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诈欺师发展心理学

押花与押花艺术是两回事。

国三男生纯太之所以会知道这种毫无用处的知识,都是因为春子的缘故。

楚楚可怜的少女,将从野外摘下的花儿夹在诗集里形成的是押花—吃饱太闲的家庭主妇在社区活动中心一面高声聊天、一面用电热式押花机把花的水分抽干制成的叫押花艺术。这是春子最近热衷的活动,裱了框的俗艳花朵干尸在山田家的墙上越长越多。

纯太好不容易才死守住自己房间不被那玩意儿侵略,不过还是无法违逆春子「来给我参观押花教室的展览」的命令。

之所以不放出「我是考生」的大绝招反击,一方面是因为春子很强硬,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对母亲隐瞒了某个大秘密,有些惭愧之故。

纯太秘密户头里的存款,已经超过了一亿五千万。

作为总的手下,不知不觉间已经累积了一大笔财富。

在这种不景气的时代,为了省钱,爸爸隆将晚上的小酌从啤酒改成比较便宜的发泡酒,妈妈春子连逛三间超市,只为了多省一块钱的食材费。可是国中生的儿子却已经坐拥普通上班族要赚一辈子才有的钜款,如果让父母知道的话应该会当场昏倒吧?

因为这样的理由,所以纯太在五月的宝贵周日前往东京都立美术馆。家庭主妇的成果展办在美术馆似乎有些太夸张,不过如果是小型展示室,租金好像不会太贵。

纯太在展示室里被春子拉来扯去地介绍给朋友们。在忍耐了「好孝顺喔——愿意陪妈妈来呢——」「我家的小孩连话都不会听——」「要不要娶我女儿啊?三十二岁的单身女郎喔——(欧巴桑们的啊哈哈哈大合唱)」的攻击约一个小时后,纯太终于逮到机会,一面咏唱勇者斗恶龙的体力恢复咒语一面逃到中庭。

(比被公寓的欧巴桑军团抓到时更累……)

纯太大大喘了一口气,重新调整心情,在满溢着绿意的中庭漫步起来。

六月雪、金雀花、柚花、夹竹桃。

每株植物上都垂挂著名牌,各种颜色的玫瑰花点缀在其间。

看得出中庭被细心整理过,草坪上连一片落叶都没有。阳光从树叶间倾泄而下,在洒水器附近静静地形成一抹彩虹。

纯太突然止住脚步。

白花下,一名少女正在哭泣。

坐在长椅上,俯视着地面,无声地。

从大大的眼瞳中滚出的泪珠沿着脸颊滑落,从尖瘦的下巴滴下,濡湿了摊开在她腿上的文库本。

纯太第一次看到有女孩子能哭得这样美。

运动会或合唱比赛时,女生们感动到哇哇大哭的情形很常见。但是眨也不眨眼地任凭泪水滑落,这种哭法他不曾看过。

少女从口袋拿出手帕,轻轻地按在被沾湿的页面上。接着突然抬起头,发现纯太后惊讶地张大眼睛。

「啊。对、对不起。」

不自觉地就道歉了。

发现自己正直盯着素昧平生的女孩子猛瞧,纯太觉得有点难为情。

少女似乎有些生气,又有些不甘心地咬着嘴唇,单手拿着文库本站了起来。

身后的长发随着转身轻扬。就在她准备逃离现场时,突然小小地叫了一声,停下脚步。

少女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头发被低处的树枝勾住了。

她慌忙想将头发扯下,不过发丝却被花树缠得越来越紧。

她焦急地想把头发解开,见到纯太依旧傻傻地站在一旁盯着自己,让她更加生气,俏脸涨得越来越红。可就算想扯下头发,也只是让白花摇曳的幅度更大而已。

(苹果)

树的下方挂着这样的名牌。

原来如此,这就是苹果树啊。

明白这件事的同时,纯太也终于发现少女的脸颊之所以发红,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害羞。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懂。

「硬拉的话,头发会被扯断喔。」纯太说道。

少女瞄了他一眼噘起嘴唇,似乎在说这种事我也知道。

「等一下,我有剪刀。」

纯太朝她走近,从口袋中拿出手机。

少女一脸看到可疑人物的表情,纯太连忙把手机吊饰的部分指给她看。

「这只忍者,把身体分开后里面有只忍者刀型的小剪刀。多剪几下应该可以把树枝剪断。」

纯太说完后,少女低下头。

她将书抱在胸口,头虽然偏向一旁,但是没有闪避的意思。

纯太松了口气,开始以玩具剪刀剪起小树枝,可是却不太顺利,只能像锯子似地来回锉动,一点一点地割断树枝。

被白花缠住的头发如丝线般纤细又笔直。其实只要将被缠住的发丝一一剪断就能马上让她从树枝解放,可是女孩子把头发留长需要花多少心思,纯太多多少少还是明白。

纯太在屏气凝神地锯着树枝时,同时也注意到了三件事——一是苹果花没有苹果味、二是花期已经快过了,只要稍微摇晃,花就可以简单掉落、三是少女几乎和自己差不多高。

「好了。」

苦战了好一阵子,纯太终于割断了树枝,树枝缠在少女头发上,跟着解开的头发一起垂下。

少女第一次正眼看向纯太。

「……谢谢。初次见面,你好。」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水汪汪的眼中带着一股傲意,宛如血统纯正的猫咪。

纯太无法将目光从那双眼睛移开。

「原来如此。和苹果公主的邂逅,就跟早期经典少女漫画的桥段一样呢。」

研士停下筷子说道。纯太暧昧地点头回应,其实他几乎没有看过少女漫画。

少少几片生鱼片被美美地摆放在漂亮的盘子里,纯太将最后一片生鱼片放入口中,惋惜地放下筷子。为什么日式高级料理店的餐点分量都像是给麻雀吃的那么少呢?

「嗯,我们交换了手机号码,后来又在车站与麦当劳见过两次面。」

「有问出小公主在花下哭泣的原因吗?」

「因为得连夜搬家跑路。」

「跑路?还真是个危险的话题。」

「不过好像也不是立刻就要逃跑就是了。」

正当纯太打算照着顺序,把从少女那儿听来的故事说出来时。

「纯太,口音。」

他被人大声一吼。

坐在斜前方上座的总狠狠瞪了纯太一眼。

纯太缩了缩脖子,深吸了口气后后重新说道:「她叫里真珠,和父母一家三人住在世田谷的独栋房子里。爸爸系大型广告公司的经理,妈妈系专业主妇,真珠系私立国中的三年级学生。」

纯太一口气说完后看向总,只见她默默地把樱花鲷放入口中。纯太知道自己这次及格了,松了一口气。

今天一整天,纯太都得用关西腔说话才行。

而且总出给纯太的课题还是「在关西长大的人所说的普通话」。使用的不是关西方言而是普通话,可是必须带着关西口音,难度相当高。

谈话对象用的是普通话时自己也会讲普通话,不过和老家的朋友们聊天时方言就会不小心脱口而出,总规定纯太要模仿这种人讲话的腔调。

据说这也是诈欺师的一种训练。

虽然纯太在东京土生土长,念的是极为普通的公立国中。不过为了欺骗鸭子,有时他必须装成京都名门望族的公子、或是石垣岛渔夫的小孩。总命令纯太在国中毕业前要学会用日本的代表性方言说话,所以他每天都得用电脑听总给他的发音范例。

纯太在脑中反复模拟关西口音,正要重新拿起筷子,这次换研士笑着摇头:

「拿筷子的方法呢?」

「……右手像覆盖于上方般地从桌上拿起筷子,用左手托住筷子另一端后,右手再重新持筷。」

「很好,再一次,这可是基本中的基本。」

纯太咬着嘴唇,战战兢兢地朝筷子伸手。

不过这次换原本一直默默喝酒的舍身,用眼神暗暗朝纯太的袖子示意。

「啊!」

醒悟过来时,和服的袖子已经沾到酱油了。

纯太慌忙拿起擦手用的小毛巾想揩掉污渍,此时研士朝他递出了一张白纸,好像是叫做怀纸的纸。

「用湿毛巾擦的话,会让沾到的部分扩散哦。」

纯太叹了口气,接过怀纸。

从刚才起,他一点都没有享受美食的心情。

穿着不习惯的和服吃从没吃过的怀石料理,言行举止全被三人盯着,还必须用关西口音说话。

这种衣服和料理全是修行的一部分。虽然这间店没有高级到非得穿和服才能进来用餐,可是先不论平常就穿着和服的总,连只看过他们穿西装的研士、舍身也都穿着合身、适当的和服。只有纯太一副逢年过节和服才会上身的笨手笨脚模样。

成为总的手下已经九个月了,每个月云出帮都会举行一次这样的聚会。

聚会中偶尔会出现其他友方阵营的诈欺师,不过基本上与会的只有总与直属的舍身、研士、纯太四人而已。虽然被带去吃高级法国料理

或中国菜是很不错,可是用餐时都会被严格训练餐桌礼仪,完全无法享受食物的滋味。而且最近还多了方言课程,紧张到连胃都缩紧了。

唉。

在堆得像小山的白米饭上,淋一大堆麻婆豆腐调理包。好想吃这样的盖饭。这间餐厅端上来的料理不但量少,连味道也都很淡。

为那件不敢问价钱多少的和服做好紧急处理后,纯太终于能够把话题拉回苹果树下的少女身上。

「听说真珠的爸爸被诈骗了。」

其他三人听见诈骗两字,都一齐望向纯太。

「他用一千万,买下几乎没有价值的画。」

在美术馆相遇经过一周后,真珠在麦当劳告诉自己的故事,其实是很典型的艺术品诈骗。

真珠的爸爸里迷上了在银座画廊遇见的十六世纪西班牙画家雷尔玛,但是他的画作太昂贵了,所以买不下手。

可是里无法忘怀雷尔玛,在无数次前往画廊看画的过程中,认识了一位名叫须贺的老绅士。须贺从事的是美术相关的工作,对雷尔玛也颇为熟悉。

须贺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与里建立交情,接着提出了让人心动的提议。

他认识一名想尽快将雷尔玛脱手的人。那人手上的作品虽然不像银座画廊里的雷尔玛那么有名,不过也是早期的无名杰作。而且最近雷尔玛开始受艺术界注意,价钱快要开始飙升了,想买的话就该趁现在。

须贺开出的一千万对里来说,并非出不起的价钱,而且里向工作上有来往的其他画商打听过后,确定艺术界的确有要重新评价雷尔玛画作的意思。据说嗅觉敏锐的掮客已经开始在收集雷尔玛的画作了。

里在烦恼了一阵子后,依照须贺的建议,买下名为《花冠少女》的小幅画作。

画本身确实是真迹。

拿去给可靠的鉴定师看过之后,也说那的确是雷尔玛的笔触没错。

「——但那张图却没有一千万的价值,原来如此。虽然单纯,不过却是很巧妙的诈欺手法呢。」

研士理解地点头说道。

「你知道雷尔玛这个画家吗?」

「当然,我的专门可是美术方面的诈欺。如果真珠小姐的父亲对雷尔玛再多做点功课,应该就不会买下那种画了。」

研士装模作样地摇头。

舍身嘲讽似地挑了挑眉,似乎觉得那个样子很碍眼,研士瞥了他一眼。

这两人还是老样子合不来,纯太在内心叹气。这对叔侄打从今天的聚会开始后就没交谈过,而总明明知道他们彼此不对盘,却刻意不管,只轻轻松松地把眼前每道料理清理干净。

研士咳了一下,无视舍身,只望向纯太说道:「其实名为《花冠少女》的作品并不存在。」

「咦?可是他们说那的确是雷尔玛的真迹……」

「没错,的确是雷尔玛所画的图,不过那是从名为《牧神的五月》的大张画作上切取下来的一部分。」

切取下来?

看到纯太眼睛瞪得如铜铃大的样子,研士笑着为他解说:「雷尔玛在生前完全不受重视,是在穷途潦倒中死去的。虽然很可惜,不过在艺术界这是司空见惯的情况。《牧神的五月》这幅名作,在他死后约有一百年的时间都被搁在某个地方贵族的仓库里,并不受重视。但是某个和贵族有点血缘关系的青年迷上了画在一角的养羊少女,所以用粗暴的方法将少女从画布上割下,以外行人的方式裱上框,小心保管着。」

居然破坏作品?连对艺术不熟的纯太听了也不禁皱眉,不过依时代和国家不同,这种事似乎也不算罕见。而且在没有印刷术的时代,某种程度上绘画本来就与现代的海报具有同样的功能。

青年将养羊少女的脸硬是塞入自己准备的粗糙画框里,完全无视构图和空间等问题。

「就算是黑心画商,在切割画作时也至少会先考虑过构图再切割。例如提埃坡罗的名画《摩西获救出水》被切成两半,分别卖给了不知道这张画的两人。比起一张图,分割成两张画后卖出的总金额反而更高。」

如果是达文西或毕卡索那种连涂鸦都价值连城的画家,就算是只是一小部分,外行人还是会欣然同意用一千万买下。

可是雷尔玛目前还只是少数画迷才知道的画家。

「可是,雷尔玛不是被重新评价了吗?里也到处打听过,认为价钱确实会上涨。」

「这很难说。艺术品的价值非常不好判断。比如说中国皇帝愿意为了买一块石头,付出相当于一座宫殿的金钱;在现代价值上百亿的梵谷,却是在贫困中发狂死去。所以艺术品的价值,会随着不同时代的价值观而改变。而且更别说还有些家伙想要任意操弄现代的价值观呢。」

几年前,世界知名的艺术评论家重新评价了雷尔玛。

有些人赞同他的评价,可反对的声音也很激烈。因为雷尔玛并不是画技极为优秀的画家,而且画风给人的好恶相当两极。与宝石不同,绘画不能以重量或色泽辉度等客观条件来决定价值,所以从很久以前就类似的争论就没少过。

「最近某知名美术馆的馆长,发表了一篇对推广雷尔玛派有利的评论。那篇文章相当启人疑窦,还有人说那是收钱写出来的业配文。」

简单来说,就是有些人想要哄抬雷尔玛的价格。

当然有些人是真心想让雷尔玛得到更正确的评价,不过也有人是打算搭顺风车海捞一笔,因此在暗处操作。

正当纯太张口想再问研士更多有关艺术界的事时——

「到此为止。」总怒声说道。

颇具威严的语气,让纯太慌张地缩起了脖子。

是口音不对吗?还是餐桌礼仪?衣服没穿好?纯太拿着碗的手不禁僵硬了起来。

结果都不是。

紧盯着纯太的总,提出了更困难的问题。

「判读,然后重组,现在的情报已经够多了。」

——来了。

在这个部分犯错的话会被外曾祖母痛骂。虽然只是痛骂,不会揍人,不过还是很可怕。

纯太一个深呼吸后放下筷子,在脑中整理现有的情报。

对面是笑眯眯的研士,身旁是板着脸的舍身,斜对角的上座是目光锐利的总。

多嘴饶舌的、沉默寡言的、望而生畏的,在三种老师的注视下回答问题,让纯太相当紧张。

「里在画廊遇到的,名叫须贺的男人是主谋,不过就算想提告也很难打赢官司。因为须贺说的『这是雷尔玛的真迹』、『雷尔玛的画作今后会增值』都不是谎话。他只要说『没想到那是切割下来的一部分而已』就可以脱罪。」

慎重,再慎重一点。

总常说别把这个当成考试,任何时候都要视为正式上场。

误判情势的话不但会蒙受巨大的损失,还有可能被逮捕。那样一来,就无法成为总口中所谓「犯罪者中的贵族」,只是愚昧的骗徒而已。

「须贺应该事前已经对鸭子做过详尽的调查。并且事先把里想买画时会去谘询的画商都打点过了。画商的话应该会知道《花冠少女》的事才对,但是却故意不告诉里详情,只强调那是雷尔玛的真迹,并且介绍『可以相信的鉴定师』给他,画商和鉴定师应该会从须贺骗来的一千万里分到一部分的钱。」

画商和鉴定师都是同伙,这部分纯太有些没自信,不过总只是默默动着筷子。倒是研士笑着问道:「画商和鉴定师不会因为故意卖出没有价值的画而被问罪吗?」

看吧,来了。

纯太稍微吞了一下口水,缓缓摇头:「以前你说过,艺术的世界十分深奥,对自己不擅长的部分,有时理解程度跟外行人也没啥两样。我想那时画商应该是说『我对西班牙画家不是那么熟,但雷尔玛也是我很注意的名家』之类的暧昧说法?不是大力推荐,所以能用各种借口来开脱。就像在证券公司的建议下买的股票大跌,也不能告公司员工诈欺。鉴定师也只是说那确实是用十六世纪的画材所绘制,笔触也肯定是雷尔玛的真迹,因此以不算说谎。」

研士藏在镜片后方的眼睛眯了起来:「很完美。真是的,为什么你的分析能力无法反映在学校成绩上呢?」

纯太对老是爱多损自己一句的研士露出牙齿,扮了个鬼脸。

他按照总的命令,每天一字不漏地读遍各大报,也在网路上把与诈欺有关的事件不分国内外地全部看过,此外还尽量向父亲询问关于公司的事。

身为一个国中诈欺师,纯太努力地去理解所谓「社会的组成」是怎么回事。

纯太偷偷看着总,她一边用怀纸擦去碗上的口红,一边说道:「这件事中还有一个坏人。」

「坏人?……啊,须贺搭讪里时,那个银座画廊的老板吗?」

他想不到其他人所以才这么猜,但是研士摇头:「画廊很重视信用,不会介绍诈欺师给客人认识。」

可是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坏人了。

纯太苦苦思考,研士掏出怀表计时。过了整整一分钟,纯太像投降似地叹了一口气。

研士笑眯眯地道:「你说真珠

小姐住在世田谷的独栋房子里对吧?是住在世田谷的哪里?」

「咦?……成城……的样子。」

没记错的话,那里是高级住宅区。

在那种地段买得起独栋房子、妻子是家庭主妇、女儿读的是知名贵族女校。

里是有钱人。虽然目前正在为金钱的事苦恼,不过还是有买下一千万画作的财力。

(……咦?)

为什么?为什么光是因为那幅画没有价值就得连夜逃亡?虽然可以理解被骗时的不甘心,可是有必要扔下好几亿的房子带着全家人一起跑路吗?

「……难道,里是用了不该用的钱来买画?」纯太小声说着。

总哼了一声:「算了,只靠一个提示就猜到八九不离十,还是稍微夸赞你一下好了。那个叫里的男人应该挪用了不少公司的公款。」

「……」

对了,里之所以买下《花冠少女》,不单单只是因为喜欢雷尔玛。重点是听说雷尔玛会增值所以才买的。

「如果只有买画的损失,大不了把房子卖掉就好。但是居然非连夜逃跑不可,那就一定另有隐情。里这个男人就算表面上看起来风光亮丽,不过实际上的经济状况应该不太好。为了在公司还没发现前把挪用的公款还回去,用炒股票的心态去玩完全外行的绘画炒作,结果就是死路一条。」

总的口气很平淡,不过以她干哑的声音说出来,就觉得等在里前方的是真正的「死路」。

纯太想起真珠那双令人赞叹的迷人大眼,她哭得那样安静。

正当纯太不断回忆起他们在美术馆邂逅的那一幕时,研士取笑道。

「好啦,我们的小骑士打算如何回应苹果公主的泪水呢?我是诈欺师,所以可以帮你把钱从须贺那边骗回来这样?」

纯太脸颊微红,心事似乎被看穿了。

「我、我可没那么说。我是说我有亲戚在开征信社,说不定可以帮上忙,所以她才会告诉我详情。」

「你打算怎么帮上忙?说说看。」

被总瞄了一眼,纯太咽了咽口水,喝了一口乌龙茶润喉后,战战兢兢地说起自己的计划。

他早料到提起真珠的事后一定会被问「你打算怎么骗须贺?」因此事先在网路上查过各种资料,做了许多次模拟。

所以这次他还算有自信。

在被称为「传说」的总底下做事的人可不会是纸老虎,她的诈欺技巧正一点一滴地渗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带头指挥云出帮进行诈骗的人通常是总,不过有时候舍身或研士也会提出诈骗计划。假如总中意的话就会采用、并加以实行。

今天是最下位的纯太,第一次向老大提出自己的计策。

服务生送上餐后水果的枇杷时,纯太正好把计划说完。

「哼。」

纯太心惊胆跳地看着总,只见她像觉得不怎么有趣似地哼了一声,用牙签刺向枇杷。

「也好,就让那家伙成为鸭子吧。」

——被采用了。

纯太的表情一下子亮了起来。

但总后面却接了一句。

「由你来指挥作战,纯太。」

「咦?」

纯太因为出乎意料的发言而半站了起来,随即传来「姿势!」的怒骂声。

他赶紧重新坐好,总依然皱着眉:「由你来思考、发号施令。舍身和研士就随便你用。」

他连忙看向那两人。研士用手抵在胸口,摆出「请尽管吩咐」的姿势,舍身则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怎、怎么这么突然……)

一直以来,纯太都只是按照指示表演被其他人设定好的角色,一下子就要他发号施令,这……而且对手还是同行。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当初照研士指示,第一次从小混混那里骗到十万圆时的昂扬感又回来了。

目标是诈欺师。

这对纯太而言,是真正的第一仗。

纯太看着有如小孩子涂鸭般的抽象画。

「你喜欢陈吗?」

一名优雅的老绅士向他问道,年纪大概在七十岁左右。

突然被不认识的人攀谈,纯太有点疑惑,不过还是轻轻摇头回应。

「我只是觉得,这张画就算颠倒过来挂也不会有人发现才对。所以才一直看着它。」

老人微笑了起来。

「我想陈本人应该不会在意这种事。他是华裔美国人,是目前最受瞩目的新锐画家。」

白发一丝不乱地梳在脑后、胡子修剪得十分整齐、身上是一袭义大利西装,无懈可击的绅士模样。

(这个人就是须贺吗?)

出没于银座的画廊已经一个礼拜了,须贺比预期还早上钩。虽然这间画廊和里被须贺诈骗的那间不同,不过正如纯太预料的,须贺再次演出了「偶然在画廊认识」的戏码。正好纯太也开始对扮演上流阶级少爷觉得厌倦了,他肯这么快就出现令人感动。

「我不相信这幅画值三百万,总觉得自己也画得出来。」

「虽然有不少人都这么想,但是没有多少画家学得来陈的特殊色彩感。」

纯太眨着眼不回话,像是想起某人似的。接着轻轻摇头,转换话题。

「……爷爷你喜欢抽象画吗?」

「我喜欢陈的作品,那种像是把满溢而出的青春全挥洒在画布上的风格。」

接下来纯太和须贺聊了一阵有关艺术方面的话题。

他一面着意表现研士灌输给自己的知识,一面透露出这些全是父亲教给他的。须贺一下子就上钩了。

「原来如此,你父亲对美术的造诣很深。」

「是的,父亲和我约好在这里碰头,他说要让我挑一幅挂在个人房的画。」

「那真是太棒了。让你每天都能欣赏真正的绘画而不是印刷品,对陶冶感性很有帮助。」

这时画廊的门打开,舍身走了进来。

「爸爸。」

笔直地朝纯太走近的舍身,瞥了须贺一眼。

「我儿子怎么了吗?」

乖僻、富有、名门望族出身的二阶堂忠臣。舍身完美地演出纯太指派给他的角色。

即使设定是五十岁,比舍身实际年龄大得多,但他也靠那头混着银丝的发色完美诠释了出来。

「这位是刚才认识的爷爷,他跟我说了许多绘画方面的事。」纯太打圆场似地说着。

须贺微笑点头道:「不不,令郎的知识比我渊博多了。」

听见儿子受称赞,舍身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些。

「多谢。知识会阻碍对艺术品的欣赏,但聊胜于无。」

话中流露出一股傲慢之意。

纯太内心不禁疑惑。虽然说自己请他演的是自然而然地看不起人的角色,不过也许这就是舍身的本性吧?

「翔,决定好要买哪张了吗?」

唯有面对儿子时,才会透露些许的温柔。

照着纯太的设定,舍身略带微笑地问道。

纯太第一次看到舍身脸上出现这种表情,就像发自内心的笑容一样。

「还没呢,我在想陈的《胎儿之舞》或汉威的《虎》不知哪张好?」

「咦?你不是说觉得自己也画得出来?但还是把陈列入候补名单中?」

须贺苦笑地说道。

纯太一边在心里催眠自己「我是买东西时不会在意价钱的小孩」一边回答:「虽然看起来像是涂鸭,可却会不由自主地多看好几眼。把那样的画放在房间里,应该会很愉快吧?」

会用三百万的画作来装饰儿子房间的家庭。

只要能让须贺留下这样的印象,今天的邂逅篇就成功了。

「好了,翔,我们走。开演时间是六点。」

「嗯。爷爷再见了,谢谢你告诉我那么多事。我们等一下要去看海老藏的《暂》。」

他向须贺笑了笑,须贺也回给他一个稳重、如画般优雅的笑容。

「我才该谢谢你陪我度过愉快的时光,小兄弟。好好享受歌舞伎吧。」

两人走出大门时,画廊的女经理小跑步过来问候舍身。一个礼拜前,舍身大手笔买了幅一千万的画作,从此被视为顶级贵宾。

那幅画马上就被转手卖掉,资金也尽数回收。买画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引诱须贺上钩,须贺应该有办法以某种管道拿到买下高额画作客户的名单。当那份名单最新一格被填上了二阶堂忠臣的名字后,须贺便开始接近由纯太所饰演的二阶堂忠臣之子。

纯太尽量让自己举手投足都像个小少爷,和「爸爸」一同坐入计程车内。上车后纯太忍不住地想往画廊的方向望,但是舍身制止了他。

「别这样,既然会主动接近我们,表示他们已经调查过我们的事了。」

「啊,嗯。」

光是回头与鸭子目光对上,就有可能让对方明白自己是目标。扮演角色时片刻都不可以松懈,总一直严格要求这点。

「好了,要去吃饭吗?」

被舍身如此一问,纯太有点惊讶。

本来以为会就此解散,可是他却想和自己去吃饭。傲娇叔公娇的

部分越来越多了,纯太有点高兴。

「有餐桌礼仪训练吗?」

「没有。其实我也很讨厌那个,都不能好好吃饭。」

纯太松了一口气,接着笑了起来。

虽然聚会时舍身叔公看起来一派轻松,不过他果然也比较喜欢单纯享受食物的美味。

「那,牛肠锅!我还没吃过。」

「牛肠……新宿那边有间店,味道还不错。」

就在舍身叫司机改变目的地时,一封简讯传到纯太的手机里。

这个铃声,是她。

纯太有点紧张地打开手机。

『安安丫 我在涩谷(*^_^*) 买了很多东西 心情变好惹❤❤❤』

文字旁加了一大堆装饰,很难阅读的简讯。其中还有三个会跳动的红心,让人不禁想问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真珠说她现在人在涩谷。」

纯太想要假装冷静,不过舍身却微笑了起来。不是刚才那种演戏的笑,而是真正的笑容。

「那正好,邀她一起吃饭。」

「咦!可、可是。」

「只要说开征信社的叔叔也在就好。不是两人独处,不必那么紧张。」

纯太迷惘了半天后,寄出了邀她吃饭的简讯。这样写到底算不算「轻松的口气」?纯太反复检查了好几次。

回信马上就来了。

「好喔❤」

周围的红心比刚刚还多。

「……她、她说要来。她会喜欢牛肠锅吗?」

「哪有人约女孩子吃牛肠锅?改成义大利餐厅吧。」

先去载真珠再去餐厅,舍身再次更改路线,并且预约了自己常去的餐厅。

回想起真珠纤细发丝的触感,纯太不知为何脸红了起来。他第一次觉得被硬逼着学餐桌礼仪是件好事。

须贺第二次接触纯太,如意料中是在买陈的画作时。

当舍身与画廊经理在会客室签约时,纯太无聊地在画廊里晃来晃去逛着画作。

「又见面了呢。」

和想像中一字不差的出场台词。西装和上次的不同,不过都是高级品。

「啊,你好。」

纯太故作惊讶,接着微笑。

须贺也笑着脱下帽子,捧在胸口回礼。

「你是来买陈的画作吗?」

「对……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买的是陈,而不是另一个人的呢?」

「因为我能够想像你在房间一直盯着那张图的样子。虽然你说不知道该选汉威还是陈,但是年轻人通常都会被陈自由活泼的用色方式所吸引。」

两人聊了一会儿。「要不要去喝杯茶?」须贺如预料般地说道。

纯太假装稍为迷惘了一下,之后点了点头。

「那我去和爸爸说一声,他好像正在和经理聊天。」

纯太敲了敲会客室的门后打开,女经理脸颊泛红地望向他。听到纯太说要出去,女经理看起更高兴了,如此一来就可以和舍身多聊一阵子。

她的笑容绝对不是应付客人用的那种,纯太有这种感觉。

比起相貌英俊但有点不可靠的研士,老是板着脸的舍身似乎更受女性青睐,纯太最近发现了这一点。那对叔侄彻头彻尾地不合,说不定这部分也是他们不合的原因之一。

(这么说来真珠也特地传简讯说「纯太的叔叔好帅喔」……不不不,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两人并肩步出画廊。

纯太绷紧神经,走在须贺身边。

诈欺师与诈欺师的一对一对决。如果自己的演技被看破,须贺马上就会破网而逃。

须贺带纯太走进一杯咖啡要价一千五百圆的咖啡厅,接着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须贺作弥,以前在贸易公司工作,退休后过着寄情于绘画赏析的生活。」

居然使用之前就用过的假名,纯太非常惊讶,如果是总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据说有些诈欺师就算不行骗时也会使用好几个假名,他们借由在日常生活中扮演不同的人物来追求完美的演技,说不定须贺也是那种类型。

的确,须贺这个姓在法律上没什么问题,可听起来就很像假名。

纯太寄出简讯,通知舍身自己所在的咖啡厅地点后,对着藏在领子下的麦克风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我叫二阶堂翔,今年国三。」

本来纯太是想用伊集院龙之介或西园寺右京之类的名字,可是研士一听就说「又不是漫画」,只好放弃,不过他还是坚持一定要用三个字的姓。

「哦,国中生啊?因为你看起来很成熟,所以我还以为你是高中生。」

「真的吗?我最近长高了不少。」

纯太是真心觉得高兴。虽然他的身高在班上只是中间偏后段而已。

两人聊了一阵子艺术相关的话题后,纯太开始在言谈里透露一些二阶堂家的背景——父亲是贸易公司负责人、母亲是私立大学教授,家里除了有钱之外,还是颇有历史的名门望族。

但是须贺并不会在听到「公司负责人」或「家世」这些关键字后马上追问,而是从现代美术聊到希腊时代雕刻,在天南地北的话题中若无其事地套出二阶堂家的情报。

虽然是敌手,话术倒是挺高明的。

「你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吗?」

「呃……」

纯太眨了好几次眼睛。

「有一个哥哥,但没住在一起。」

「哦,是学生吗?」

「不是。」

纯太简短地回答后垂下眼睛,言下之意是别再多问。

须贺也察觉到这点,立刻改变话题。

他心中的备忘录里一定写下了「调查二阶堂家长男」的笔记吧。

须贺开始谈起自己对绘画产生兴趣的契机。泡沫经济时代,他当时就职的公司大量收购西洋画作为投资,须贺在管理那些作品时也培养出了兴趣,因此想要欣赏更多的画作。

若无其事地透露出自己是明白绘画市场价值的人。

「哦,我爸爸有说过,泡沫经济时代的公司和银行花了好几十亿来买画,可是后来画价大跌,卖不出去只好堆在仓库里。」

「不愧是二阶堂先生的公子,果然很博学。可叹的是,像那样被尘封的艺术品还有很多沉眠在日本。有些破产的公司甚至想拿那些来抵债,就算贱卖也好,希望有人能把画买走,这样的人其实相当多。」

原来如此,不动声色地宣传自己认识想要低价卖出名画的人。

但是自己不能一直被须贺牵着鼻子走,诈欺时基本中的基本就是得设法把鸭子拖进自己的圈套里。

「与其放在仓库,拿出来摆饰不是更好?就算价钱暴跌,名画也还是名画啊?」

「不不不,将真迹拿出来展示太危险了。一般而言,装饰在银行或公司行号墙上的画作几乎全是赝品。」

「赝品吗……我爸爸最讨厌假货了。他总是说,想培养欣赏绘画的眼光,就不可以常看印刷品或仿制品。」

「没错。」

声音从身后传来,纯太回头一看,是舍身来了,时机抓得真是刚好。

「欣赏赝品有如吃蜡做的食品样本,是对绘画的冒渎。」

舍身的语气虽然平淡,可是在说到「冒渎」两个字时能够感受到话里浓浓的憎恶之意。

纯太与舍身一起行骗的次数不多,可舍身每次的演技都相当高明,而且又受女性欢迎。哪天不想再当诈欺师时,改行当演员应该也可以活得很好才对。

「——翔,和这位爷爷说再见,约已经签好,要回去了。」

「嗯,爸爸,谢谢你。」

站起身的纯太伸手要拿帐单,却被须贺制止了。

「不可以,邀你喝茶的人是我,应该由我出钱。以后还能和你见面吗?」

说再见的话钓线就断了,当然要继续见面。

「啊,好的。」

纯太偷觑了舍身一眼,像是在窥探父亲的脸色。

舍身开明地点了点头。纯太松了口气,笑道:「可以交换手机号码吗?」

纯太掏出手机,须贺也拿出自己的手机。

最新的机种。

而且是真珠那种女孩子喜欢的粉红色。

纯太不禁起疑。退休后寄情于绘画的老绅士,为什么会拿着如此不相衬的手机?像他那种年纪,没手机的人其实占多数,就算有好了,应该也是按键不多的银发族取向手机。

而且,须贺操纵手机的速度就和年轻人一样飞快。

虽然世界上一定有爱用最新型手机,又很会操纵机械的七十岁老人,可是须贺这个角色应该不需要加上那种设定。

绝对必须避免做出让鸭子觉得不对劲的事,受过总这种教育的纯太无法接受须贺的做法。难道是在演其他角色时买的手机吗?

走出咖啡店、坐上计程车后,纯太问舍身:「你觉得那只粉红色手机如何?」

「如果那家伙是老妈的徒弟——」舍身靠躺在座椅上,皱眉回答:「肚子会被揍到烂吧?还会被骂你没

有当诈欺师的资格。」

之后纯太与须贺又一起去了几次美术馆。

须贺的目标当然是有钱的父亲。他一面怀柔纯太,一面提出可不可以和父亲一起吃饭的要求。

纯太则一面半推半就,一面装成和须贺越来越亲近。说实话,难度真的很高。

须贺这种老人对国中生而言很无趣。虽然对艺术知之甚详,可是除此之外就没有话题了。就算他是个优雅知性的绅士,但也要有点年纪的人才会被他吸引。

纯太是以自己没有祖父母,所以像是多了一个爷爷这样的理由与须贺来往。不过须贺似乎已经开始沉不住气了,硬把话题转到买卖名画上的次数变多,因此经常会出现不自然的对话。

某天,须贺邀请纯太来自己家。

「其实我有一些小收藏,可以让我炫耀给你看吗?」

以这样的借口。

纯太笑着答应了,那些收藏里应该有「朋友寄放的画作」吧?而且会出现我朋友想尽快把画卖掉之类的话题。

周日时造访的须贺家,地点位于东京都内的高级大楼。

「打扰了。」

纯太礼貌地寒暄过后走入屋内,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房子应该是租来的。

摆设整齐的家具看起来很新,没有什么生活感,不像长年居住在这里的样子。

而且须贺要帮佣泡茶时,帮佣甚至还问了「要用哪套茶杯?」这种问题。

须贺有点慌乱地说「都可以」,并偷瞄了纯太一眼。

纯太一面喝着帮佣端上来的红茶,一面若无其事地问道:「是新人吗?」

「什么?」

「那位帮佣,好像是第一次端茶给客人。」

须贺的表情一僵,不过立刻笑着点头。

「我家帮佣刚好感冒了,这位是今天临时来帮忙的。」

——在这种时节感冒?

连帮佣都被看穿是只雇一天的临时工。

(这个诈欺师,是三流的)

纯太已经看破须贺了。

虽然第一仗的对手太强的话很伤脑筋,不过纯太无法否认,现在的情况让他有些失望。

纯太喝着茶,欣赏了一会儿「收藏」,正当须贺接着想展示出「朋友寄放的名画」时,纯太用了些小技俩让手机的简讯通知铃响起。

「啊,抱歉。」

须贺微笑地表示请便,纯太在他面前打开简讯,看完后皱起眉。

「……是我哥哥。」纯太叹气。

须贺回想起来似地问道:「这么说来,你好像说过你有一位哥哥。」

没错,你也调查过了吧,二十五岁的哥哥喔。

和父亲闹翻,所以从不回家的哥哥。

纯太他们设的陷阱可比须贺扎实得多。位在麻布的「二阶堂家」从游戏一开始就借好了,舍身也实际住在那里「通勤」。大学教授的「妻子」也是靠着舍身的人脉雇来的。

但是那个二阶堂家并非诈骗的舞台。

要让须贺上钩,得借着这家伙擅长的艺术界黑暗面才行。纯太小小叹了口气:「……我哥哥,只要一不管他就不吃饭,所以我常常会去探望他。」

「是从事什么工作呢?听你说过他不是学生。」

纯太迷惘了半天后说道:「是画家。」

「——哦!居然是艺术家!」

惊讶得很假。须贺应该早就调查过二阶堂家长男的事,知道他是「没工作,过着吃软饭般生活的废物」,所以就算纯太说他是画家,须贺也只会认为那只是自称。

纯太困扰地点头。

「只是画的图完全卖不出去就是了……所以老是和我爸爸吵架。须贺先生,抱歉,难得你招待我来玩,可是我必须去哥哥那里一趟。他老是不吃饭只喝酒,所以身体经常不舒服。」

「唉呀,这真是太可惜了。请帮我跟令兄说,请他多多保重。」

失去了宣传名画便宜买的机会,须贺心里应该很失望吧?不过他不能在这时候发作出来。

纯太一面收东西,一面突然想起似地说道:「对了,须贺先生,可以请你和我哥哥见个面吗?」

「我吗?」

须贺惊讶地问道,纯太以求救的眼神望着他。

「我不觉得哥哥的画有像爸爸说的那么糟。都是因为爸爸说『你画的东西跟垃圾没两样』,所以哥哥才会那么固执地硬要继续。如果是像须贺先生这么有眼光的人,应该可以看出哥哥画作的价值。」

来吧,你会怎么做呢?

和诈欺的布局毫无关系,纯粹是鸭子的家庭问题。

不过你现在还无法与二阶堂忠臣直接接触,只能靠儿子翔来当牵线人。如果拒绝了纯真少年的请求,与鸭子间的联系可能会就此断绝。

「但我只是个素昧平生的外人……」

「是外人才好。就算我称赞哥哥的画好看,但因为我是他弟,所以他根本不信。」

只要称赞鸭子家人画的图就可以了,是很简单的任务,快上钩吧!

须贺浮起淡淡的微笑:「好的,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谢谢!」

纯太笑容满面地道谢,催促须贺离开公寓。

要现在马上过去吗?听到须贺这么说,纯太向他解释:只有哥哥主动传简讯来时才有办法联络上他。

「他从来不接电话,我传过去的简讯也都不回。只有他传简讯来说肚子饿时我才能带食物过去看他。」

纯太在百货公司的超市里买了许多现成料理,此外还买了布丁、蛋糕和巧克力。接着和须贺一起搭计程车前往川崎。

计程车停在离京滨川崎交流道不远的废弃工厂前。

「……你哥哥住在这里?」

须贺掩不住困惑地问道,纯太点点头:「他以管理员的名义住在这里,把没人用的工厂当成工作室使用。以前还会有人来这里拍电影或杂志用的照片,但是现在景气不好,几乎都没了。」

生锈的钢骨以复杂的方式组合在一起,莫名寂寥的光景。

外头是令人眩目的太阳,但只有工厂内部的时间停止了。高速公路的噪音远远传来,似乎还可以听到某处有小孩子的笑声,不过一切都像被无边的寂静吸收了进去。废墟爱好者或许会爱死这里,可是一般人绝对不会想接近。

纯太双手提着百货公司的纸袋走人工厂内,须贺紧张地跟在他身后。

工厂大约有体育馆那么宽,里面却空荡荡的,只有满布红褐锈斑的石油桶及车床、钻床等物零散地放置在其中。

纯太一面避开碎玻璃,一面朝着深处走去。堆叠着的钢骨另一头有个地方亮着灯光。

「哥哥。」

一名男子靠坐在窗边。

他身上裹了条毛毯,神情恍惚地注视着巨大的画布。空酒瓶凌乱地滚落在周围,其中还夹杂着颜料管、画笔及翻倒的油壶。靠在铁皮墙上的油画积满灰尘,有种郊区画室的感觉。

「吃饭罗,有布丁喔。」

男人茫然地抬起头,在看到须贺时受惊似地身体一震。势力范围被陌生人侵犯,让他似乎十分紧张。

他身材干瘦,长发邋遢地绑在脑后,身上穿的是磨破的衬衫与满是破洞的牛仔裤。

是研士变装后的样子。

昨天见面时还容光焕发,现在却形容枯槁。头发不像是假发,所以脑后的马尾应该是接上去的吧?完美的「沉溺在酒精里的不得志画家」。

纯太小心不踏到地上的酒瓶,缓缓走到研士身边。

「我买了三越的虾饺哦。」

「我要吃。」

「但是在那之前要先吃布丁或蒸蛋,不然会消化不良。」

研士乖乖照着小自己十岁「弟弟」的话,毛毛躁躁地吃着布丁。脸和头发上都沾着颜料,身上传来阵阵酒、画用油、以及多日没洗澡的臭味。

(……酒臭和油臭就算了,没洗澡的臭味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

研士故意不去看傻傻站在原地的须贺。

吃完布丁后,研士一边沙沙地翻着纸袋,一边问道:「那个老爷爷是谁?」

「他是须贺先生,是我朋友。他说想看哥哥的作品,所以我就把他带来了。」

对不对?纯太回头看向须贺,须贺连忙装出微笑,似乎是吃惊到忘了自己该扮演的角色。

「我和翔是欣赏艺术品的朋友。听说翔的哥哥也有在画图,所以有些好奇。」

「……」

研士不回话,开始吃起煎饺。纯太直到淋上酱汁为止也不去注意他。

被兄弟俩无视的须贺不知如何是好,纯太对他连使眼色。去看墙边的画!看完尽量赞美那些画!

「那我就僭越了。」

须贺微笑地走向墙边,心里八成在想着「真是麻烦的一家人」吧?

不过接下来才是纯太剧本的重头戏。

这个圈套里最花钱的部分。

如果须贺没发现,就变成完全无用的钓饵。

纯太紧张地等着时刻到来。他忍不住想回头,研士暗地使眼神阻止了他。

「忍一忍。」他小声说道。

纯太轻轻吞了吞口水,心跳不已。

我的第一仗。

「哦!」

身后传来低声的惊呼。

「……不会吧?」

那是须贺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纯太回过头,须贺正死命盯着某张画作。

——上钩了吗?

须贺从口袋掏出手帕,以轻柔的动作慎重擦去画上的灰尘。他屏住呼吸,一下远一下近地观察着那幅画,手渐渐开始发抖。

「……请问,画这张画的是令兄吗?」

纯太忍下了摆出胜利动作的冲动,假装惊讶地张大眼。

「是啊,这里的画全是哥哥的作品。」

「但这张画不论怎么看都——」

他说不下去了,站了起来退后数步,像被吸魂摄魄似地紧盯着那幅画。

「都是尤特里罗的《萨努瓦的咖啡屋》——」

研士的目光终于从煎饺中抬起,他用筷子抵着唇,小声说道:「是临摹。」

「就算是临摹,不过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整张图完全将尤特里罗特有的寂静氛围保留下来了。」

就某方面而言,须贺的确没说错。

那张画是尤特里罗的真迹。

研士以个人名义,用七天五百万的价码向纽约某富豪借了他的私人收藏。不快点让须贺上钩的话,逾期费高达一天一百万圆。

研士咬着筷子,看着须贺一会儿,沉默了好一阵后才开口。

「……我去巴黎,偷刮了一点那边房子墙上的外漆回来。」

外漆?

这就真的不懂是什么意思了。

纯太问道:「你偷别人房子的外漆要做什么呢?哥哥?」

研士低着头,小声地开始说明。

「尤特里罗会在颜料里加入外漆或砂子,来表现小巷里建筑物的墙面,我是学他的。」

须贺感动地摇头晃脑,看向研士的眼神开始带着尊敬。

「没错,尤特里罗连绘画的触感都相当重视。真是太难以置信了,这张临摹完美地重现了尤特里罗的笔法。」

幽静的画家尤特里罗。

得不到美丽母亲的疼爱、沉溺在酒精中,经常出入精神病院与监狱的可怜男子。但是他所描绘的静谧又充满诗意的巴黎风景渐渐受到认同,不只评论家或画商,连一般人也会想买他的作品。

可讽刺的是,随著作品的售价开始飘高,他的创作能量也开始枯竭,再也画不出优秀的作品了。

但是他在人生低潮期所画的早期作品被称为「白色时代」,直到现在依旧广受喜爱。

研士告诉过纯太这些事。

虽然名字听起来很像巴特里欧【※日本知名少女漫画《妙殿下》的主角。】的亲戚,不过似乎真的很受欢迎,连日本也常举办他的展览,如果只论名字的话,应该有不少人听说过?而且其画作也常被印成明信片。

被随便摆放在墙边的尤特里罗真迹,纯太赌的是须贺会不会发现它。

借着之前与须贺见面时藏在纯太领子下的收音麦克风,人在别处的研士也可以听见须贺讲话。照研士的说法,以须贺的艺术相关知识与程度,想骗新手或经验尚浅的专家绰绰有余。假如须贺的眼睛够利,应该能够发现名家画作所发出的气场并上钩才对。

须贺花了将近十分钟欣赏《萨努瓦的咖啡屋》后,啧啧赞叹了几声,接着就开始翻找其他作品。

这些大多是研士在附近画廊以相当低廉的价格购入的无名画家之作,可是其中也夹杂着宝物。

须贺正确地将那些宝物全挑出来,靠在墙边并排。

全都是尤特里罗。

不过只有一张是真迹,其他全是赝品。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每张临摹都保留了尤特里罗的风格,这已经超越临摹的等级,拿来当赝品也没问题。」

没错,这些全都是专画赝品画家的作品,其中有很多张连专家都不一定能分出真伪。虽然是假画,不过还是能卖出相当的价钱。

在知名画家中,尤特里罗连赝品的数量也是顶尖。由于现在科学鉴识发达,如果想制作波提且利或杜勒的赝品,首先得准备当时的画布与颜料才行。即使如此,还是能以碳定年法或其他科技来鉴别真伪。

可是尤特里罗是十九世纪末的人,赝品制作起来相对简单,也很好卖,而且因为本人的作品数量太多了,就算混入假画也不容易分辨出来。

须贺忘了诈欺师的身分,开始欣赏起这些画作。

只要在赝品中混入一张真迹,就能更加给人「这些临摹的水准太高了」的感觉。

「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您的大名吗?」须贺笑容满面地问着。

研士警戒地嗫嚅道:「…………士郎。」

「士郎先生吗?虽然这样讲有些失礼,可是比起您原创的作品,从这些尤特里罗的临摹中可以感到更多艺术精彩的能量。为了取得外漆而前往巴黎,真是太有心了。」

「……尤特里罗,我觉得和我有点像……都没有朋友,也都酒精中毒……他常去的咖啡店和墓地,我也都有去过。」

研士眼神飘来飘去,自言自语般地说着。这是第一次被称赞,而不知如何是好的年轻艺术家。

好了,接下来研士能顺利进行吗?

纯太悄悄操作手机,让简讯通知铃响起。

「啊,是爸爸!」

纯太看完阖上手机,伤脑筋地歪着头:「他问我现在人在哪里。这下可糟,如果爸爸知道我来找哥哥,又会大发脾气了。」

「翔。」

研士毛毛躁躁地走近纯太身边,以有些无助的动作摸着纯太的头:「下次再来喔。」

「只要哥哥叫我我就会来。不过你要好好吃饭!真是的,光是喝酒的话会连临摹你喜欢的尤特里罗都做不到唷。」

研士乖顺地点头,看起来有点可爱,生活自理能力为零的样子演得真是太好了。平常那个能说善道、做事俐落的可疑大哥哥跑哪去了?

「我得回去了,须贺先生你……」

「方便的话,能否让我多欣赏一会士郎先生的作品呢?」

他的问题不是向研士,而是向纯太提出的,他应该发现与弟弟沟通比较快吧。

纯太表情陡然一亮,连连点头:「当然没问题!请尽量欣赏!可以吧?哥哥?」

研士再次乖顺地点头。紧张地拉着衬衫的下摆,避免与须贺眼神对上。演技之细腻让人佩服。

走出工厂前,纯太再次回头,研士暗暗地在身后做出了个OK的手势。

接下来须贺应该会从研士那里听见一大堆与父亲的冲突、沉溺酒精之后开始拿笔画图等等的故事吧?仿佛尤特里罗人生的重现。

在靠着廉价艺术品来诈欺的鸡鸣狗盗之辈面前,出现了一个尚未被世人知晓的天才赝品画家。

而且还是个怕生、可以简单笼络的不通世事艺术家。如果须贺是个有野心的人,应该会想办法把研士骗过来当棋子使。

纯太准备的巨大诱饵,就是研士。

快点上钩吧。

慕斯、定型喷雾、发油,这些到底有什么不同?

纯太盯着排列在洗脸台上的,春子的整发用品。班上受女生欢迎的男生说他们都用发腊来抓头发,可是这里似乎没有那玩意。

拿起慕斯稍微挤了一点出来,满满的化妆品香味。味道太明显了,一下就会被发现。

(大概也不能用水)

正当纯太思考着该怎么办时。

「唷——特意打扮是想要做什么啊——?」

镜中突然出现了春子的脸,纯太吓得心脏差点从嘴里跳出来。

「——别、别突然冒出来啦!」

「终于想穿这件衬衫了?买来之后一直没看你穿过,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哩。」

「因、因为颜色有点太花俏嘛。不过今天挺热的,穿起来应该不错吧。」

被妈妈撞见自己梳妆的样子,纯太有点心虚,说话速度也因此快了起来。

而且他也没有特意打扮,不过是在常穿的牛仔裤上面加了件新衬衫而已。

我是来洗手的啦,纯太找着借口,一面赶紧转开水龙头一面说道:「我要出去买点东西,不过晚餐会回家吃。」

「一个人?」

「和朋友一起,我们想去逛逛电脑周边产品。」

「是吗——要小心车子哦!」

「我知道。」

原本以为应该追问到此为止,没想到在玄关送儿子出门的春子突然把脸凑到纯太面前,奸笑道:「帮我和你朋友问好啊。」

取笑般的口气让纯太脸上一红,全被妈妈看透了吗?

虽然既乐天又没神经,不过身上终究流着云出家的血。纯太总是无法违抗春子,说不定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纯太逃难似地离开了大楼,朝着涩谷前进。

风和日丽的周日,路上行人络绎不绝。

「纯太。」

真珠穿着白色连身裙。

含蓄地笑着挥手的样子,在涩谷站地标的摩艾像前格外引人注

目。

(真的好可爱)

纯太有那么一瞬因此停下脚步,不过在发现周围高中生年纪的男生们正在打量她后,立刻快步朝着真珠走去。

「对不起,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是提早来逛小杂货的。」

居然能和女孩子这样交谈,简直像约会一样,实在太厉害了。山田纯太,在十五岁的人生中达成了壮举。

「往这边走。」

两人并肩而行。

真珠细白的手在视野边缘晃动着。纯太肤色也偏白,不过真珠的白,是白到能隐隐约约看到淡青色血管的程度。

研士看过她照片后说:「好像《风起》的女主角」,后来纯太在网路上查了一下,那似乎是名体弱多病的美少女。

两人像国中小情侣般,保持着青涩的距离前进。纯太带着真珠来到停在道玄坂路旁的厢型车边,车窗玻璃全是黑色的,给人神秘森严的感觉。

进入车内后,真珠惊讶地叫道:「好酷哦!就像电视里演的一样呢!」

四台荧幕以及笔电、无线电对讲机等设备拥挤地排列在车里,叼着烟的舍身正戴着耳麦盯着其中一个荧幕画面,白衬衫被他穿得松垮垮的。

「你们来啦?」

舍身瞥了纯太两人一眼,捻熄香烟,拿下耳麦。

「正精彩呢。」

他用下巴指了指荧幕,画面上是黑白的研士和须贺,地点是那个废工厂画室。

真珠小心地不让自己的长发碰到机材,弯下身凑近荧幕。

「……侦探先生居然有这种车子,实在太炫了。」

「是从同行那里压榨来的。」

舍身说的是事实。

有一种专门在赛马场附近进行,叫做「Joint Store」的诈骗方式。诈欺师号称手上握有业界流出的内部情报,可以买到保证赢的赛马券,引诱鸭子进入这种车子里。借着一次又一次说中荧幕上的赛马结果让鸭子心动,进而把身上所有钱掏出来下注。

但是其实车中荧幕的比赛画面全都比真正的时间慢了五分钟。诈欺师是在知道比赛结果的情况下做「预言」的,所以当然百发百中。可是被关在车子里,与外头完全失去联络的鸭子,自然无法发现其实车子内外有时间差。

虽然是单纯到愚蠢的诈欺方式,不过在昭和时代却真的骗倒许多人。现在大家都在网路上买赛马券,这招不再管用,因此舍身狠狠杀价买下它。

也就是说,同行指的是诈欺师而不是征信业者,但是那些话并非谎言。

「……这个人就是欺骗我爸爸的诈欺师吗?」

真珠的大眼睛紧盯着须贺的身影。

「嗯,他自称须贺作弥,用和欺骗真珠爸爸同样的套路接近我们,所以我们将计就计反过来撒网。」

研士和须贺面对面地坐在画布前,正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纯太将声音从耳机切换成喇叭,须贺的声突然传出。

『这真是太过分了。你明明很有才能,我就看得出来。』

『……可是,那老头子不承认。他说只会画冒牌货的你也只是个冒牌货而已。』

看样子,很会临摹但不会做人的二阶堂士郎正顺利地被须贺拉拢。反正交给研士就一定不会有问题。

「我们也要过去了。」

舍身发动车子,朝着川崎前进。

上了高速公路后车速加快了不少,但是开得很平稳。三人一边听着从喇叭传出的「爸爸都不认同我」的血泪控诉,一边朝着舞台接近。

真珠一开始有些神情复杂地看着荧幕里的人,但是在见到研士一直咬着画笔后轻笑了起来。

「侦探的工作也很需要演技呢。」

「尤其这个人,不论是贵族后代的少爷、或是穷途潦倒到快死掉的游民,全都演得出来哦。」

研士依然不断地向须贺抱怨父亲,可是语句中渐渐混入了爱理不理啊、老是臭着脸啊、骄傲又嚣张之类的形容词。

纯太有点疑惑。

这不是二阶堂士郎对父亲的抱怨,而是研士对舍身的抨击吧?

纯太悄悄看向驾驶座,舍身还是老样子一脸不豫,但不知是不是错觉,表情看起来好像比平常还更僵硬一些。

『爸爸真的很讨厌我,我七岁时他还把我摔在地上。』

研士终于连这种事也说出来了。

「摔在地上?」

纯太写的剧本里没这种台词。

「这是什么即兴演出吗?」

纯太把头凑到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中间,舍身稍微开了点窗,大动作点上烟。

「那个白痴还在记恨?」

「你把研士摔在地上过?」

「……那家伙来云出家时才七岁,因为双亲过世,所以老妈收养了他。」

这样说来,研士曾说过他小时候有好几年的时间,是在云出老家被总扶养长大的,也说过那时候被舍身霸凌的事。

「刚来的那天,因为家里没有童装,只好先拿我的旧浴衣借他穿。那小子之前从来没穿过和服,所以很不爽,可是又不让别人帮他穿,就自己随便包一包,把腰带缠在身上就当成穿好了。」

研士那时七岁的话,舍身就是二十三岁?虽然可以想像出舍身年轻时的样子,不过研士居然也有童年?这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而且现在这么注重打扮的人当年居然曾经乱绑过腰带。

「后来我叫他去睡觉,可是他坐在地板上不肯动。没办法,我只好硬把他抱起来,结果他就从浴衣里面咚地滚到了地上,全身只剩一条小YG内裤。」

「——咚地滚到了地上?」

纯太笑到连嘴唇都在发抖,全身只剩一条小YG内裤的研士。

「腰带没绑好,再加上一直乱动所以就变成那样了。明明是那家伙自己活该,可是他却一副像是我害的样子,抬头问我『你是嫉妒我长得好看吗?』事情经过大概如此。」

普通的七岁小孩不会说那种话吧?

发生意外时都是别人的错,而且还主张是因为自己长得太可爱了所以才会被欺负。

「我本来以为研士是被你欺负人格才那么扭曲的。」

「我第一次遇见他时,他就已经够扭曲了!」

舍身难得大声咆哮,表情也臭到了极点。

「老妈命令我要照料研士,所以我好几次试着想去接近他。毕竟他才七岁就失去了双亲,照顾他我责无旁贷。可是那臭小子只要一有事就跟家中长辈告状『舍身叔叔好像很讨厌我』,好像我是坏人似的。」

原来如此。

总而言之,这两个人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反目成仇。

「研士的爸爸被人说是老妈外遇生下的小孩,所以他在老家的立场很尴尬。虽然年纪还小,不过并非懵懂无知,也知道别人怎么看他,所以才觉得有必要把自己之外的人都当成坏人。既然是那么久以前的事,我也就算了,不过总之——」

舍身旋转方向盘,下了川崎交流道,接着清楚明确宣布。

「——我讨厌研士。」

车子停在废工厂附近的路边。

舍身穿上西装外套,梳了梳头发,重新调整好领带。

「那个臭小鬼。」

他丢下这句话后走下车。

原本一直没插话的真珠,忍不住偷偷问纯太:「……两位侦探先生的感情不好吗?」

「唔,因为彼此都认同对方的本领,所以才会互相看不顺眼,大概是所谓的竞争意识?」

苦笑地说出这种话的自己,应该会让人觉得有点成熟吧?在真珠面前,他想努力表现得帅一点。

没多久后舍身就出现在荧幕里。

无视惊讶的须贺,二阶堂父子开始吵起来。

『我就在想翔怎么鬼鬼祟祟的,原来是偷偷送钱给你啊。』

『我怎么可能收弟弟的钱?为什么你的想法永远那么低级!』

『哼!过惯这种野狗生活的家伙赚得了什么钱?老是画那种拾人牙慧的图有可能赚钱吗?』

纯太连连点头地听着。

原本一直是以单纯的动机临摹尤特里罗的士郎,为了反抗父亲而出现了「用自己画的图赚钱」的想法,剧本的大意是这样。

可是那两人的吵架内容渐渐混入了私人情绪。

『你从小就一点都不可爱,老是自以为聪明看不起大人。』

『因为你老是看不起我才会有那种想法,我一点都不觉得和你有血缘关系!』

两人把鸭子丢在一旁开始斗嘴。算了,他们应该不会因此出错吧。

果然,舍身在适当的时机打住争论,丢下「你连一丁点的才能都没有」这句话后转身离去。

研士把画笔朝着他背上扔去,颜料啪的一声撞在西装上四散。

舍身以极为可怕的表情转过头。

研士则哼了一声别过脸。

『还是会有人愿意出高价买我的画,你就给我擦亮眼睛看着吧。』

(……这段即兴演出,虽然不至于说是士郎不会做的事,但是也没有做的必要性啊……)

纯太

发出不知道第几次的叹息,真珠在一旁轻笑着。

纯太第一次提出的剧本,被总否定了好几个地方。

对方是专做美术诈欺的诈欺师,所以会被赝品钓上,这种想法太单纯了。就像用格斗游戏挑战格斗游戏的开发者一样。诈欺师会被这种想法骗到吗?总一直这样强调。

可是纯太坚持「把鸭子骗进自己圈套里时,就算是诈欺师也会因此大意」。这是他从漫画里学来的。就算是一流的杀手,在攻击目标的瞬间也会出现破绽。只要把剧本背景设定在绘画的世界里,须贺就不会起疑吧?

纯太拼命调查资料,并借助研士的知识,利用赝作画家的作品来完成剧本。

对于这个剧本,总用鼻子哼了几声。「还算堪用」,批准了这项计划。

总虽然监督着纯太的第一仗,可是她警告过纯太,除非发生太严重的问题,否则她不会出口过问。舍身和研士也一样。他们两人只是照纯太的指挥行事,知识和技术的部分会给予建议,但是不会对剧本多说什么。

只要有这三个人照看着,应该不至于出现被警察抓到的失误才对?在事情变成那样前他们就会阻止自己了。

但是那样一来纯太的考验——并非只能演出被指派的角色,而是能够自行思考并撒网,测试纯太是否能成为独当一面诈欺师的考验——就等于失败。

接下来,是变更舞台场景后的重头戏。

到目前为止应该没让须贺看出什么问题。

不论是粉红色的手机或是日聘的帮佣,虽然以诈欺师而言须贺破绽百出,但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能以他独特的手法行骗。

就在纯太皱眉沉思时,金发的空服人员突然向他说话。

「×××?」

「咦?咦?呃……」

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的纯太慌张地坐正。

「她说飞机即将降落,请系好安全带。」

旁边的真珠小声提醒着,纯太连忙拉紧安全带。

空服人员微笑地离去。

「你好厉害,听得懂英文。」

「才没有。是因为我常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夏威夷,所以才知道飞机里空服人员常会说哪些话。」

从成田机场经由阿姆斯特丹,总共花了十三小时的时间。

纯太、真珠,以及监护人舍身抵达了比利时的布鲁塞尔机场。

其实真珠不来也可以,但是她说想亲眼目睹欺骗自己父亲的诈欺师被反骗回来的场面,于是舍身二话不说地帮她出了旅费。

真珠的一句「舍身叔叔真是大好人」,让纯太感到很焦虑。

将最后的舞台设定在比利时,是研士的主意。

一开始纯太把舞台设定在日本。不过研士建议,想唬弄人的话当然是越夸张越好,所以把剧本改成了现在这样。

纯太还因此申请了护照,生平第一次踏上国外的土地。

(全是外国人……)

直到抵达转机的阿姆斯特丹为止,周围还有不少日本人,但是改飞比利时后四周一下子全部变成外国人。光是这样就够让纯太紧张,被空服人员和入境审查的海关人员以英语问话时更是慌到不知该怎么办,他不禁觉得有舍身陪在身边真是太好了。

三人在机场叫了计程车,前往市内的旅馆。

司机和舍身说了一些话,接着从后照镜瞄了纯太和真珠几眼,笑了起来。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他说你儿子和女儿就像娃娃一样可爱,我说是儿子和儿子的女朋友,他就回了句真羡慕你儿子。」

女朋友,这个名词让纯太和真珠同时脸一红,在后座扭扭捏捏了起来。

纯太偷偷朝身旁瞄了一眼,真珠也正觑了过来,两人视线一对上便立刻各自转向相反方向。

(这场诈欺结束后,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三人抵达了极为豪华的大饭店。

不会太贵吗?舍身只回答说因为地点好。

住宿费固然难以想像,不过当身穿闪亮金色制服的服务生走到身边,笑眯眯地接过背包时,纯太更是被吓了一跳。

服务生领着他们前往客房,途中真珠小声说道:「你们住这么贵的旅馆,我还硬要跟来,实在太不好意思了……而且连旅费都是舍身叔叔出的……」

真珠露出苦恼的表情,纯太连忙摇头。

「我叔叔他很有钱,所以不要紧。」

「侦探这一行赚很多吗?」

被这么一问,纯太有些慌张。的确,征信业者有钱到这种地步实在有点奇怪。

「因为他很能干。」

服务生领着三人,来到有三间寝室的蜜月套房。

早一步来到比利时的研士已经办好了住宿手续,大理石制的桌上并排着五台笔电。

「哇!这是什么?」

真珠盯着其中一台笔电的画面,纯太也凑了过去。就如纯太的要求,研士都设定好了,荧幕上显示出某个挂着许多绘画的房间。

「这是艾南画廊的尤特里罗展示室,离这间饭店大约有三十分钟的路程。」

「……尤特里罗就是那位侦探大哥哥假装临摹的画家?」

「没错。艾南是大富豪,也是全世界收藏了最多尤特里罗画作的个人收藏家,而这里是专门用来展示他收藏的房间。艾南常常会得意洋洋地在这里欣赏尤特里罗的作品,不过他有时也会将画作借给世界各地的美术馆,因此也有赚头。」

这些全部转速自研士的话。

荧幕上共有艺廊入口、走廊、尤特里罗展示室入口,两个方向的展示室内部等五个画面。入口与走廊处各站着两名警卫,但是展示室内没有任何人。

真珠不禁困惑。

「来这里要做什么呢?不是要把尤特里罗的赝品卖给须贺吗?」

「不是哦。啊,刚好来了,你看。」

展示室内出现了人影。

黑白画面中共有三个人。研士、须贺,以及一名高个子的白人男性。

『这真是太棒了。』

可以听见须贺的声音。

他看着墙上的画作,一脸陶醉。

『没想到居然能亲眼看见赫赫有名的艾南收藏品。噢噢!这是前年在名古屋展示过的《狡兔酒吧》,我辛辛苦苦排了好久的队,就是为了能看它一眼。』

『……好厉害……连《柯丹教堂》也有……』

也听得见研士含卤蛋似的低语。因为是用领子下面的麦克风收音,所以声音很清晰。

研士一脸兴奋地在房间里绕来绕去。

『可以……在这里的话,我可以成为真正的尤特里罗。』

他绕圈子的速度越来越快。

但是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向白人男性说了些什么,是很快的法语。

「他们在说什么?这个外国人又是谁?」

真珠皱着眉。

「我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过这位大叔是是艾南聘雇的画廊管理员。」

「……这样是要做什么呢?」

「这画廊并不对外开放一般参观,不过如果肯付高额的参观费,就可以用一整晚慢慢欣赏画作。二阶堂士郎对须贺说『如果我能被真正的尤特里罗包围一个月,我就可以画出真正的尤特里罗』。」

「……」

真珠看向荧幕。

须贺将手提箱交给管理员。

「一个月内每天参观尤特里罗展示室的总金额,合日币约三千万圆。须贺相信只要花这些钱,二阶堂士郎就能接连不断地画出尤特里罗的赝品。」

纯太看着她的脸说道。

真珠的大眼眨巴了好几下。

研士向须贺提出的要求是:能画出赝品的环境。

如果能漫步在尤特里罗生活的城市、到尤特里罗常去的咖啡厅坐一坐、亲眼目睹尤特里罗的作品,我就一定能画出最完美的仿作。

二阶堂士郎如此保证。

只要能在巴黎与布鲁塞尔住上一个月,就一定画得出来。

这招对其他诈欺师也许不一定管用,但须贺理解所谓的「艺术家气质」,所以纯太推测他应该会答应士郎的任性要求,帮士郎出钱。

真珠微微歪着头。

「……可是,就算把钱付给管理员,也拿不回爸爸被他骗走的钱啊?只是让须贺损失了三千万而已。」

「这个管理员当然也是同伙罗。」

「咦?」

「这整件事艾南完全不知情。是管理员私下偷收须贺的钱让他们进来,而且之后也不会把钱转交给艾南。三千万之中有一千万是管理员的零用钱,一千万是设圈套的开支和我的零用钱,最后一千万是真珠爸爸的钱。」

「可是,如果被艾南知道了怎么办?既然他那么喜欢尤特里罗,说不定会突然跑来看收藏品呀?」

「他现在人正在自己投资的豪华客轮上进行处女航,整整六个月都会在海上漂流。」

「原来如此!」

真珠的表情一下子开朗起来。

荧幕里,须贺和管理员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研士在房间内

随意浏览着,突然抬起头,朝镜头眨了眨眼,应该是在向饭店里的队友们打招呼吧。

纯太也向画面笑了笑。

研士当然看不见纯太的笑容,不过看起来研士应该做得不错。

「太好了……一旦放心就有点全身无力了呢,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就在真珠一边微笑,一边从沙发上站起身时——

纯太脑中的警示灯大闪。

「咦?」

看着走进洗手间的真珠,纯太忍不住自言自语。

「……好奇怪,有哪里不对。」

「想清楚吧。」

一直默默抽烟的舍身接话。

「再这样下去是你输。」

心脏发出巨大的跳动声。

我弄错了什么?

自己应该已经胜过须贺了。他的确花了三千万,而且研士不可能蠢到让别人把那些钱骗走。

有什么地方——

纯太突然扑到笔电前,朝着麦克风大喊。

「研士!快逃!」

画面中的研士正站在某幅画前仔细欣赏,完全没有回头的打算。

「咦?咦!听不见吗?研士!研士!」

纯太一面操作着麦克风,一面大叫。

「怎么办?舍身叔公,麦克风在这种时候——」

他回过头,但是连舍身都不见了。

「咦?为、为什么!」

刚刚明明人还在。

不对,比起这件事,必须先快点通知研士才行,纯太慌忙拿出手机。

就在他找出研士的电话号码按下通话键,铃声响起的瞬间。

一群人影涌到画廊的入口处。

「啊!」

是警察。

他们大喊大叫、闯入屋内,在走廊疾奔,警卫也和他们一起。

纯太跌坐在地毯上,呆呆地看着荧幕。

研士依然悠哉地欣赏着画作。

再这样下去,他会被当成非法侵入者逮捕。因为艾南并没有允许他进入画廊。

就在警察的手放在展览室门口的瞬间,纯太闭上眼睛。

「……研士。」

「有。」

有人应声。

回过头,研士正站在身后。

「咦!?」

纯太连忙从地毯上跳起,看向荧幕。

研士依旧在画面中,而且展示室里没有警察。

「这、这、这怎么回事?」

「只有展示室里的影像是三十分钟前的,其他都是即时画面,警察现在正冲进艾南画廊里呢。」

满脸笑容的研士,身上穿的是平常穿的西装,不再是二阶堂士郎了。

而且。

「放开我!叫你放开我啦,你这个死老头!」

舍身拖着挣扎不已的真珠,从阳台走回来。

「还真不能掉以轻心,一报完警就马上准备溜掉。」

他拿像落水猫咪般抓狂挣扎的真珠没辙,只能使巧劲扭住真珠的手。

真珠嘴里骂骂咧咧,各式各样难听的脏话全都出笼了。

(……这是什么情况?)

纯太呆呆地张大嘴。

此时一位大人物现身。

「真是的,一点都不智慧型嘛。」

走近套房里的人是——总。

跟在她身后的是垂头丧气的须贺,他像死心似地慢吞吞走了进来。

总抬起满是皱纹的脸,哼了一声:「七十分,纯太。」

眼前摆了个玫瑰花样的茶杯。

「请用,布鲁塞尔的红茶很好喝哦。」

被研士劝着,还没回过神的纯太机械性地点头。老实说,就算茶杯里装的是芬达他也分不出来。

「那边的小姐也……我本来想这么说,但杯子可能会破,所以还是算了。」

把红茶从真珠,不,自称真珠的少女前收回的研士靠坐在沙发上微笑。真珠瞪了他一眼,嘴上依旧低吼不断。

「好了,这里总共有六位诈欺师,刚好可以开个小派对呢。」

离总出现已经过了十五分钟,所有人全都坐在套房的客厅里面面相觑。

在俄国完成了其他诈欺的准备工作后来到比利时的总、被总抓到的须贺、须贺的搭档真珠、抓住真珠的舍身、千钧一发之际从警察的追捕中溜掉的研士,以及终于能够掌握整个状况的纯太。

纯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打从一开始真珠和须贺的目的,就是让云出党被逮捕啊。」

须贺和真珠不说话。

研士笑容满面地点头。

「是啊,只要能对云出家报一箭之仇,就可以在诈欺界一举成名。就算不自己孜孜矻矻地行骗,也能以诈欺师的大头目身分赚到不少钱。」

「因为他们一直照着我们的计划起舞,所以曾想过该不会有什么阴谋,不过……」

纯太喝了一口红茶,脑袋终于可以运作了。

真珠瞪着纯太的眼里炯炯发光,开口问道:「什么时候?」

「咦?」

「你们什么时候发现里真珠和须贺是同伙?我的演技应该很完美才对。」

和之前那种软绵绵的说话方式不同,是带刺的声音。纯太觉得有些哀伤,愁眉苦脸地说道:「从一开始就知道。」

「一开始?」

「和你在都立美术馆见面时就知道了。」

「——不可能!」

真珠双手在桌上一拍,猛地站起身。

纯太摇了摇头。

「是真的。你那时说的那句『初次见面』是谎话,其实你应该在事前调查时就远远地看过我了对吧?」

极为鲜艳的红色眼瞳。

第一次见到有女孩子能说出那么美丽鲜红的谎言,所以纯太才会被她吸引。

「怎么可能,第一次讲话时就被你看穿了?」

真珠一脸极为不甘心的模样,总看着她的样子,得意地笑了起来。

「纯太,说明给她听,关于你的能力。」

「咦?可以说吗?」

除了双亲、总、舍身和研士之外没人知道的能力。而且总还亲自严格命令过,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不过现在既然她允许,就应该代表有其他的用意才对?

「那个啊,我可以看出别人是不是在说谎。」

纯太简单地说明了一下自己的能力后——

「……难以置信。」

须贺如此说道。

真珠懊恼地咬着嘴唇。

「这啥小?也太贱了吧!你这个才真的是诈欺啊!」

「你相信我的话?」

「相信呀!当然相信。因为本真珠大人根本不可能在诈欺方面败给你!」

「啊,难道你是以本名行骗?果然名字是真珠呢。我的纯太也是本名,虽然你早就知道了。」

「给我闭嘴,你这个小畜牲!」

纯太缩了缩脖子。

明明外表是楚楚可怜的美少女,为什么言行举止会这么粗野?而且年纪还和自己差不多大。

在苹果树下相遇时,为什么这女孩子要在第一次交谈时就说谎?纯太觉得很不可思议,也因此对她产生兴趣。

之后又和她见了好几次面,她的每句话几乎全是谎言。不管是父亲的事、母亲的事、学校的事,全部都是假的。直到她提到「我爸爸被诈骗了」的事时,纯太才终于发现蹊跷。

真珠是在知道纯太是诈欺师的情况下,主动接近他的。

早就知道他是云出总的曾孙兼手下。

如果告诉云出家的年轻小子自己家人碰上了诈骗,对方一定会上钩吧?被想帮助不幸美少女的正义感所驱使,用诈骗的方式以其人之道遗治其人之身,肯定会想这么做。

真珠和须贺故意在云出家的剧本上跳舞。

当然,粉红色手机和一日帮佣也都是故意准备的。其目的是用来表现须贺只是个三流诈欺师,而且也是为了让云出这边的人以为须贺已经上钩了。

「全部都是为了等我露出破绽的那一瞬间。」

想要逮捕诈欺师,最好的方法就是在诈欺师行骗的那一瞬间抓住人。

一旦将精神集中在鸭子身上,就无法发现自己周围的异状。

跟纯太从漫画上所学「就算是杀手,在攻击目标的瞬间也会处于无防备状态下」的理论一样。

奇迹似的,纯太和真珠,两名年轻的诈欺师都以同样的理论战斗。

「你这白痴根本全身上下都是破绽。刚刚那句『艾南不知道这件事』,不就等于叫我去报警吗?」

被真珠嘲弄地这么一说,纯太沮丧地垂下头。

如果自己没有这种特殊能力,应该会完全被她玩弄在掌心中吧。

是因为她说了「去洗手间」的谎,纯太才开始觉得可疑,察觉到她不是去上厕所,而是去报警。

「好啦好啦,纯太在警察闯入之前就发现有诈了,所以还算可以。虽然时间有点紧迫,不过如果我人真的在那里,应该还是能想办法逃出来。」

「还不是靠着那种漫画般的能力才发现的,单纯以诈欺师本领对决的话

一定是本大人赢。先从这个叫研士啥的小哥开始,把你们一只一只抓起来,最后让那个鬼老太婆蹲在苦窑,度过余生。」

听到真珠满怀怨恨地吐出这些话,总露出从容的笑容。

「很有胆识的小姑娘嘛——引山,你找了个好搭档啦?」

引山?

突然冒出来的人名让纯太很是惊讶,须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被你发现了?」

「那当然。你以为我是谁?不过区区六十五年前的事而已,我有可能忘记被我骗过的鸭子的脸吗?」

「总、总总总婆婆,这个人到底是谁?」

纯太有些紧张地交互看着两人。

须贺笑了笑。

「我的本名是引山道造。在战时是国家高官,由于被云出总骗走了时价数十亿的山林,导致被究责革职。」

「咦!」

纯太以及真珠同时叫了起来。

「爷、爷爷,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真珠。我之所以一直针对鬼总,不是为了在诈欺界扬名立万,只是为了复仇而已。」

云出总之所以被称为传说的原因,就是因为她趁着战后一片混乱之时,成功骗走了国家的土地。

原来受害人就是须贺,不对,引山吗?

这样说来,看起来七十岁的他,其实已经快要九十岁。也保养得太好了吧?

「不是与你,而是与你的曾孙对决让我很不满,没想到居然会栽在十五岁小孩的手上。」

「纯太也差一点就输啦。他最近对自己的能力太有自信了,这次的事算是一帖猛药。」

被总这么说,纯太更沮丧了。

是因为研士把荧幕的影像调快了三十分钟,以及舍身「想清楚吧」的忠告,而且最重要的是真珠的眼睛发出红光,因此自己才有办法赢。

一切都在在显示出,自己离成为独当一面的诈欺师还早得很。

「就是嘛,而且那个看穿谎言的能力根本不是万能的。」

连真珠都这么说。她明明才刚说过太贼了之类的话而已。

纯太不满地抬起头:「什么啦,至少你说的谎全被我看穿了啊。就像测谎器一样。」

「哼哼——那,这件事你有看出来吗?」

真珠突然站了起来。

接着掀起裙子。

「咦?」

就在纯太瞪大眼的瞬间,她把内裤向下一扯。

喀。

纯太的身体发出怪声,接着便浑身无力地从沙发上滑下。

茶杯从研士的手中摔落,香烟从舍身的口中掉下。

真珠的双腿之间,有个多余的东西。

和纯太同样的东西。女孩子身上绝对不会有的东西。

真珠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也没把内裤穿回去,砰的一声将右脚踩在桌上。

「什么万能测谎器,你的能力只看得出从嘴巴说出的谎话对吧?从第一次见面起就以为大爷我是女的,完全没怀疑过对不对?」

纯太因为太过震惊而无法言语。

研士和舍身也张大着眼,全身僵硬。

「我的本名是真珠瑠。那边那个自以为是精英诈欺师的少爷,在看到我双眼发红时一定在心里怜悯我是『努力说谎的可爱少女诈欺师』对吧?」

「……呜。」

没有怜悯的意思。

只是,只是因为他说谎的模样太精彩了,所以常常看得着迷而已。

「你迷上我了?」

真珠瑠的嘴角如恶魔般扬起。

被他那泼辣的眼神注视着,纯太动弹不得。

「嗯。」

「那就是你输了。你、失、恋、了。」

这句话如刀般剜着纯太的胸口,让他很想哭。

「……嗯。」

这时总大声笑了起来。

研士和舍身同时看向她。

「总、总婆婆?」

「老妈……?」

他们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难道总放声大笑是相当于天地异变的事吗?

「精彩!」

总从沙发上站起。

就算站着,个子还是很娇小,不过充满自信的眼神果然很强悍,她交互看着引山与真珠瑠。

「是你的血统吗?引山?」

「不,年纪大了之后突然有些寂寞,所以收养了原本是孤儿的这孩子。」

真珠瑠终于重新穿好裙子,呸了一声。

「我们是以穷人为对手的低贱诈欺师搭档,不管是赌骰子啊老鼠会啊什么都做。这些都是爷爷教我的,和你们那种出手大方华丽的诈欺师一族完全不一样啦!」

啊——果然我就是看这些家伙不顺眼!真珠瑠补上了这么一句。

他一一瞪着云出家的人,最后朝纯太瘪了瘪嘴。

「看啥小,你这个失恋鲁蛇。」

那句话,狠狠地撕裂了十五岁少年的心。

纯太一脸呆滞地在洗脸台台刷牙,镜子里出现了春子的身影。

「我帮你买了发蜡唷。」

「……咦?」

「你不是挺在意头发的吗?而且你今天要和那小姐见面对吧?」

嘻嘻嘻嘻嘻,春子笑得一点也不像做妈妈的人。

「那位小姐长得很可爱呢。身为我儿子,干得不错嘛。」

「…………嗯。」

这时电铃响了起来。

「来了来了——」

春子满脸愉快地冲了出去。

已经来接人啦?唉,就算是总的命令,还是不想去。

从玄关回来的春子,手上拿着蛋糕盒。

「研士也来了。你们要一起去游乐园?我是觉得光你们两个国中生一起出去玩似乎不太好,不过有监护人跟着我就放心了。」

「……嗯。」

一起去游乐园,研士这话不假。

不过是俄国的游乐园。

总目前正在算计俄国新崛起的黑道组织,是关键时刻,动员的人数和金额都非比寻常,纯太完全只是她的棋子。

纯太确认护照在口袋里后,走向玄关。

老样子,依旧笑得很可疑的研士,以及闪亮美少女。不对,真珠瑠。

只要看到那张漂亮的脸,纯太胸口的旧伤就会发疼。

「那么我就把纯太借走罗,今晚他会在我横滨的家过夜,明天我再把他送回来。」

「真不好意思啊,老是麻烦你呢——还有,真珠妹妹,要搬行李或想做什么的时候就尽管使唤纯太吧,因为他是男孩子嘛。」

「好的,我会好好使用女孩子的特权的。」

看着笑得很可爱的真珠瑠,纯太心里正抱怨连篇。什——么——女孩子的特权啊?

三人离开大楼。直到坐进研士车里为止,真珠瑠一直都像个淑女。

不过一坐进后座,他就立刻撩起裙子,盘腿坐在椅子上。

纯太从后照镜里看到那副德性,烦闷地叹了口气。

「可以不要那样吗?外面会看到。」

「很热耶?今天这套女装布料很多啊你这猪头,而且车子里又没冷气。」

「那么就先在路上买冰淇淋后再去成田如何?」

对于研士的提议,真珠瑠吹了一声口哨。

「好哇!还要吃点早餐。」

「是是,大小姐~~」

水蓝色的车子喀啦喀啦地行驶着。

纯太从副驾驶座仰望天空,夏天已经快到了。

从改变命运的暑假到现在将近一年。他认清了自己只是个半调子诈欺师的事实,而且还多出了奇怪的伙伴。

在比利时的饭店里,总对引山及真珠瑠提出了「一起去俄国大干一场吧」的邀请。

谁要当鬼婆婆的手下啊!对于如此愤愤不已的真珠瑠,总是这么说的。

——没人说要你们当手下。我有这三个人当棋子就够了,你们是以搭档的身分和我联手。也就是说,是和我共同作战。

如此一来,引山和真珠瑠就都接受了。

以俄国黑道为对手的巨大挑战十分有魅力,这是原因之一,可以和传说中的诈欺师一起工作也很有吸引力。

纯太直觉认为引山应该是爱着总的。照引山温和的个性,不至于过了六十年仍执著于复仇,之所以追着总不放还想成功诈骗她,应该是引山表现爱情的方式吧。

「啊——我想喝罗宋汤。」

从窗户灌进来的风吹抚着真珠瑠的长发,那是纯太在第一次摸到时,因触感而感动万分的头发。虽然知道真珠瑠是男的,但一不留神还是会觉得他很可爱,让人很不甘心。

(啊——真是太让人生气了)

失恋的伤还没好,这次又被刺痛了身为诈欺师的自尊心。

总、引山、真珠瑠是共同战斗的伙伴。

可自己只是总的棋子。

位格完全低于真珠瑠。

「纯太,你皱着眉头哦。」

一旁的研士笑道。

「身为诈欺师,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平常心,知道吗?」

「就算是诈欺师也才十五岁,让我沉浸在

感伤情怀里一下啦!」

纯太嘟嘴。

研士轻轻苦笑。

感伤个屁啊?真珠瑠随口骂了声。

「那么,为了祈求纯太在十六岁时可以成为独当一面的诈欺师,我们去买哈根达斯如何?离成田还很远,所以也顺便买便当吧。」

载着两名成长期诈欺师的车子闪了闪方向灯,朝着大型超市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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