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诗般的杀意 第一章 最初的密室

1

星期一的早晨,杉东千佳开车来到停车场。

现在还不到八点钟,比平时早了大概有三十分钟。今天终于不用因为南面的停车场车满为患,而不得不换到北面去停车了。南面的停车场临近大门口,在她平时来上班的时间里总是停满了车,今天倒是一辆也没有,看来应该没有比她来的更早的职员了。于是,杉东把车停在了最接近门口的车位上。

打开车门,一股微凉的空气夹杂着暖暖的阳光扑面向来,让她觉得很舒服。今天清晨、送因为学会出差的丈夫去搭乘地铁了,所以她才会来的这么早。

她拿出放在副驾驶座的背包背到左肩上,关了车门后上锁,手中握着柔软的娃娃钥匙链,穿过柏油路面。

清新的空气静止的像固体一样。宁静的校园里、不时传出一些清晨的喧闹。停车场四周的草坪闪耀着湿润的光芒。杉东习惯性的看了一眼光秃萧索的树上挂着的白色标牌,虽然她每天都看标牌上的名称,可总是不能记在心里。

走到里面,有一栋用圆木砌成的木屋,圆木微微的泛着一层白,但仍然能看出那是新木。这栋小木屋只有一个房间,头一次见到它的人一定会想、为什么这里要盖一个木头屋子呢,太奇怪了。在校园中一栋栋充满现代气息的建筑物中间,它显得那么格格不入。这是去年由杉东任教的“家庭环境系”的学生们,自己买来建筑材料、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盖起来的。

家庭环境系是S女子大学三年前创办的新的学科,它的前身是家政系,三年前,在一场面临学校存亡的变革中、由独裁的理事长一人决定创办的。

杉东一年前完成了在东京私立大学建筑研究所的硕士学业,回到家乡之后,在S女子大学担任助教。经济萧条的现如今、就业非常的困难,就连向来急缺教职人员的建筑学系、也减少了采用女性员工的比率,所以虽然杉东跟S女子大学的理事长有点儿关系,不过能有这份工作、她也算是很幸运的了。

杉东走到木屋对面的那栋地面上铺设着瓷砖、楼层不多但是很高的建筑前、正要走进去的时候,木屋那边好像有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扭头看了一眼木屋、里面似乎有些光亮。由于视力不怎么好,她于是站住脚、眯起眼睛用力的盯着那边看了一会儿。

这时,杉东忽然想起来了,星期六傍晚她准备下班回家的时候,几个大四的学生还在小木屋里进行小组研究呢。这群学生是要准备写毕业论文的,不过正式的毕业研究还没有开始。三月份,杉东被分配到这个小组做指导教授,跟这些学生只是在茶话会上见过一次面。现阶段研究小组的任务,只不过是读一些相关的英文文献而已。

小木屋经常被学生们用来做自习室啊、研究室啊或者会议室什么的,由于里面没有空调设备,寒冷的冬天还有炎热的夏天里很少有人光顾,其它季节里还是比较受欢迎的。

杉东穿过草坪,走到小木屋跟前,透过木门上的玻璃窗窥视了一下、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果然亮着,刚刚看到的光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她伸手推了推木门,没有推动。门是要从里面才能上锁的,杉东想、难道有人在里面吗?她带着满脸的疑问绕到小木屋的东墙。门在西墙,东墙这边有一扇窗户,虽然关着呢,不过屋子里面的状况还是能看的清清楚楚的。

突然、杉东的脸变得刷白,身体趔趄的向后退了两三步,挂在左肩上的背包也掉在了草地上,里边还放着早上刚从便利商店买来的三明治。

她发出一声尖叫,刚刚从鼻孔里吸进去的空气还没来得及进入气管、便被喉咙急促的挤了出来。

她壮着胆子再次挪到窗户前、把手放到玻璃上。木屋里有一个女生赤裸裸的倒在地板上、就好像服装店里的假人一样、肌肤苍白,有一条红线斜着划过她的身体,那是一条血痕。

停车场那边好像是有车子开进来了,她听到了车门关闭的声音。此时的杉东已经果坐在草坪上,渐渐接近的脚步声、在她听来像梦一样飘渺。

“杉东老师?……老师?你还好吗?”

又是一个飘渺的声音,杉东只是目光呆滞的望着草坪。

2

星期三,刚过正午时分,犀川创平身上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这里是星之丘地铁站,他走出站外,右边是三越百货公司,左边是保龄球馆,中间是一条漫长笔直的坡路.S女子大学就在这个坡路的尽头。

他沿着缓坡一路上来,要进入校园里面还需要再爬一段稍稍有些陡的斜坡。这是一个别致的校园、里面充满了女子大学特有的气息。精致的停车场,新生初长的小树,几棵樱花树的花瓣飘落一地,为硬朗的黑色柏油路面增添了些许粉色的温柔。

为什么一想到是女子大学就会觉得建筑都应该是幼稚的呢?或许是头脑中刻板守旧的思想作祟、才会有这种可笑的想法吧。犀川有些愧疚的自我反省着。

停车场附近的草坪上建着一栋小小的木头屋子,四周围上了白色的警戒线。距离小木屋不远的地方,有两辆警车停在那里。

走进小木屋对面那栋镶着白色磨砂玻璃的建筑,用花和动物图案的马赛克拼起来的墙壁映入眼帘。这种稚嫩、线条粗糙的图案、恐怕连小孩子都能比这画的更好吧。不算太高的天花扳上、吊着亚克力材质雕刻出来的灯具,看起来真的是很不好清扫。门厅稍稍有些高于天花板,右手边的楼梯通往二楼。不知是不是眼光“独特”的设计师的疏忽,这个楼梯看起来普普通通。不过、整体效果简约大方,感觉比较舒服。

门厅左手边往里一些有一个柜台式的窗口,上面写着“家庭坏境系办公室”。犀川打开小巧的玻璃门探进头去看了一下,也许因为现在是午休时间吧,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他不甘心似的又环视了一遍,发现门厅处有一个带烟灰缸的垃圾桶,犀川如获至宝似的快步走到垃圾桶旁,从前胸口袋里掏出香烟点燃了。

“犀川老师?“从上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回过头,—个身穿白大褂、个子高挑的女人正从楼梯上走下来。

“您就是犀川老师吧?初次见面,我是杉东。”她走近犀川说。

“你好,我好像来得有点早了。”犀川看了一眼手上刚点燃的烟。

“不好意思,可以允许我抽完这根烟吗?刚刚才点上的,不抽完太浪费了。”

“嗯?没关系的,请便。”杉东微笑着说。

接着、她拿出了名片,犀川见状连忙也从挂在肩上的包里找出名片递给她。

名片正面印有杉东千佳,S女子大学家庭环境系的助教,背面则是英文版本的——看来、她还没有Dr.的头衔。

两个人在门厅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身穿白大褂的杉东千佳,可说是位身材匀称的美女。精干的短发,白哲的脸蛋上抹着淡妆,还有一副无边的眼镜。白大褂下面露出被灰色牛仔裤包裹着的修长的双腿。脚上穿了一双普通的运动鞋。她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女性,更像是—个少年。

“现在是午休吗?里面好像没有人。”犀川指着办公室问。

“是的,真不好意思。”

“工作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啊。”

“不,让您见笑了。”

“我刚刚看到外面停着警车,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您不知道吗?就是前天发生的事啊!”杉东千佳一脸的惊讶。

“真不好意思,”犀川好像有些羞愧的说,“我平时不看电视,也不看报纸。”

“是杀人事件。”衫东的脸色有些黯淡。

“哦,最近还真是不太平啊,是发生在校园里面的吗?”犀川依旧沉醉在吞云吐雾之中。

“嗯,是的,就在停车场对面的木屋里。听说死者是T大的女学生,被人勒死在那里……”说到这儿,杉东千佳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好像仍然心有余悸。

“就在那间木屋里吗?你亲眼看到了?”

“就是我发现的,当时我真的是吓坏了。我有晕血症,一看到血就会不由自主的精神恍惚。”只是口头叙述着,她已经有些不太舒服了。

“见到血?可是……你剧刚不是说是勒死的吗?”

“嗯嗯……”杉东心不在焉的应付着,看了一眼手表。“啊,老师,马上就要到时间了。”

“哦,是啊。教室在哪里呢?”犀川熄灭烟蒂站起身。

犀川今天是以客座教授的身份来为S女子大学家庭环境系三年级学生讲“建筑生产史”的。这是今年才开的新课程,今天则是新学期的第一堂课。大学的课程里,有很多是由客座教授来讲授的,他们有的是来自其他大学的老师,有的是企业里的研究人员,客座教授的报酬并不高,而他们受聘也并非以赚钱为目的。以犀川的例子来说,是因为这堂课的教授到海外出差,他才过来解燃眉之急的。

犀川手表的指针指向了一点三分,而这就是日本标准的时间,因为他每天早晨都要对一遍时间,把指针调的分秒不差。

杉东千佳在前面引路带着犀川上了楼梯

,穿过二楼的走廊,有一间制图室,乍看之下像一家餐厅,气氛高雅、空间宽敞,室内四周摆放了很多建筑模型。

授课教室还要再往里面走一段距离。教室里五十把带有小桌板的椅子围着讲台呈扇形摆放着。幻灯机、录放机、投影仪等现代化教学设备一应俱全。犀川上课时从来不写板书,都是使用投影仪,不过、今天他并没有准备幻灯片,这堂课他打算只用嘴巴。

这时,教室里已经坐了三十几个学生。

“课程到两点半结束。等您下课以后,我在休息室里请您一起喝杯咖啡。老师,您好像很喜欢喝咖啡吧?”走到讲台时,杉东低声的地说。

“嗯,你知道的还挺清楚啊。”

“是西之园小姐告诉我的。”杉东微微的笑了笑。

“哦,你也认识她吗?”犀川有些惊讶。

这时,又有十几个学生走进了教室。

“好了,下面请允许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犀川老师。”杉东千佳忽然转过头声音宏亮的说着,她的发音非常清晰。

“犀川老师是N大工学院建筑系的副教授。他的专业是建筑生产史以及都市史,凭借非常稀少的数据分析,在‘电脑模拟’(Computer Simulation)方面取得了辉煌的成就,这项技术在建筑领域里居于领先的地位,因此,犀川老师的名气非常响亮。我们能够有幸借用他的宝贵时间、来为大家讲授这堂建筑生产史,真可说足在座各位的福气。我想,你们最好珍惜这半年的时间,别忘了跟犀川老师要张签名哟。”

她的一番话引起学生的一阵骚动。

“老师,接下来的时间就拜托您了。”杉东说完,点了点头后走出了教室。

犀川沉默着环视了一下课堂。犀川任教的N大工学院里,建筑系的女学生几乎超过了三成,也算不少了,可是这里是女子大学,理所当然的学生全部都是女生。

“大家好,我是犀川。”

学生中传来一阵吃吃窃笑的声音,尤其是讲台正前方的学生笑得最为明显。

“你在笑什么呢?”犀川问坐在最前排的学生。

“老师,您的公文包……”最前面那位留着长发,一脸浓妆的学生说。

“啊,对哦。”犀川的包还在肩上背着呢,他赶忙拿下来搁在讲台旁边。

“您的领带有点儿歪。”另一个学生凳着说。

“是吗?”他又慌忙把手仲向领口。

“老师,请问您现在是单身吗?”一个坐在正中央的学生高声问道,惹得教室里响起了一阵狂笑。

“是的,你说的没错。”犀川很迅速的回答了她的问题,可是教室里并没有马上安静下来。平息笑声花费了不少时间。

“嗯……那么我们就开始上课吧。这是一堂选修课,所以想听的人就认真的听,我既不点名也不考试。如果有人觉得我的课无聊的话,就请把时间利用在更有价值的事情上。”

这时、大家终于都全神贯注的听犀川讲话了。

“衣、食、住这三个日常行为中,只有食是特别的,那么要怎样区分衣和住呢?有没有人可以回答我呢?”

3

“哦,那么说来、是密室杀人案咯?”犀川津津有味的喝着杉东千佳煮的咖啡,味道的确不错。

“是啊,门和窗户都是从里面反锁着的,警察也是打破玻璃窗才进去的。不过报纸上并没有写这些……”杉东坐在犀川对面的沙发上。“啊,对了,警察当时跟我说,这些情况是不可以对外人说的。犀川老师,我刚才说昀那些请您一定要替我保密啊。”

这间休息室比犀川的研究室还要宽敞。他本来还在想,私立大学果然比国立大学阔绰、连助教的休息室都这么大,结果细问之下,才知道这里原来是实验室的准备室。紧挨着这间房间的就是构造材料实验室,这里和其他老师的办公室距离都比较远。她的这个房间,天花板很高,还有一扇大窗户,总之,人待在里面很舒服。窗户外面有一片茂密的绿树林,不过犀川知道,绿树林的那一边是一家精神病院。

S女子大学的所在地星之丘,位于那古野市的最东边,是地铁线的终点站。星之丘南北环山、是东西延伸的狭长土地,南侧的山上有全国规模最大的东山动物园,北侧的山面积更为宽广,有一片被称为和平公园的墓地。地铁站前的这条街不是很宽,不过现在建了三越百货,一旁还有一条四车道的公路穿过。S女子大学就在星之丘地铁站南面的半山腰上。

“那个、你跟西之园同学提起过这次杀人案吗?”犀川问。

“没有,这两天来我一直都跟警方的人在一起了,所以……”杉东变换了一下坐姿接着说,“而且,我跟西之园小姐也不是很熟。”

“那还好。”犀川微笑着说,“她呀,对这种案件非常感兴趣.所以你在她面前一定要注意别说漏了嘴。对了,你是怎么认识西之园同学的呢?”

“嗯,那个啊……我先生也在N大推理砑究社,是西之园小姐的学长。大概在一个月前、我和西之园小姐见过面,就是那个时候听到了一些犀川老师的事。”

“估计都不是什么好事吧?”犀川的脸色有些难堪。

“不是的,没有那回事。她说您是个很棒的人呢。”

“是啊,这就对了,这就是我所谓的‘不是什么好事’。”犀川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自己还在那边点着头。另外,眼前这位年轻的美女居然是已婚这件事,也让他有些惊讶。

“听说、去年那件密室杀人案是您帮忙破解的呢。”杉东千佳一脸严肃的问道。

“西之园同学是这么说的吗?”

“嗯……难道不是吗?”

“不,她说的倒也没错,可是我对这种案件可没有那么积极,她说的过于夸张了。”

杉东千佳感觉犀川微笑时的嘴唇非常有魅力。

“您说自己不积极,是怎么回事儿呢?”

“意思就是说,我帮忙也是迫不得已的。”

“这些我已经知道了。”杉东笑了。

“那我是不是应该说‘这不是我的专长’呢!”犀川也笑了。

“这次的案子也是发生在密室里的,犀川老师、您应该知道犯人的作案手法吧?”

“这个嘛……”犀川脸上显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事实上,他对这件案子完全没有兴趣。“我没有看过这方面的侦探小说,对于密室我完全没有概念。在那些侦探小说里到底是怎么定义密室的呢?如果杀人事件真的是发生在密室里的话,那凶手不是很快就能抓到了吗,因为他无法逃离案发现场啊,这不是密室吗?所以确切的应该说,杀人事件发生的时候它并不是密闭状态,而是之后才成为密室的。这么想的话,就不能叫做密室杀人了吧,而应该是密室‘前’杀人,对吗?”

“嗯……”杉东一脸的困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还有,如果犯人不在案发现场的话,我们该说是‘脱逃后的密室’吧!”

“也许是吧。”杉东盯着犀川,轻轻的点了点头。

“再有就是,是针对人类大小的物质的密室,还是针对细菌大小的物质的密室,或者是针对气体的密室,针对电磁渡的密室,等等,也有必要确切的定义一下。想要制造出完全不受外界影响的房间,大概是不可能的。”

“犀川老师,您真是个有趣的人。”杉东突发感想。

犀川干咳了两声。

“有趣?”

“啊……不,因为我印象中的您和您本人有些不太一样。”

“你对我的印象是怎样的呢?”

“不好意思,那个……”杉东的话语有些支支吾吾的,“我……我一直以为您是个正经严肃的人呢。”

“我本来就很正经啊。”

“嗯,是呀,您说得对。”杉东扑哧一声笑了,“对不起。”

“总之,凶手应该是有备用钥匙的。”犀川面无表情地说,“要配一把钥匙非常简单,不管去哪儿,只要花上几十分钟就可以办到。警方现在已经开始调查了,我相信凶手很快就会被抓到的。”

“您是说木屋吗?不是的,它没有钥匙,门上面用的是最原始的锁,就是从里面拴上门闩。”

因为之前的谈话中,杉东只是提到窗和门都是锁着的,所以他顺其自然的想到了备份钥匙,这是很容易办到的。可当听到是用门闩时,他顿时陷入了沉思。

“那个门闩是用短木棒做成的,靠着左右滑动来开关。当时它是插着的,这只能从屋子里面才能办到。窗户土也是术制扭转式的锁,就是以前那种要转很多次才能锁上的老式锁。”杉东解释完之后,问道“犀川老师,等一下你想去看看吗?”

4

犀川没有去小木屋,径直离开了S大的校园。回到N大自己的休息室时,已经四点多钟了。

休息室的桌子上有一本学生交上来的论文,是用英文写的。封面上还留了字条,写着“老师、拜托了”。论文的内容是将部落生产与经济活动之间的关联方程式用网

络做出的多次元连接样本。因为犀川对英文不是很精通,所以批阅这篇论文他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中间还有几次用麦金塔电脑电子辞典来查阅资料。

批阅完之后,他拿着画满红色标记的原稿来到研究生室、想要把它还给学生,不过那位学生刚好出去了,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去打保龄球了。犀川没有办法,只好将论文放在那位学生的书桌上。虽然论文的内容还有两三个地方有问题,不过犀川决定把它们忘掉。犀川最近才意识到,像现在这样一转眼就能忘记很重要的事情、其实就是因为“上年纪了”。

犀川回到休息室,点上一根烟,又给咖啡机加满了水,安好带有过滤网的壶。壶上面有一道裂缝、而且正在逐渐的延伸,或许很快就到使用极限了吧,不过现在看来还没有影响使用。因为每次都是咖啡机上的玻璃壶先坏掉,为此,他已经更换过很多台咖啡机了。

休息室的南墙整面都是窗户,现在外面的天色已晚,百叶窗都已经被放了下来。窗户旁边摆了很多盆观赏植物.不过那些都不是犀川的兴趣而为。

这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请进。”犀川站着说道。

“打扰了。”西之园萌绘走了进来,她是建筑系的学生。

“哦,好久不见。我最近好像没有收到你发的邮件啊。”犀川在椅子上坐下说。

“这几天我刚好有点事儿。”萌绘窥视着咖啡机。

“我刚刚把咖啡煮上。”犀川说。

“那我来的正是时候呢。”

萌绘一脸开心的样子坐到桌子旁边的椅子上。她上身穿了一件黄色的运动外衣,下面是一条绿色的紧身牛仔裤,脚上配上运动鞋,头上戴着棒球帽,帽子上别着三颗闪闪发亮的金属徽章,一头齐肩的直发。

西之园萌绘是犀川这里的常客,这里有她喝咖啡专用的杯子,就放在休息室的餐具橱里。她对于犀川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学生。犀川的恩师——西之园恭辅数年前死于空难,而西之园萌绘就是那位恩师的独生女,在萌绘还在上小学的时候,犀川就认识她了。不过、犀川最近觉得这份‘特殊’师生关系开始变得有些复杂。

“老师、你知道S女子大学里发生命案了吗?”萌绘的胳膊支在桌子上,双手托着下巴。

“嗯、听说了。”犀川心想、这下又要开始了。

“哎呀、这次、老师的消息倒是蛮灵通的嘛!”萌绘脸上摆出一副夸张的惊讶表情,又说“你不是不看报纸也不看电视的吗?”

“而且也还没听西之园萌绘提起呢,对吧?”

“那、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呢?”

“嗯……是杉身叫、姐告诉我的。”

‘哦?你见过杉东小姐了吗?”萌绘这次是真的很惊讶,“在哪里?”

“从今天开始,我每周三都会到S女子大学上课。”

犀川一边说着、萌绘便不住的在一旁点着头.之后,她站起身把煮好的咖啡倒进两个杯子。

“杉东小姐很漂亮吧?”萌绘把杯子递给犀川时说。

“是吗?”犀川口是心非的答道。其实他脑海中的真实想法是“她都可以去当模特儿了”,可是他绝对不会说出来的。因为他不喜欢对女性的容貌做出太具体的评价,况且他知道如果自己那么说了萌绘肯定会不开心。俗话说得好—一祸从口出。

“关于那件命案,你了解到了些什么吗?”萌绘手里端着杯子问。

“没有,我并没有特别的去关注这件事。”

之后,犀川把今天从杉东那里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萌绘。

“只有这些吗?那木屋呢?”萌绘终于放下杯子、坐回到椅子上。

“那个,我没去看。”犀川一边很享受地喝着咖啡一边说。他非常喜欢刚煮出来的热的黑咖啡,对他而言,没有比热的黑咖啡更好喝的饮料了。

“你没去看?”萌绘瞪着眼睛问,“为什么!?”

“反正我对这种事也不感兴趣。”犀川回答她。

萌绘丝毫没有理会犀川的回答,开始滔滔不绝的跟他讲解案情。犀川一边享受着咖啡,一边装出一副很有兴致的在聆听的样子。

萌绘的叔叔是爱知县警察局的部长,也许因为有这层关系的缘故吧,她结交了很多警界的朋友。因为兴趣所致、萌绘总是会搜集到很多各种类型的刑事案例,而每次都会跟犀川说。不过、除了犀川之外、她也找不到其他的忠实听众了,毕竟有些内容不是随便可以跟外人讲的。萌绘的叔叔和犀川也是熟识,所以也就默许了侄女把情报透露给他。这种奇妙的情报传输方式、是在一年半之前开始慢慢形成的。不过、对于犀川来说,这些情报丝毫没有什么价值。

这一切都是源于前年,犀川因为偶然的机会协助警方破案那件事。按犀川自己的分析,是由于萌绘非常喜欢推理,从那件事开始、他就已经成为萌绘利用的工具了。萌绘参加了学校的推理研究社,以犀川的立场看来,她的行为可以概括为一句话,那就是完全不懂分寸。可是、从萌绘的角度来看,或许推理和现实之间并没有界限。

除了推理研究社之外,萌绘也经常去漫研社和弓道社。不过、不仅如此,她的兴趣还包括汽车、合气道、射击、魔术、马术、撞球等等等等,种类多的令人吃惊。这些、是那个“兴趣绝缘体”犀川想破脑袋也无法理解的。

“老师,你在听吗?”

“嗯,找在听啊。”犀川看了萌绘—眼。

虽然他听得心不在焉,不过萌绘对案情的叙述,大致是这样的——

前天、也就是星期一的早上,在S女子大学家庭环境系教学楼前的小木屋里,被发现有一具怀疑是被人勒死的女性厂体,死者并不是S女子大学的学生,而是就读于市内T大二年级。

当时、杉东助教透过木屋的窗户发现了里面的尸体,在她之后来上班的职员知道情况之后马上报了案。从警方接到报案到赶来现场的五分钟时间里,现场保护的很好。木屋唯一的窗户和门都是从里面反锁着的。警察也只能打破窗户上的玻璃进入木屋里面。至于门上的锁,和杉东描述的一样,是老式的木质门闩,从外边是没有办法插上的。

遇害的女学生倒在木屋的中间位置上、颈部有疑似被绳索勒过的痘迹,可是木屋里找不到任何类似绳索的东西。被害人脸上化着妆,身上只穿着内裤,仰面躺在地上。当时在案发现场没有找到她的衣服和鞋子,而且到现在也没有在其他地方找到。木屋里除了手工制作的木头桌子和四脚椅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摆设。

接下来的内容已经接近于恐怖了,可是萌绘描述时的口吻、平淡的出奇,好像在宣读结婚典礼上的祝词一样。

被害人的腹部有类似刀子割破的伤痕,伤口很浅。听到这里、犀川想起杉东说自己看到血就会精神恍惚的那件事。那道疑似用刀子划出来的伤痕,从被害人的左胸一直延伸到腹部的右下方,呈一条直线,并且出血量不多,四周没有附着的血迹,从这几点来分析,这条伤痕应该是在被害人死后割出来的。此外,被害人没有受到性侵害。

“伤口有多长呢?”犀川终于提出了问题,因为如果再继续沉默下去,萌绘一定会埋怨他。

“嗯——,他们给我看过照片,我估计差不多有三十公分。从胸部到腹部,斜着的。”萌绘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自己身上比划给他看。“从这儿到这儿。”

萌绘是理工科的女孩子,所以不太会在意某些女孩子可能会害羞的事情。犀川把视线移向一边,可以看得出来、远离尘世的犀川,比她要更多一些感性。但是究竟哪边才称得上完美呢?犀川的脑海,一瞬间闪过这个问题。

“用不用我把照片借来呢?如果是犀川老师想看的话,就算是警察我也一定……”

“我不想看。”犀川回绝她之后,点上了一根烟。

“那可是个身材不错的美女哟。”萌绘马上接着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开个玩笑嘛,对不起了。”

“是吗。”他呼出烟圈,含糊不清的回答道。

“老师,你不觉得这个案子很奇怪吗?”萌绘的案情叙述似乎已经结束了。

“会不会是抢劫杀人呢?”犀川问。

“遇害的那个女生,车子停在了稍微有些远的停车场里,装有现金的包就放在车上,车门没有锁,钥匙还插在车门上呢,所以应该不是抢劫。”

“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这个嘛,她是早上八点钟被发现的,听说那时已经死亡七到九个小时了,因此遇害时间应该是深夜十一点至凌晨一点钟之间。在这个时间约会,是不是有点太晚了呢?”

“约会?”

“嗯,关于这一点我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这个时间也实在太晚了点。”

“为什么T大的学生会跑去S大?她跟S大有什么关联吗?”

“这也是不可思议的地方,关于这一点警方没有给我详细的解释,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犀川在烟灰缸里弹

了弹烟灰。

“西之园同学,我可以给你—个忠告吗?”

“不要冲动、是吗?”萌绘狡黠的笑了笑。

“最好不要。”

“我这才不是冲动呢。”萌绘撇着嘴说,“我也没有办法啊,兴致自己就跑出来了!我也拿它没有办法的。”

5

关于命案的话题就此告一段落。对于此事、犀川也没再追问些什么。

在寒假即将来临之前、犀川被工学院的教务组叫过去。从他所在的建筑系到行政大楼要穿越三栋建筑物,那是他很少去光顾的地方。教务组在行政大楼的二楼,宽敞的房间里充满了类似市政办公厅的气息。那里面整齐的摆放了成排的办公桌,几个工作人员正在资料堆里埋头苦干。他走到柜台,向距离他最近的一位中年女人询问教务组在哪里,她告诉犀川最里面靠窗的位置就是。

“我是建筑系的犀川。”犀川走到女人指示给他的位置时说。

背对着窗户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四十出头、身材消瘦的男子,头发由于使用了发油的缘故、硬邦邦的固定着。犀川想、竟然会有人梳这种发型、太不可恩议了。不过他也没有兴趣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种发型的特点就是只能配西装领带,除此之外、那和任何服装都不太搭调。

“哦,你来啦。”对方站起身,伸手示意犀川坐到旁边的沙发上。之后从自己的桌上拿起一本大档案夹,在犀川的面前将它打开。

“是关于一个叫做结城稔的学生的事,”组长一边翻找着档案一边说,“当时他的导师就是您。”

“导师?哦,这么说来,那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我是因为前任老师调职才接手的。”犀川回答。

周围没有烟灰缸,行政大楼里似乎是禁止吸烟的。世界上明明有很多比香烟更需要禁止的东西,怎么就没有人发觉呢?他情不自禁的想着。当然,犀川本人也赞同禁烟的必要性。吸烟有害健康这是不争的事实,虽然除了这个缺点之外,也只有吸烟的人才能体会到烟的好处,而不吸烟的人们会发脾气,也是可以理解的。教务组组长口中的“导师”一词,在大学是很少会用到的。

大学的班级里偶尔也会有导师,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因为要有老师指导写毕业论文,学生们会分成很多学习小组,由导师指导学习毕业课题研究的资料。导师除了上课之外、几乎不会跟学生碰面。学生的文件上有需要导师的签章的时候,就到教务组来拿导师预先放在这里的印章盖上就可以了。日本有很多、像这样被称为“幕后无名英雄”的印章。

“您记得结城同学吗?”

“不,不记得了,是四年级的吗?”犀川很坦白的回答。实际上,每个学生他都不记得。

“是的,没错。不过、他现在虽然是四年级学生,但到今年为止他已经上了八年了。至于学分嘛……”组长低下头凑近他翻了很久才找到的档案资料,推了推眼镜说,“他现在只有二十点五个学分,连一半都还不到。今年、我看是没有办法了,我的意思是说,他不能毕业了。”

“那又怎样呢?”

“不是的,只是想请您去给他做一下指导。”组长的头像乌龟一样抬起来看着犀川。

“可是,你刚刚不是说他不能毕业吗?”

“是的,再这么下去的话,他只有退学了。”

“难道是让我去指导他退学吗?”犀川问。

“哎呀,也不是这个意思了,只是如果他不提出退学申请的话,我们只好将他开除。”

“开除和退学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的!如果是开除的话,他在N大的学籍资料等记录会被全部销毁,学历上会有一段空白。”

“哦,原来如此啊,我会说服他提出退学申请的。”

“还有就是、结城同学的学费还没有缴纳,今年的还有去年的。”组长一边向下浏览着档案一边说,“如果这两年的学费他不缴清的话,学校是不能绐他办理退学的。”

“为了退学,他必须要交两年的学费吗?”

“是这样的。”

“也就是说,要让他选择是付钱买个名誉办理退学,还是选择把他的学习经历一笔勾销。是吗?”

“也不是,就算是开除,缴纳学费的义务还是不能变的。不过,老师您如果要把它想成您刚才说的情况也无所谓,只是拜托您务必要开导他。”

“我明白了。”犀川站了起来。

“那个……犀川老师。”组长第一次直视犀川的脸,“您真的不记得结城稔这个人吗'”

“是啊,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不过,他很有名气呢!”组长歪斜着咧开嘴,露出牙齿,脸上的表情像是把别人当成傻瓜一样看待。犀川只是继续沉默。

“他上过电视,我女儿还说要找他签名呢。他好像是个摇滚歌手还是什么的,总之是演艺圈的人就对了。”

“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来不看电视。”

“哎呀,说的也是,很多老师都跟您一样的。”组长也站了起来,“他现在是个很红的歌手,应该也不会在意大学的学业了吧。或许,他还能很爽快地付清学费呢。”

犀川觉得“爽快”这个词非常有趣。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之后,犀川拜托系里的职员帮他联络结城稔。那位年轻的女职员似乎也知道结城稔,只见她两眼发亮,看起来非常喜欢犀川交给她的差事。

6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结城稔来到犀川的办公室。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犀川还以为那是个女学生,

“我是结城。”

在他报上名号之前,犀川一直以为进来的是个女生。一头披肩的金色卷发、白色T恤衫外边里着一件宽松的蓝色牛仔马甲,牛仔裤上随意的开了几个洞,一副太阳眼镜拿在手里。白皙的皮肤、秀气的脸庞、瘦小的身躯,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似的。

犀川盯着他看了很久。心想,这个人的确长了一张可人的脸,如果和他一起去咖啡厅的话、没准儿心里会砰砰乱跳呢,不过,人生在世也不能只凭一张脸的。

“哦,是结城同学啊,很抱歉让你特意跑过来。”犀川终于开口说话了,“你可以坐在那里。”

结城默不作声的坐下来,犀川按照教务组组长交代的内容跟他进行了说明。

“总之,就是希望你缴纳学费,并且主动提出退学。刚刚对你进行的那些‘指导’,就是教务组组长分配给我的任务。不过、我也搞不懂为什么教务组没有直接跟你联系,或许这是学校一贯的作风肥。你现在多大了?”

“二十六。”

“原来‘指导’这个词语是针对你这样的成年人啊!那么……你是怎么打算的呢?会提出退学申请吗?理由会不会说成是‘因为个人原因’呢?”

“申请手续太繁琐了。”结城稔说。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不过声调很高,听起来很温柔。

“好吧,怎么选择是你的自由。剩下的事情就由你自己决定吧。”犀川对结城微微一笑。

“我其实是稳当一名建筑师的,不过现在这个状况,恐怕是不可能了吧。”结城笑着说。

“怎么会呢。就拿我来说,没准儿还能当上摇滚歌手呢。”犀川一本正经地说,“只要你想做,就可以做到。”

“老师您也玩儿音乐吗?”

“没,完全没有,平时听的都很少呢。可是、可能性还是有的,起码比成为将棋高手要简单的多吧?”

结城又一次微笑了。

“我上过犀川老师的课,虽然只有两次吧。”

“哦,是吗?我还以为我们这是初次见面呢。”

如果教室里面有个一头金发的学生,他不会没有印象吧。那么、他说他上过犀川的课,就应该是成为这种模样之前的事情了。

“您曾经跟我们说、‘只有人类是依赖非生产性的活动来找出生命的价值’。音乐应该算是非生产性活动吧?”

“我说过那种话吗?”犀川故作姿态,实际上,那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独特论调。

“可是,从当初单纯的游戏,到现在变成了正式的工作,结果转化成生产性的活动了。”结城理了理长发说。

“比起工作变成游戏要好很多吧。”犀川说。不过、这个玩笑话似乎说的有点儿太高尚了。

“研究有意思吗?”

“嗯,很有意思。为什么这么问?”犀川点了根烟。

“也没什么,只不过我大哥是研究生,大嫂也是研究员。”

“哦。”犀川一边吐着烟一边说。虽然他也有些疑问,不过又觉得那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所以、他放弃了提问。

“我知道犀川老师的事哦,是S女子大学的杉东小姐告诉我的。”

“哦?你是说杉东小姐吗?我的确认识她。”犀川有点惊讶,“咦?杉东小姐就是你的大嫂吗?”

“嗯,是啊。杉东是她的旧姓,结婚之后也没有改为夫姓。”

“是这样啊。不过,还真是凑巧呢。”

“如果早一点儿认识老师您就好了。

我跟老师您或许能合得来呢。”

“这是什么话、难道你接下来要去火星吗?”

“差不多吧,因为我感觉以后可能不会再踏进大学的校园了。”

“想不想喝杯咖啡?”犀川站起身。

“不用了,谢谢。我先告辞了。”结城也跟着站了起来。

结城和犀川握了握手,接着又低下头礼貌地鞠了个躬之后,便走出房间。

这个年轻人也很普通啊,犀川不禁感叹着。有的时候,他也会觉得做个老师还不错。或许这是他内心深处的“生活多样化委员会”在作怪吧。

7

犀川和西之园萌绘约好共进晚餐。这是进入五月后、他第一次跟萌绘见面。

不喜欢迟到的犀川,汽车飞驰的赶往石川桥的餐厅。以前,平均每个月都会像这样和她见两次面,但最近都没什么见面的机会。

除了萌绘以外,犀川没有单独和其他女性一起进餐的经验。不对,确切的应该说不包括母亲和妹妹。他不习惯边吃边聊,在他的生话里,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需要有女性的陪伴。餐厅的灯光有些昏暗,萌绘就坐在最里面的座位上,今天她穿了一身乳白色的套装,在她身边还有两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士。因为事前完全没料到是这种状况,让犀川的脚步停顿了瞬间。不过,他马上意识到黑衣男士的其中一人,就是萌绘的叔叔西之园捷辅。他是萌绘已故的父亲西之园博士的弟弟,担任爱知县警察局的部长,犀川曾经和他见过几次面。不过、上次和他见面,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好久不见了,犀川老师。”西之园捷辅站起身和他握手。他有满头的灰发,鹰钩鼻,还有一双因双眼皮而看起来很温柔的眼睛,是个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绅士。

“您好。”犀川马上附和着。

“这位是三浦刑警。”西之园捷辅为他介绍另一位男士。

“我是三浦。”这位男士递上他的名片,不过很不凑巧,犀川没有带名片过来。

犀川接过名片,注意到上面“搜查第一课主任”的头衔。三浦刑警穿着深灰色的高级西装,年纪虽然比犀川大,但是银框眼镜后面的双眸,却像鹰一般的锐利,黝黑的脸上洋溢着年轻人的朝气。

“对不起、老师。”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的萌绘说。”哦,没关系的。”犀川也坐了下来,“你身边这两位可是最好的保镖啊。”

服务生拿着菜单走过来,不过萌绘已经自作主张的帮大家点好了菜。

“三浦老弟正在负责调查S女子大学的命案。”西之园捷辅开口说。

犀川看到西之园部长之后,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

“还没有抓到犯人吗?”犀川抱着双臂说。案发之后,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仍然没有传出破案的消息。

“完全没有头绪。”三浦的嗓音低沉,吐字非常清晰的回答,“不仅如此,准确地说,我们甚至连现场的状况都还没有理解。我想您大概也听说了,现场是大家所谓的密室,我们实在搞不明白,凶手在杀害死者之后,是如何制造出那种现场的。”

“而且,也搞不懂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吧。”犀川说。

“您说的没错。”三浦回答,“如果不考虑现场状况的话,那么精神异常的人犯案的可能性应该很高,可是案发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痕迹,感觉像经过精密筹划一样。不仅被害人的衣物不见了,而且还有刀子割伤的伤口,我们觉得这或许是疑他为了要传达某种讯息而故意为之的。”

“西之园同学跟我说了大概的情况。”犀川朝萌绘看了一眼,“被害人也没有被施暴过的痕迹,对吧,”

“是的,只有被勒死前留下的抓伤而已。那是她在痛苦挣扎的时候,自己把脖子弄伤的,所以肯定是他杀没错。”

“为什么要把衣物拿走呢?”萌绘问。

“我们认为是为了要毁灭某种证据。”三浦的回答好像是理所当然的。

“有目击者吗?”犀川追问。

“也没有什么有力的证词。”三浦刑警回答,“只有一个碰巧路过校园入口的出租车司机,说看到有个女性在那里的停车场附近走动,时间是半夜一点钟左右。虽然他没有看清楚对方的长相,不过是瘦高个子的女子,穿着方面也一致。”

“所谓的一致.是跟什么一致呢?”犀川为。

“就是目击证词、和疑似被害者当天所穿着的服装款式一致。”三浦刑警用专业的口吻解释。

“也就是说,有人亲眼见到过被害者吗?”

“或许,那个人是杀人凶手也说不定。”

“您的意思是说,凶手杀人后是穿着被害者的衣服逃走的吗?那么,凶手是个女的?”犀川觉得有些意外。

“不,这些我们并不知道。”西之园捷辅在桌子的另一边说,“毕竟目击者的记忆很模糊。也许这之间毫无关系,只是单纯的偶然罢了。”

“为什么凶手要在死者身上留下刀伤?”萌绘问。

“不知道。”三浦毫不迟疑的回答。

“其他人或许无法理解这种事,”犀川看了眼萌绘后说,“不过凶手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对吧?大部分案例不都是这样吗?”

“您说的没错。”三浦回答,“各种手段招数五花八门,多的令人吃惊。有时、这种做法是那些精神异常的凶犯署名的方式。不过、有的时候那些只是为了达到把人杀死的目的,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被害人没有遭到性侵犯的案例在这类案件中也不少见。但不管怎样,这次的凶手应该是个男的,是他把被害人带到那里,案发现场距离被害人停车的内部停车场有相当的距离,再说……”

因为服务生把汤端了过来,谈话暂时被中断了。犀川拿起汤匙,把热腾腾的汤送进口中,在座的四个人当中、好像只有萌绘不敢喝烫的。

“有些话,也许是我多虑了。”三浦开始继续刚才的话题,“一般情况下,会留下那种记号的凶手,再次犯案的可能性非常大。”

“有没有可能是被害人认识的人呢?”犀川问。

“被害人遇害之前喝过酒,我们认为她是在酒后驾车去的案发现场。当然我们还不确定是她自己开车过去的,还是和凶手一起过去的,不过凶手确实坐过被害人的车,因为车里面的指纹都被擦掉了。由此可以推断,被害人和凶手之间应该不是完全不相识的陌生人,不过也有当天才认识的可能性。”说完、三浦喝起盘子里的汤。

“被害人没有被施暴的迹象,她的车子里也没有被弄乱,而且不管是副驾驶座还是后座的指纹,都被凶手很用心的擦干净了,而唯一没被擦过的地方,就是方向盘,因此可以断定,开车的人就是被害人自己。有没有其他的乘客?还有,为什么选择那个地方?这绝非偶然,用专业的说法,这属于规律性犯罪,或许是凶手威胁她开车去那里的也说不定。”三浦接着说。

“如果是有规律有计划的作案,那就不会留下指纹了吧?凶手一定会事先戴好手套,没有必要之后再去擦指纹啊。”萌绘在一旁插嘴。

“应该是怕戴手套会引起别人怀疑吧。”三浦立即回答。

“您是说凶手早就预备好要制造密室杀人的现场吗?”犀川问。

“嗯,我想是的。”三浦说,“没有指纹,被害人身上也找不出有力的物证,调查已经陷入了僵局。现场就像用吸尘器认真打扫过一样干净。我们已经改变了搜查重心、从被害人的生活习性出发,包括她当晚跟什么人见过面、在哪里喝的酒,不过现在还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而且在被害人的朋友里还没有发现有犯罪嫌疑的人。不过关于这些,目前我们仍在继续调查。”

汤的温度刚好适合萌绘喝的时候,服务生又端来了下一道菜,四个人开始默默的低头进餐。

8

“只是,你们跟我说这些,我想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吃完饭后,服务生端上咖啡的时候,犀川打破了沉默。

“不,老师……”西之园捷辅微笑着伸出一只手表示否定,“我们不是要拜托你帮助我们调查。只是想要让你听一听,有没有什么感觉不对劲儿的地方。””哦,这我倒是没觉出来。”犀川回答,实际上他撒了谎。

“老师,我觉得你应该去那间木屋看看。”萌绘在一旁说道。

“为什么?”犀川看着萌绘问。

“嗯……我是想说,如果你亲眼看一看现场的话,或许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呢。”萌绘的措辞突然变得很优雅,眼中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望着犀川。而每当出现这种眼神的时候,就代表她有事情想要拜托犀川。犀川这是才顿悟,这次的会面,是她精心策划的。

“警方这么努力的调查都一无所获呢,我一个外行人能帮上什么忙,我可不是密室的专家啊。”

“可是,我相信老师,你一定会有新的发现的。”萌绘说着,瞄了三浦刑警一眼。

三浦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脸上挂着充满自信的笑容。

“关于木屋里情况,你们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吗?”犀川无可奈何的摆出一副感兴趣的态度。最

近他开始觉得自己的小心谨慎,完全是白费的。

“没有了,我已经知无不言了。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木屋里干净的一尘不染,就连被害人以外的毛发之类的东西都没有。而且、木屋是建在草坪中央的,可是木屋里采集不到任何残留的泥土,由此看来,凶手应该是光着脚走进木屋的。我们真的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地方。”

“凶手精神异常的程度真是不一般呢。”庠川说。

“这一点正是最不可思议的地方。把被害人的衣服全部脱掉,并用刀子在她身上划出伤痕的犯人,和将证据毁灭得一千二净,并制造出密室的犯人,这两种不同的行为方式很难想象是同一个人做出来的。”

“那有没有可能是有两个人做的呢?”萌绘边喝咖啡边说。

“怎么会呢。”三浦冷静地回答,“既没有劫财、也没有劫色,没有任何利益的追求、却有多名嫌犯的案例,是非常稀少的。”

“可是三浦先生已经盯上某个人了吧?”萌绘说。这是她从三浦的神情中读出来的。萌绘可以敏锐地观察到别人细微的表情或态度,这是她的特长。

“嗯,这个嘛,倒也不是没有。”三浦有些含糊其辞,看了一眼坐在他左边的部长。西之园捷辅本来是默默地喝着咖啡的,这时他放下杯子,轻轻的点了点头,像是在默许三浦可以说。

“拜托你们绝对不要把这个消息泄漏出去。”三浦欠身把脸凑近犀川和萌绘,轻声的对他们耳语。“虽然现在还没有确定的证据他就是疑犯,不过我们正在对一个名叫结城稔的摇滚歌手进行调查。你们有听说过这个人吗?”

萌绘吃惊的张大嘴巴,瘫在椅背上,连犀川也很震惊。

“这条线索非常薄弱,我们也没有有力的证据可以支撑这条线索。该怎么说呢?就是有值得怀疑的地方。据被害人的朋友透露,被害人曾经以歌迷的身份给结城稔写过很多信,应该是非常迷恋他,在案发当日的前一天,也就是星期日的时候,结城在市内的电视台做专访,所以她有可能也跟去那里了。结城稔虽然是N大的留级生,不过毕竟是全国知名的歌手,约作为歌迷的被害人出来,对他来说,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吧。”

“而我是结城同学的导师,你们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找我的吗?”犀川说。

“嗯,是的,有这方面的因素。”三浦很坦诚的承认了,“找本来是想改天找犀川老师谈谈结城的事呢。”

“可是,我只见过他一次,就在一个星期之前,我对他的情况完全不了解。”犀川一边说,一边想着结城稔说的那句“如果能早点认识老师就好了”,这句话总是莫名地萦绕在犀川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我认识他!”萌绘仍然无法相信,“他常来我们推理研究社,他的哥哥就是社团的前辈,他的好朋友也是推理研究社的前辈。”

“你是说篠崎敏治吧,他和结城稔是工作伙伴,给结城稔做经纪人。案发当晚结城稔的不在场证明,就是篠崎提供的。”三浦嗓音低沉的说。

“你们怀疑他是凶手吗?”犀川问。

“不,只不过提供证词的人是他的好友、又是工作上的伙伴,所以可信度不是很高。而且结城稔的唱片在畅销期间,篠崎在金钱方面也都是依靠结城稔才得以不虞匮乏。”三捕歪着嘴角说,“另外,结城稔是第一目击者杉东千佳的小叔子。杉东千佳您也认识吧。”

“哦哦,认识啊。”

“她和结城稔的哥哥在去年结婚。因为这层关系,结城稔曾去过S女子大学好几次,所以他对那栋木屋应该很熟悉。”

“西之园同学,结城同学的哥哥你也认识吗?”犀川伸手去拿放在胸前口袋里的香烟。

“嗯,他偶尔会来参加社团的聚会。虽说是社团的前辈,不过他还是理学院的研究生。”

“你说得没错,他叫结城宽吧。我们也调查过了,不过他当晚在大学参加研讨会直到两点多钟,有绝对的不茌场证明。兄弟两个人的类型是完全不同的。”

“这些你们也都已经调查清楚了吗?可是、话说回来,被害人和结城同学之间的关联性并不确定、不是吗?”犀川忍住了想要抽烟的冲动。

“现在我们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三浦微笑着说,“此外,S女子大学还有一位藤井副教授。您听说过她吗?”

“嗯,知道。”

“她从事建材方面的研究。在实习课上让学生盖出那栋木屋的人,就是蘑井副教授。杉东千佳虽然跟她隶属不同,但协助过这个实习课程。我们针对那间木屋问过藤井老师许多问题,而且也调查了她的不在场证明。”

“一般来说,半夜十二点钟的不在场证明应该是不难调查的吧?”犀川问。

“是啊,您说的没错。”

之后,是关于那个被害的女学生的情况。

被害叫前川聪美,出身于静冈县滨松市,现年二十岁,是T大经济系二年级的学生。她担任班长,性格活泼,成绩也很优秀。T大位于S女子大学的南面八公里的地方,她居住的单身公寓在T大东面数公里处的住宅区内。虽然她没参加社团,不过朋友众多,人缘也不错。不过,没人知道关于她男朋友的事。半年前,她和班里的两个朋友一起去听过结城稔的演唱会。

前川聪美在案发当日的前两天,也就是星期六,几乎整天都和两个朋友一起购物、看电影、吃饭。但是第二天的星期日下午之后,她就消失了踪迹,也没有跟朋友说她要去哪里。她房间里的留言电话,也没有记录到来自朋友以外的任何讯息,她没有用记事本,也没在房间的日历上曾下记录。星期日早上,曾经有两个人在公寓走廊里看到过她。那时她身上穿的衣服,跟目击者半夜在S女子大学停车场附近见到人所穿的服装,样式十分接近。

前川聪美有一辆车,星期日上午的时候,那辆车还停在公寓前的停车场里。车子是三个月前刚刚买的新车,案发时停在跟木屋相对的北面停车场里。在车子里找到她的手提袋、现金和信用卡,以及呼叫器等,都完好无损丝毫没有被翮动过的痕迹。

9

西之园捷辅和三浦刑警跟犀川道别之后,先行离开了餐厅。这顿饭由西之园部长请客,

西之园一族是当地有名的资本家,西之园萌绘在父母双亡后,继承了巨额的遗产。不过,犀川之所以乖乖的被请,当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追加入了令他反感的谈话,犀川觉得自己被使唤了似的。身心俱疲的他觉得,就算把这顿饭当做自己的酬劳,也不为过吧。犀川将按捺许久未抽的香烟点上后,默默地看着萌绘。

“老师,你是在生气吗?”萌绘终于开口说话了。

“不,也不是。”犀川把烟灰缸拉到自己跟前说,“但是你必须明白,就算让我参与到这件事里,你们也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我没有想过要在你身上得到什么。”

犀川看着萌绘的脸,她的表情开始十分严肃,之后又笑容绽放。

“原来如此啊。”

“什么‘原来如此’啊?”

“没什么。”犀川嘟哝地说,“你说的是真心话吗?你真的没想过要得到什么好处吗?不过,我现在相信你的话,失敬失敬,我无言以对。”

“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巳。”

“那你也是说了。”

“那密室呢?如果只说密室本身,应该很有趣吧?”萌绘用左手撑住脸颊。

“警察应该对密室不感兴趣吧,这种东西让犯人自己解释就可以了。就算密室之谜被解开了,仍然不知道凶手是谁。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专业人士是不会做的。”

“我不相信结城会是杀人犯,前不久我还遇到过他呢。”萌绘说。

“刑警先生也没有说肯定就是他啊。不过犯人的脸上也不会刻着犯人的字样吧。”

“他可是很热衷于音乐的啊。”

“你的推断毫无道理。”犀川给萌绘的意见下了评语。

“你这是故意挑刺。”

“总之,把今天这些话都忘了吧。如果人的大脑也可以像电脑硬盘一样,瞬间把里面的资料删个精光就好了。”

“嗯,是啊。”萌绘喝着剩下的咖啡。因为她怕烫,所以喜欢冷却的咖啡。

“老师,你觉得那是怎么做到的?”

“忘掉它。”

“你有什么灵感吗?”

“西之园同学,我要举黄牌喽。”

“我什么方法都想过了,难道你就不能发表一些意见吗?”

犀川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想说凶手是用线之类的工具从外面把门闩拉上的,对吧?可是这种方法,警方应该早已试过了吧。”

“嗯.那个应该不难办到吧。”很意外的,萌绘竟然没有反驳,“不过我还是不太清楚具体的做法。”

“那种方法是很简单的,不过重点是、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此。”犀川说。

“哦,那问题的关键是什么呢?”

“关键是凶手为什么要制造密室这个现象

,这比如何制造密室更重要吧。”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