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不会笑的数学家 第一章 三星馆之谜

(难道,这真的是一种符合事实的观点、而且经得住时间的考验吗?)

庭院被方方正正的长方形森林包围,一大片水泥地已经被细雨淋湿。在这个季节少有的诡异的夜晚,犹如恍惚的记忆蒙上了一层不透明的雾霭,又像是奶油融化在漆黑的暗夜里。

少女举着伞的手冰凉冰凉的。

这种潮湿的感觉真令人心情烦闷——少女心想。吊环、台阶的扶手,还有这把不只属于谁的雨伞伞柄……

外公还没出来,少女即使不回头看也知道,外公最讨厌这种寒冷天气中的不想氛围,现在,他肯定是透过雾气弥漫的玻璃大门,从后面观看着他们。

细雨遮蔽了视野,就连呼出去的呵气也是白色的,如同抽着烟。

“真的!就跟外公说的一样!”弟弟一边跑一边大声叫道。

对于弟弟的话,少女并没有搭腔。其实她的心里也很想这样放声大叫。

少女停下了脚步,屏息凝视。

“不见了!”她回过头去对母亲说道,“为什么?……难道真的不见了?”

母亲面无表情。

寒冷的雨,寂静的夜,笔直的墙壁,沉闷的水泥。

然而,今晚是平安夜!

外公到底准备了什么礼物?

就像是被女孩周围的水泥所吸收一样,细雨安静而缓慢地垂落着。

少女又一次面向前方,笔直地朝着原来的那个地方走去。

雨并没有下很久,可是不得不撑起伞。

直到傍晚,少女还和她的弟弟还有表哥在此处玩是球。

当时那座巨大的奥利安铜像的双脚之间,就是是球的球门。

可是如今,铜像却不见了。

“哎!铜像呢?被外公藏起来了吗?哎呀,藏到哪里去了?”弟弟问母亲。

母亲没有回答。

少女当然也不明白,

那么大的铜像究竟去了哪里呢?

少女看着的面,水泥地因为被雨淋湿,黑色的范围正在扩大。她低下头,仔细观察脚上新买的皮鞋有没有被雨水弄湿。

这时,少女眼角的余光看见舅妈正走过来,于是她像往常的恶作剧一样,突然瞪大双眼,呆呆的张大了嘴。

大人吓了一跳。

然而少女却认为这是一种绝技。

怎么回事呢?……

外公家的庭院是一大片水泥地,庭院正中的铜像已经无影无踪了。

偌大的园子里没有花草,平展展的什么都没有。

更不用说那么大的铜像的藏匿之处了。

那么大的东西,怎么会……

对,那座比少女大上好几倍的希腊勇士铜像,正是少女的母亲创作的。

现在母亲也十分惊讶。

天气寒冷,少女几乎流出鼻涕,回头望着房子,她看见了站在大门门处的外公。外公应该对自己变出的魔法很得意吧。

“这到底怎么回事儿?是爸爸干的吗?”舅妈表情生硬地低声说道:“他看着不喜欢就把铜像毁了吧?”

少女很讨厌她的舅妈,有些歇斯底里,而且且总是醉醺醺的。

“可是,刚刚还在的啊!哪能这么轻易就毁掉了。”表哥倒是没像他妈妈一样胡言乱语,说话还比较实在。

“姐姐,那个铜像还会回来吗?如果没有了,我们就没法玩是球了”弟弟用自己温暖的小手握着少女的手说。

犀川创平看到了两个扮相拙劣的圣诞老人。

那是两个年轻人,正站在街头散发着面巾纸。犀川不假思索地接下一袋放入衣袋,也没有仔细看一下面巾纸包装上打着什么广告。个人贷款、成人约会,应该就是这类广告吧!即使打扮成圣诞老人,这两个家伙也不可能是义务劳动。

犀川站在那古野车站出口的菜菜子的雕像旁等西之园萌绘。

“菜菜子”是一尊约高五六米的人像,平时几乎是全裸的,现在穿上了圣诞老人的红衣服,伫立在熙熙擅攮的人流里。附近的人对菜菜子并不着迷,不过作为约会地点的标记,这座雕像在那古野车站一带倒是妇孺皆知的。

最近犀川对于圣诞节并没有什么感觉。真要说十二月二十五日有什么意义的话,1+2+2+5=10,仅此而已。小时候的记忆也可能残留一些,但也仅限于开面包店的邻居送来卖剩下的蛋糕之类,或是迪士尼卡通电影里鼻子会发红的驯鹿等等。当时他还想,红鼻子驯鹿跟电鳗有什么不同呢。

西之园萌绘出现了。

“老师,对不起。久等了吧?”萌绘甩了甩短发,扫视一下四周,“啊!人真多啊!”

“不,比约定的时间还早呢……”犀川边看表边说,“还有一分钟呢!”

萌绘面颊微红,微笑着,可能是刚刚跑着过来的。

“离发车的时间还有三十分钟,去喝杯咖啡怎么样?”犀川边走边说。

“好啊!”

一走进地下街.只见人潮汹涌,几乎每家咖啡馆里都坐满了客人,看了两二家店,门口都有等候着的客人。

“老师,算了吧!”后面的萌绘对犀川说,“上电车后也可以喝咖啡……”

犀川点点点头,改变了方向。穿过百货公司的食品卖场,乘上扶梯上楼,萌绘紧跟在他身后。

“西之园,你知道鼹鼠奇卡吗?”在扶梯上,犀川转身问道。

“不知道。”萌绘扑哧一笑。“鼹鼠奇卡?是老师的朋友吗?”

犀川忍不住笑了。

“不,奇卡可不是我的朋友。不过我想说不定赤福饼的赤兵卫认识它……”

“赤兵卫?”萌绘微微皱眉,“是谁啊?”

他们在位于地下街的车站购买了前往津市的车票,特快列车全部是指定座位,黄白两色相间列车已经等待在站台边了。

犀川在剪票口附近的小店买了包香烟,拿着找来的零钱,他回头寻找着萌绘。这时萌绘正站在他前面大约5米处。

犀川现在才第一次注意到萌绘今天的衣服。砖红色的长大衣上印着黄蓝白三色东方风格的图案,相当漂亮。不过话说回来,她的衣装从来都很时尚。让犀川惊讶的倒不是这个,而是大衣之下,犀川还看见她搭配了一双灰色靴子。

“怎么?”萌绘看到犀川的表情,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犀川那张扑克脸遇到萌绘就不管用了。

“不,没什么……”说着.犀川又一次盯着她的衣服看。“我去那边抽根烟,你先上车吧。到津市要一个钟头呢,我得先过一下烟瘾。”

“是因为我穿了短裙吗?”萌绘避后了一点,摆出一个造型姿势。

“啊,是啊!你穿裙子的时候可不多。”犀川故意用目光扫视着周围。

“其实我不太喜欢这样……”萌绘靠近犀川,无意一样碰了碰对方的右手,“不过今天也实在没办法,毕竟是聚会。……可是,至于服装,怎么都没关系吧?是不是,老师?”

“嗯,是啊……”犀川迈开了脚步。

“女人可以穿男人的所有衣服,可是,男人就不能穿女人的衣服,”萌绘笑嘻嘻地问犀川,“这是为什么呢,老师?”

“问得好!”犀川抬头看着天空,“这正应了一句谚语……”

“大小通吃?”萌绘马上问道。

“不,还是说‘高不成低不就’的好吧?”

犀川本来想抽支烟,可是站台角落的吸烟室人满为患,看来在出发前没法来上一根了。虽然车内条件不错,但就是脚下狭窄了些,现在只好忍耐着,等到了目的地再说。

几年前,犀川曾在三重县津市的国立M大学建筑系担任兼职讲师,那时每周都要坐一次这趟列车,从那古野始发到津市差不多一个小时。当时他当然不坐在禁烟车厢,而是悠闲地边抽烟边看书。不过今天正是年终岁尾,还赶上了不好的高峰时段,只剩下禁烟车厢的车票可买了。

还不到五点,可窗外天色已经变得昏暗。

萌绘坐在犀川右边靠窗的位置,她是犀川目前执教的国立N大学工学部建筑专业的学生。三年前,犀川从助教升为副教授,开始拥有自己的研究室。一般来说,要撰写毕业论文的大四学生会分配到研究室,接受毕业指导。以N大学工学科系的情况来说,每年约有百分之六十的毕业生会继续读研,一般是两年,在研究室进行各个领域更高深的学术钻研。所以,在N大学,教授、大四学生或是研宄生,为了学术调查或是研讨会同进同出也绝不稀奇。

但是西之园萌绘只是个大二的学生,虽然建筑专业的本科生一个年级只有四十人,但老师基本记不住大三以下学生的名字。一个大二的女学生,跟老师两个人一起坐在电车上的确不同寻常。

而且,今天还是圣诞夜。

犀川至今单身,自认没做什么亏心事。不过对犀川副教授而言,跟女学生出游实在是不一般。

对犀川来说,西之园萌绘算是特别的学生。萌绘的父亲——西之园恭辅博士,是犀川独当一面之前教导自己的恩师。萌绘还

小的时候,犀川就常找机会到西之园家拜访,所以对萌绘十分熟识。因为四年前的一次空难,西之园博士与妻子双双丧生,犀川因此也就成了博士的关门弟子。可是,自从萌绘进了建筑专业以后,借用一句萌绘自己的话,“两个人的密切交往”才刚刚开始。当然,犀川坚信,两个人的密切交往的确仅限于师生之间。但在犀川的人生里,除了萌绘以外,连跟女性一起喝茶聊天这种事情都与他绝缘。

对犀川创平来说,现实生活中诸如此类的“绝缘”可谓习以为常了。

发车之后,萌绘开始说个不停。

犀川还不太习惯萌绘的夸张打扮。自从她上大学的两年来,他今天第一次看到萌绘穿裙子。美索不达米亚毛毯般鲜艳的外衣,现在正挂在靠窗的衣帽钩上。刚才外套盖住的双腿正横在犀川眼前。洋装和罩衫也是雪白得几乎显得单薄,在罩衫的肩膀附近还有几处镂空的图案。

“老师,你在听我说吗?”

“啊?是啊!”犀川勉强微笑着,“西之园,只穿这些不冷吗?”

“没事!”萌绘满不在乎地说,“你很担心吗?”

列车行驶途中,两个人向推着饮食车的服务员点了两杯咖啡。两人终于有热咖啡喝了。

“那个,你相信那套胡话吗?”喝了口咖啡,犀川总算平静了一些,接过话题。萌绘因为怕烫,所以迟迟没有喝。

“当然不信。”萌绘将视线从咖啡杯转向犀川,微笑着说,“不过,说得倒是有鼻子有眼的。”

“有鼻子有眼?是吗……”犀川一副漠然的神色,“总之,我觉得没什么好谈的,实在太模糊,恐怕是在做梦。再说,那只是小孩子吧?”

萌绘所说的话题,就发生在今天要去的地方。十二年前,天王寺博士的住处发生了一件怪事,每次提到这件事,犀川都觉得那只是无稽之谈或是有人故意的恶作剧。虽然他嘴上说“真是令人遗憾啊”之类的话,但他心里一点也不觉得遗憾。他对这样的低级趣味完全没有兴趣。

“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普通人家,我或许会和你一样想,”萌绘仿佛刻意以理性的口吻问犀川,“但是,你真的没有一种科学的、数学的直觉。”

“怎么可能有?”犀川笑了出来。

“就是……”萌绘叹了口气,“那个地点啊!地点,天王寺博士的住所。老师,香火旺盛的寺庙和门可罗雀的寺庙是完全不同的啊!”

“哈哈,是吧?……也可能吧?”犀川哼了一下,“我对这种事实在迟钝。”

“而我很敏感,”萌绘说着,把嘴凑近杯口。“啊!不行……还是很烫。最好有冰块放进去。为什么热咖啡和冰咖啡都有的卖,可就是没有温咖啡呢?”

他们的谈论内容大致是这样的。

天王寺博士住处的庭园里,有一尊巨大的铜像,在十二年前的某个晚上,这尊铜像不见了。用“消失”这个词有点儿不自然,不过萌绘故意用了这个词来表述。总之,当时天王寺博士好几个孙辈都看到了铜像的消失,其中有一人,就是现在萌绘同在N大学建筑专业就读的片山和树。萌结从片山那里听说了这件事。

“可是第二天早上就又出现了,对吧?有没有搞错?这种故事在大学里多的是。比如,实验室里出了长鼻子怪物什么的。这种毫不科学的谣言在医学院最多了……不过医科不能算是理科。总之,鬼这种东西总是在相信有鬼的人面前出现。”

“我真想看看!如果我看到了的话我就会相信。”

“我可不想看。”

“看过人体的横切片吗?老师,”咖啡终于能喝了,萌绘于是一口气把一整杯喝完,微笑着说,“我在不久前看到过,就在东京……”

“我在芝加哥的博物馆看过,说起来,那是十年以前了,”犀川苦笑了一下,“跑题了,西之园。”

“是老师先跑题的。”萌绘回答道,“刚才说的长鼻子怪物是什么?美国漫画里的主角吗?”

“药店前面就有,桔色的小象,”犀川说,“它女朋友是粉红色的。”

“药店前的小象似乎叫佐藤吧?”

“啊!我们终于有共同的朋友了……”

“可是……老师,片山看到铜像消失的时候还是小学四年级的学生,”萌绘很快就把话题转了回来,她对自己的跳跃性思维非常得意,“他这个人很认真,说话也很正经,说绝对是亲眼所见。所以我觉得他不是在编故事。”

“片山亲眼所见?铜像迈开大步走开的,还是空翻着离开的?”虽然是玩笑话,但犀川想,如果铜像真的会空翻,那情景还真可怕。

“不是啊!不过,……天王寺翔藏博士,也就是片山的外祖父,当时间大家谁可以解开这个谜。”

“谜指的是……铜像是怎么消失的吗?”犀川开始表现出一点兴趣了。

“当然,就是这个意思。他还说,谁能解开这谜题就能做天王寺家大宅的继承人。”

“嗯,继承……那是老一套。现场看到所有人都是博士的孙辈,他们本来都有机会成为继承人!”犀川下意识地伸手掏掏胸前口袋里的香烟,“不过,既然博上这么问大家,就说明他是知道铜像消失的原因的。但他为什幺要设下这个圈套骗小孩子呢?哈哈,如果真是这样倒真还挺有趣的。”

“对,片山也这么跟我说过。”萌绘伸直了双腿。犀川想装作没看见萌绘那白花花的膝盖必须得费点劲才行。“真有意思!会不会又再次消失呢?”

“有意思?”犀川问。

“堪称诡异啊!”

“你是说十二年前铜像只消失了一次,后来没有再消失过?还是,铜像根本就不曾消失?”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每年的圣诞节,博士家,好像叫三星馆,亲朋好友都会聚集在一起,就像我们今天的聚会一样。可是片山说,只有那一次铜像消失了。或许这是博士变的魔术,特地要给孙辈们看的吧?”

“这么久的事情,片山同学还记得真清楚啊。”

“是啊!当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犀川笑着说。

“嗯,说的对。”萌绘意外地表示认可。

犀川实在不想再讨论下去,萌绘也就不再谈论铜像。的确,她得到的信息存在诸多模糊之处,勉强谈论下去也不可能很愉快。

萌绘报喜欢跟犀川闲谈。这立该是萌绘最喜欢的三件事之一,而犀川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把话题岔开。萌绘知道,犀川心里早有计算。不过萌绘还是喜欢犀川的谈话方式。因为她感受到这样的对话中潜伏着一种紧张感,就如同乘坐电梯,是越往高处上升,越有种因贫血带来的体力透支的感觉。尤其是,如果手上没有什么王牌,那还是赶快撤退的好。

“不管怎么说,如果能见到天王寺翔藏博士就太好了!”过了一会儿,犀川说道,“那简直堪称奇迹,你不知道,我会激动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是啊,我真想看看老师激动万分的模样,”萌绘点点头,“天王寺博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萌绘接受同学片山和树的邀请,前去出席天王寺家的圣诞派对。当她将这件事告诉犀川时,犀川显露出罕见的惊讶表情。他告诉萌绘,天王寺翔藏博士已经多年闭门谢客了。“我还学过天王寺博士的《解析数学概论》呢!”

萌绘也知道这本教社书,可是,片山和树就是这位著名数学家的外孙,而自己的父亲也认识博士这些事,萌绘就不知道了。所以,当受到派对邀请时,她还很吃惊。

片山和树的外祖父天王寺翔藏博士,曾是伟大的数学家。不,即使到现在或许也很伟大。犀川就是用伟大这个词来表述他的。而且在数学以外的领域,天王寺翔藏博士也是著述颇丰,犀川几乎全读过。萌绘的父亲西之园恭辅博士与天王寺博士之间似乎是很亲密的朋友,虽然萌绘丝毫没听过父亲提起这些,但犀川却是了如指掌。犀川说,天王寺博士上了年纪,西之园博士常常讲起天王寺博士的一些奇闻轶事。

“我高中时代候还在电视上看到过天王寺博士,印象深刻,”犀川兴致勃勃地说着,“仙风道骨,口吐莲花。怎么说呢?嗯……总觉得他已经超凡脱俗,拥有超出常人的敏锐。对!就是敏锐,他的思维。”

“我觉得老师已经很超出常人了。”萌绘插了一句话,看来她也很敏锐。

“不,不!西之园,你还不了解什么是真正的学者……”犀川摇摇头,“我就是那种平凡的人,随处可见,没有任何特别。”

“您开玩笑吧?”

“因为生存方式不同吧?”犀川对萌绘的话充耳不闻,继续说道,“而天王寺博士呢,他有一种……生命攸关的魄力。”

“啊,那种魄力老师您可的确没有,”萌绘问,“您和他的区别有那么大吗?”

“也不能说区别,……而是个体的能力完全不同。”

“这我就不明白了。”

“总之,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学者。”犀川作出结论,说道。这对他而言可

不多见。

至于和犀川两人一起去参加派对,萌绘原本不抱信心,但或许是犀川非常想见到天王寺博士,于是以少有的积极委托萌绘,要求出席。萌绘受人之托,和片山和树说了一次,终于使犀川如愿以偿。当初,萌绘是作为西之园恭辅博士的女儿被邀请的,而犀川既是西之园博士的关门弟子,又是他的继任者,所以在资格方面也没有问题。

“你看过天王寺博士的书吧?”犀川架着双腿,说道,“那真是伟大的著作!文章华丽,激动人心,阅读的时候会让人产生无限遐想。”

“您说的是那本定价一万两千日元的书吧?”这次萌绘故意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大一时候的教科书,没什么意思。”

“没意思?”

“就是太深奥啊!不难吗?虽然其文学性堪比莎士比亚全集。”

“西之园,你还读莎士比亚?”

“给被爱的与不被爱的人们……”萌绘即兴地背诵了几句台词,“这简直是胡话嘛!他的意思不就是要把所有的人都包括进去吗?”

“哦!是这样……”犀川微笑说,“这可以归结到集合论里。”

“数学方面的书都很奇怪。什么‘然而’、什么‘之所以’,……都是奇怪的话。”

“那正说明了它的缜密。”

“不!我看是老朽。”

“是吗……”犀川抱起双臂,一脸意外的样子,“的确有很多人这么说,嗯,比如英语中的as soon as,翻译过来就是‘一如何如何就如何如何一…’看起来文绉绉的。数学题里经常有这样的假设条件。”

“那么,如果省略这些什么‘然而’啊,什么‘则’啊,‘根据’什么啊,剩下的不就是一句普通的话嘛!”

“大学老师常用这些词,至少在我周围就常常有很多一边喝茶,一边‘因为所以’的人。西之园,你该不是说你不喜欢数学吧?”

“大学数学真的没意思!高中为止的数学最有趣……我很喜欢!可是现在我已经受不了了,简单、无聊,像抽签一样充满偶然性。”

“所有的事物都是如此。只要接近实用就会变得无聊。工学院的数学只能如此。我要告诉你,在大学里,过不久你自己就会发现那些有趣的一面。……不过我倒是喜欢抽签,因为存在变数,所以人们就依赖于神灵的指示。……这不是很有趣吗?你该不会是一掣签就能洞悉一切吧?”

“唉,老师,你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萌绘有些惊讶地点点头,“我以前和你说过吧?在某些时候这可要保守秘密,这个绝技使我获益不浅呢!”

“只要脑袋转得够快,是可能做到的。……但是你的能力不仅于此。”

“如果不是犀川老师您在工学部,我可能早去就读理学部了。”萌绘眯起眼睛,想开个玩笑。

“瞧瞧!你脑筋转得多快!”犀川立刻接过话茬。

萌绘喜欢与犀川在言语上你来我往,以前她看到过犀川的困窘模样,也很快活,不过最近,这种奇袭策略以失败居多。

老师一定不会认为掣签无所谓吧?

看到犀川平和的反应,萌绘这样认为。

“我也很后悔啊。理学部和工学部正是虚学与实学的关系,而我所感兴趣的,还是在于虚学那一面。”

“可是,理学部的毕业生很难找工作啊!”

“啊?这可是老生常谈了,”犀川看着萌绘,“不过你现在就考虑找工作还早吧?”

“为什么说早?现在就考虑不可以吗'”

“当然不是不可以。……不过你有必要出去工作吗?”

萌绘是西之园博士的独生女儿,糊里糊涂地继承了西之园家的财产,就是在整个那古野地区也是数一数二的大财阀。

“这不是钱的问题。”萌绘说。

“也对……”犀川歪着头说,“你知道那句俗语吗?”

“不劳动者不得食,对吧?”萌绘一下子就回答出来。

“对!”犀川微笑着点头,看起来他心情愉快,“我倒是很讨厌这句话,不过它又很有道理。”

“啊?为什么”

“一日不作—日不食。”

“这两句话有什么不一样呢?”

“不一样。这是集合论。唐.摩根提出的法则。”犀川又捞了一分。

火车的速度慢下来,快到津市了,车轮发出喀嚷喀嚓摩擦铁轨的声音。犀川和萌绘站起身,穿上了外套。

“那里离车站多远呢?”犀川取下皮包的时候问道。

“往青山高原的方向,大概要一个多小时车程吧。”

出了冷清的检票口,站前是一座交通环岛,犀川忽然看到一位面熟的男性。

“嗯……”犀川先开了口,对方也注意到了这边,点头致意。对方的年龄明显地比犀川大了许多。

“我是N大学的犀川创平。”由于想不起对方的名字,犀川只好先自报家门。

“啊!是那次学会括动……你好,我是建筑综合研究所的汤川。”对方也报上姓名。两个人曾在东京见过两三次,也交换过名片。短暂的问候之后,犀川回忆起来,这个汤川是位建筑创意设计师,也就是以一般的建筑创意为专业。有五十多岁了吧,可是头发浓密,仍不显老,还戴了一副典雅时髦的银框眼镜。

“犀川先生,这位是?”简单地问候之后,汤川注意到犀川身后的西之园萌绘。

“这是西之园,我的学生……”犀川简单地介绍萌绘,“其实她是……”

萌绘向汤川点点头致意。”西之园先生的女公子吧?”汤川问。

“正是。”萌绘说。

“你们认识吗?”犀川有点儿惊讶。

“原来犀川先生也是去三星馆的吧’”

就在汤川说话的时候,三人身后传来一阵喧哗。

犀川回头一看,只见一位身穿白色毛皮大衣的女性与两位年轻男子正朝他们走过来。大声说话的是其中一位身穿着天蓝色风衣的年轻人,而另一位衣着朴素的年轻人也在喋喋不休。

“天王寺!”汤川挥起手臂。

对面的三个人一看见汤川,立刻闭上了嘴巴,走了过来。

“您好,一直承蒙您关照!”汤川对那位穿着毛皮大衣的女性毕恭毕敬。

“哎呀!你还挂念我们?”说着,她高声地笑了起来,这可不太像是问候。她的头发接近于茶色,相当整齐,精心化过妆,衣着也引人注目。少说也有四十岁了吧?犀川心里揣摩。女人的眼睛微微充血,似乎有些醉意。

“我以为你今年未必光临了,“穿着天蓝色外套的年轻人向汤川伸出手,问候说。他梳着大背头,反射着弹子房广告板发射出的灯光,看上去比犀川要年轻。

“嗯,那个……”两个人的手松开时,他问。

“这二位是犀川先生和西之园小姐。”汤川总算为两个人做了介绍,接着转身对犀川说,“这两位是天王寺律子和天王寺俊一。各位都是第一次见面吧,”

犀川和萌绘向对方点头致意,但天王寺家的两个人只管了一眼,就好像没看见犀川两人一样。

“阿升,别在这儿发傻,快去把车开过来。” 一直沉默着的年轻人听到天王寺俊一发话了,慌忙跑去开车。

附近有小小的公交车站,还有一座警察岗亭,警灯闪烁着红色的光芒。往地下过街通道去的人很少,除了弹子房,车站周边感觉不到丝毫热闹的气氛,有种深夜一样的寂静。

犀川走到公室车站前,点燃一支香烟,将冰冷的空气与尼古丁一起吸进胸膛。

在白色厢型车开到环岛这边来之前,没有人再开口说话。犀川感觉到了此时难堪的气氛,天王寺律子似乎耐不住寒冷,吐出好几口呵气。

犀川因为在稍远的地方抽烟,正好观察大家。虽然是初次见面,可犀川对天王寺律子和天王寺俊一还是早有耳闻。律子是数学家天王寺翔藏博士的长子——大王寺宗太郎的夫人。而天王寺宗太郎曾是风靡一时的作家,不过那时犀川虽然正是学生时代,却并投有拜读过他的任何作品。很遗憾,天王寺宗太郎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过世。至于眼前这个梳着大背头年轻人天王寺俊一,他是宗太郎与律子的儿子,也就是天才的数学家天王寺翔藏博士的孙子。

刚才在列车里萌绘说过,天王寺律子是位著名的舞台剧演员。犀川对此全然不知,现在看她化了浓妆,越发觉得不像。犀川已经有10来年没看过电视电影或者报纸丁,她儿子俊一也是一位演员,犀川也不知道。

大家都坐上了车,副驾驶位置是汤川,中间一排是犀川和萌绘,最后一排是天王寺母子。刚才那位怯懦的年轻人驾驶汽车。车子出了环岛,顺着市区内的大路向南行驶。犀川注视着窗外的风景,问汤川道,

“汤川为什么去三星馆呢,”

“嘿嘿,说来话长……”汤川从副驾驶位置上回过头,含糊其辞。

“这是你们大人们之间的关系……”后排的天王寺俊一突然大声说,“你跟亮子姑姑走得太近了!汤川,跟她

在一起的话恐怕要折寿,我劝你还是小心点儿好!哈哈哈……”

犀川朝后座看,天王寺律子似乎已经睡着了。

车内又是一阵沉寂。

俊一所说的“亮子姑姑”,应该就是萌绘的同学片山和树的母亲吧?犀川心里想。天王寺博士只有两个孩子,片山亮子正是他的女儿。

车子离开大道,开始沿着一条窄路向西行驶。

“那个……铜像消失的事是真的吗?”萌绘突然打破了沉默。

“哎哟,这位小姐你知道得很多啊!”俊一从后面探出身子,似乎第一次注意到萌绘的存在,“嗯,……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西之园。”萌绘稍稍欠了欠身子。

“西之园,嗯,……好名字,像是伊甸园。……西之园什么?”

因为距离犀川也很近,所以犀川闻到了也身上的酒气。

“萌绘。”

“萌绘?西之园萌绘,……好名字!我叫天王寺俊一,请多关照。”俊一伸出手想跟萌绘握手,萌绘苦笑着握了一下。俊一又靠回后面的座位,自言自语地说,“这名字做艺名也不错,西之园萌绘……”

“那么,天王寺您也看到了铜像消失吗?”萌绘转回到原本要问的问题。

“看过啊!大家都看到了!”俊一终于严肃些了,“找母亲也看到了,那个设计师亮子姑姑也看到了,所有人都看到了。包括阿升。……是不是?升!”

“不!我没看过,那时我还……”驾驶座的年轻人在前面回答。

“啊!对了!你的确没看到。哈哈!”

“那是我父亲的恶作剧,”看上去睡着了的天王寺律子突然开口,“简直是低级趣味,无聊的恶作剧,……他就是想吓唬我们。有什么可笑的?根本就是……我现在仍旧心惊肉跳!”

“是什么样的恶作剧呢?”萌绘回过头望着律子问。

“超能力啊!还能有什么?”律子立刻回答,“我父亲的确有那种特别的能力,虽然只是在年轻时候。哼……他总是胡来!”

“超能力……?”萌绘淡淡一笑,侧着头问。

“当然!”律子立刻点头表示同意。“不过,数学这种东西就是一种超能力吧?总是思考一些奇怪的问题,……都是老掉牙的话了……”

“那时的奥利安铜像啊,”坐在律子身旁的俊一兴味盎然地说,“好像暗藏了什么机关。反正,没有办法做第二次了。……我们也只是在小时候看到过那么一次。可能……在建造的时候就弄成可以挪动的了,可是现在已经不能动了,的确是不行了。”

“我以前也听片山这么说过,”汤川没有回头,看着前面说,“那个奥利安铜像就是她的作品。片山说……”

“汤川,哈哈……你刚才叫我姑姑‘片山’?”后面的俊一笑着说,“应该叫亮子……对!……还是叫亮子的好!哈!”

“是啊!等以后和她结婚,我就那么称呼她……”汤川笑着回头说,“总而言之,那座铜像是雕刻家片山亮子的作品。虽算不上杰作,但是她自己断定……”

“所以现在这座铜像是真的!”俊一大声说。

“不要再提这些无聊的话了!”后排的天王寺律子厌恶地高声叫,“你们给找住口!荒唐!”

荒唐?

犀川咀嚼着天王寺律子的话。

汽车离开了市区,进入山道。雾气缭绕,周围几乎看不见阳光,附近也没有其他车辆,即使开了大灯,也只能看得清几十米的范围。道路迂回曲折,而且都是急转弯。白色护栏之间的空隙也越来越短,总感觉车在爬坡。当然,这里没有信号灯,也没有交叉路口,只是一条路。

“三星馆是什么时候建造的呢?”犀川问道。他记得曾在一本建筑业杂志上看到过。

“要说竣工的话,嗯,……有十五年了吧,”前面的汤川回答,“你可能知道,那里以前是一座天文台,搬走的时候,天王寺先生买下了那块地,还有房子,然后又大兴土木。三星馆曾获得当年的建筑学会的鼓励奖,值得一看。”

“谁设计的呢?”

“片山基生。听说过吧?片山先生设计三星馆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创造了建筑学会最年轻获奖者的纪录!在这论资排辈的社会里,他算是个特例。”

“是片山基生吗……”犀川重复着,尽管他早巳知晓这位建筑家的名字。

“对!”汤川接着说,“他就是刚才说到的片山亮子的丈夫,在五年前死于癌症,在大学里比我高一年级。当然,我没法和他相提并论。片山是天才,作为一个建筑家正要大展宏图的时候却遭遇不幸,真是……”

“啊,是这样啊,”犀川搔了搔头,“这我倒是不知道,原来我的学生片山和树居然是片山基生的儿子,是吧?”

“老师,您不知道吗?”旁边的萌绘问犀川。

“嗯,一点也不知道。得益于优秀的遗传,和树对制图设计很拿手吧?”犀川问萌绘。

“是啊,他是全班最厉害的。……画出来的图格外出色。不过我最不喜欢制图了,所以也不是很清楚……”

“那你喜欢什么?”犀川小声问她。

“秘——密——!”萌绘只动了动嘴唇,微笑着。

犀川朝后排瞄了一眼,天王寺律子和俊一两人已经进入了梦乡,俊一还发出细微的鼾声。

此时,犀川正在头脑中梳理天王寺家族的亲缘关系。天王寺博士的长子天王寺宗太郎,以及他的女婿片山基生,也就是说天王寺家和片山家的男主人都已经离开人世。今天出席派对的人,天王寺家是儿媳律子以及她的独生子俊一(现在两人正在犀川的后面熟睡);片山家则是天王寺博士的长女片山亮子与儿子和树。

并且,从刚才俊一的言谈中,犀川得知汤川与片山亮子的关系非同一般。

“请问,”犀川身体前倾,对驾驶座的青年说,“可以问一个问

题吗?”

“嗯?问我吗?”年经人注视着前方,看上去有些局促。

“刚才听天王寺说,只有你没有看到铜像消失?不,他说的原话是你‘的确没看到’……”

“啊,对,那时啊,”年轻人笑了,“那时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从出生的时候起,我的眼角膜就有病,虽然可以感受到光亮,但视力几乎为零。直到九岁那年动了手术,后来才重见光明。”

“啊?真可怕……”犀川吃惊地说,“不过当你的眼睛看得到东西时感觉怎么样?能看见时有什么感想?”

“嗯,这个嘛……其实说是恢复视力,前后需要经过一年时间。并不是像演戏一样,一下子就什么都看到了。”

“最近我在思考这方面的问题……啊,对不起对不起,扯远了。”犀川发现自己提及研究的事情,便不再往下说了。总是谈论专业领域的问题未必受欢迎。

“即使是视力没有问题,可是眼见不一定为实。”犀川说着,自己点了点头。而萌绘在一旁看着犀川的侧脸,陷入了沉思。

“不过我还模糊地记得,铜像消失这件事引起了很大骚动。”开车的青年说。

“你跟天王寺家……是什么关系呢?天王寺好像叫你……阿升,对吧?”犀川问。

“对,我叫铃木升。”青年说出自己的姓名,“我的母亲是天王寺家的管家,我也一直受到先生的关照。”

车子转了一个急弯,阿升换了一挡。

“今天的雾真浓。”驾驶座旁的汤川说。

“是啊,因力山里的温度正在上升。”驾驶席上的青年聚精会神。

路上只有他们的车,在似云似雾的空气中行驶,白色水气笼罩在车窗上,久久不能散去。

汤川转过身对后座的人说:“这样的景色,在表现世间奇闻怪事的电影场景里经常出现啊!”

汽车不停地转弯,频繁地变换方向。坡道也越来越陡,都是急弯,从上车开始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现在是晚上七点半了。

发动机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接着就是轮胎碾压在碎石子上的声音,车子停了下来。附近只亮着一盏常明灯,浓雾深锁,灯光昏暗。

所有人都下了车,立刻就感受到了寒意。这里的海拔应该相当高了,似乎是个停车场。犀川和萌绘望望四周,只见远处停了一辆轿车。至于停车场到底有多大则看不清楚。

“请这边来。有些昏暗,请大家注意脚下。”青年铃本升引领着大家。

天王寺母子默默地跟在铃木身后,两个人都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什么话也不说。犀川和萌绘他们后面,最后是汤川。由于视野只能达到数十米远,实在看不清周围。没办法看清附近的样子,只知道这里被郁郁葱葱的森林所环绕,也分不清方向。停车场的一端有两米宽的台阶,几个人抬阶而上,而白色的石阶的顶端则隐没在云雾中。

不一会儿就看不见停车场里那盏常明灯的光亮了,取而代之的是上方一团模糊的白色灯光。当大家走到第二盎灯下面时,也到了台阶的终点。

眼前出现了一堵砖墙,围墙左边有一座

塔型的建筑,模糊的白光照射出来。沿着砖墙向右走,就看见一扇铁制的黑色大门。这扇大门是有五米宽,其高度和围墙差不多,也有三四米,铁门两侧的围墙延伸开去,消失在雾中。刚才见到的塔型建筑好像两边都有,从这边只能看见模糊的光。

大铁门上有宛如藤蔓般的细铁条焊制成的图案,透过中间的缝隙可以看见门内的景象,只见庭院中铺着沥青或者水泥的地面。

但是犀川和萌绘的视线都落到大门内十几米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巨大的人影。或许里面的房子灯火通明,所以那个方向就是白花花的一片,而巨大的人影逆光而立,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的确是巨大的人影。

“那就是奥利安铜像吧?”萌绘问汤川。

“嗯,对。但正确的叫法不是奥利安。我们叫它‘房子的守护人’。”汤川嘿嘿笑着答道。

“房子的守护人?”萌绘重复着又问一次。

“很快就可以看清楚了,今天的雾太浓了……”汤川看着远处的奥利安铜像,“可是说它不翼而飞,……嗯,我还是不相信。”

铃木升对着门边的对讲机说了句什么,很快,黑色的铁门“咯吱咯吱”地响着向旁边移动,几个人等铁门不再动了以后,进到了门内。

浓雾让人无从估计庭院的大小,除了身后的砖墙和铁门,庭院里什么也没有。简直算不上庭院,连一株树也没有,就像停车场一样。

犀川与萌绘脚踏着冰冷的水泥地,向奥利安铜像走去。

“和那古野车站前的莱菜子差不多啊。”犀川看着铜像自言自语。

铜像比预想的还要高大,是有五米,背对着大门。绕到正面抬头观看,正是希腊时代的勇士容貌,面庞棱角分明,头戴头盔,身披铠甲,右手水平前伸,左手持剑,剑尖直指地面。一只振翅欲飞的雄鹰站在勇士的右肩。整座铜像造型大胆,气势不凡。

因为早就听说过铜像曾经消失的故事,犀川很自然地把注意力集中到奥利安的双脚。旁边的萌绘也是如此。铜像的双脚直接与水泥地面相连,两腿之间可以容人穿过。

“这顶头盔是雅典娜时代的造型,应该是和斯巴达城邦战斗时佩戴的。”犀川向上仰望着说道。他似乎在某册绘图书里看到过。

“说得对!”汤川点点头,“但是雕塑的主题并不全有历史意义。雕塑这种形式也是非常现代的艺术表现手法,简直不可思议,如果是女性雕塑家,大多会表达强烈的触感。”

“是什么材质呢?”萌绘摸着奥利安的脚,果然是一种冰冷的金属触惑。

“青铜。”扬川回答。

“有多重呢?……”萌绘仰望着铜像。

“这个嘛……”汤川微笑摇摇头说,“搬不起来,无法称量啊。”

“究竟多重呢?”犀川平静地说,“他大概是一般人的三倍大,所以用体积来换算就是二十七倍。而铜的比重大概是人类的9倍,这样一个普通人大约八十公斤,八十乘以二十七倍再乘以九……”

“一万九千四百四十公斤,”萌绘当即回答,“有二十吨重啊。”

“啊?你们这就算出来了?”汤川吓了一跳。

“如果它从外到里都是实心的,应该在二十吨左右。不过这种铜像大部分是空心的,所以实际上用不了一半。”犀川说。

“汤川先生、犀川先生,这边请!”房子边铃木的声音传来。于是犀川他们不再谈论奥利安铜像,朝铃木那边走去。

“西之园,你刚才拨打了算盘吧?”汤川边走边问。

“没有。”萌绘回答。

“她啊,没有必要用算盘。”犀川加了一句。

其实萌绘在算数上速度惊人。五位数的乘法瞬间就可以说出答案,即使开平方根也都能用心算。

从奥利安铜像走了几十米之后,终于看到了三星馆。这么宽阔的范围也都是水泥铺装地面。

三星馆是一座色彩单调的水泥建筑物,像是一枚巨蛋的左前和右后两边又分别连接了同样形状的巨蛋。中间的圆形大厅散发出白色的灯光,而左边圆厅里的光是蓝色的,右边团厅是淡红色的光。外边的水泥墙没有经过任何涂装,蓝、白、红三种颜色的光线交相辉映,显出一股强烈的现代感。在远处因为浓雾看不清楚,不过这里之所以叫做三星馆,无疑指的就是这三栋建筑物。

玄关位于散发着白色灯光的中央圆厅入口,虽然三栋建筑分别直线相连,但出入口的位置却并不对称。所以,如果正面对庭院的话,就会发现三个圆厅都是倾斜的。整个建筑就是这样设计的,并不左右对称。

“等浓雾散开就可以发现,三星馆的排列就和猎户座星星的相对位置一样。”汤川向左右打量着的犀川做说明。

“原来如此,所以才叫做三星馆啊……”犀川若有所悟。

“噢!……”萌绘也微张着嘴,点点头。

犀川的头脑里浮现出冬季猎户座在天空中的位置。

在四颗星星围成的长方形的中间,倾斜排列着三颗星。三星馆也位于长方形的庭院中央,正如星座图。而庭院里奥利安铜像正位于猎户座的下方。

“腹地能四角分别盖了灯塔,……对,就是塔,现在雾太浓看不清楚,不过那边也散发着光线,看到了吗?”汤川回头指着远处,继续向犀川等人说明,“去年我坐直升机来到这里,就是在庭院里降落的。那时从天空往下看,这庭院很稀罕,周围一片昏暗,四座塔的灯饰跟三里馆透出来的光线相互辉映,真是美丽极了。建筑师在设计之初,一定也考虑到从空中看观建筑物的意境吧。这座建筑可是片山基生的得意之作。到明天晚上浓雾总会散去,我们叫一架直升机来体验一下它的美吧?”

“巧夺天工的结构之美,”犀川表达着自己的感想,“看这里连一株绿树和一块草坪都没有……”

“说得好!这是一种与自然相矛盾的美,是片山基生的美学主张。他认为‘美’这个词就是为了形容人造的东西而存在的,对,可以说就是那种感受不到温度的美,……他的设计就是要拓展冷的无限可能。”

“可它还给我留下了一种原始的印象……”犀川轻轻耸了耸肩膀。

“啊!太正确了,就是原始。”汤川连连颔首,“不是拒绝生命,而是生命之前的宇宙!因为是宇宙所以寒冷!……啊,里边请!犀川先生,这里的内部装饰更令人叫绝。”

玄关处巨大的玻璃门朝两侧开启,室内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中年女性,向大家深深地鞠躬。

“哎呀!真冷真冷!这地方真要命!“天王寺律子一边摘下手套一边说,“君枝啊,我还是住以前的房间吧!”

“当然,夫人。您还是住在一号房。”被称作君枝的女性这样说着,递给律子一枚套在红色圆豳上的钥匙。俊一则是一言不发地接过另外一个房间的钥匙,母子二人迅速向右手边的走廊走去。

“晚餐从八点钟开始。”君枝对着他们的背影大声说,“中央插动厅备有饮料……”

“我们自己会去拿。”俊一头也不回,大声回答。

他们所在的走廊缓缓左转,所以两人的身影很快不见了。走廊沿着圆形大厅的周围向两旁延伸出去,弥漫着异常的气氛。

“片山夫人等人已经到了吗?”汤川问君枝。

“嗯,已经到了,正在五号房,”君枝脸上浮现出神经质的微笑,“现在大家都已经到齐了。”

汤川并没有领钥匙,而是直接向走廊深处走去。

犀川与萌绘受到三星馆内气氛的影响,一直沉默着。

君枝看到二人,说,“二位是……西之园小姐和……犀川先生吧?”

“请多关照!”萌绘发出问候。

“那么两位可以住同一个房间吗?”君枝又拿出了一把套在红色圆环上的钥匙。

“嗯?”犀川吃了一惊。

“嗯,当然可以。”萌绘接过钥匙。

“你们住六号房。”君枝对萌绘说。

“……稍等一等,这个……”犀川慌了,“如果可能,最好还是分别……”

“不,虽然同是六号房,卧室却有两间。真对不起,很不凑巧,我们没有其他客房了。请多包涵。”君枝低头表示歉意。

“老师,你在意吗?”萌绘拍了拍犀川的后背说,“好啦,走吧。”

萌绘跟犀川进来以后,接着就是铃木升。

“前面向右拐,沿着红色的通道走就是六号房。”铃木说完,自己则往走廊相反的方向去了。

犀川与萌绘默默地走着,拐了弯。

右侧是一连串的大玻璃窗,外面天色昏暗,什么都看不清了。走廊的地面铺着厚厚的玻璃砖,散发着白光,看来地面下还有照明灯。这些就已经非比寻常,可以明显感受到不同的气氛。弯道的内侧,也就是左边,是一米宽的花坛,意外地种了些花草和小树。虽然被上面一层青苔覆盖住,但花坛里面应该是有土的。这里和室外完全的人工设计形成鲜明对比,花坛深处又是圆形的水泥墙壁。似乎在圆形大厅里面还有一个圆厅。而且往上看,

走廊两侧的墙壁向上弯曲,形成天花板,隐役在高不可测的黑暗里。只要向上仰望,就会产生一种失去平衡的错觉。

犀川与萌绘就这样措着充满未来风格的走廊向深处行进,大概沿着圆形大厅转了九十度以后,右手边出现了另外一条走廊,这里的地面虽然也是玻璃砖,但地面下的灯光却是红颜色。

“太奇妙了……”萌绘喃喃自语,“怎么形容这种华丽才好呢?”

“好像沉浸在幻觉里。”犀川也自言自语。

的确是尽善尽美的设计,犀川想,通常这样前卫的设计,最后往往是牺牲品味,制造出不安定的空间,但这个三星馆的创意则是完全超凡脱俗,不,似乎更接近于幻灭,其锐利彻底改变了人的蒜觉。造型与尺寸、光和影,一切都是那么单纯,同时又是难以名状的展现。

原来这就是片山基生的作品……

犀川心悦诚服。

“建筑物中有大自然,内部与外部的安排正好相反,”犀川终于说出心里话,“这个半球形建筑的中心是天象仪吧?也就是字宙的中心啊。最外侧的宇宙现在成了整个建筑的中心,是充满哲学意味的建筑设计,朝气蓬勃,别有情趣。”

“嗯,真的……”萌绘点点头,“只要一看就觉得真是栋优秀的建筑。”

“没错,我相信建筑给予人的影响乃至幻想。”犀川感慨地说。

沿着红色的走廊,很快就到了一个开阔的空间,这是直径8米左右的空间,其地面比走廊稍低矮了一些。矮几与沙发并排,还有吧台和简单的开放式厨房,看来这里就是刚才君枝所说的中央活动厅。家具全都是白色,被周围的灯光染成微红色。天花板很高,高处还有几扇窗。

红色灯光闪耀的走廊环绕圆形的大厅,外侧有几扇门。右手边第一扇门是六号房,金属门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小小的银色号码牌嵌在门中央。

萌绘用钥匙打开房门,两个人进入房间。入口旁两边各有两扇铝制的门,打开看,一边是卫浴设备一边是衣柜,房间内侧还有两扇木门,都敞开着,这是两间寝室。两个人将大衣和行李放进宽敞的衣柜,进入右边的寝室。

“不好办……”看到房门上没有钥匙,犀川说,“片山也在,学校里不要出现什么传言才好……”

“老师和我啊……”萌绘坐在床上说,“建筑专业里早就传遍了。老师,我已经二十一岁啦!”

“唉!我……”犀川想要说什么,可最后只是一声叹息。

因为卧室内没有烟灰缸,犀川一个人走出来想抽支烟。隔壁卧室房门半开着,只见萌绘正在里面打电话。沿着红色的走廊,来到中央活动厅。天王寺俊一正独自一人喝着饮料。

“房间里好像禁烟……”犀川下了台阶,在俊一身旁坐下。

“是的,不过这里可以,”天王寺俊一手持一个加了冰块的杯子,“嗯,请问您是……”

“我叫犀川,犀牛的犀,三竖的川。”

“原来‘犀’这个发音有汉字啊,我还以为是外来语之类的词呢……”俊一笑出声来。

“英语‘犀牛’是‘thinoce了os’。‘thino’的本意是鼻子……”

“是吗?您是英文老师吧'”

“不是。”犀川摇摇头。

“对不起,请问您是西之园萌绘的男朋友吗?”

“不是,你误会了,”犀川点起烟说道“西之园萌绘是片山和树在N大学建筑专业的同学,我是他们的老师。”

“啊?大学里的老师吗?……恕我失礼,”俊一稍稍坐正了一点,“比我要年长一些,老师,哈哈,喝点儿什么?”

“不,算了,我不喝酒。”犀川总算抽上了烟,头脑立刻就清醒了。坐在沙发上,仰望着天花板。圆形的建筑顶部反射着灯光,使人的距离感很容易发生错觉。一个大吊扇从天花板上垂挂下来,缓慢地旋转着。

犀川背后的一扇房门打开了,走出一个熟面孔。

“犀川老师,晚上好!”这个青年走下括动厅,爽朗地问候。

“啊,是片山,你好!谢谢你的招待。”犀川坐着和片山打招呼。

片山和树体态瘦小,有点女性化,长头发,尖下颌,虽然与天王寺俊一是表兄弟,但这两个人的容貌看不出有什么共同点。

片山相树走进话动厅侧面的开放式厨房,拿出杯子,“喝点儿什么吗?老师!”

“嗯,其实……只要不是酒,其他都能喝……”犀川回答,“片山,这栋建筑太惊人了。是你父亲的设计作品吧!真不好意思,我之前一直不清楚你父亲是他。”

“嗯,感觉怎么样,老师?”片山试探性地问犀川。

“还行。”犀川回答。

听到犀川的回答,片山笑了一下。

“真不巧,今天天气不好。如果天气状况允许,三星馆的夜景是很美的……”和树递给犀川一杯可乐。室内的暖气开得很是,犀川正好想喝些清凉饮料。片山手中的似乎也不是酒,而是什么饮料。

“其实这时候一般都是好天气……”和树坐下说道。

“是啊,已经十二年没见到这种坏天气了。”天王寺俊边说边又给自己倒了点白兰地。

“嗯?十二年?”犀川问。

“对,自从那次事件到现在……”和树点点头,“老师,您听西之园说过吧?”

“那个奥利安铜像的事情?”犀川开始喝可乐。

“嗯,十一年前的那一天,天气也不好,还下了雨。”和树说。

“对,是下着雨。”俊一也说。

“究竟是怎么回事?嗯……铜像消失的时候,它所在的地面留有什么痕迹吗?”犀川问,“你们还记得吗?”

“没有什么啊,就是普通的水泥地。”和树回答。

“地面上有没有什么基坑呢?”

“基坑?”和树歪着头,这是女性化的动作。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俊一兴奋地说,“那时候我上初中三年级,仔细看过那里,真的什么变化都没有。所以,……那时我们白天看到的奥利安铜像应该不是真的。我猜是个充气模型,而我爷爷只是把那个模型放掉空气藏起来了。”

“你对博士说过自己的猜测吗?”犀川问俊一。

“说过啊,但爷爷他不承认。”

“这个充气模型说还是有漏洞。因为第二天早晨,真正的铜像就已经矗立在那里了”和树插话了。

“可以在半夜把真正的铜像立回去啊。”俊一一副想当然的样子。

“那怎么才能立回去呢?”和树追问。

“肯定是用了事先藏在什么地方的起重机吧。又是半夜,又下着雨,远处根本就看不清。在大家都睡着的时候,爷爷把铜像竖立回去。”

“可能吗?”和树还是不同意。

“天王寺博士有过什么提示吗?”犀川问。

“外公什么也没说过,”片山和树表情困惑,“他只是说,谁能解开铜像消失之谜,就能得到这座庭院。”

“胡说八道!这房子是属于我母亲的!”天王寺俊一提高了音量,“因为如果爷爷死了,本来是应该由我父亲继承。不管怎样最后都是我的。不过,就像今天一样,你们来玩来住都可以,我也不想吃独食。”

“知道知道!俊一,”和树苦笑着说,“谁也没想争这栋房子。”

犀川座位对面的一号房忽然打开了,里面露出了天王寺律子的脸,观望着犀川三个人所在的中央活动厅。

“俊一,来一下。”律子说。天王寺俊一应了一声,把杯子放下,快步登上几级台阶,进了律子的房间。

“对不起,老师,这些话也没能避讳您。”活动厅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和树小声地对犀川说。

“没什么……”犀川笑了笑。

犀川又向上仰望,圆形的中央活动厅上面是高高的天花板,巨大的吊扇还在缓慢旋转。或许这样可以把上部强暖的空气送下来吧。

“嗯,……犀川老师和西之园什幺时候能结婚呢?”和树突然问。

“啊?”犀川差点儿把可乐吐出来,“你说结婚?”

“班上的同学都这么传说啊!”

“等等,等一下!片山,”犀川把杯子放回茶几,有些手是无措,“这个,……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说,不过那完全是误会……”

“可是……”

“难道,西之园这么说?”

“不,她什么也没说,”和树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怎么啦?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老师,您和西之园不正在拍拖吗?”

“不,听我说,我不是说过吗……”

“我在听……”

“我的恩师,你们这个年龄的人可能不太知道他,……萌绘是我的恩师西之园恭辅的女儿,很久以前我本来就认识她。相信我,我绝没做什么亏心事!”

“亏心事?亏什么心?”片山笑嘻嘻地,“老师,您难道不是单身吗?”

“不,那个……老师不能打学生的主意!”

“打主意?

难道不是早就打主意了?”

“不,不是那么回事……”

“老师,您太落伍啦!”和树笑了出来。

犀川从口袋中掏出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水。这时,他身后响起开门的声音。回过一看,只见一位身穿银色长裙的长发女子正在锁门。

“姐姐,这位就是犀川老师。”和树对她说。

那女子走下活动厅,她的下颌弧线与和树很像。犀川起身和她握手。

“我叫片山志保。您正和他们的传闻所言一样啊!”她在和树旁边坐了下来,长裙薄得几乎透明,显现出丰满的胸部,弄得犀川不知看哪里才好。

“什么传闻呢?”犀川擦着汗坐下。

志保并起双腿,一双充满魅力的大眼睛注视着犀川。

“听说N大学有个非常奇怪的老师……”志保绕了很大一个弯子,“上课没有教科书,也不写板书,上课时只是一个人滔滔不绝。既不考试也不用交报告。虽然是建筑专业的,但上课却跟建筑学没有任何关系。嗯,……这些全都是弟弟告诉我的,我几乎不太相信……”

“不,这些都是真的,还有其他的传闻吗?”犀川稍稍安心,又点上了一支烟。

“学生上课时打瞌睡也没关系,迟到也不会生气……,是吧?”

“是的,”犀川微笑了,“因为学生付钱,我只是被雇佣,所以我没有生气的权力。不好意思,我不是义务劳动。”

“义务劳动?”志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喂,老师怎么给我们学生算成绩呢?”片山和树问。

“这个可是秘密,……不过既然接受了你们的款待,我不妨透露一点……”犀川笑着回答,“上课时学生会向我提问,我根据你们提问的内容算成绩。”

“那么,那些没有提问的学生怎么办呢?”和树追问。

“那这个学生的成绩就是‘及格’……”犀川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地吐出来,“不过无聊的问题是不及格。”

“噢……”片山志保笑了,露出了白色的牙齿。

这时传来开门的声音。

西之园萌绘出现在犀川的六号房门口,她换上了另一套淡黄色的女装,薄得能看出衣袋的轮廓,口红是淡紫色。

“片山,晚上好!”萌绘走下活动厅,对同学和树微笑致意。

“欢迎欢迎,西之园,你今天真漂亮。这件洋装真合身啊!”片山志保站起身来迎上去自我介绍,“我是和树的姐姐片山志保。”

“请多关照!”萌绘轻轻握住志保的手,微微屈膝。

犀川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优雅的问候方式。他只穿了五万日元购买的便宜西装,领带也是促销时花三千日元买的,不过这已经是犀川最上等的服装了。

“各位,请向天象仪的方向走,”此时铃木升出现在走廊口,说道,“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和树与志保一起走出活动厅,犀川与萌绘跟在后面。

“西之园,请你告诉我,你那件……女装,可以叫女装吧?”犀川小声问道。

“连衣裙?长裙?晚礼服?”萌绘看了看自己,“嗯,……我也不清楚,这方面诹访野很内行。”

诹访野是西之园家的老管家,萌绘现在是和诹访野老人住在—起。

“长裙?不是内衣?”

“哎呀!老师,您很了解嘛……”

犀川咳了咳,看了看自己从没有误差的手表。

差五分钟就到晚上八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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