表情皱起眉头。

「不是我的。」

「谁要这种假劳力士啊——」

两人毫不客气地嘲笑纯太,在禁烟区大剌剌地抽着烟,接着走进餐饮区,坐在最显眼的位子上大声喧哗起来。

《坐在他们看得到的位子,把表戴在自己手上》

纯太戴上手表,将耳机塞入耳中,装成热衷于手机游戏的模样。那两人正在玩把咖哩倒进拉面里的把戏,口中喝着自己带来的啤酒,摆明就是要酒驾。

研士的指示到此为止。

最古典最基本的诈欺到底是什么?研士不肯告知详情,理由是「说了你反而会演不好」,所以纯太完全不懂到底要演些什么、该怎么演。

这时,餐饮区的入口附近起了骚动。

所有人全偷偷看着入口。

纯太也同样朝着入口看去,一看之下差点把杯子里的水喷出来。

「喂,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劳力士?」

研士穿着白色的西装,里面是红衬衫,戴着太阳眼镜,而且脖子上还挂了一条金链子,他正拉着卖场阿姨说话。

「怎么想都只有可能掉在这里。你看嘛,我个性这么纤细,吃拉面时当然会把手表拿下来啊。」

「……抱歉,好像没有人捡到失物。」

「真的吗?该不会是被谁给干走了吧?」

纯太赶紧把视线移回手机,因为要装成没发现研士的存在。

双人组小混混盯着研士猛瞧,并时不时地瞥向纯太,悄悄讨论起什么。

「不然,如果有人捡到时和我联络一下,这是我事务所的电话。」

研士把名片和万元钞票一起塞给卖场阿姨后,离开休息站。

(好厉害,走路方式完全不一样)

把平常走路的样子和混混模式放在一起比较,完全不像同一个人。平常模式是可疑的魔术师,混混模式则真的像在歌舞伎町一带混的流氓。

纯太用眼角余光,瞄到双人组站了起来。

(来了)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纯太低头,装成忘我地打着电动。直到两人坐在自己面前时,才吓了一跳似地抬起头。

「有什么事?」

「我说啊,刚才那只手表是我掉的。」

「咦?」

「就那个啊那个,你挂在手上的那个。刚刚没看清楚,不过那其实是我的,可以还我吗?」

「……可是刚才你们说不是。」

「所以说刚才没看清楚,你是听不懂啊!」

小混混威吓似地说道,纯太夸张地向后一仰。

接着求救似地左右张望。

「可是,这个是我捡到的……」

「啥?失主就在这里呀。」

「……表上有刻名字的缩写,说得出来我就还你。」

脑袋一转,台词脱口而出。

「什么?你这小鬼!」

其中一人激动地站起身,另一个人则好啦好啦地安抚着同伴。

餐饮区安静了下来。运货的卡车司机、带家人出游的父母、卖场的阿姨,所有人全盯着缠住纯良国中生的两名小混混看。如果又有什么状况,警卫应该会马上冲过来吧。

安抚同伴的那人似乎还保持着一些理性,他笑眯眯地看着纯太的眼睛。

「小弟弟,你很倔强嘛——不然这样好了,给你一万圆,把手表卖我好吗?」

「……我想要PS3。」

那名混混的太阳穴猛地浮起青筋,不过还是笑容不减地把五张万圆钞放在桌亡。

「我觉得六十G的比较好。」

混混的脸颊开始抽动,但依旧多放了两张万圆钞在桌上。

「我还想要Wii。」

这次他的眼神中真的出现了杀气,纯太回头看向卖场,警卫已经来了,正在观察自己这桌的情况。

「呿!」

见对方又追加了三张万圆钞票,纯太终于解下手表。

双人组一把抢过表站了起来,一面瞪着周围的人,一面仓促地离开餐饮区冲回自己车上,咻地驾车离去。

警卫来到纯太身边:「小弟弟,你还好吗?」

「没事,那只手表是台湾制的,他们似乎很想要,所以我才送给他们。」

其实是以十万圆卖出。

实在太惊人了,在纯太眼中,那不过只是只粗制滥造的手表。可是那两人却毫不迟疑地掏钱买下,现在他们应该正兴高彩烈地朝着当铺前进吧?

纯太走出休息站,回到水蓝色的车里,研士已经变回了平常模式。

「换完衣服啦?刚刚那样超有戏的耶。」

「那种没品味的打扮,说真的我连一秒都不想多穿,可是这次的鸭子【※诈骗受害者的俗称。】脑中的『有钱人服装』就是那样,我也只好硬上了。」

人会相信他们想相信的事物。

那两名小混混之所以会相信那只表是真货,是因为看到研士的打扮。他们看待事物的基准就是那样,所以简单地就被骗了。

看到纯太现出来的十万圆,研士笑了笑。

「哦,捞了一大笔嘛,不愧是有云出家血统的国中生。」

这句赞美不知为何让纯太很满意。他在奔驰中的车子里,以窗外清晰的富士山为背景,透过阳光欣赏着万圆大钞。

诈欺游戏开始第二天。

成果:假劳力士→十万圆。

诈欺大致上可以分成两类——

在某个场所随机物色鸭子进行诈骗的短线诈欺,以及与鸭子进行多次接触的长线诈欺。

借车钱或重复跟柜台要求找零、假劳力士这些是短线诈欺,由于只会和鸭子接触一次,因此被抓到的可能性很低。诈欺师会在车站、机场、或者是像昨天纯太去过的休息站等人多的地方物色鸭子,但是能骗到的只有鸭子当时身上的钱,所以收入不高。

「因此,如果想以诈欺大赚一笔,就必须和鸭子接触好几次,在取得鸭子的信任后骗走所有财产,这就是长线诈欺。」

锁定目标后针对目标进行详尽的调查,摆出亲切的模样接近对方、取得对方信任。有在两天之内骗走几十万的,也有花上五年拿走好几亿的。当然,和鸭子之间接触的次数越多风险也越高,但假如鸭子完全信任你,甚至有可能把存折与印章全交出来。

「纯太,你觉得什么样的人容易被诈骗?」

车子载着两人,进入伊豆。

如果要回东京,这样走算稍微绕了点远路,不过研士似乎在这里有些事要办。车子以四十公里的时速在沿海公路上牛步而行,研士继续着他的诈欺教学。

「……头脑不好的人?」

「不对。昨天也说过了,是相信自己绝对不会被骗的人,还有贪婪的人。『我不应该过这种生活,应该过得更有格调才对』,越是这么想的人越容易傻傻地被骗上钩。相较之下,虽然不聪明但正直的人则不会想听诈欺师说话,因为正直的人知道自己该守本分。」

「喔——」

海风拂面,十分舒服。

纯太舔着研士买的芥末口味霜淇淋,他的话有一半都没听进去。

「贪婪的人」。

就算这么说,才国中生的自己还是无法明确想像出那是什么样的人。不把游戏里的道具收集齐全就不甘心的那种人吗?

「目标是两千万圆,靠小额短线诈欺根本来不及。我们也差不多该来个简单的长线诈欺,一次弄一大笔钱了。」

「要在伊豆做吗?」

「是的,我有一只从几个月前就注意到的鸭子。本来是打算等时机成熟时再收割,不过难得有个搭档,就来试着骗骗看吧。」

「我该做些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虽然说我到目前为止不曾失手过,不过万一被警察盯上的话,我会保你不被逮捕。如果你能演路人或假客人之类的就好了。」

路人或假客人。

以RPG来比喻,就是告知勇者情报的NPC?

「……」

「会怕?」

「不,不是那样。」

这几天虽然满是惊奇,不过纯太还挺兴奋的。

诈欺师家族,就像漫画一样。为了争夺遗产而进行的诈欺游戏,像这种机会一生恐怕只有一次。搭档是个有些可疑的大哥哥,对手则是可怕的大叔与其他亲戚。当四百圆购入的手表变成十万圆时,纯太的心脏不禁狂跳不已。

让自己演路人或假客人。说不定研士是为自己着想才那么做,可是纯太还是觉得那

就等于表示自己「只是没什么用处的国中生」。

仔细想想,研士之所以会点名自己当他的搭档,不过是因为这样在数字上比较有利。

那个初期设定值的系统,越年轻而且身上现金越少的人,目标金额就越低。才十来岁、身上只有四百圆的纯太明显颇具优势,可是身上没带现金的研士其实还有用平均金额独自参加游戏的路可选。假如平均金额是五万圆,那么目标金额就是五万乘于二再乘一千,也就是一亿圆。

研士迅速做出判断,选择和纯太组队参赛,目标金额是两人一起赚两千万。和其他参赛者比起来,金额相对便宜。

自己只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才被他点名为搭档的吗?

难得能在暑假玩这么有趣的游戏。

「那个,我也可以派上用场喔……我觉得啦。」

与其当个村民,不如成为勇者队伍的成员。

研士一边等着红绿灯变换,一边看向纯太。

「派上用场?」

「在诈欺的时候,不只是当路人而已。」

虽然双亲说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不过研士的话应该没关系。

「我看得出别人是不是在说谎。」

研士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纯太觉得脸颊发烫。至今为止不曾告诉任何人的秘密,要说出来还挺困难的。

「那、那个,虽然有点像超能力,不过在我眼中,说谎的人眼睛会变成红色……」

颜色很淡,像是玻璃珠般的眼睛盯着纯太不放。应该是在想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鬼话吧?纯太想起小时候被周围的人当成怪小孩的事,脸越来越红。

「……我养的狗在我说谎时也会咬我,是类似这种动物的直觉吗?」

「你在说谎。」

研士的眼睛是鲜艳的红色。

那是说谎时人类眼睛所发出的,像是光线般的东西。

「你说到狗的时候眼睛变红了。我不知道养宠物这件事本身就是假的,还是养的其实是狗之外的动物,但总之你现在说的是谎话。」

已经变回原本色彩的眼睛张得更大了,研士定睛凝视着纯太。

纯太也沉默地回望着他。至少研士没有不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而是为了测试自己而说谎。如此一来,他会愿意相信自己吗?

喇叭声震天价响,研士终于回过神。

他向后方的车子轻轻挥手致歉,开始前进。

「真惊人。」

直接了当的感想。

这么说来……

「你相信我吗?」

「相信。虽然我的职业是说谎,但是你却能立刻看穿我的谎言。我养的是猫,咬我的事是真的。」

「我能派上用场吗?」

「与其说派不派得上用场。」

研士向纯太眨了眨眼,将车子驶进海边的餐厅里,夸张地耸肩。

「我甚至有一种得到珍贵宝物的感觉呢。」

纯太将两盘义大利面、千层面以及披萨一扫而空后开始吃起巧克力百汇与可丽饼,研士傻眼地看着他。

「这些食物到底装在身体的哪里啊?」

「我妈说我有四次元口袋。所以如果全家一起上馆子,她都会先让我吃她做的炒面。不先把胃填满一点就去餐厅的话,可是会花很多钱的。」

「说的也是。」

旅程进入第三天后,纯太也不再客气了。因为肚子饿是无可奈何的事,而且研士也说因为纯太是搭档,所以会请他吃饭。

如果他事后向双亲讨餐费的话就伤脑筋了,不过研士看起来完全没有那种意思,所以纯太也就不再顾忌,尽情吃喝。

研士自己倒是没怎么动筷子,只热衷于研究纯太的能力。他问了纯太各式各样的问题并一一做笔记,思考了一阵子后又换了个方向继续问。

「真是不可思议的力量,没想到诈欺师家族里居然会生出这种具有反诈骗能力的人。」

借由他的发问,纯太也明白了几项一直以来连自己也不知道的事。

研士还特地把结论整理成条列式再交给纯太。

一、当A说谎时,纯太会看到A的眼睛发出红光。

二、当A说谎时,假如纯太没有看着A的眼睛,则无法借由A的声音与表情来判断A是否说谎。

三、假如纯太无法理解A所说的话,则无法判断A是否在说谎。(外语、难懂的日语等等)

四、当A说谎时,如果纯太是在影片中看到A,则无法判断A是否说谎。(电视、网路影片等等)

五、当A说谎时,如果A认为那谎言是真的,则纯太无法判断A说的是谎言。

这几项中,第三和第五项连纯太自己都不知道。

之前测试时,研士似乎用法语说了什么谎话,可是当时他的眼睛并没有发红。不过比起这点,纯太更讶异于研士居然会讲法语。

「研士,你是不是常被别人说是个讨厌鬼?」

纯太不由得如此问道。

男性们觉得还算能够接受,女性的话则是认为我这样很好。

研士给了自己这种令人意外的答案。

此外他好像还说了与法律或政治有关的谎言,纯太也没有看出来。

纯太看不穿本人以为是真话的谎言,这点自己本来就多少有点感觉,现在则是被明确证实。

「刚刚有人死在那边」,纯太可以看穿这句话是真是假,但是如果有人嚷嚷着「听说刚刚有人死在那边!」,他就无法判断是否真的有死人。简单来说,纯太分辨谎言的依据是「发言者本人是否意识到自己在说谎」。

不过依照研士的测试,只要条件适合,纯太的辨识力可说百分之百准确。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有盯着别人眼睛看的习惯啊。」

「嗯,尤其妈妈说一个人旅行时要特别小心,所以和陌生人讲话时我都会看着他们的眼睛。」

「什么啊,原来那时候你是在警戒我?被你一直盯着,我还以为你对我一见钟情,因此有点紧张呢。」

「……」

纯太咬着汤匙默默看着研士的眼睛,研士轻轻咳嗽了一下。

那种笑话超难笑的,这股无言的压力似乎有成功地传达给他。研士苦笑地戴上眼镜。

「……那个,被乌溜溜的眼珠子眨也不眨眼地凝视,会让污秽的大人有种莫名的惭愧感,和能力什么的无关。」

「是吗?」

「可以忍受那种眼神的只有神职人员或小婴儿吧?尤其有罪恶感的人,被那种眼神盯着着很容易就会坐立不安,像是会被抽走魂魄似的。」

「你也会有罪恶感?」

「总婆婆教我的诈骗技术是我的骄傲,可因此失去了天真无邪的少年时代也是事实。你在学校也会那样看人吗?」

「不会。我知道别人会觉得那样很恶心,而且大家每天都在说谎,所以我对看穿他们的谎言没什么兴趣。」

「哦?国中生都说些什么样的谎?」

「什么都有。比如说『我再也不看少年JUMP了』的男生、说自己交了他校男朋友的女生,就连老师也常把考试范围说的比实际大得多。」

没有完全不说谎的人类。

不论是因为有必要而说谎、或是为了虚荣而说谎,亦或是单纯脱口而出的谎言,在纯太眼中都一样,全都会发出红光。

发现自己和其他人不同,是在刚上小学的时候。一开始是双亲发现不对,把纯太带去医院,可是只被医生当成小孩子的胡言乱语,不论去哪间医院都是一样的结果。

被当成骗子的纯太,因此每天哭泣。

但是,双亲是这么说的。

「我们相信你。」

说这句话时,他们的眼睛色彩与平时一样沉稳。

至少有两个人相信自己,所以纯太才能心理稳定地长大。由于双亲说不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任何人,因此纯太至今为止不曾告诉过别人这个秘密。

尤其身为母亲的春子更是认为,这种能力是天赋才能。

——这样一来就不必担心纯太被坏人给骗了,也不必担心被诈骗,在这个不容易生活的世局中是很有利的能力耶。

妈妈说得超乐观,不过很神奇的,被她那样一讲就真的会觉得是那么回事。

不需要担心儿子被骗,这似乎成为纯太让双亲放心的要素,因此就算他想单身旅行也同意了,也爽快地答应让奇怪的大哥哥陪在他身边。

身拥特殊能力十四年,纯太如今也能以平常心接受这个事实。虽然不觉得有利,但也开始会想,老天给他这能力或许是有什么意义。

研士将下巴放在十指交叉的双手上,认真问道。

「如果朋友恶意对你说谎时你也看得出来?不会觉得难过吗?」

纯太将目光落在咖啡杯上,不过之后又抬起眼正视研士。

「可以分辨谎言,等于也可以分辨真实。当朋友称赞我或说喜欢我时,我可以明白他们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所以不要紧。」

「原来如此。」

研士笑眯眯地偏过头,把剩下的

咖啡喝掉。

「看来我得到了相当棒的搭档。那么纯太同学,你觉得那边那个人如何?」

研士用目光提示着坐在靠窗最好座位上的一群人。

那是个很奇妙的小团体,由数名打扮华贵的妇人与一名穿着奇怪白衣的中年男人组成。中年男人正滔滔不绝地发表着什么,贵妇们全都陶醉地听着他说话。

「那是怎么回事……」

纯太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年轻时应该颇为英俊的中年男人眼睛是完全的红,没有一刻变回原本的颜色。从头到尾都在说谎,纯太不曾看过那样的眼睛。

「看得出来吗?」

「红到连小白兔都输了,那个人是谁?」

「名为『圣碧光临树』的新兴宗教团体教主。」

说到这里,研士停顿了一下,送了个足以做为范本的完美媚眼给纯太:「也是我们的鸭子。让我们来实际体验长线诈欺的做法吧。」

竹内夫人每周三都会朝山丘上的教堂前进。

不过只是以教堂为前进方向,没有进到教堂里过。

竹内夫人喜欢盛开在石梯两旁的蔓性玫瑰。她会一面漫步一面自言自语,家里猫咪的事、路边白花的事、昨天烤的蔓越莓马芬火候如何等等。接着她会在教堂旁边可以看见海景的咖啡厅喝红茶欧雷,这是她的习惯。

顺道一提,不可以把蔓性玫瑰说成爬藤玫瑰或蔓藤玫瑰,那种说法和她的夏季雪纺连身洋装不相衬。

无视干死在石地板上的蚯蚓,竹内夫人旋转着白色阳伞,只让美丽的事物进入眼中,优雅地漫步着。虽然更希望背景音乐不是蝉的合唱而是知更鸟的鸣啼,可惜这里是日本,所以也无可奈何。

竹内夫人一面以蕾丝手帕按去汗水一面心想,如果自己是柔枝嫩叶般纤瘦的少女,是不是就不会流这么多汗了呢?就在此时,她听见了有如玻璃风铃轻轻作响的声音。

(铃当声?)

她朝上方看去,上方坡道有两道人影。

其中一位是高个子的男性,旁边还跟着另一个人。虽然距离有点远看不清楚,但似乎不像女的,比较像是小孩子。

两人的身影在炎日之下显得有些扭曲。

竹内夫人停下脚步,那两人的模样有种说不出的奇异感。

盛夏里,高个子男人依旧是一袭黑衣,身穿有如吸血鬼里电影才看得到的西装。

他手上牵着的果然是名少年。该说是古典的十九世纪英伦风格吗?背心与领带、短裤、长袜与皮鞋,总之不像八月天该有的打扮。

但最特异的是,少年的眼睛被遮了起来。

不是以绷带或眼罩,而是用布条绑住双眼。男人牵着少年的手,缓缓地走下坡道。皮鞋踩在石地上,却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声,连影子看起来都比一般人的要短。

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自己知道这景象。在遥远的昔日,自己还是少女时,的确看过这样的景象。

竹内夫人怔楞地望着他们,在两人与自己交错而过时慌忙让路。

吸血鬼男子面无表情地低垂着眼,应该是在向她道谢吧?

这时,少年头上的布条像被风吹拂似地掉落了。

(蓝色的)

碧蓝的眼珠看向她。

慑人魂魄的大眼,竹内夫人不由得止住了呼吸。

他凝视着她,漆黑的头发随风飘动。

「昨天,你说了谎。」少年说道。

那是银铃般的声音。

「不是好事喔。」

说完这些话,他默默闭上眼睛。

吸血鬼再次帮他绑上布条。

竹内夫人完全无法反应,只能出神地目送他们远去的背影。

「痛死了痛死了痛死了痛死了痛死了痛死了!」

「好啦不要吵,安静一点。乖乖向上看啦。」

纯太泪眼汪汪地看着天花板,视野中有黑色的物体靠近,他反射性地闭上眼睛。

「所以说,不张开眼睛的话就没办法拿下隐形眼镜啊。」

「不要用手指啦!」

「不是手指,是专门用来取下隐形眼镜的吸盘。乖,把手拿开。」

一小时后,大吵大闹的纯太在研士的安抚下总算取出了彩色隐形眼镜。研士趁他吵累时硬把他的眼皮剥开,以吸盘拿下镜片。但是只有右眼的镜片,拿下左眼镜片又是三十分钟后的事。

好不容易变回裸眼的纯太嘴上不停抱怨,拼命点眼药水。镜片黏在眼睛上时他觉得快要死掉了,真亏每天戴的人能忍受那种感觉。

「我说你啊,你的眨眼次数比一般人多太多了,所以眼睛特别干。可能是基于不想漏看说谎瞬间的想法而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惯吧。」

「我再也不要戴隐形眼镜了。」

「变装技巧也是诈欺师必学的技能,尤其要与鸭子进行多次接触的情况下。」

「在大热天穿成那么蠢的样子,朝欧巴桑抛媚眼也算诈欺师的工作吗?」

「是的,是诈欺师的工作。网撒得很完美,接下来只要等待就行了。」

研士笑容满面地断言,纯太无力地接过他递来的果汁。

这是住在伊豆高原旅馆的第二天。之前住的都是普通的商务旅馆,不过这次住的是风格雅致、像别墅般的高级旅馆套房,这似乎也是「圈套」的一部分。

为了设下圈套,今天从一大早就很忙乱。

被研士带着,在奇怪的二手店及次文化趣味的服饰店里绕来绕去、被他打扮成某某少年侦探般的模样,从下午就一直在那个坡道上等着。脸上不可以流汗,所以在脖子和胸口处都贴着迷你冰枕。

大费周章地等鸭子上勾,可是台词却只有两句。这样做真的能钓到鸭子吗?纯太不由得感到怀疑。

「那个双人组啊,是她念女子高中时所写,刊在文艺社社刊中的小说登场人物。我尽可能地把他们重现出来。」

「为什么你会知道?」

「诈欺师必须花很多时间做基础调查哦。偷偷潜入女校翻找几十年前的社刊可是很辛苦的。」

「喔……」

「看来那设定很受当时少女漫画的影响呢。简单来说,她是想成为和谜样少年错过的少女。只要再露脸个两、三次,她一定会主动找我们说话。」

唔,自称专家的诈欺师都这么说了,就相信他吧。

研士的目标是教团圣碧光临树。竹内夫人是教团的信徒之一,是其中最有钱也最容易相信他人的成员,似乎捐献了相当多钱给本名近藤常夫的教主圣碧树大人。钓她上钩是计划的第一步,研士如此说道。

矫揉造作的中年型男教主圣碧树大人号称可以听到天使的声音。他的信徒主要是有钱的中年妇女。从夫妻关系到健康问题、孩子的考试、投资的方向等等,天使全都会为她们回答。

「居然有人信这么蠢的宗教?」

「还有不少人被骗呢。现在圣碧光临树的信徒有三十四人,和这教团规模差不多的新宗教在全日本大概有三百个左右。唔,总之是宗教界的加盟连锁店吧。」

「加盟连锁店?」

「有一份专门教人如何成立新宗教,从信徒身上榨取大把银子的教战手册。只要教战手册还在流通,想创造出多少类似的宗教团体都没问题。除了天使之外,听得见的声音种类还有『整个宇宙的意志』或『土着神』等等,各式各样都有。」

「整个宇宙……」

「人类会相信他们想要相信的东西。想骗有钱人的话就要装成有钱人;想骗迷信宇宙意志的人就装成外星人;而欺骗想要听见天使声音的人时……」

已经看过不少次的可疑笑容在研士脸上漾开。

「只要扮成天使就行了。」

唉~~~~纯太深深叹了一口气。要当天使还真辛苦,眼睛会干,而且冰枕会融化。

「之前准备时,我本来打算自己扮演天使。能在老家那边遇见纯太真是太好了。比起已经长大成人的我,变声前的少年当然更优。」

纯太决定先别管一脸高兴的研士,自顾自地从背包里拿出暑假作业。他从小学起就习惯赶在暑假前半段把作业拼完,这样后半段就可以尽情玩乐。

正当他埋头于数学作业,对身旁单手持烟、滔滔不绝讲述「欺人心理学」的研士置若罔闻时,床边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两人对看了一眼。

「纯太,你有告诉双亲这间旅馆的事吗?」

「没有。」

研士眉头微皱,捻熄香烟后拿起电话。

「喂?……是。咦?……好的,那么麻烦您转达,请她稍待十分钟。」

放下听筒的研士回过头,轻轻耸了耸肩。

「竹内夫人好像正在大厅等我们。」

「咦!?」

「我的确是在等她主动和我们联络,不过没想到有钱有闲的贵妇的行动力会如此强大。不知道是雇人调查还是尾随在我们之后……」

「现、现在要怎么办?」

「天使不能降临在大厅,所以只好请她进房了。我本来就预定迟早要

让她进来,所以才会选这种套房。」

这番话让纯太有不好的预感。

如他所料,研士把才刚取下的隐形眼镜重新拿在手上,纯太不由自主地后退。

「我不要再戴那个了啦,你自己戴不就好了?」

「目标是两千万,而且之后会变三十亿喔。」

研士笑容满面地逼近,纯太无法反抗。就算他是这种人,也还是游戏的搭档。

重新让研太戴上彩色隐形眼镜、换上愚蠢的服装、把天使不可能写的数学作业塞到衣橱里。

才刚喝过的果汁是否像天使会喝的饮料?这让纯太很烦恼,不过研士说天使是不吃不喝的。

「很好,就用这个角度坐在椅子上,别忘了暗号的事。」

为了在头上制造天使光圈,研士一面梳着他的头发,一面唠叨不已。

纯太翻了翻白眼,随便你,要做快点做吧。

研士也换上之前的西装,轻轻拨了拨头发后不疾不徐地走出房间。

呼,纯太再次深深叹了口气。

这种样子如果被爸妈看到,不知他们会怎么想。爸爸应该会说不出话吧?妈妈说不定会高高兴兴地拼命拍照,然后现宝给住在同一栋大楼里的邻居妈妈们看。

终于。咚、咚,门口传来缓慢做作的敲门声。

不能应声,所以纯太只是看着门口而已。

过了约十五秒,门把喀啦一声被转开,研士打开门,以夸张的动作邀请竹内夫人进入室内。

差一点就要笑出来。纯太努力憋笑,开始在心里复诵练习了很多遍的咒文。

(天使不会呼吸,天使不会吃饭,天使不会大便)

那是复诵三次后就会打从心底觉得智障,因而变得面无表情的魔咒。可以想出这种咒文的研士就某方面来说真的很厉害。

竹内夫人穿的服装和下午不同。是更加轻飘飘的连身裙,此外还在头上绑着缎带作为装饰,一点也不像中年妇人的打扮。

不过她的眼睛,即使在有些昏暗的房间中也依然晶亮无比。

「没想到真的能过见天使大人,七天前港口的占卜师曾对我说过,我最近会过见天使,没想到是真的。那个……」

占卜师?

纯太瞄向研士,被他回了个媚眼。应该是从横滨前往三重的途中绕来这里变装撒网的吧?

「虽然圣碧树大人说天使大人不会直接降临,不过您真的如圣经上所说,有着一双美丽的蓝色眼睛呢,而且这神圣的模样,啊啊……!我记得非常清楚,我在就读女校时,曾经梦见您与您仆从的身影!」

说到最后,竹内夫人跪了下来、双手交握,口中念念有词。偶尔仰视着纯太的眼睛会倏地睁得极大,看起来颇为骇人。

站在她身后的研士指着自己眉心,轻轻摇了摇头。

纯太发现自己正在皱眉,赶紧复诵咒文以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是可怕的东西不论如何还是很可怕。

「您的仆从要我坦白昨天做过什么事,因此我在此向您告白。我早上起床后,首先拉开了蕾丝窗帘、打开窗户,将早晨的空气深深吸入胸口,摸了摸睡在床上的茱丽叶——啊,那是波斯猫的名字——之后前往厨房。」

怎么回事?

她的眼睛染着一层薄薄的红色。人的眼睛只有在说谎的瞬间会发出红光,可是这个人在讲话时眼睛一直浮着一层朦胧的红光。这些全都是谎言吗?但是说这种没意义的谎要做什么?

原本是要在她说谎时眨两下眼睛给研士作为暗号的,这样一来完全不知道该在什么时机眨眼了。

「院子里的玫瑰开得极美,所以我摘了一些来装饰餐桌。之后我烤了蔓越莓马芬,正当房子里充满美味的香气时,二楼传来声响,那个人终于起床了。就在我为了煎蛋饼而敲开鸡蛋时,我先生他——」

坐在椅子上的纯太猛地一震。

说到「先生」的瞬间,她的双眼看起来就像喷出火柱似的,猛烈的火势高到仿佛可以烧到天花板。

「走进了厨房,捡起掉在盘子上的蔓越莓放入口中。他有些不满地说为什么不是香蕉马芬,而后我亲吻了一下我先生的鼻子——」

纯太紧紧握住椅子的扶手。每当她说到先生这个单字时,就有种会被烈焰焚身般的感觉。

纯太的嘴唇颤抖了起来。

发现纯太样子不对的研士在她身后张大嘴,无声地说话,不过纯太连看他一眼都办不到,只能一直缩在椅子里面。

「不管是多好吃的马芬,每天吃还是会腻的吧?我是为了你好,而且也有考虑到营养均衡唷。我这么说道,于是我先生笑了起来。」

空洞的眼睛内燃烧着熊熊火焰,火势之大甚至无法看见她的五官。

纯太的脑中一片空白。

——好可怕。

「你说谎!」

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叫,一面发抖一面喘着气说道:「你、你根本没有先生。」

「……我先生他也回吻了我。」

「不!你没有丈夫!」

「……我先生他……」

研士跑到纯太身边。纯太紧抓着研士,但目光还是无法从竹内夫人的双眼上移开。

「我没有先生,他在那个女人那里。」

竹内夫人吐出了这句话。

擎天的火焰消失了,只留下烈火燃尽、如木炭般灰暗焦黑的眼瞳。

那天晚上,纯太因为精神上无法承受冲击而发烧倒在床上,研士只能不知所措地在一旁看着他。

(这个人是重要时刻时派不上用场的类型呢……)

纯太一面模模糊糊地看着天花板,一面心想。

在那之后,从竹内夫人低声吐露的内容可以拼凑出,她先生在十五年前就离家出走的事实。她每天都拼命说服自己先生还在身边,为他煮饭烧菜、和空椅子说话、洗两人份的床单。

就这样过了十五年。

从纯太出生前就一直过着那样的生活。

开始沉迷于圣碧光临树,是三年前的事。她每天都对教主圣碧树诉说不存在的「对先生的抱怨」。

女人的执著竟然这么可怕。虽然纯太也见过发出鲜红光芒的眼睛,但是竹内夫人的不同,简直像能实际感受到温度的火焰。由于太过恐怖,现在回想起来心脏还是会噗通噗通地狂跳。

「真是抱歉,虽然我有查到竹内先生离家出走的事,不过没想到她的精神状态居然到了那种地步……我以为她一定是太寂寞才会沉迷于宗教。我本来是想以她为首,让信徒一一动摇后,把圣碧树手上的捐款全部接收过来。」

乖宝宝似地坐在隔壁床上的研士的脸看起来很可恨。原本得意洋洋地抛媚眼说没问题的人是谁啊?

纯太小声嘟哝道:「我想吃西瓜冰棒。」

「咦?」

「不马上吃到西瓜冰棒的话我会死掉。西瓜冰棒西瓜冰棒西瓜冰棒——」

「现、现在马上吗?」

看着一脸困惑的研士,纯太猛地起身。

「天使不会大便的咒文根本没用嘛!真的是超级可怕!我还以为会被、被烧死呢……!」

纯太鼻子一酸,接着就停不下来了,眼泪不停地夺眶而出。研士慌慌张张地递出面纸。

这种东西不够用,我要毛巾。

上次哭出声音是小学低年级时的事了吧。也许是哇哇哭了一阵子之后累了,纯太不知不觉地在嘟囔着西瓜冰棒的情况下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大亮。

纯太以哭肿的眼睛看向时钟,已经过了中午。

(不在)

没有研士的身影。矮柜上留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肚子饿的话请叫客房服务」。和他的外表一样,是很神经质的笔迹。

纯太没叫过客房服务,不过抽屉里的餐点目录看起来相当美味可口。也许是大哭一场后消耗了太多体力,纯太的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

「喂,是客房服务吗?我想要和风汉堡定食、奶油培根义大利面、中华海鲜盖饭、综合三明治和蔷麦饼皮可丽饼。」

毫不客气地点完餐后,纯太冲了个澡,打开冰箱时发现里面有堆得像小山似的西瓜冰棒。

纯太无力地笑了起来,只要想到研士在深夜里开着那辆水蓝色小车直奔便利商店的样子就觉得有点好笑。他拿出一包冰棒,连着袋子一起敷在眼皮上。

(好舒服——)

冰敷一阵子后,纯太撕开塑胶袋,这可是餐点送来之前的点心。

不过他才刚从冰棒顶头咬下去,门铃就突然响了起来。

是谁呢?餐点应该不会这么快就送到。是研士回来了吗?说不定他忘了带卡片钥匙。

纯太没先确认,直接打开了房门。

「啊。」

「您好,天使大人,祝您贵安。」

是竹内夫人。

一看到她就让纯太想起昨晚的恐惧,不过她的表情变得相当稳定,就像附身之物全掉光了似的。

她身后还站着另一名中年女性,是在餐厅里看过的,围绕在教主身旁的人之一。

「……呃,

呃——」

怎么办?没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

应该是天使的自己,身上穿的是旅馆提供的睡衣、嘴巴叼着西瓜冰棒、而且头发还湿淋淋的,当然也没戴彩色隐形眼镜。为什么这种时候研士人不在场?

(真是派不上用场的家伙)

不过就算在心里埋怨,纯太还是做好觉悟。既然被尊称为天使大人,就只好演到底了。

「请进,里面很乱就是了。」

在研士的设定里,天使不可以多说话。但是那种设定在被看到穿着睡衣咬着冰棒的模样时就已经不重要了,不过至少要把湿掉的毛巾从沙发上拿起来。

两名女性拘谨地坐着,一句话都不说。没办法,纯太只好用旅馆提供的茶包泡了茶,把茶放在两人面前。

「那个,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就算问了她们依然沉默不语。当放弃追问的纯太吃完冰棒时,竹内夫人终于开口。

「谢谢您昨天说出真相。」

「……喔。」

真相什么的,难道这十五年来她周围的人们从来不曾对她说过吗?还是不管怎么说她都听不进去?

「圣碧树大人说:『相信你先生的存在,如此一来你的想法就会成为真实。天使大人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天使大人亲口说的启示果然不一样呢。」

「因为真的就是不在啊。」

「是的。」

竹内夫人的眼神很镇定。年纪应该比自己母亲更大的人有如此惨烈的经历,让纯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的朋友田中夫人也想见见天使大人,所以我今天才带她过来。」

被称为田中夫人的女性轻轻低头致意。

她的外型和竹内夫人完全不像,不过感觉却有点类似。到底是什么呢?有如溺水之人般求救的眼神吗?

「……天使大人,只要净财,我丈夫的癌症一定能治得好吗?」

突然冒出的问题让纯太惊讶地瞪大眼。

她的眼神很认真,与其说是来寻求天使的协助,还不如说像是来申诉的。

「什么是ㄩㄧㄥˋ ㄘㄞˊ?」

「……把污秽的金钱寄放在圣碧树大人那里,天使大人就会帮忙净化那些金钱。只要我们端正品性、打从心底相信天使大人的存在,圣碧树大人就会把清净后的金钱还给我们。」

「咦?呃?」

「目前的治疗阶段,需要支付的医疗费已经越来越高了。那个,就算不多也没关系,可以只把已经净化完毕的金钱还给我吗?」

她的眼睛很正常。虽然相信天使的存在,不过想要拿回已经净化过的金钱,也可以说是很合理的想法。

(怎、怎么办?)

就在这时,背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铃声表示那是母亲春子打来的。

「啊,对不起,天国刚好打电话过来了。」

纯太丢下惊讶的两人,抓着手机逃入浴室内,小声地讲起电话。

「喂,妈妈。」

『纯太啊,我不是说旅行时要每天打电话报平安吗?你有没有给研士添麻烦啊?』

「比起这个,你听我说,现在有两个以为我是天使的阿姨。」

『什么?』

诈欺游戏的部分当然被省略了,纯太只告诉母亲,自己和研士在伊豆旅行时遇见迷信奇怪宗教的贵妇,被她们当成天使看待。此外她们被教主骗了不少钱的事也一并告诉了春子。

『……她们没问题吗?』

「没问题。她们不是坏人,是真的被骗钱了。看起来年纪比你大,我该怎么办才好?」

纯太说不是坏人的话就不是坏人。春子对纯太的能力百分之百信任,所以立刻相信了这些话。

『你把电话拿给她们听。』

突然这么说让纯太很惊讶,不过这种时候就由春子的乐天之力来解决吧。纯太走出浴室,把电话交给看着纯太一举一动的竹内夫人,说天国想直接和她通话。

竹内夫人吃了一惊,怔楞地接过手机。「喂?」她一寒暄,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春子高分贝的「你好!我是天使的母亲!」的声音。

在聊了约十五分钟后,原本一直温顺地「是、是」地听春子说话的竹内夫人开始又哭又笑,最后说起了丈夫的坏话。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在纯太一一征讨旅馆餐点的这段期间,她一直是这种啼笑皆非的表情。

接下来听电话的田中夫人则一直以认真的表情与春子说话,并从包包里拿出记事本做起笔记,最后说了「谢谢您」之后挂断了电话。

「那个……妈……天使的母亲说了什么?」

「寄放的金钱已经全被天使净化过了,可以去教主大人那边把钱领回来。」

「咦?」

这时有封简讯传入手机里。

打开一看,是春子传来的简讯。上面写着「和研士一起陪她们过去吧!是男人的话就要好好保护女性」。不愧是天性鸡婆的妈妈。

(……这两人本来是用来接近鸭子的跳板啊)

依照研士的简单说明,他的计划是让「可以分辨真实的天使」降临在信徒面前,把信徒的心从教主身边拉走,再从动摇的教主那边拿走一大笔钱。

不过春子却说要把钱还给受骗的信徒。

迷惘只有短短一瞬。

母亲与诈欺师,该听哪边的话才对?这种事连考虑都不需要考虑。而且时间拖太久的话,会让好不容易恢复理性的两人的动力消退。

是男人的话就要好好保护女性,就算是比自己妈妈年纪还大的女性。

「知道了,那我们就去教主……我的中间联络人那里吧。」

比竹内夫人理性的田中夫人叫了计程车,三个人一起前往圣碧光临树的「力量室」。老狐狸的骗人教主应该不会只因为两名受害者加一名国中生的控诉就爽快还钱,不过比起毫无行动还是好多了。

(啊,糟了,我忘记在房间里留纸条)

研士回去时没看到人的话应该会很担心?因为一直一起行动,反而忘了要和研士交换手机号码。

「就是这里。」

虽说是力量室,但也只是某栋大楼内的一间套房而已。除了门口挂着「宗教财团法人圣碧光临树」的牌子之外,和大楼的其他房间没什么两样。

三人闯进办公室,里面坐着两个人。

是那个骗人教主还有——

「!?」

穿着业务员风格西装,戴着眼镜的研士。

「咦?纯……」

看到跟在纯太身后的竹内夫人与田中夫人,研士似乎明白了什么,着急地推了推眼镜。

这时纯太才终于发现。

对坐两人中间的桌上有成捆的钞票,用眼睛数了数,共有五捆。

(这是……)

他想起研士的话。

让信徒动摇后,把圣碧树手上所有的钱都接收过来。

没想到自己居然在诈欺师准备从骗人教主那边收钱时闯入。教主瞪大眼睛,惊得呆了。

「唉呀,是天使大人的仆从大人?」

竹内夫人终于发现那人是研士,惊讶地问道。

纯太笑着转头,说道:「没错,看来我的仆人桑丘·潘萨已经把净财完毕的金钱准备好了。」

纯太看向研士,他正以手扶额,不发一语。稍微瞄了一眼纯太后又立刻闭上眼睛,可以听到他重重的叹息声。

「桑丘,把钱还给这两位女士,不对,除此之外也要把钱还给其他人。」

将脸埋在交握双手后方的研士,听到这话后抬起可怜兮兮的眼睛看着纯太。

纯太只是默默地回望着他。

用研士说过的,似乎会把心怀罪恶感人们魂魄抽走似的单纯眼神。

两人以视线缠斗了三十秒后。

研士认输地举起双手。

「我明白了,我的天使大人。」

诈欺游戏开始第五天。

成果:十万圆→置装费、住宿费→五百万圆→零。

看得到富士山的路线比较好。

纯太如此要求,研士轻轻耸了耸肩。

「这一带不管走哪条路都可以看到富士山。」

「可以顺便去富士野生动物园吗?」

「我讨厌臭味所以不行,今天要直接回东京。」

小车喀啦喀啦地一会儿接近一会儿远离海岸线地前进着,迎面而来的风十分凉爽。

纯太啃完了研太买来给他当点心的鱼糕后,双手趴在窗缘眺望外头的景色。这时脑后方传来声音。

「纯太,你还记得目标金额是两千万圆吧?」

「嗯,而且截止日期是八月三十一日。」

「你知道你放弃的是五百万圆吗?」

「可以把钱还给大家实在是太好了。」

「唉~~」研士故意大声叹气,但是纯太无视他,继续眺望着风景。不过是个桑丘而已,还这么嚣张。

在那之后,死了心的研士在教主的书桌东翻西找,搜出了一本记录每个信徒捐献了多少钱的帐簿。

接着研士联络所有信徒,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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