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犀川第一次走进县警察局里。
他和萌绘被领到五楼的会议室,那里大概有三十张桌椅,摆成椭圆形。有三个白板,还有幻灯机和投影的屏幕,是个拿来上研究所课都是以胜任的房间。
“这里可以抽烟吗?”犀川一进到房间就问。
房间里有三浦刑警和另外六个男人,正准备就座,桌上堆着几本档案。
萌绘和犀川找了门口附近有把手的高级座椅坐下,椅子坐上去舒服的让人想睡觉。挂在墙上的老时钟滴答滴答地响着,现在是凌晨的一点半。一个年轻的男人将装在纸杯里的咖啡分给大家。
当犀川疲倦或是身旁围绕着一群疲倦的人时,常常会有种空气是白色的感觉。
身材魁梧的鹈饲,拿着竖着堆起来的几个铝制烟灰缸走进来。他在犀川面前放了一个,虽然只是便宜货,但抽烟的人不会介意这种造型简单的烟灰缸。犀川马上掏出烟,用打火机点上。但是他深知超过凌晨一点之后,烟的味道会出现变差的现象。
这时门又打开了,有个男人探头进来。“主任,我有点儿事……”
三浦起身走到那男人身旁听他说话,然后马上点头。不久一个穿着T恤的青年走进房里。
犀川很惊讶,进来的人,竟是篠崎敏治。看到他的萌绘,惊讶得差点儿要从椅子上掉下来。篠崎走到犀川旁边的椅子,坐下。
“我和你坐的同一班电车。”篠崎将脸凑近犀川低声说,看了萌绘一眼后,又说,“你跟老师求婚了吗,西之园小姐?”
“你好。”萌绘冲他微微一笑,直到刚才她才补完妆。
门被关上了,犀川打起呵欠。
“接下来,虽然时间有点儿晚,我们还是请犀川老师为我们说明一下。”三浦保持站姿说,“老师,麻烦你了。”
“其实不用我说明,结城先生也会说的。”犀川边吐出烟边说。
“不,我们头脑里必须要先有个概念。”三浦说,“而且我们得尽快理清案情。简单的说明就可以了,为什么结城宽是杀人犯?只要说清楚这一点就可以了。在我们看来,他不可能制造出四月初的第一件命案和N大的双尸命案。只有第二个命案他没有不在场证明。犀川老师,你的意思是说那四个人都是被结城宽杀的吗?”
“不。”犀川靠在椅背上说,“他只杀死了三个。”
“嗯,哪三个?”三浦立刻追问,“还有别的犯人吗?应该是有同伙吧?”
“我从头开始说吧。”犀川在烟灰缸里把烟掐灭。“我会详细的进行说明,所以请你们不要提问题。很遗憾,语言并不能像思考一样可以临时替换,只能一件接一件的按顺序来叙述。”
犀川将两手交叉放到桌上。大家都坐直身子,注视着他。
“这案子起初引起我注意的是,四月的那次案件时,被害人车上指纹全被擦掉这一点。我想,三浦先生应该也察觉到了吧,为什么凶手要把整个车内彻底擦一遍呢?如果是有计划的犯案,为什么他不事先戴上手套,或是尽量不去碰任何东西?又为什么不只擦自己的座位附近,而要清扫整台车的内部呢,当然,想到这里时,根据现有的线索也能想到几种理由吧。起初我想,第一,凶手是被害人认识的人,而且经常坐那辆车,所以到处都沾有凶手的指纹,因此他想隐瞒他和被害人的关系;第二,凶手不止一个,是一时冲动之下犯案的。”
犀川稍作停顿。
“第一个可能性,该怎么说呢?如果他跟被害人是熟人而且常搭那辆车的话,就会有其他人同车的可能,所以车里每个位置都坐过,因此需要清扫整辆车的内部,当然也可以当成是当时有别的乘客在的缘故。但为什么非要隐瞒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可呢?如果不是在案发当日坐过的话,不用隐瞒也没关系吧。还有同车乘客真的会保守秘密吗?擦掉指纹的话,凶手就必须确定没有人会知道他和被害人的关系,或是就算知道也不会泄露才可以。另外,既然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又为什么不干脆将现场布置成看起来像是抢劫,或是把车子扔远一点儿呢?有太多不自然的地方了。虽然也不是不可能,但也太不合理了。那么后者的可能性又怎样呢?不但不自然,而且我不知道有什么共同的目的足以让数个犯人一起行凶。再者,该怎么说呢?这些共犯会毫无利益可图的继续干下之后的案子,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当然这也不是不可能,可是仍然不合理。”
“我们也朝那些方向想过。”三浦插嘴。
“嗯,应该都会吧。那么另一个,也就是第三个可能性是什么呢?”犀川瞪着三浦说,“会不会是凶手自己也不知道指纹在哪里呢?”
大家一时陷入了沉默。
“你是想说,为什么他会不知道吧?”三浦终于忍不住发问。
“在被害人车上留下指纹的和擦指纹的,是不同的两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那又会是谁的指纹呢?我想,既然是非得擦掉不可的指纹,那就应该是凶手自己的才对啊。”三浦低声说。
“被害人叫什么名字?就是第一件和第二件案子的。”犀川问。
“前川聪美和相田素子。”三浦回答。
“前川小姐星期日的时候,是在结城稔的公寓,篠崎当时也跟她一起。除此之外,还有相田小姐。可是其实还有另一个人在。是吧?篠崎同学。”
“你,那是……”三浦站了起来。
“老师说得没错。”篠崎抱起手臂说。
“后来前川小姐决定开车送相田小姐和那个人回去。我们暂且称呼那个人为X吧。前川小姐、相出小姐和X当时一起离开了结城同学的公寓,没错吧?”
篠崎点了点头。
“前川小姐先把相田小姐送到宿舍,她在那里下了车,从事情的发展来看应该是这样。之后、剩下的两个人来到了S女子大学。那又是为什么呢?”
没有人回答。
“顺其自然,应该是要把X送到那个地方吧。”犀川自言自语,“除此之外.应该没有理由要在那时间到s女子大学吧?X想把人带到那里,然后再开自己停在那里的车回家。那天,做实验到很晚的藤井老师,亲眼看到除了前川小姐的车之外,当时还有另一辆车,但那辆车早上就不见了,那应该就是X的车吧。X到底是谁呢?线索太过模糊,目前还无法断定X是谁。但是据我判断,杉东小姐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她总是习惯把车停在建筑物的北面,那天杉东千佳小姐去了结城同学的公寓吧?篠崎同学。”
“嗯,她来过。”篠崎平静地说。
“这是我根据第一个案了,所做的猜想。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除了杉东小姐外,还有其他人也有可能。我本身也一直认为我的推断不成立。不过……”犀川停顿了一下。“不过,当我听到杉东死于第三件案子时,这个原本不完整的推断,也越来越像是真的了。如果前川小姐开车送到s女子大学的人就是杉东小姐的话,那又会怎么样呢?为什么要那么慎重地把指纹都擦掉呢?
“杉东小姐的先生——结城宽,在前川小姐可能遇害的时间里正在出席研讨会,所以他有完全的不在场证明。但当时在家里的杉东小姐,并没有不在场证明。她是案子的第一发现者,第一发现者就是犯人的比率不是很高吗?”犀川又抽出一根香烟。
“我们也不是没怀疑过她。”三辅发言道,“可是,她的样子看起来实在不像杀人犯。难道那是演技吗’”
“因为我没有亲眼看到,所以我没有发言权,但是系死前川小姐的人就是杉东小姐。搭车回来的她,就在车上把前川小姐勒死了。我想她应该是由于一时冲动才犯案的,至于凶器,应该是手提包带子之类的物品。是不是因为酒醉吵架呢?理由待会儿篠崎同学应该会说明吧。”
篠崎轻轻点了一下头。
“或许……杉东小姐在前川小姐不支倒地后,回过神来时,还以为她只是昏过去而已。前川小姐被杀的地点是在北面停车场,不管怎样,她慌忙地先回家等她先生回来,然后跟她先生坦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于是结城宽独自开车到S女子大学去确认状况,之后在车中发现前川小姐已经死亡。至于,他当时在那里想些什么呢?这就等以后再去思考了。我们现在就先来想象他当时做了些什么吧。”
2
“结城宽是犯人的推论,是我用别的方法引导出来的。下面,我还是按照时间顺序来说明吧。结城宽在半夜三点钟抵达S女子大学后,必须要马上处理前川小姐的尸体,对他来讲这是一个难题,于是他开始思考。他绝对不能让大家知道他太太是个杀人犯,因为他自己正处于博士资格审查和助教就职的关卡上,这不单是太太一个人的不幸,他也会受牵连。所以他先将尸体运到木屋,将木屋布置成密室。而后脱掉她的衣服,用刀划出伤痕。制造密室所需的材料,则从实验室拿,工具也是一样,很有可能结城先生的车,也就是杉东小姐的车上有实验室的钥匙吧。”
犀川把玩着没点火的香烟说。
“回到家后,结城宽安慰太太,让她放宽心,
意思是说他处理得很好。杉东小姐第二天早上,在木屋发现前川小姐的尸体,她也许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自己昨晚所杀的女性,所以她那不是演技,而是真正的惊讶,想必她当时内心一定非常震惊。”
“为什么他要制造密室?“三浦问。
“请先不要提问。”犀川伸手制止他说,“我要先说明他做了什么。我先给大家个提示,可以吧,在把前川小姐的尸体运往木屋时,结城宽先生已经设计好了这桩连环杀人案的剧本。他决定杀掉自己的妻子和弟弟结城稔。就短短几个小时之内,他安排好了全部的情节,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三浦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
“总之,密室和刀痕,都是为连环作案埋下的伏笔。这一切,全是为了安全杀害杉东小姐和结城稔同学所做的努力。嗯,现在,大家可以提问了”
三浦和萌绘急不可待地举起手。三浦见状,微笑地示意萌绘。
“他为什么要拿走衣服呢?”萌绘问。
“我的问题跟她一样。”三浦马上接着说。
“哦,那个啊,我也正在思考中。我曾想过裸体是为了要让刀痕更容易被发现才故意弄出来的,但我觉得这并没有必要。如果想要有这种效果,只赤裸上半身不就可以了吗?叮是,居然连鞋都拿走了。这让我不禁联想起芭比娃娃。而且,在案发当时,有人看到了和被害人穿同样服装的人。所以,我脑子里突然萌生出他们是交换衣服穿的想法。虽然这件事,可能跟案子没有关系。”
“她们离开稔的公寓时,的确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篠崎注视着犀川的双眼,淡淡的描述。“那是稔常玩儿的游戏。大家交换衣服穿,嗯,稔常说,那是友情的证明。”他耸了耸肩膀,撇撇嘴说,“是稔想穿女人的衣服,我只是陪他玩而已。”
“那天是谁穿谁的衣服?”犀川问。
“这个,我记不清楚了。”篠崎同答,“不过,稔穿的是杉东小姐的衣服,我穿的相田素子的衣服,”
“那么,杉东小姐就是穿前川聪美的衣服,因为有目击者看到。”犀川边点头边说,“这样一来,被杀的前川小姐就是穿结城稔或篠崎同学的衣服喽。在相田素了的房间有没有找到男装。你们连鞋都交换了吗?”
“鞋虽然有些勉强。”篠崎说,“不过,我跟稔的脚都比较小。稔也只会找能跟我们玩这种游戏的女人。”
“这样就很清楚了。”犀川看向刑替们说,“凶手必须要拿走被害人的衣服,因为结城和篠崎同学的衣服太显眼了。如果被人看到死去的前川穿着他们的衣服,会很麻烦吧?”
“老师,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三浦像学生一样地举起手。
“好的,请问。”
“这件案子就是故意要造成凶手是结城稔或篠崎的假象,例如设计成和歌词一样的情境,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如果是这样的话,留下结城稔的衣服不是更有效果吗?”
“那效果太强了。”犀川露出微笑道,“他只能让结城或篠崎同学跟本案的关系,保持在似确若无的状态。关系过于明确的话,最后一件案子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无法进行了,犯人结城宽就是算计到这点,才拿走衣服的。老实说,我曾想过被害人是穿杉东小姐的衣服,而被她先生处理掉了。不过,看来是我搞错了,要事事如意,的确很难呢。”
三浦频频点头。
“好了,我们打起精神继续往下说吧。”犀川终于点燃了一直拿在手里的第二支烟。“接着,是关于发生在T大的相田素子命案。究竟是结城宽事先计划好的,还是因为他接触到相田小姐才把她计划进去的,就不太清楚了。不过,至少相田小姐知道四月案发前一晚,杉东小姐和前川小姐同车这件事,因为她回去时也是搭同一辆车。相田小姐打电话给杉东小姐时,可能就是宽先生接的,这个说明里猜测的成分太多了。”
“这次的命案就不用特别进行说明了,犯人用电话指定见面的地点,然后在宿舍附近让相田小姐上车。因为她是处于搭车的情况,所以我也想过相田是不是威胁过结城宽。算了,当我多嘴,你们还是去问本人吧。
“在这个案子里,他也制造了密室,也用刀子留下了痕迹。至于衣服,为了保持和上次的一致性,也被他拿走了。他之所以要强调是同一个犯人所为的原因,就是要替最后一件命案做好准备。这次的连环杀人案,相田素子是被犯人计划性杀害的第一人,她的死,只是被拿来当陪衬而已。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她算是全案最不幸的人。”
“大家都已经困了,那我就讲最后一个案子吧,”犀川站起身来,掐灭香烟。“因为我也有点儿想睡,所以请允许我站起来说,一直坐着,脑子都麻木了。”
犀川走到白板附近比较宽敞的地方。
“‘凶手是谁?’这个问题,是个非常简单的方程式。”犀川开始说,“条件非常单纯,虽然我不讨厌,但也太出入意料了。答案,只要我们对藤井老师丢失的那个水泥实验体D3h进行一些研究的话,就能引导出来。”
“听好了,在案发后的第十一天,这个水泥实验体从材料实验室被盗走。为什么会被偷呢?”犀川看着大家。
萌绘一直微笑着。
“对了,那个还放在……”犀川的话戛然而止。
“还放在我车上。”萌绘说,“结城先生本来是要把它和我一起扔进海里的。他就是为了要处理掉那个,才会去材料实验室后面的停车场。”
“原来如此。西之园同学,你头脑还蛮清醒的嘛,”犀川向她微笑。事实上,这也在犀川的计算之内。
鹈饲接过萌绘交给的车钥匙,走出房间。
“在等他回来之前,我想先来听听大家的意见。”犀川说,“除西之园同学以外,有没有可以回答那个水泥块被盗走的原因呢?”
“他会不会是把D3h和装有遥控装置的水泥块搞混拿错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刑警问。
“不,它们的形状不一样。”犀川回答。
“老师,我想说些别的。”三浦说,“如果结城宽是凶手的话,就代表有别人扮成稔来开车。我们一直跟踪到滨松的那个人,究竟是谁?还有,他是什么时候跟结城宽互调换的?我认为是在学校下车的时候。吉村先生,你认为呢?”
“就我看,他们实在不像有互换过。”那个上了年纪的刑警说。
“不,我敢肯定他们绝对是在某个地方互换了,我说的没错吧,犀川老师?”三浦转向犀川那边问,“结城宽应该是先在实验室杀掉那两个人,用遥控装置制造出密窒,然后就去停车场附近等待。等被警察跟踪的结城稔的车开回那里后,结城宽就和驾驶互换。在这个案例里,同样也自第俊现者就是凶手的情况发生。”
犀川点燃第三根烟。烟雾飘到一定的高度后,看起来就像一朵云。
这时门打开了,扛着水泥块的鹚饲警官走了进来。他把车钥匙还给萌绘。
“在行李厢里。”鹈饲用戴着手套的双手,将水泥块放到桌子上。
“那么,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吧。”犀川边吐烟边说,“三浦先生刚才的话很有意思。‘第一发现者等于凶手’,没错,第一件案子的确是这样。不过,最后这件案子并非如此。”
“嗯?”三浦从座位上站起来。“老师,你的意思是——”
“我们还是先来思考水泥块的事吧。请大家回忆一下我刚剐提过的问题,我再问一次,为什么犯人一定要拿走水泥块呢?”
“想把对自己不利的证物隐藏起来。”鹅饲用跟他身材不相称的细小声音说。
“就是这样,你说的很对。”犀川点点头说,“那么,为什么不在杀人后立刻带走呢?”
“太重了搬不动吗?”鹈饲再次回答。他似乎因为刚才答对了而信心大增。“那可有六十公斤重呢。”
“等一下,带走水泥块并不是他的本意,而是为了里面所蔬的某样东西才做的。他想把那东西处理掉,于是盗走了水泥块。到底里面有什么呢?我们现在就在这里敲坏水泥块,把它拿出来。听好,我想问的是,凶手为什么要让它沉进水泥里,而不干脆在杀人后直接带走呢?”
“有不能带出去的理由吗?”三捕问。
“嗯,这样吧,我们先来看看水泥里面有什么好了。”犀川有些急躁起来。“可以帮我把它敲碎吗?”
椭圆形的桌子被移开,房间中央空出一片宽敞的地方。把塑胶布铺在地板上,榔头和凿子也准备就绪。当房里开始传出巨大的声响时,有几个职员好奇地开门探头进来观望。
水泥块很快就被一分为二,十几分钟后,一只黑色的女鞋露了出束。
“这是杉东小姐的鞋。”犀川说,“犯人就是想拿走这个。”
“呃……我不太明白,老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三浦看着从水泥里取出的鞋,小声嘀咕着。
“为什么凶手不把它带走,非要藏在现场不可昵?难道没有人觉察吗?西之园同学,你认为呢?”
“因为
凶手不能走出实验室吧?”萌绘一边思考着,一边慢条斯理地说。
“对,正是如此。”犀川点点头。“这次得分很高哦。”
“不对,老师,不可能是这样吧。”三浦半信半疑地说,“使用了将门从内侧锁上的遥控装置,不就代表犯人出去了吗?”
“如果他出去的话,就不会有必须藏在水泥里的东西,因为无法带出去,才藏了起来,嗯,道理很简单吧。”犀川笑眯眯地说,“凶手盗走水泥块,是因为那里面藏着东西,既然要藏,就是因为那时带不出去,这不是一个很简单的三段论法吗,听好,犯人冒着危险带走水泥块的理由,就是因为有不想被别人看到的东西,那个就是现在大家所看到的杉东小姐的鞋。而且犯人还想隐瞒他没有离开过房间的事实,如果鞋被发现的话,这个事实就有被发觉的危险。水泥被盗除了这个理由之外,还有其他的答案吗?”犀川环视众人圈。“首先,请你们先肯定这个假设,不要被其他条件所迷惑,把这件事情当做事实来思考,犯人没办法离开材料实验室,连把东西带出来都不行。”
“这个问题的解答,是指出结城宽是凶手的重要证据,因为除了结城宽外,没有任何人手上空无一物地从材料实验室出来,换句话说,没有人从双开式的门出去。那个遥控装置实际上并没有使用。”
“结城宽先生杀了两个人后,从通往走廊的门离开材料实验室。这时玄关除了有两名学生之外,还有一个西之园的同班同学恰巧也出现在那里。因此他无法把鞋带出去,在无计可施之下只好把它放进水泥里。之后发生的,你们就知道了。”
“那么,那时进去的人到底是谁?不是结城宽吗?”鹈饲也站了起来。
“不是。进去材料室实验的,是他弟弟结城稔,不是假扮的,就是本人。三浦先生,这样你能明白吗?”
“啊,嗯嗯,请稍等一下。”三浦陷入沉思。
“这个案子的第一发现者,是结城稔同学。接着,第一发现者就变成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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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结城宽先生写好的剧本,从最初四月的密室开始,情节就被订好了”犀川继续说,“刑警们跟踪的人是真正的结城稔,没有互换过身份,就是本人。看起来像是调换过,那只不过是情节之一。结城宽先生在实验室先杀了妻子,虽然她的编号是4号,但这只是障眼法,杉东小姐其实是排在前面的。犯案时间应该是在八点钟之前吧。然后他在材料实验室等着跟他约好的弟弟过来。九点的时候,他杀掉来赴约的弟弟,此时才互换了身份跑出来。”
“好了,大致的经过就是这样。我们接着再稍微详述一下细节吧,我按时间的顺序来说明。结城宽先生先打电话给杉东小姐,要她打开材料实验室双开式的门。这时他穿着很简单,大概是T恤配短裤之类的,而且应该是没有穿鞋。在校园慢跑的人,很多都是这种打扮,不过没穿鞋的倒是很少见。六点半的时候,西之园的朋友看到的是戴着假发的结城宽。”
“他进入实验室之后,和太太打发一下时间。我想,他有可能叫杉东小姐嘱咐玄关那两个学生,在九点钟之前不要进来妨碍实验。当然,这时的材料实验室和隔音室都是锁着的。他在一个小时内,按照计划顺利地杀死了杉东小姐。接着他必须完成几件事,首先是使用遥控装置进行伪装,按下开关后沉入水泥里,因为这件事如果不早点儿动手的话,水泥就会凝固,同时也可以作为案子这时已告一段落的伪证。这个装置本来就不需要遥控器,只是为了丢进水泥而准备的东西罢了。”
“老师,我有问题。”萌绘举手。
“嗯,好吧,请问。”犀川叹了一口气。
“他怎么能预测到那天的那个时候,刚好会有还没凝固的水泥呢?”萌绘说。
“那是凑巧而已。”犀川耸耸肩。“他本来是计划要丢进排水槽里的吧。因为水泥模具堵在上面,他只好改变机器掉落的地点。”
“可是,那个排水槽上有铁网,遥控装置的大小只能勉强地挤过去,也有可能会发生卡住过不去的情况啊。”
“过得去的,凶手用力推下去就好了。”犀川露出微笑。“好了,耐心等一下,一会儿再问。再来,我讲到哪儿了?对了,我讲到结城宽让遥控装置沉入水泥的地方。接着,就是要处理杉东小姐的尸体。他把衣服脱掉,在她腹部用刀割出伤口。这个……我有点儿无法冷静的说明,毕竟这是伤害自己妻子尸体的行为,详细过程就允许我省略吧。
“杉东小姐身上的刀痕,是数字4。她实际上是第三个被害人,但凶手却标上了4。还有,衣服也必须处理掉,他没办法从实验室带走。当然,他也可以从双开式的门出去,把衣服藏在附近某个地方,不过这不但马上会被警方搜到,而且出去后被目击的可能性也很大。所以,他必须把它们藏在材料实验室里。”
“并不在里面。”三浦很肯定地说。
“不,应该是有的。他可能把衣服撕裂,沾上油渍。大大方方地摆在油压测试器的附近,伪装成擦机器的抹布。即使现在去材料实验室,可能还能找得到的。不对,可能没有吧,他一定在盗走D3h时,为了以防万一顺便处理掉了。如果我们仔细检查现场照片的话,搞不好会拍到呢。”
刑警们都张口结舌。
“再有,杉东小姐平时都是穿运动鞋,至少我遇到她时都是如此。我想,结城宽对于太太的运动鞋,本来应该是计划用刀子分割成破布和塑胶两部分,塑胶把它弄碎,破布就和做水泥用的沙子混在一起,再不然就是老办法,沾上油污和尘埃,伪装成肮脏的男鞋吧。材料实验室里大概都会有人乱丢那种脏鞋子的,因为毕竟是国立大学的实验室嘛。”
“可是,这时发生了一件他没预料到的事,杉东小姐那天没有穿运动鞋。自己的太太那时竟然穿的不是早上的那双鞋,结城宽先生一定非常惊讶,因为她穿的鞋,跟自己预想的不同。那或许是她那天在某个地方刚买的新鞋吧。”
“我想起来了!那是我想在校庆的跳蚤市场上买的那双鞋子。”萌绘指着眼前放在桌上的黑鞋说,“啊,那么,就是被杉东小姐买走啦,因为对我来说尺寸有点儿大。”
“原来如此,这样就可以解释了。”犀川边走边说,“如果西之园同学的脚再大一点儿的话,这案子应该就破不了吧。这件事干的漂亮啊,嗯,就像是克丽奥佩特拉(埃及艳后)一样。”
萌绘哧哧地大笑出来。
“再就是,这种鞋子不能被刀子轻易破坏,将女鞋藏在材料实验室里又太过明显。于是他想到实验体暂时不会被破坏,决定等风头过去后再偷出去,就因为如此,那天偶然出现的新鞋.就被沉进计划之外的水泥实验体里了。”
“接着,他开始准备对付即将到来的弟弟。因为排水槽上面意外地放着沉重的水泥模具,于是他用起重机移走它,然后把铁网盖也一起打开。起重机的绳子就维持原样吊着,为之后的行动做准备。
“做到这里,到底花了多少时间呢?恐怕只有十分钟,不,或许更少一点也说不定。不过,他还有充足的时间。
“快到九点时,弟弟稔来了。这一次,他必须加快动作。稔到这里来,跟他约好要互换身份,稔因为想跟超级歌迷约会,不想被警察跟踪,因此也准备了金色的假发。他应该经常这样秘密约会吧。不管怎样,结城宽先生从一开始就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交换身份的机会,他也算定了警察会锁定弟弟,所以事先就设计好利用某个机会,和弟弟提出交换身份的提议。就算没有约会,光是想到捉弄跟踪的警察很有趣,稔就一定会照着哥哥说的去做吧。只是这个时机竟偶然地跟杉东借用N大实验室的时间重叠,大好机会意外地提早到来,就是第三个案子的间隔时间很短,很快就接着发生的原因,我想,他最初的设计,应该会更晚一些,而在原本的计划中,犯案现场应该是在s女子大学的实验室吧。剧本情节也就做了一些调整。
“然后,快到九点时,结城稔过来了,宽在材料实验室里迎接弟弟。知道破警察跟踪的稔,马上脱掉自己的衣服,以为大哥会代替自己去牵制警察,然后他就可以去约会。本来,这时候两个人是要互换的,可是就在稔赤身裸体的时候,宽却把他勒毙,再用刀子画上数字3。接着,宽把尸体推进排水槽,盖回铁网盖,再用起重机将实验体搬回原位。这一切应该是戴着实验室的厚手套进行的吧,过程到此结束,申间花了几分钟呢?大概连五分钟都不到吧。之后,他戴上金色的假发,穿上结城稔的衣服飞奔出去。他把衣服套在原本穿的T恤和短裤外面,而本来就赤脚的他,直接穿上稔的鞋子就好了。这一次没有需要特别处理掉的多余衣物。”
“他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跑到走廊上。之后的情形,就不用我再说了吧?”犀川又拿出一根新的烟,他自己数着,这已经是他在这里抽的第四根烟了。
“结城稔是在九点左右被杀的,为了隐瞒这个事实,他被标上了3号。”三浦刑警说,“那么把他推进排水槽里,是为了延迟尸体被
发现的时间,让死亡时间无法确定。的确,我们会被杉东小姐的尸体蒙蔽,是因为压根没想到还有另一个人被杀。”
“没错。如果让别人以为结城稔同学是死于八点,比杉东小姐还早的话,那发现者宽先生就会是最安全的,因为他可以说他一直都在跟警察兜风。”
“这些是他从四月就计划好的吗?”萌绘嘀咕着。
“4这个数字也写得不是很明显,如果是很容易辨认的4.就会让人想到3的存在,而尸体就有可能提早被发现。”犀川说,“他希望记号都集齐之后,才被人发现那些是数字,所以才会用直线画的模棱两可,这一切都是出于他个人的算计。把这伪装成是在八点前后发生的命案,就是结城宽的计划,这样一来,他就能制造出假的不在场证明了,刀痕的用意就在这里。同样地,我们可以用同样的道理来解释本案里最大的谜团,密室。”
“总之,他要让我们以为全部的密窒,包括前面两个都是有解的,而且他还设计让第三个密章看起来跟前两个密室一样,都是可以解开的密室手法。而我们的视线,就只去注意如何从外侧上锁并逃出的方法,而且认定犯人在第三次时,一定也跟前两次一样先制造了密室再脱逃了出去,这样,他就能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大家面前。这就是‘为何要制造密室’这个问题的解答。”
“结城宽是推理研究社的社员,他的想法,虽然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非常幼稚,却又是接近于病态的细致。的确,我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意图。我也不认为这个计划像他想象的那么完美,不过,他竟能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想出这些,这种思维能力的确令人吃惊。刚才我也说过,如果杉东小姐没有买新鞋的话,整个案情将会陷入僵局的。”
“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这一连串的犯罪,从一开始就制造出凶手可能是结城稔的假象,因为被杀的都是他的忠实歌迷,所以他的歌也会让人产生同样的联想。当然,结城宽一方面让结城稔同学被怀疑,进而被警方跟踪,另一方面也非常巧妙地消除了自己因为太太和弟弟被杀而被怀疑的可能性。最后的案子是他最初始的目的,而恰恰就是这件案了没有成功,连环杀人本身,就只是一种障眼法罢了。”
“以上,就是我对本案经过再三思考之后,所做出的结论。我能利用的情报很少,几乎都是从西之园同学那里听来的。如果再被塞更多情报的话,大概会因为混乱反而一头雾水。我能解开这个谜团,可说是出于万分之一的偶然吧。”
“老师,为什么结城宽要杀死自己的妻子呢?”二浦追问,“是嫉妒弟弟和妻子的关系吗?”
“嗯,该怎么说呢?这种问题不管答案是什么,也不能说谁对谁错,不是吗?算了,既然有本人在,就请你们去问结城先生吧。我想象不出来。”犀川叼着烟,一只眼睛像被烟熏到一样眯起来。“动机,说真的我并不想知道,因为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了解吧。或许连本人都不知道如何解释清楚呢!这种欲望能够用语言表达吗?如果可以对人说明、被人了解的话,也就不至于杀人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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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么要说的吗?篠崎同学。”犀川在篠崎附近的椅子上坐下。“如果我的假设里,跟你所知的有所不同的话,希望你能够指出来.说话不是你的义务,而是权利。”
“犀川老师的假设,跟实际情形基本上差不多。”篠崎马上开口说道,“我想,如果这一切都有录影的话,那影像的内容应该跟老师描述的一样吧。但是,老师你却不了解稔、千佳小姐和宽大哥的想法。正如老师所言,别人的想法是永远无法理解的,事实上我也是一样。”
篠崎拿出香烟点上,令人惊讶的是,他的手竟然在颤抖。
“千佳小姐讨厌我们,讨厌我和稔。这件事我要说在前头,我们其实是不受欢迎的。要问为什么,嗯,大概是她讨厌弱者吧。千佳小姐就是这种人,她和聪美或素子那种女人不同。我很欣赏她的生活态度,但稔跟千佳却总是不能和谐相处。稔认为千佳小姐瞧不起自己,我也同意他的看法,就算不是这样,他自己也有被害妄想的倾向。这家伙实际上本来就是爱哭、怯懦又悲观的人。”
篠崎只是低着头,吐出一口烟。
“那天晚上,千佳小姐回来稔的公寓,是为了钱。”篠崎继续说,“这段过程究竟是清白的,还是肮脏的,由你们自己去判断。我觉得我们很清白,所以我会说。宽大哥为了取得博士学位,需要一些钱,而且他想出版自己的论文,虽然并不需要太多的金额,可是对宽大哥和千佳小姐来说,也不是小数目。因此我拿出钱给他们周转,只不过两百万而已。我……我……”
“你可以不说的。”犀川说。
“我喜欢宽大哥,结城稔的哥哥,因此我无条件的拿出了这笔钱。我想结城学长一定不会接受,所以私底下交给千佳小姐,就只有这样。我没有说谎,嗯,算了,我想你们也不会相信我的;”
篠崎撇撇嘴,有一丝泪痕滑下脸颊,他并不想掩饰自己的情感。
“我喜欢结城学长,我爱他,就是这样。自从上大学后,我的视线一直离不开社团里的结城学长。我会跟稔合作,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只是这样。”
此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千佳小姐大概以为这笔钱是稔出的,所以那天她为这件事到稔的公寓来,当喝醉的我们回到公寓时,发现千佳小姐就等在门口。她因为钱的事向我们道谢,并保证以后一定会还,不过她也希望我们对宽大哥保密,担心如果知道这钱是弟弟出的,他肯定是不会接受的。当稔听完千佳小姐的这番话之后,他明白了钱是我出的,于是就对她说,他不仅会保密,钱也不用还,只要能让他摸摸头发,和自己交换衣服之类的,总之,内容很愚蠢。这时,正好聪美和素子也来了。千佳小姐一直在忍耐,她大概认为,既然身为结城学长的妻子,这点儿小事忍一忍就过去了吧。她其实没必要那么做的,真的没必要。
“不过,我的心情很复杂。在内心深处,我很嫉妒跟结城学长结婚的千佳小姐。千佳小姐既贤惠又能干,很值得尊敬,可是我又不能压抑自己内心的嫉妒。我希望结城学长和千佳小姐发生矛盾,所以……我也记不太清了,好像我也有劝千佳小姐喝酒吧。不过我敢发誓,稔跟千佳小姐真的是清白的,这一点我能保证。我们在玩变装游戏时,稔只是在一旁看千佳小姐把衣服脱光并进行交换的过程而已,没做别的。那家伙只需要这样,就能发泄平时被看不起的怨气了,他只需这样就能满足了。哼,很可笑吧?”
全场只有篠崎在笑,其他人都保持沉默。
“当初得知聪美被杀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去思考,为什么她穿了我们的衣服,警察却没有找我和稔去问话。后来,我想到有可能是凶手把她剥光,拿走衣服。如果真是这样,难道凶手知道那是我们的衣服吗?于是,我就觉得这案子是千佳小姐和结城学长干的。”
“我今天听了老师的话才知道,原来那天千佳小姐跟聪美发生了争执。这事很有可能发生,因为聪美是千佳小姐极为讨厌的类型,而且她说话口无遮拦,只要一点儿小事就会跟人吵架。还有结城学长竟然会因此犯下后面一连串的案子,我想,他一定是想清除过去的一切吧。他讨厌肮脏的东西,他是个纯粹、好学、高尚而完美的人。只要有一点儿伤痕,他宁可把整只手剁掉,也不愿忍受一点儿不完美。我常听他谈自己的研究,可是大家都不能了解那研究有多了不起,在谈论研究时的结城学长,就仿佛诗一般地令人倾心。”
“像他这样的人,不可能会继续爱杀过人的妻子,他必须让自己的人生毫无污点、洁白无瑕,就算掏出自己的心脏也在所不惜。一定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决定做一本洁白无暇的笔记本,然后在上面写满工整的算式。宽学长就是有这种随时可以重新来过的勇气,因为他不像我们这么脆弱。”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说清楚。”篠崎在烟灰缸里把烟掐灭。“那首‘诗般的杰克’的歌词,是结城学长写出来的。那不是一首杀人犯能写出来的诗,只有一颗与算式为友,纯粹美丽的心,才能写得出这样的诗句。他想表现出自己在洁白笔记本上写满算式,从中得到崭新想法和发现时的那种雀跃心情。我清楚他的感受,不知道这种感受的人,是无法理解歌词的意义的。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篠崎此时陷入了沉默,在一段漫长的沉默后,他又再次小声地重复了那句“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他的想法,犀川无法立刻接受。
篠崎的说辞,究竟是刻意的表现,还是本性的流露呢?犀州凝视篠崎的双眼许久,却仍猜不透是哪一种。那双漆黑眼眸的主人已不想再过问任何事,紧闭起心房,将一切情感全都遗忘。
萌绘坐在椅子上,托起下巴,皱着眉头,脸上没有表情,看来也在刻意地压抑自己的情绪,她的举动,让犀川切实的感受到她已然成长。不管怎样,篠崎刚才的告白不能证明些什么,这就是犀川给出的评论,篠崎也只是想把自己的心事一吐为快吧
,就像他写下那些诗句的时候一样。
6
遥远的思念,会让人不禁联想到雨水从屋檐不断滴落的声音,连犀川也有同感。是因为自己身在雨中的图书馆吗?犀川正在翻阅某些书籍。
他发现了能让他忘记之前—切的新奇事物。或许不能说是“发现”,因为人类早就拥有发现的能力,我们只是为了确认这个能力仍然存在,才会以“发现”某样事物来证明。
他有过几次把回忆全部丢弃的经验,也有过几次必须重新归零的抉择。提起笔,开始在新的笔记本上不停地写,只要一发现哪里不满意,那一整页的存在都不被允许,而撕得千干净净。这种纯粹的信念是存在的。
因为结城宽就是由于这个信念,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弟弟。他只是想再次拥有一本洁白的笔记本,就只是这样,理由就这么简单。虽然把那首歌词反复读了多次,但要感受到篠崎所说的那种境界,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办到的。
不过,要将失去控制的算式镇压下来的想法,的确跟“让你沉默”一词给人的感觉很类似,因为只要一丝的松懈,就会让人变得对现实得过且过,甚至开始包容起周围丑陋且无秩序的凌乱。
只有人类瞬间的灵感,可以让凌乱“沉默”吧。然后,把共通项括起来,加上正负,把分子和分母用斜线消去。用斜线消去时的快感,接近无人能到达的更高点的感觉,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美列超凡脱俗的方程式——秩序,
这一切,都是为了美好的秩序(cqual)。
会有比这个更美的形式吗?他切身地感受到,“美丽”一词就是为此而生的,用秩序交汇出来的美丽程式,是人类思考的绝美。
不过,现实跟这些是绝缘的。如果可以活得如此出淤泥而不染,就算要牺牲些什么也无所谓;如果能只靠清澈的意志生存下去,就算要失去些什么也无所谓;这样的理想就算只在梦中实现也无所谓;只要能在梦中实现一次,哪怕要用全部的人生去交换,也无所谓。
交换这言语的一切。
犀川一边抽着味道变差的香烟,一边思索着篠崎想表达的意思。犀川的某一部分,的确也有着这样的念头,至于这个部分,应该是构成他灵魂中心的部分人格吧。
不过最终的结局,难道意味着人类的脆弱吗?他表层的人格这么想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想变得更坚强的精神,其实本身已经被玷污了。
所有因宗教而产生的伟大艺术,都让人不禁对那遥不可及的单纯之美肃然起敬。自然万物都像美丽的结晶那样坚强,唯独人类止好相反。
因为,人类并不是水晶。
7
将近凌晨三点钟时,这场深夜的聚会就此结束了。篠崎继续留在警局里,三浦和鹈饲送犀川和萌绘到门口。犀川和萌绘坐上车子时,萌绘的脸上带着些许疲倦。
“是个不好的结局吧?”坐在副驾驶的犀川问一直沉默不语的萌绘。
“不。”萌绘摇头。“也谈不上什么好不好的,该怎么说呢?只是有种无法消化的感觉。我真的完全不能理解。”
“哦,那也算是很好的自我防卫啊。”犀川将两条手臂在头上交叠。
“在行动之前,竟然就有那种想法,实在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萌绘还没发动引擎。“哎,老师,那一定是事后才想好的说辞吧,一定是的,绝对是他想太多了,篠崎学长怎么可能爱着结城宽先生,像他们那种人,不都是抱着故作深沉的浪漫主义吗?我真是搞不懂他们的想法啊。”
“故作深沉吗?”犀川对萌绘的这番话感到惊讶。“你的说法倒是挺有趣的。”
“都是假的啦!”
“也许你说得对。”犀川回答,“不过,有谁能证明那是假的?怎样才算是真的呢?”
“用英语来说,就是I love you呢!”萌绘没有回答犀川的问题,只是神游物外的表情喃喃自语。“不知怎么,我开始觉得这世界的一切都是虚伪的,都是在强迫推销自己的价值观,感觉跟自以为是的艺术家那种不可一世的人一样。我讨厌艺术,就像讨厌毒品一样不可自拔。”
“我们换个话题,来谈谈鸡和蛋的问题吧。”犀川说,“一直思考跟人类这个词语有关的事,不但找不出答案,感觉也很不舒服。”
“我同意。”萌绘边发动引擎边说,“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去想。”
“你认为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如果就科学的角度来看,是先有蛋。”
“我倒觉得是先有鸡。”
“又来了,这次是什么笑话啊?”萌绘边开车边说。
“不,这是想法的问题。因为一开始的遗传因子里,就有着‘想成为鸡’的想法,所以是先有鸡。”
“好奇怪的理由。”
“我的意思是,因为细胞拥有梦,所以应该用那个梦为细胞命名才对,名字就等于梦。”
“梦?”萌绘露出思考中的表情。“不是希望吗?”
“梦和希望哪里不同?”犀川马上发问。
“字数吗?”萌绘淡淡地微笑。“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梦只有人类才做,是吧?哎,老师!”
犀川听罢,才惊叹最近自己的想法,已经被萌绘给摸透了。
“这个就当功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