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仪式

34 谁是走狗

地面上交替贴着黑白瓷砖,暖炉中,火焰熊熊燃烧。不仅墙上插着备用的火把,所有的烛台也都整齐排列着,整个大厅里流光溢彩,恍如白昼。

长桌上铺有台布,摆放着青铜水壶,还有陶制与牛角的酒杯。铅锡制的碗中盛满梨与苹果。把沾了香料的牛羊肉往烤得干硬的面包上一放,吸饱了油脂的面包就软了下来。杏仁做的布丁、以及梨子派等点心,大部分都进了客人们的肚子里。

击退维京人的那天,父亲罗兰德的葬礼被顺延到了翌日,小索伦的领主馆中摆开了庆祝胜利的宴席。上等座的桌子被垫高了一些,亚当靠着墙壁坐在最里面,埃尔文家的骑士们坐在长椅上,谈笑风生。神圣罗马帝国的骑士康拉德,以及的黎波里伯国骑士法尔克也坐在那一带。

放置在较低处的桌子,上面摆着不少烛台。见习骑士埃布坐在这里。代表民兵的波内斯市长坐在他对面。在战斗中有功的士兵们也被邀请前来赴宴。伊特尔的席位相当低,撒克逊人苏威德和马扎尔人艾玛占据了桌子最远的那一端。

在亚丝米娜的带领下,佣人们在厨房与大厅之间穿梭忙碌。晚课的钟声早已响过,小索伦与索伦失去了联系。前来赴宴的人们今晚将在领主馆中滞留一夜。现在佣人们应该正在抓紧用干草铺床。

刚刚吃过一轮,接下来轮到葡萄酒、麦酒和蜂蜜酒当主角了。亚当非常愉快地叫来伊沃德·萨姆斯,命令道:“来,歌颂一下这次的胜利!”

伊沃德恭恭敬敬地遵从命令,开始高歌,高傲的索伦领主亚当和他的骑士们是如何英勇地向维京人发起突击。他们的英雄事迹在赞歌中被华丽的辞藻描绘着。只是,在歌颂胜利的场景时,伊沃德唱了一句“穿着无皱的战衣举起闪闪发亮的剑”。这是他对骑士们完全没有参加战斗的隐晦的讽刺吧。可是,大厅里的骑士们依然给予了他热烈的喝彩。他们似乎沉浸在对自己荣誉的歌颂之中,对细微之处毫不关心。

酒过三巡,面色潮红的亚当,握杯站立起来。他故意咳了几声,让全场安静下来,然后大声道:“好嘞!我勇敢的战士们,宴会这才刚刚开始!今夜,让我们喝空酒窖,开怀畅饮到天明!”

法尔克很明显在等待这一时刻。他从长椅上站起来,面向亚当行礼,然后毕恭毕敬地说:“抱歉阁下,在这举杯欢庆的时刻打断你们。此时此地,我有必须要向阁下禀报的事情。”

亚当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他的心思我了如指掌。无论声势虚张得多么厉害,法尔克他们赌上性命进行战斗,亚当他们却连战斗都没赶上,这也是事实。亚当非常害怕这一点被当众指出。亚当加大了声音,像是要掩盖自己的惊慌。

“哦,骑士菲兹琼。你想说什么?若是能带来些东方的秘闻,倒是可以让宴会更上高潮呢。”

“很遗憾,不能满足阁下的期待。关于先代领主罗兰德大人身亡的真相,我必须要在这里说出来。”

亚当眉头一锁,表情变得复杂。一方面,发现法尔克并不是打算指责自己在战场上不作为,让他安下心来,另一方面,他大概也不愿意让关于生死的不吉利的谈话妨碍宴会的进行。但是,父亲的死,也绝不能无视。于是他强作笑颜。

“必须要现在说吗?”

法尔克毫不停顿,用力点头。“没错。我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是因为在这个宴会上差不多集中了与事件有关的所有人员。阁下的妹妹——阿米娜大人指派我追捕凶手,同时我作为圣安布罗基乌斯医院骑士团的骑士也必须尽到自己的职责。为此,在被怀疑的所有人面前揭示真相是非常重要的。”

亚当缓缓坐下。虽然这个话题与宴会的主题不符,但亚当应该也不想让父亲的死就此过去。他面露苦色地说:“……好吧。你说说看。”

“十分感谢。”面对回归平静的大厅,法尔克朗声说道,“那我就开始了。”

大厅一隅,尼古拉站在一扇光线照不到的门前。我注意到他,便走了过去。

“尼古拉,你为什么在这里?不用去帮法尔克吗?”

他一直注视着法尔克,回答道:“原则上,一旦仪式开始,我就必须封锁出口。不过这里有卫兵,倒是可以交给他们。”之后,他像是忽然回过神来,问我:“阿米娜小姐才是,怎么过来了?不留在上等座那边吗?”

“这场宴会是亚当主办的。接受先代领主死亡报告的也是他。本来,我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啦。”

“……那我们俩就待在这角落里吧。”

“是啊。”

尼古拉盯着法尔克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低下了头,显得很焦急,身子也跟着摇晃起来。

“怎么了?”

“不知道师父说了什么。这是他第一次用英格兰语举行仪式,有些不习惯。”

原来如此。他不知道师父在说什么。

接下来就要揭开父亲之死的真相了,不知为何我却微笑起来:“你不知道谁是吗?”

看尼古拉的表情似乎有些愠怒。

“我也能把怀疑范围缩小到四人……不,三人。师父也太大胆了。我这还是第一次对听不懂师父的话感到如此焦急。”

“是吗。那我来帮你翻译吧。”

尼古拉睁大眼睛,慌忙答道:“不必了,怎么能让阿米娜小姐做这种事。”

“没事啦。”

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

“企图杀害罗兰德大人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是谁。他叫埃德里克,与我同为的黎波里伯国出身。埃德里克是个被称为暗杀骑士、收钱杀人的男人,我一路追捕他来到了索伦岛。”

“那你不应该立刻去追捕他吗?”

亚当插了一句,法尔克静静地听完。

“阁下,请稍安勿躁。埃德里克掌握着撒拉逊人令人惊恐的秘术,这其中最卑劣的魔术,可以操纵他人。埃德里克向物色到的人选施放牛虻,盗取对方的血液,利用魔术操作血液的主人,命令他去杀害别人。被施术者会在不自觉的情况下杀害目标。

“现在我已判明的,是杀害罗兰德大人的凶手,也就是埃德里克魔术的牺牲者——我们称之为。”

大厅里人们交头接耳。

居然存在这样的魔术,一时间大家都不能相信吧。这很正常,我一开始也是如此。还有骑士甚至出言不逊嘲笑法尔克。但法尔克将此完全无视,精力集中于自己应该说的事情上。

“罗兰德大人前天夜里,在作战室里被杀害了。我作为追捕埃德里克的人,掌握了一些必要的魔术。在这些魔术的帮助下,已经查明了一些事实。

“一、是从领主馆西边、楼梯后面的常用门进入其中的。

“二、是单独行动的。

“三、未有任何犹豫直接走向了作战室。

“四、取下了作战室里装饰着的剑。

“五、用右手稳稳地握住了那把剑。

“六、从作战室的入口开始,只用六步就冲到了房间最深处刺杀了罗兰德大人。

“七、会说英格兰语以及阿拉伯语,是被这两种语言之一施下了魔术。

“这其中的几条,表明在前天下午晚课钟声敲响以前,同席参加了作战室里的会见。这是因为,当晚,罗兰德大人留在作战室里这件事,他只在下午的会见中跟人提过。也就是说,知道这件事的只有骑士康拉德·诺多法、佣兵伊特尔·阿普·托马斯、哈尔·艾玛、苏威德·纳崔尔、吟游诗人伊沃德·萨姆斯、见习骑士埃布·哈巴德,以及阁下的妹妹阿米娜·埃尔文。

“一开始,索伦市长马丁·波内斯也同席,但罗兰德大人说当晚会在作战室过夜时,波内斯市长已经离开了。此外,还有一个当时不在场但也不能排除怀疑的人,就是贵家的家令——洛斯艾尔·福勒。他被指派了任务,所以知道罗兰德大人在作战室里。”

嘈杂声渐渐减弱。无论相不相信暗杀骑士的魔术,亚当和骑士、守兵们都不在嫌疑人之列。知道了这一点后,他们便安静下来。

法尔克接着开口。

“之前已经确认过,如果作战室的门关着,说话声不会传到门外。并且,之前指出的这八人都没有将这一信息跟别人说过,这一点也得到了确认。

“当然,也有可能某人记错了,不自觉地跟人提到过这一点。但是要暗杀罗兰德大人,埃德里克自然会挑选能够接触罗兰德大人的人。那么其他必须听某人不经意间说漏嘴,才能知道领主大人的所在地的人,要将他们考虑为就有些勉强了。

“综前所述,我认为这八个人中的某个人就是。”

“那不是板上钉钉了吗。”亚当举起手,略显得意地说,“肯定是这个吟游诗人。”

我看到,被亚当指着的伊沃德,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以吟游诗人为代表的旅行艺人都属于弱势一方,一旦出了什么乱子就容易被怀疑。只是,亚当指出这一点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偏见。

“父亲是在晚上被杀的。在夜晚,这个小索伦岛和索伦岛之间被湍急的海流隔开。住在这个

岛上人都知道这一点。而你刚才所列举的八人中,前天晚上留在小索伦岛的只有伊沃德、阿米娜以及洛斯艾尔。你难道想告发我的妹妹或是家令吗?”

但是法尔克坚定地反驳了他的论断:“阁下,并非如此。实际上,我正是第一个排除了伊沃德的嫌疑。”

“什么?”

“这是因为,在小索伦岛的外围、面朝索伦岛靠近海峡的地方留下了的足迹。那是一块被踩碎的燕麦饼干。这块饼干,是前天傍晚,在会见之前掉在那里的。之后,直到第二天早晨家令洛斯艾尔·福勒指挥搜索发现饼干时,都没有人靠近过那里。这块饼干掉在那里,并且被踩碎,这着实可以说是神赐的侥幸。如果没有发现这一线索,我的调查将会复杂许多倍。

“不过洛斯艾尔是个慎重的男子。他委婉地警告我说,不能确定除了凶手以外的任何人都不会踩到那块饼干。换言之,他是在提醒我,当晚有一个人,没有人能把握他的行动。那正是罗兰德大人。不能断言,他当晚没有因为什么理由离开领主馆,来到过眺望海峡的地方。

“这个想法虽然不错,但再通过一些观察和考量就能明白这并不正确。因为饼干被海水打湿了。我触摸并且亲口舔了一下,所以明白这一点。但掉落的时候那块饼干是干燥的,掉落的地方也没有距离大海近到能被海浪的飞沫打湿。”

亚当似乎难以接受一块饼干能有这么重要的意义,感到很惊讶。

“为什么连那块饼干是傍晚掉的你都知道呢?”

“确实,我刚才应该先说出来。因为弄掉那块饼干的正是我的助手尼古拉·帕戈。”

亚当哼了一声,催促着继续。

“本来,罗兰德大人在夜里一个人亲自跑到那里去也不太可能。我认为,罗兰德大人特地说明自己当晚会在作战室里过夜,是在暗示在场的某人当晚过来拜访自己。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恐怕是跟伊沃德有秘事相谈吧。”

不,这里错了。但我没有插嘴。那天晚上,父亲在等待某人到来的可能性很大,但那不是伊沃德。他在饭后已经被父亲叫去会客室交谈过了。

法尔克绝不可能忘记这一事实。那这难道是什么策略吗?我选择沉默。

“不管怎么说,既然罗兰德大人有这样的想法,就无法想象他会离开作战室到海角去。再考虑到饼干被打湿,可以说,罗兰德大人出门行走的可能性已经被排除了。也就是说,除了踩碎饼干的人鞋子以及衣服都是湿的以外,饼干被打湿这一点没有别的解释了。罗兰德大人晚上走到海边,将靴子浸泡在海水中,然后打算回去时踩到了饼干……这么考虑的话,只能说是在强词夺理了。

“同样的道理,可以认为,不是在小索伦岛上的任何一个人用海水打湿的脚踩到了饼干。阁下刚才问我是不是想要告发阿米娜小姐或洛斯艾尔。如果确定了真相,无论是谁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告发出来。不过幸运的是,因为和伊沃德相同的理由,阿米娜小姐和洛斯艾尔都被从凶手的怀疑中排除了。”

我一直与法尔克一同行动,知道自己仍有身为的可能性。但另一方面,我现在知道了伊沃德不是,同时自己也不是,因此我并没有感到十分不安。

法尔克又加了一句。

“此外,我还能断言,在那天晚上,就算有人打算秘密逃出小索伦岛,也不可能是那个人踩到了饼干。”

我隐约觉得法尔克指的是托斯坦·塔吉尔森的事。踩到尼古拉饼干的不是父亲,也不是那天晚上逃离小索伦岛的托斯坦。

“综上所述,在那里留下足迹的,只可能是在深夜登上小索伦岛双脚湿透的入侵者。也就是说,当晚待在索伦岛的五人之一,正是杀害了罗兰德大人的。”

“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一个骑士大吼着站了起来,“索伦的天堑是铜墙铁壁。在晚上从索伦岛出发渡海到小索伦岛是不可能的。只要你不能证明这个可能性的存在,你的话就毫无可信度。”

很正确的批判。但法尔克完全不为所动。

“你这种想法很危险,甚至可以说是落入了陷阱。”

“你在说什么!这是事实!”

法尔克面向那个骑士。

“那我就给你上一课。索伦的天堑,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一扇上锁的门。假设在这房间里有人被杀害了,并且里面没有其他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为了搜寻凶手,首先应该做什么呢?

“以前,我们圣安布罗基乌斯医院骑士团的骑士们,一直试图查明给房门上锁或者从上锁的房间脱身的方法。他们花费大量的时间,看穿了很多被巧妙隐藏起来的盲点以及值得钦佩的小装置。

“但是这对确定谁是凶手毫无助益!因为相比那些只有一个人能做到的上锁方法,只要明白了原理谁都能操作的方法要多得多。假设我在这里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找到了能够穿过索伦天堑的方法,但如果那五个人谁都能做到呢?这只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

“这种‘密室’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暗杀骑士用来争取时间的把戏。我们得到的教训是,碰到这种无法理解的‘密室’情况,解释为‘通过某种方法关上的’就可以了。

“在索伦,现在的情况下能够想到几种方法。比如说,比之前成功渡过海峡的任何人游泳技术都要好,连海峡中湍急的海流他都不放在眼里。或者他是个技术精湛的船夫。又或者索伦和小索伦之间有一条挖出来的秘密隧道,他不知道什么原因知道了这一点。可能在我们所不知道的秘术中,有能够让人在水下呼吸或是在空中飞舞的方法,学会了这种技术。根本没有必要去考虑这些方法哪个比较好,也没有必要确定到底用了哪一种。这件事可以放到以后再解决……你所说的乍看之下是正确的,但决不能拘泥于此。”

实际上,法尔克已经证实了在夜晚能够渡过海峡。但他没有说出来。可能是因为我拜托过他让他不要暴露索伦天堑的秘密吧。

骑士沉默了,然后缓缓在长椅上坐下。

确认了这一点,法尔克继续说了下去。

“接下来,让我们探讨一下,在剩下的五个人中,到底谁才是吧。”

35 剩下的只有一个

那五人的表情各不相同。

埃布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不快。他对父亲感恩至极,那份忠诚也在这次的战斗中充分证明了。他受伤的手臂上绑着固定用的木棍,缠着一圈圈绷带。为名誉而负伤的这天,却被怀疑杀害领主,也确实不可能冷静得下来吧。

康拉德悠闲地端着杯子,坐在角落里。那表情像是在说“随你说什么我洗耳恭听”。我无法判断他是不是在虚张声势。他是偷盗了修道院的人,是不是正因如此他才觉得自己跟杀人毫无关系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呢?

伊特尔默默地关注着事态的变化,但眼神中不时透露着不安。也许他从来没有相信过领主和骑士吧。虽然法尔克没有把罪名强加给吟游诗人,但他恐怕在怀疑会不会强加给身为威尔士人的他。

艾玛几乎看不到表情。可怜的是,明明被怀疑是凶手,她却似乎理解不了比较复杂的英格兰语。之前落海时那一尘不染的秀美面容,现在又恢复了脏兮兮的样子。是不是休息的床上没有换上干净的干草呢?

苏威德披着兜帽,看不到脸。但我觉得似乎在他的嘴角看到了一丝讥讽的冷笑。苏威德知道暗杀骑士,也许他是想看看法尔克的手段有多高明吧。但他或许并没有想过自己会是凶手。

“首先,我从能够简单证明的人物开始。”

他说完,扫视了一遍大厅里的佣兵和守兵。

目光停留之处,正是埃布。

“埃布·哈巴德。基本上没什么要考虑的,他不是。”

听到这句话,埃布不仅没有满意,反而似乎更加愤怒了。要是场合身份允许,他大概会大喊一声“废话!”吧。

法尔克转向亚当做出说明。

“我做出如此结论,是因为他当时在兵寨里。根据逝去的罗兰德大人的命令,他在兵寨彻夜监视着敌情。并且阁下心里也清楚,这座索伦兵寨只有一扇门,并且根据罗兰德大人的命令,当晚加强了守卫。不被任何人看见出入兵寨是不可能的。同时,领主大人被杀害时,有一名士兵跟埃布一起在值夜班。那个士兵在外面放哨,因此身在寨中的埃布便洗清了嫌疑。”

我也知道埃布不可能是。

当我把这段话用法兰西语翻译给尼古拉时,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接下来,是他。”

法尔克指向的,是坐在下座另一头的苏威德。

“关于他,有一些需要讨论的地方。之所以这么说,因为他是魔术师,能够用魔法做到一些通常不可能办到的事,所以我才无法放下对他的怀疑。就比如我之前说无法得出结论的索伦天堑问题,如果是他,说不定可以利用那个青铜巨人渡过海峡。如果巨人能在水中运动,那只要乘坐在他高举出水面的手上就行。

“但若是排除魔法这个因素,应该没有人比他更不适合当了吧。如果我们相信他说的话,他因为诅咒身材

变成了一个小孩子。暗杀骑士会选一个小孩,同时还是一个可能会用自己意想不到的方法破掉自己魔术的魔术师来当走狗吗?”

一涉及到容姿,苏威德就将头埋下去了一些,让自己本就已经隐藏在兜帽之下的身姿更难被看到。苏威德在战斗中展现出如此强大的魔术,却对自己的外貌感到如此羞耻。

“虽然我这么说,但当然不能仅凭这点臆测就排除他的杀人嫌疑。那让我们认真来讨论一下。他的身体不适合杀人,这一点并没有变化。刺杀罗兰德大人的剑装饰在作战室的墙壁上,悬挂的高度连我的助手尼古拉要伸手够到都有点困难。

“在认为他就是的情况下,他必须用某种手段将那把剑拿到手。但他比尼古拉还矮。在考虑他使用魔法之前,我想让各位对作战室的情况有了解的人回忆一下。那间房里还有其他好多件武器。事实上,在那把刺杀用的长剑下方,在更容易伸手够到的地方就挂着一把短柄斧。为什么不用斧头而使用长剑呢?这是因为那把武器对而言更容易拿到,用起来也更顺手。对苏威德而言任何一条都合不上。苏威德偏偏要选一把挂在够不着的地方的武器,我不知道是什么理由。假设尽管如此他还是拿到了剑吧,那也还有步幅的问题……”

法尔克停顿了一会。他环视大厅一周,像是在确认了众人的表情之后才继续开口。

“这样的事情无论说多少次,人们都会这么回应吧:苏威德不是魔术师吗?他都能操纵那么恐怖的青铜巨人了,若是如此,利用魔术伸长手脚,身高和步幅的问题不都解决了吗?我知道没有这么方便的魔术。但是,相比坚称没有这样的魔术,还有更加重要的理由……阁下,您知道撒拉逊人有什么事情是绝对不会做的吗?”

被这么一问,亚当略带怒气地说:“不知道,我对此不感兴趣。”

“那请您记好了。他们不喝酒。虽然并非所有的撒拉逊人都滴酒不沾这么严格。而他们比酒更加忌讳的,则是猪。相比我们基督教徒周五不能食用兽肉的禁忌,他们对此戒律的遵守要严格得多。不,其实他们连猪都不碰。对他们而言,猪就是污秽的象征。”

我与亚当一样,对撒拉逊人的戒律一无所知。然而听到这一条时,我点了点头。父亲见到苏威德的时候,与他约定要给他一人份的面包。那时候父亲是这么说的,“我尊重你们的戒律,绝不会在其中添加猪肉与酒品。”

“我才不管撒拉逊人是怎么想的。但就算是这样,又有什么奇怪吗?”

“事实上,我们使用猪油来防止剑刃生锈。”

忽然,大厅里笼罩了一种奇妙的氛围。我也疑惑地歪着头。是这样吗?

终于,有些怯场的埃布还是提出了异议:“菲兹琼大人,我们不用猪油。”

法尔克浮现出了一丝微笑,像是在等待某人这么说。

“没错,确实如此。比如我用的就是橄榄油和东方产的丁香油的混合物。虽然我不知道索伦用的是什么,但很明显不是容易变色并且有臭味的猪油。

“但是有人不知道这一点。从出生至今都没有碰过猪的人——撒拉逊人苏威德·纳崔尔,听说我们使用猪油来防止剑刃生锈这种错误的传言,并且相信了。”

我一看,一直低着头的苏威德此时扬起了头,朝向法尔克。兜帽挡着看不到表情,不过应该是一脸惊愕吧。法尔克转身面对他,开口。

“必须要获得正确知识的魔术师,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被流言欺骗了啊。”

“你不要自以为是了。你们的剑上涂了什么,与我何干!”

“但这误解却是你无罪的证明。”

在军用仓库里,苏威德嘲笑基督教徒是“用猪油润滑来打磨利剑的人”。我当时听到这话时只是想居然还有这样的魔术,没想到我完全误解了,是他一直相信基督教徒的剑一般都是这么保养的。

我忽然明白了。之前的战斗中,要求报酬信物的苏威德,为什么会拒绝我镶有宝石的短剑而是说一枚银币就够了——因为他觉得我的短剑上涂着猪油。

法尔克再次环视四周。

“本可以选择其他方法。在所有的方法中,使用作战室的剑是可行的,于是便这么操作了。但如果苏威德是的话,就偏偏不能使用这把剑。假设他有不得不使用作战室中武器的理由,那边也有槌和棍棒之类的东西。”

“但是法尔克,你忘了吗?”插嘴的是亚当,“那个撒克逊人能操纵青铜巨人啊,肯定是那个巨人轻松取下了剑,冲过了整个作战室,杀害了父亲。”

法尔克只是微笑地回应道。

“您说得很对,阁下。若是青铜巨人确能办到。但是,请您务必想想,西边的常用门是怎样的。”

没错,那是一扇小门。

连尼古拉不蹲下身子都不能穿过。要是想让青铜巨人穿过,必须把门扩大三倍吧。

“并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没有留下那样的足迹。这样苏威德也被排除了嫌疑。”

“接下来,考虑一下伊特尔。”法尔克说完,闭目沉思片刻,“……他也是个小个子,不过并没有矮到够不着剑。他擅长使弓,但不能因此就说他用剑不自然。前天晚上,也没有一直盯着他行动的守兵。要将他排除嫌疑真是相当困难。”

然后,他忽然转向亚当。

“对了,阁下。我有件事想要确认一下。”

亚当很不耐烦,皱着眉头用低沉的声音说:“什么?”

“先代领主罗兰德大人,与伊特尔约定过会给他弟弟同样的报酬。这两个人的奋战获得了大家的广泛承认。阁下也会继承罗兰德大人的约定,付给他们约好的报酬吧?”

虽然亚当不精于计算,但至少不是个吝啬鬼。他想当然地点了点头。

“那当然了。听说希姆还负伤了。因求名誉而负伤,为此我会给予银币的报酬。”

“听您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但这与凶手有什么关系吗?”

“有。如果我没有确认这份约定的话,会对伊特尔感到内疚吧。”

伊特尔的表情忽然凝固了,似乎是明白了法尔克话里的话。不过他没有大声阻止他,而是浑身僵硬地坐在长椅上,渐渐紧张起来。

“阁下,实际上,希姆·阿普·托马斯的脚上有旧伤。他没有办法正常走路。这是因为以前他们兄弟住在格洛斯特郡时,曾受到日耳曼庄园领主莫须有的怀疑经受拷问所致。”

“什么?”亚当锐利的视线瞥向埃布。“埃布,这件事你知道吗?”

审查佣兵的是埃布。他堂堂正正地接受了新君主的质问,起身,将手按在胸口,低下头。

“是的阁下,我知道。”

“你知道这一点依然向父亲推荐他当佣兵了对吧?”

“没错。”埃布抬起头,“伊特尔使用长弓的技术确实极为精湛。他的箭能够飞向我们远不能及之处,可谓百步穿杨。希姆在战场上迅速索敌,转瞬之间就让对方沐浴在箭雨之中,可以说是个非常好的帮手。我认为,如果他能够辅助好弓手,那么脚不太好也没什么问题。并且希姆确实勇敢地参与了战斗。阁下,我自觉推荐希姆作为佣兵是正确的。”

“唔……原来如此。”亚当并没有亲眼见到伊特尔他们在战场上是怎么战斗的。他很明显地在逃避这样的话题。

“我明白了。报酬没有问题。但是这又有什么奇怪的?”

“嗯,”法尔克点点头,又往后说道,“这个日耳曼庄园领主不仅是对希姆,连伊特尔也施加了拷问。他们兄弟俩历经千辛万苦从他手中逃了出来,现在便成了索伦的佣兵。希姆以前是牧羊人,因为脚痛现在没办法继续从事那份工作了。这是我无意间从希姆口中听到的。”

他像是在唤起记忆,视线飘向空中。

“‘敝人原本是个还算有点本领的牧羊人,大哥也是个优秀的手艺人。但是如今我们已无法继续从事旧业,也不能回家乡。’无法回到故乡可以理解,他们逃出来的时候,揍倒了庄园领主,如果回去会受到更加严厉的责罚。希姆无法继续放羊,原因刚才已经说过了。不过,伊特尔是为什么呢?”

这时,我看到伊特尔嘀咕了一句,但并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大概是“所以你才问我在格洛斯特郡干什么吧”之类的话。

“他是个金匠,善于制作首饰,可他也断了继续做金匠的前途。我打算弄明白他到底受到了怎样的刑罚。可不巧的是,就在那时,被诅咒的维京人开始了进攻,话说到一半就中断了。不过,我想就算我直接问他也不会说的。

“但是阁下,人在战斗中很难伪装自己,有时候能比一个人说的话更有力地展现一个人。他在广场战斗的时候,爬上屋顶狙击维京人。但他没有注意脚下的情况。等他注意到一个维京人爬上了梯子时为时已晚。为了应付眼前迫近的敌人,他做出了何种反应呢?”

我看见了那一幕。但却没有意识到有哪里奇怪。

法尔克开始字字铿锵地说下去。

“伊特尔扔下了左手握着的长弓,然后又用左手拔出了剑。弓

从屋顶上落了下去,伊特尔不得不从利于射箭的屋顶上下来。为什么他不用右手拔剑呢?我不知道他的惯用手是哪只。但就算他是左撇子,也应该有什么理由,才会让他扔下相当于命根子的弓而用左手拔剑。

“将他那一瞬间的动作,和他不能继续做金匠这一事实结合起来考虑,一切便清楚了……阁下也知道,用于拉弓的右手指,只需要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就够了。”

法尔克面向伊特尔,不慌不忙地接着说道:“伊特尔,亚当阁下已经约定了与你的报酬。你的弓术也获得了大家的认可。现在把手套摘下来也没有关系了。”

在法尔克讲述的这段时间,伊特尔也一直在思考吧。

支付给佣兵的佣金,谁都会想要削减。佣兵若是让人看到了自己的缺陷,雇主必会抓着这点不放来减少报酬吧。所以伊特尔一直沉默至今。

他似乎下定决心,用左手捏住右手手套,慢慢地拉了下来。

大厅里出现了一阵骚动。

伊特尔的右手,失去了大拇指。在关节处被整齐地切落了。

“刺向罗兰德大人的剑,是用右手的五指紧紧握住的。因此伊特尔可以排除嫌疑。”

在还未散去的喧闹中,法尔克如此说道。

“接下来是骑士康拉德·诺多法!”等伊特尔重新戴上手套,法尔克继续开口了,“他前天夜里应该在分配到的兵营中过夜,但实际上并非完全如此。虽然有佣兵在夜间放哨,但兵营的出口不只有一个。康拉德从别的佣兵视线不及的后门出入是完全可能的。”

与之前三人不同,康拉德是个骑士。虽说他是个没有主君的游历骑士,但看到同样身份的他被当作罪人来调查,坐在上等座的骑士们不由得流露出了冷峻的眼神。不过没有人说话打断法尔克。我长年观察着这群骑士们,所以知道他们的想法。虽然康拉德确实与他们身份相同,但挺身而出为他说话未免会让他的手下感到太过奇怪。

察觉到周围的气氛,康拉德反倒悠闲地放下手中角杯,露出了一抹微笑。

“骑士菲兹琼。我知道你为埃尔文家族尽心尽力,但要告发别人还是慎重为妙。”

“我会注意的。”法尔克冷冷地回应一句,然后轻咳一声。之后他又轻声说道:“话说回来,阁下。您是否听闻过索伦修道院发生的被盗案件?”

听到与父亲的死无关的问题,亚当感到迷惑。

“啊,我听说了。说是有不少修道士醒着,但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宝物就被盗了。”

“您知道就好办了。”

法尔克注视着康拉德。

听到修道院时,康拉德表情中的悠闲顿时烟消云散,相反地露出了狰狞的凶光。这是我在战场上见到的神情。

法尔克指着他说:“我要告发骑士康拉德·诺多法盗窃修道院一罪。前天晚上,潜入修道院,盗走镶嵌着七宝的戒指以及众多财宝的人,就是他。”

“什、什么!”

大喊出来的不是康拉德,而是周围的骑士们。亚当则一脸茫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骑士菲兹琼,你的意思是,骑士诺多法是个大盗吗?!”

面对激动得像是自己被揭发一样的骑士,法尔克只是平静地回答:“正是如此。”

另两个骑士也唾沫横飞地大吼。

“这种程度的侮辱已经可以诉诸决斗了啊!”

“康拉德你希望决斗的话就站起来!”

亚当似乎终于认清了眼前的事态,举手制止骑士们。

“等等,各位,等一下!既然你能如此断然地说出这番话,想必有绝对的自信吧?”

“那是自然。”他稍微挺起了胸,“我亲眼在他的房间里看到了那个戒指。”

听到这句话,康拉德第一次开口了。

“只有你看见,这点证据可不够充分呐。如果像刚才的证人一样,阿米娜小姐也看到了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很遗憾,我无法在此说出“我看到了”这句话。造访兵营的时候,我看到他的手拂过桌面,胆却并没有看到他到底藏起了什么。

看到我沉默不语,康拉德露出了笑容。“就算你的随从说他看到了也无济于事哦。好了,怎么办呢?要来决定一下哪天决斗吗?”

周围涌起一阵低沉的感叹声,接着是亢奋的叫喊。在击退被诅咒的维京人这天就期待着战友间的决斗,这是有多么嗜血啊!

法尔克没有回应康拉德的挑衅。他转向亚当,语气比之前更加恭敬。

“阁下,如果我请您现在立刻逮捕康拉德,调查他的所有物,您会这样做吗?”

对此,亚当的回答很快:“不,这样不行。只靠你的一面之词,正如骑士诺多法所言,这样是不够的。”

“之前,您说过,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潜入修道院的大盗。”

“我确实是这么说的。”

法尔克沉吟片刻。

“那如果我说,康拉德身怀能够让身影消失的魔术的话呢?会使用那种魔术的人来到索伦之后,就出现了能够在不被任何人看到的情况下进行盗窃的夜间大盗。如果是这样的话,您愿意调查康拉德吗?”

亚当大张着嘴,一开一合。

那一瞬间在康拉德脸上出现的一丝胆怯并没有逃过我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的敌人不容易对付,但他却绝不承认失败。身为骑士,在战斗中取胜然后进行掠夺倒也算了,让自己的身影消失进行偷盗,这已经不能用不名誉来形容了。

他曾说,自己来索伦是为追求勇武之名。可一旦让他拼上性命,他也会临阵脱逃吧。

亚当勉强挤出一丝声音。“如果真有这样的魔术,那我会进行调查。”

“深感光荣。”法尔克抬起低下的头,转向康拉德,“如你所闻,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法尔克的声音中更添厉色。“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等到晚上。后来我才明白你是在等待离开兵营的时机。喏,借来的东西,现在还给你。”

他说着,蹲了下去,从桌子下面取出了某件东西。

啊,我不由得叫道。那正是当时在康拉德的屋子里见到过的由腐朽的手做成的装饰物——!

与被诅咒的维京人战斗结束后,法尔克立刻就到了小索伦岛。他哪里都没去。不过尼古拉倒是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身影……

我看向身旁站着的尼古拉。他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但却像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当然一般面无表情。

“阁下。这是日耳曼人的魔术,被称为。无关之人就算点燃了这根蜡烛,也不会发生任何事。但正式的主人点燃蜡烛之时,这个魔术就会让那个人踪迹全无……我的助手从康拉德的房间里借来了这个。”

“关我屁事!法尔克你个混蛋!”

就在此时。

仅仅片刻,法尔克与康拉德四目相对。法尔克的眼神中没有责备也没有亢奋,只是带着难以言喻的真挚表情注视着他。

于是,康拉德将来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法尔克取出蜡烛,用桌子上点燃的烛台引燃蜡烛,然后放在上。蜡烛的火焰被微弱的空气流吹动,摇曳不止。

“如您所见,只是火焰在燃烧。但是,如果康拉德是这个烛台真正的主人的话。”

他麻利的伸出手,将递到了康拉德面前。大厅里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吞了吞口水,目不转睛地关注着事情的进展。

康拉德无法拒绝。他伸出手,接过了火苗不停摇晃的烛台。

下一瞬间,他的身影便消失了。

“哦!”

“怎么可能!”

大厅里顿时沸腾起来。骑士们全都从长椅上站起,连亚当都惊慌得碰倒了杯子,葡萄酒染红了桌布。

所有人都盯着刚才康拉德所在的位置。明明刚刚才和传说中被诅咒的维京人战斗过,此刻却不愿意相信有施加魔法的烛台能够让主人的身影消。

看着这混乱渐渐平静的我,感到耳边忽然吹过一股微风,便移开了视线,却发现本该把守大门的尼古拉却将门稍微打开了一条缝隙。我正想问他在干什么的时候,忽然传来了一股蜡烛燃烧的独特气味。

尼古拉朝空无一人的地方说:“请你别介意。我们不得不出此下策。”

从空无一人的地方传来了法兰西语的回应。

“只是在你死我活的战斗中输了而已,我才没有怨言呢。代我向来自的黎波里的法尔克问好哦。”

蜡烛的气味消失后,尼古拉趁大家都还没注意到,又轻轻关上了门。

“好了,接下来回到正题。”法尔克若无其事地说。

“等一下,法尔克。康拉德这家伙呢?”亚当喊道。

法尔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大概在这岛上某处吧。阁下,我只想要继续推进关于杀害了罗兰德大人的凶手的讨论。”

“这是什么话。指出康拉德是夜间大盗的可是你啊!”

“没错。他确实是大盗。但并不能由此推出前天晚上刺杀罗兰德大人的不是他。在

修道院进行偷盗以后,就这样来到小索伦岛杀害罗兰德大人,然后在天亮之前回到兵营,这是可以实现的。阁下,关于康拉德的讨论还远没有结束呢。”

“可是……”

面对不知该优先关心什么而处于混乱之中的亚当,法尔克又补上了一句:“说起来,我好像还没告诉您。前天晚上有人看到了。”

“什么!”亚当果然满脸通红地怒吼起来,“你怎么到现在才说!之前说那么长一通又有什么用!”

“阁下,请安静。虽然有人看到,但实在是太远了,连那人是谁都看不清楚,只是个不太牢靠的证言。甚至连男女都不知道。他说,只是看到了一个提着灯笼或提灯的人。”

“那目击者是谁?在这样的深夜里!”

法尔克皱起眉头。“很抱歉,这很难说。”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阁下,我再次申明。圣安布罗基乌斯医院骑士团的骑士一直以来只是在追捕暗杀骑士。在这次事件中,判断谁是才是我们的使命。我只是受阿米娜小姐之托,查明是谁杀害了罗兰德大人而已。我不能在此明说是谁看到了人影。”

我感到手心渗出了汗。亚当会接受法尔克的说法吗?但如果法尔克在这里说出了真相,那托斯坦的逃亡和亚丝米娜的背叛就会暴露。大概亚当此时还没有留意到托斯坦已经逃跑。如果他知道了,恐怕会立刻下令追捕托斯坦,亚丝米娜也会被逮捕,面临死刑。我不能想象亚丝米娜的心情,也没有想过要让她受到严酷的责罚。

亚当正要说话,却被法尔克高声打断了。

“虽然我这么说,但阁下有知道一切的权利和义务。一切结束后,我会将所有的真相单独告知阁下您。这样如何?”

亚当抿嘴不语。

“……可是如果没有证人的话,就不知道这证言的真实性。”

“关于这一点您大可放心。实际上,阿米娜小姐也听到了这个证言。”

“阿米娜?”

这时,亚当第一次将视线转向了我。

视野一角,亚丝米娜慢慢地从厨房中走了出来。看到她,我才察觉到法尔克的用意。

托斯坦的逃亡无法永远保密下去。成为领主的亚当不久就会开始考虑已经囚禁了二十年的被诅咒的维京人该如何处置的问题。到时候一定会发现的。

另一方面,想要掩盖亚丝米娜的罪行也很困难。知道托斯坦逃跑的消息后,很快就会发现那把短剑消失吧。一旦心生“是不是有人帮忙”的疑念,嫌疑人就只能锁定在亚丝米娜和我身上了。

也就是说,法尔克正在给亚丝米娜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

他似乎真的对惩罚暗杀骑士之外的人不感兴趣。将递给康拉德,也很明显是为了让他逃跑。

既然如此,我就不能在此说出亚丝米娜的名字。

“诶,我确实听到了。”

必须想办法。

“我确实听到是这么说的。不过我已经把追查父亲死亡真相的任务交给法尔克了。如果他已经决定在这个场合缄口不语,而我却说出来了,那不是对自己的背叛吗?亚当,很抱歉,这件事之后再告诉你。到时候,是否要让其他的骑士和民众知道,就由你来决定吧。”

将调查父亲死亡真相的权力赋予我的,不是别人,正是亚当。虽然他看起来还未释然,但听到之后会把一切真相全部告诉自己一人,似乎已打算妥协。

“……好吧。如果有你们所说的证人的话。但你也不能说那人就是康拉德吧。”

“没错。”法尔克迅速点点头,“不是康拉德。”

亚当好不容易察觉到了语义的不同,说:“等等。‘不能确定那人不是康拉德’这句话的意思和‘不是康拉德’不一样吧?”

“其实是一样的,阁下。这是因为您不知道这个魔术的性质。”

这一点我是知道的。原来如此,所以他才放走了康拉德啊。

法尔克说。

“上燃烧的火苗,即使遭到风吹水浇也不会熄灭。并且只要火还在燃烧,它的主人就无法放手。只能等到蜡烛燃尽。传言说,只有新鲜的母乳才能浇灭火焰。我调查过康拉德的周围,没有发现那样的女人。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康拉德使用的蜡烛是从名叫汉斯·门蒂尔的商人手中购买的,六根一组。汉斯曾说,那种蜡烛只要一根就能保证烧一晚上。并且昨天就我所见,上面的蜡烛确实燃烧到了最后。”

不知何时,大厅里变得鸦雀无声,只回荡着法尔克的声音。

“请您想一想。前天,康拉德一整个晚上都处于别人看不见的状态。如果真是谁都看不到他的话,就很容易刺杀罗兰德大人吧。但是,被人目击到了。可只有康拉德是绝对不可能被看到的。所以,康拉德也被排除了嫌疑。”

至此,我才终于明白,法尔克之前在这个问题上钻牛角尖的用意。

如果只有托斯坦看到了,那么法尔克可能会这么想:不流血的被诅咒的维京人不会对暗杀骑士的魔术产生反应,那么说不定对维京人也不起作用。

但在他的追问下,发现协助者亚丝米娜·博蒙特也看到了同样景象。那一瞬间,法尔克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吧。

如宣读圣书的祭司一般庄重,法尔克说出了接下来的一番话。

“剩下的只有一个。哈尔·艾玛在前天晚上,没有回到住处。既然其他的所有可能性都被排除了,那么便能得出结论——被埃德里克的魔术操纵杀害罗兰德大人的凶手就是她。”

36 父亲的怀中

站在大厅墙边的佣人们端着酒壶窥探这边的情况,渐渐停下了斟酒的动作。

法尔克的话给大厅笼罩上了一层异样的氛围。艾玛坐在下座最远端的座位上,周围喝酒的守兵们都扭着身子远远地逃开了,在骚动中用带着杀气的目光狠狠瞪着艾玛。然而艾玛却似乎完全没有听懂之前的英格兰语,只是呆呆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墙壁。

一个骑士突然大喊:“果然如此啊!这是个马扎尔人,是异教徒!肯定是一不留神被她骗了,然后领主才被杀害了!”

马扎尔人与异教徒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同时暗杀骑士使用的是魔术而非骗术。但他的话发挥了恐怖的力量,让大家对这些都视而不见。

“没错,就是那个女人!”

“女人居然还能当佣兵?我早就觉得奇怪了!”

听到骑士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守兵们也变得激动起来。甚至有人站起来指着艾玛骂:“你个魔女,就是你杀了罗兰德大人!”

其他人向亚当请愿:“领主大人,请您务必制裁她。这个女人是灾祸的化身。”

骑士倒也算了,在守兵中应该有人跟艾玛并肩战斗过。但是谁也不愿与她为友。在今天的战斗中,他们能够存活下来,说全是艾玛的功劳也不为过。

可我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情。哈尔·艾玛太过强大了。她挥舞比自己身高还长的战斧,只身冲进敌船,在单挑中斩落对方大将。对于强大的未知带来的恐惧,伴随着对她的活跃表现的嫉妒,他们的心情一定如此。

此时此刻,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法尔克的指证,与我所见完全一致。可能是的八个人被一个一个排除嫌疑,只留下了艾玛。所以艾玛就是吗?

那天晚上,宵课钟声鸣响时,拜访父亲并将父亲钉死在椅子上的是艾玛。虽然她是被操纵的,但确实是她亲手杀死了父亲。

尽管知道这一点,却不知为何没有憎恨涌上心头。我曾觉得,当一切真相大白之时,就算知道凶手同时也是受害者,我没有自信能够保持平静。我认为自己会陷入复仇的漩涡之中。然而,现在我却无法将艾玛当作仇人。

憎恶的叫喊声渐渐充满了整间大厅。只有艾玛本人还很平静,似乎在注视着遥远的某处。士兵们不是在竭尽全力地咒骂艾玛就是低着头一言不发。没有人愿意袒护马扎尔人吧。正当我如此认为之时。

“请等一下,骑士菲兹琼。”

有人用颤抖的声音提出了异议。

是埃布。他折断的手臂被木棒固定着,站了起来。

“您说的话有些自相矛盾。之前您也说过,是会说英格兰语的。可艾玛不会说英格兰语。”

法尔克缓缓摇头。

“我说的应该是‘英格兰语或阿拉伯语’。她也许会说阿拉伯语,或者只是假装不会说英格兰语。无论如何,既然其他所有可能性都被否定了,她就是那个‘某人’也是合乎情理的。”

一直假装能懂一门语言是困难的,但假装不懂却很容易。艾玛实际上跟我说过几个单词,要是她真的能说更多也没什么奇怪。

埃布鼓起勇气为她鸣不平的心情我也理解。她应该被当作英雄,接受赞美。然而她获得的却是凶手的污名,实在是太残酷了。然而埃布的发言却没有获得任何人的赞同。

最后,法尔克对亚当行了一礼,说:“她是被暗杀骑士埃德里克操纵的悲哀的牺牲者。这个魔术要解开,我想还需要一些时间。之后便会服从阁下的安排。

他指的是裁决。亚当拍着膝盖,点头道:“好的!骑士菲兹琼,辛苦你了。要是没有你,肯定就不能报杀父之仇了……把那个女的抓起来!”

守兵们站了起来,拔出剑。骑士们也悠然地离开了餐桌。一开始,艾玛有些惊讶地歪着那脏兮兮的脸蛋。她的罪名是杀害领主。虽然是被操纵的,但很难想象亚当会免除她的死刑。我祈祷着。但愿亚当所下的刑罚,能够少一些痛苦。

看到我闭上眼在祈祷,尼古拉见情况实在是难以理解,便对我说:“抱歉,阿米娜小姐。你能帮我翻译一下吗?”

之前我全部都翻译了,只留下法尔克告发的部分没有说给他听。尼古拉不知为何,一直用有些胆怯的目光在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被逐渐包围的艾玛,以及结束使命的法尔克。

我将故事的经过,法尔克的告发都告诉了尼古拉。他侍奉的骑士获得了胜利。

尼古拉阴沉的脸上,忽然失去了所有表情。

“艾玛是?师父真的是这么说的吗?”

“是啊。其他所有人都不是,只剩下她了。”

所以艾玛才被人围了起来。现在艾玛没有携带武器。如果她抵抗的话,肯定会被当场杀掉吧。

尼古拉一个人自言自语:“怎么可能啊。肯定不对。但师父真的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吗?”

事到如今,他还在说什么呢。我有些在意,便侧耳倾听。他开始不断重复同一句话。

“不要迷茫,去完成你的使命……不要迷茫,去完成你的使命。不要迷茫,去完成你的使命!师父,你是说要我来终结这一切吗?”

在需要之时,不要迷茫,去完成你的使命。

这是在与维京人大战后,法尔克说给尼古拉听的。

我本以为,那就是一句普通的教诲。像“你要感谢神明”、“你要尊敬国王”这样,让他“要去完成自己的使命”,仅此而已。

然而尼古拉此刻,却在反复念叨这一句,像是其中隐藏着什么秘密一般。他低着的头,终于抬起看向了法尔克。

在宴席上的法尔克也在注视着尼古拉。

两人目光交汇。

尼古拉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

“师父,你究竟要给我添多少麻烦啊……”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奇怪的口音,用英格兰语大喊:“快住手!”

守兵们,以及骑士们。佣兵、市民以及佣人们。直到此刻为止,他作为东方骑士的随从都没有被他们放在眼里吧。但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尼古拉身上。

“阿米娜小姐。请您把我说的话翻译成英格兰语。”

侧脸看去,尼古拉是认真的。他死死地盯着上等席。虽然我不知道他打算说什么,但只是翻译的话我可以做到。尽管有些犹豫,我还是“嗯”地应了一声。

但接下来他说出的那句话,却让我难以置信。

“尼古拉,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吗?”

“请你赶快。如果要威胁你才说的话,我也不会犹豫。”

他的手伸向了腰间的短剑。

尼古拉的话不是一句“开个玩笑”就能混过去的。并且,拔剑威胁我也是相当重的罪。他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我吞了口口水,在不知道说出这句话事情会如何进展的情况下,将他的话说给大厅里的人听。

“请退下!哈尔·艾玛不是。杀害父亲的另有其人。”

亚当一蹬椅子站了起来。

“阿米娜,你忽然之间说什么胡话。这是你全权委托的法尔克所下的结论。”

“不,这不是我说的,而是这边的尼古拉。他不会说英格兰语,所以由我代为转述。”

“尼古拉?那是谁?”

我没时间把这些对话一一转达给尼古拉。我只是将他在我耳边的低语,不加思索地翻译英格兰语而已。

“凶手不是艾玛。这是因为,阿米娜,也就是我自己亲眼所见,暗杀骑士的魔术对她不起作用。艾玛绝对不可能被所操控。”

虽然说出了这句话,但我并没有看到过所谓“艾玛不会被魔术操纵”的场景。我正想质问他是不是打算让我撒谎,可他却根本没看我。

“怎么了阿米娜。那个随从说了什么?”

“诶,啊啊。”尼古拉说得很快,我拼尽全力才能将他的话正确传达出来,“过去二十年,这个岛上囚禁着一个被诅咒的维京人。他为了效忠不知何时会归来的君主,拒绝了俘虏宣誓。

“直到前天,他逃出了这个岛。为什么是这一天呢?答案很明显。在前天造访小索伦的客人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君主。他从被囚禁的房间小窗里看到了君主。”

难以置信这居然是我的声音。虽然是被强迫的,但法尔克所掩盖的托斯坦的逃跑,竟从我自己的嘴里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那个维京人逃跑了?”

如我所料,亚当神色大变。但是尼古拉的手握着腰间的短剑,不允许我保持沉默。他稍微加大了嗓门。

“前天,前任领主迎来了法尔克一行。当时他是坐着接待他们的。之后市长进来时,他也坐着。但最后当佣兵进入的时候,他站了起来。如此不合理的行为我是不会漏看的。面对骑士和市长都是坐着接待的领主,却站起来迎接佣兵。他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作为佣兵出现的人物中,有一个领主所尊敬的人物。”

父亲当时确实是那样做的。虽然我并不是没有感到过奇怪,但也没有细想其中的深意。可确如尼古拉所言。他对佣兵而不是骑士和市长行礼,我应该注意到这其中的理由。

“除此之外,更明显的证据就是今天的战斗。”

尼古拉一改之前呢喃般的轻声细语,声音响彻大厅。我将大部分人都理解不了的这种语言,翻译给大家。

“有谁能跟被诅咒的维京人势均力敌地战斗?骑士,守兵,佣兵,都无法与维京人正面交锋。光是保护好自己就已经精疲力尽,甚至还有很多人连这都做不到,战死沙场。那是因为被诅咒的维京人无惧受伤,并且拥有单纯而恐怖的巨大力量。为了能跟维京人打成平手,只有等到苏威德的青铜巨人出动。

“然而艾玛却不一样!她突入被诅咒的维京人群中,接住他们的剑斧,还能抵挡回去。在索伦战斗的所有人类都做不到的事,只有她能做到。这是为什么?

“龙船袭来的时候,伊特尔将一个被诅咒的维京人射落海中。可那个维京人却参加了港口上最后的战斗。也就是说,他们掉到海里也不会死,至少能够比人类在海中行动长得多的时间。再看艾玛,她穿着锁甲沉入海底,本来应该不可能生还的。经过那么长的时间,人早就没气了,但她却成功回到了海面上。这是为什么?”

原封不动地翻译着尼古拉的话,我同时自己也在思考他提出来的问题。为什么艾玛能够与维京人势均力敌呢?

为了说出这个答案,我不得不调整了一下呼吸。

“答案只有一个……因为她自己就是被诅咒的维京人!”

惊讶声、恐惧地喊声、不信任的声音一齐涌上,整座大厅都在震动。

守兵们的表情一瞬间蒙上了惊恐。连骑士们都停止了动作。此时尼古拉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我的声音。

“艾玛,现在一切都已明了。把你的口红抹掉吧!”

我没有使用复杂的单词。所以艾玛才听懂了吗?还是正如法尔克所言,她事实上能够听懂英语呢?对之前所有的骚动都毫无反应的艾玛,扭头看向我和尼古拉。她那涂着暗红色口红的嘴角微笑起来。

“你真是看得很仔细呢。”

“快点!”

“……好吧。”

她将手伸向桌上剩下的盛羊肉的盘,用手指沾了一点边缘上积着的油脂,然后抹在了自己的嘴唇上。接着她抓住桌布一角,擦了擦嘴。这段时间里,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停下动作,抬起头,回过头来的艾玛的嘴唇。

“青色的!”

“被诅咒的维京人!”

传来悲鸣般的叫声。

也许是稍微冷静了一些,尼古拉的声音渐弱。

“被这座岛上的俘虏尊为主君,先代领主抱有敬意的被诅咒的维京人。你……就是伊沃德的诗歌中那个‘王之子’吧?”

【当时叙事诗应该是用英格兰语唱的吧?难不成阿米娜还翻译给尼古拉听了?否则尼古拉怎么会知道王之子这东西?——译者吐了个槽】

一改之前的面无表情,艾玛似乎变得相当愉快。

“我还想再糊弄过去呢,没想到连这都被你看穿了。”

然后她转身面向亚当,优雅地行礼。“我为之前无视礼节隐姓埋名深表歉意。我名为芙蕾雅·拉鲁斯多蒂尔。以前我曾被您的父亲大人所救。”

【Freja Larusdottir:这复杂的姓居然还真不是作者瞎编的——译者注】

亚当没有回礼。他左右四顾,不知该向谁作答,又如何作答。最后,他的目光停在法尔克身上

,大声说:“法尔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至此,法尔克没有对尼古拉的反驳做出任何回应。他只是沉默地听着我的转述,观察着自称艾玛的女人的举动。他不知有没有听进亚当的声音,只是直直地盯着尼古拉,然后他开口了。

“被诅咒的维京人不会流血。因此暗杀骑士的魔术不起作用,所以也不可能是……原来如此,似乎挺有道理。但是尼古拉,你打算指认谁为呢?”

我将此话翻译成法兰西语,尼古拉听了,忽然用力地将牙咬得嘎吱作响。然后他抬起手臂,伸出手指,大喊:

“法尔克·菲兹琼,就是你!”

就算不懂法兰西语,但听到尼古拉说出的名字,看到他手指的指向,谁都能明白被告发的是法尔克。从东方而来的骑士,以及他的随从。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俩身上。

我成了尼古拉的代言。

“法尔克之前的推理都是正确的,一定是前天在作战室里的人。然后所有人都被排除了嫌疑。剩下的只有两个,尼古拉或者法尔克。”

“那就是你吧。”

“不对。尼古拉没有办法只用六步就从作战室的入口刺杀领主。并且最重要的是,前天,先代领主被杀时,宵课的钟声正好鸣响,那时尼古拉正在赛蒙的店里和佣人们交谈。”

“但不是我。那是因为,圣安布罗基乌斯医院骑士团绝不会输给暗杀骑士。”

听到这一句,尼古拉发出了一声纯粹的吼叫。他一口气拔出腰间的短剑。周围的人喧闹起来,纷纷想要逃离。他垂下剑,用难以想象是少年所有的冷峻浑厚的声音大声喊道:

“没错!医院骑士团是不会输的。所以你不是骑士团的骑士。你的名字不是法尔克,你不是我的师父!你正是法尔克的弟弟、杀害先代领主的真凶、与法尔克头发和眼珠的颜色都一样的那个家伙,也就是暗杀骑士埃德里克·菲兹琼!”

我看到了。

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法尔克笑了。他用饱含慈爱与严厉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弟子。我对那样的目光还有印象。没错,在那天晚上。父亲把我叫到作战室里去的那天晚上。

父亲在夸我是个聪明的女儿时,就是这样的眼神。

我用英格兰语大声宣布了他的告发。此时,法尔克的面容丑陋地扭曲着。看到他那充满杀意与憎恨的面容,大厅里的所有人都会认为尼古拉的告发是正确的吧。并且法尔克自己也像是要佐证尼古拉的推理一般如此说道:

“我真是后悔,太小瞧你了。早知如此,就把握住随时都有的机会杀掉你了。呐,尼古拉·帕戈。继承圣安布罗基乌斯医院骑士团志向的孩子啊,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尼古拉向前伸出短剑。他用发音极为古怪的英语,自己回答道:“我要杀了你。”

法尔克也拔出了剑。那把奇妙地扭曲着的剑。然后他说:“区区随从想杀了暗杀骑士?别太得意忘形了!”他将剑斜举于身前。“我就最后陪你练习一次!”

尼古拉不再说话。

他一蹬地面,在左右分开的人群中间,一直线地向前冲去。

满座的骑士与守兵,根本无暇出手。

本应庆祝战争胜利的大厅里,此刻鸦雀无声。

法尔克的剑劈开了尼古拉的斗篷。

尼古拉则身处法尔克持剑的手臂内侧。他的短剑无畏地一往直前,带着冲刺的速度径直奔向了法尔克的胸口。那场景,简直就像冲进父亲怀中的孩子。然而尼古拉的短剑,深深刺入了法尔克的左胸,没至剑柄。

法尔克屈膝跪下。尼古拉蹲在瓷砖地面上,支撑着他的身体。

法尔克的手在地面上摸索着,似乎在寻找什么。可只有血泊在渐渐扩大,手的动作逐渐迟缓下来。

终于,他的双手完全停下时,那动作,简直就是紧紧抱着尼古拉。

剑从法尔克手中滑落,掉在大厅的瓷砖地面上,发出空虚的撞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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